05
第三個字「夢」：魂體的世界
手指輕輕闔上書，就像輕輕關上一扇不屬於我該開啟的門。
我相信有傳說，也不懷疑有人能達成傳說。
但我想要的是握在我手上的現實，而不是距離過於遙遠的神蹟。
「神蹟」，應該是屬於傳說中的人物，並不是像我這般普通人等所能想像。
對我來說，最大的神蹟不過就是能明白我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當一個人連自己的存在都無法確實瞭解，「神蹟」對他而言，用途又有多大呢？與其期盼神蹟存在，我寧可希望它能讓我明白「我這個人的存在」。
這書裡的少年為了不讓自己灰心，為了不讓自己被命運捲入無底洞般的漩渦，他不斷掙扎，在父母因貧窮無能為力，周遭村民對困苦無力回天，他尋求了看不見的那位，相信神蹟一定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而懇切地尋求人生的答案，這是一個起死回生的神蹟。
「縮小」―自這一個人開始
「徵兆」―他身上發生的事
「擴大」―這時代
「實行訂下目的的事」―計畫
「 神」―實行者
闔上書本後，無法控制地，書中內容盤旋在我的腦海當中。
截至目前為止，我竭盡所能地前進，但終究到了無法前進的時候，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就好像跟著群眾一起走，走到後來大家各自前往自己要走的方向，路越分越細，一起走路的人漸漸變少了，當走到這個時候，就會感覺前途茫茫。
「感到茫然是因為沒有人走在前面嗎？」我這麼猜。
「你知道嗎？這裡有個古老的傳說。」一個沙啞的女聲打斷了我的思緒，雖然那女子說話的對象不是我，但她說的話引起我的興趣。
那是個坐在對面的中年女子，這名女子年輕時應該是個美麗的女人，只是隨著年華老去，女人對生活的憂傷、不耐，更勝過於歲月留在臉上的痕跡。
這艘船的內部看起來比外面堅固，裡面還有可以讓人用餐的桌椅，也可以從船艙的窗戶往外看風景，並不是一定都要到甲板上才能看到。船行駛在一片大湖上，這湖遙遠的尾端有個出海口，陸地則在另一頭，我們從大湖中央孤零零的小島朝陸地行駛，通常人們的目光會看向目的地岸上的那頭，沒有人會轉身回頭看，人們似乎不知道或是不在意，但那才是駛向更寬廣海洋的入口。
「你聽過嗎？這是一個關於『王蛇的傳說』……」女人指著船尾外的一片湖水，轉頭對身旁的男人不經意地說。
「疑？不知道……」男人搖搖頭，表情看起來對女人的話題不太感興趣，男人說完後就盯著窗外甲板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彷彿裡面有正在等待的人。
「這座湖裡面曾經有一條活了很久很久的王蛇，一條活到五百歲的王蛇，如果還能活著、還繼續修練，持續到了一千年時，就可以變成龍，但牠並不會自然而然地變成龍，牠得要經歷至少七十次以上的脫皮蛻變，那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女人像是想起很久以前聽過的故事，緩緩說話的神情彷彿回到了那個遙遠古老的年代。
她不理會身旁默不吭聲的男人，也不顧旁邊的我會聽見她說話的內容，彷彿這世界的反應與她無關，繼續說著這古老的故事：
牠必須把自己的鱗片一片片剝落，脫皮七十次以上才能成為龍，這過程非常地難熬，那湖中王蛇就想：
「哼，我難道非得要成為龍不可嗎？每天都要脫去自己的鱗片、要脫皮……這，太痛苦了，而且，就算變成龍，似乎也沒什麼差別，我又沒看過龍，說不定那是假的傳說。我現在已經是這大湖的王了，只要隨便一擺一動，什麼魚看到都會驚嚇、昏倒，就連森林裡的樹也會害怕地瑟縮發抖，現在這樣就很了不起了，為什麼非得為了成為龍，每天經歷脫皮的痛苦呢？」
於是牠決定不脫去鱗片，也決定什麼都不改變，維持現在的生活，牠認為照這樣一直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就這樣，王蛇舒舒服服地過了五百年。
直到有一天，牠看到旁邊的湖水裡，突然有個龐大不知名的神祕身影直衝上天，如同雷電即閃，瞬間就消失，宛如天神升天。
王蛇看到這情景，全身就像被閃電打到，瞬間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牠痛苦地想著：「那……就是傳說中的龍嗎？要是我能夠一邊忍耐脫皮的痛苦，一邊等待未來這樣度過，現在的我也能像牠那樣，成為神祕的龍。」
「我沒有忍耐、沒有掙扎，所以無法成為龍，機會已經結束了。屬於我的奇蹟也結束了。」王蛇就算嘆氣、流淚、大喊，也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牠內心痛苦到像爆炸一般，流下眼淚，但終究僅止於停留在王蛇的層次。
那女人若有所思地說完這個傳說，眼神就停佇在遙遠一方的湖水上，似乎湖底那隻王蛇至今還在那裡流淚。
女人渾然不知男人已經打起盹來，也可能早已察覺到，但這些對女人來說都不太重要。她自顧自地剝起袋子裡的烤栗子吃了起來，像是早已習慣這種對話模式。但我注意到有什麼東西滑落，滴在栗子殼上。不一會兒，女人拿起紙巾像是在擦臉，絲毫不在意臉上的妝容地抹了起來，似乎有什麼比起臉上的妝顏更加重要。
我無意識地看著女人，想著她說的傳說，感覺心底有什麼正在迴盪，我想拿出背包的那個字，卻發現手指不自主地顫抖。
「難道我非得這樣做嗎？」
「維持現狀也很好，不是嗎……一定要那麼痛苦地改變才能繼續下去嗎？」
手上拿著的紙層層包住的這個字，我知道，這是因為我不想知道這即將出現的字的意義，我直覺地抗拒，認為這個字與我無關。我把它塞回背包裡，閉上眼睛，卻怎樣都揮不去那隻王蛇落淚嘆息的神情，彷彿傳說的一字一句都化為眼淚，一滴滴落下。
關於這個「字」的事，我曾經熱切地追尋過，也曾認為只要有熱情，那些都不是困難的事，可是當一次次失敗後，開始懷疑甚至不想承認自己曾經追尋過，接著開始假裝不在乎，表現出並沒有認真花心思在那些事情上，好像因為沒有付出，理所當然沒有得到，直到後來甚至自己也相信從來不曾追尋過。
偶爾也會想，如果當時真的得到了，現在會是怎樣呢？
應該比現在更好吧？
一定會比現在更好吧？
於是，後悔不由自主地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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