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銷售突破10,000,000冊,感動億萬讀者的愛情小說天后 辛夷塢 *
* 超越《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盪氣迴腸巔峰之作!*
有一天,一隻孤獨漂泊的野狐狸闖進一座廢園,在裡頭發現一隻石狐。牠將石狐當成世上唯一的同類,終日與它為伴。
到了冬天,小野狐蜷在石狐身旁,想著要是它能活過來該有多好。為了讓石狐成真,小野狐按照佛的指示,掏出自己的心,放進石狐的胸膛。 石狐活了,和小野狐共度了一段很快樂的時光。但活過來的石狐漸漸厭倦困在廢園的日子,努力修成正果,擁有了人形,就這樣一去不回。 被留下的小野狐整日在廢園遊蕩,因為沒有了心,不會老也不會死,等待牠的,只有無窮無盡的壽命和寂寞……
年少的時候,她從他口中聽聞了這麼一個故事。
而她和他無法分割的命運,正是從一座廢園開始。
或許,世間每一對痴男怨女裡,總有一個是石狐變的,另一個就是又痴又傻的小野狐。
作者簡介:
辛夷塢
最炙手可熱的80後女作家,大陸青春文學新領軍人物,獨創「暖傷青春」系列女性情感小說,其所有作品均長踞暢銷排行榜冠軍位置。
2012年底,推出醞釀五年風格大作《蝕心者》。2013年,《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由著名影星趙薇首部執導翻拍為電影。其所有作品均已售出影視版權,新作《應許之日》潛心創作中。
已出版作品:《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原來》、《山月不知心底事》、《許我向你看》、《我在回憶裡等你》、《晨昏》等。
章節試閱
第一章 瓜蔭洲之祕
瓜蔭洲在方燈的印象中就像一幅老舊的蘇繡,娟秀,卻蒙了層光陰的灰。你覺得它應該是好的,但總是看不仔細。興許還受了潮,聞上去濕漉漉的,但那也是別處沒有的幽涼矜持的黴味。不過,一週前,這還只存在於她的想像中,她生在更南邊的省份,活了十五年從未踏上過這座父輩曾生活過的小島,就如同她從未親眼見過蘇繡,一切都來自姑姑朱顏清醒時的描述。
八個月前,姑姑死了,就剩下方燈父女倆。因為欠了錢,債主追得凶,她父親走投無路,才帶著她遷回了這裡。至於錢是誰欠下的,姑姑還是父親,方燈不知道也沒有問。她已習慣了從這間平房遷徙到那間棚屋,這一次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這裡是瓜蔭洲,一個她完全陌生卻又能叫出許多小巷名字的地方。奔赴一個未知的前方,頭一回不是「去往」,而是「歸來」,方燈發現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搬過來之前,方燈剛念完高一上學期。這一回她父親嫌轉學手續麻煩,不想讓她上學。雖說上學那點兒錢他勉強還拿得出,但是他覺得學那麼多知識沒什麼意思,那點兒錢還不如用來買酒喝。方燈也沒有和他爭。即使相對於所投入的時間、精力而言,她的成績還不賴,她也從未設想過自己會有憑藉苦讀成為社會棟樑的一天。最後這件事還是靠了鎮公所和學校那邊來人的遊說,用了「國家鼓勵女孩也要多讀書」,「反正已經念了半學期,好歹拿了畢業證才不吃虧」等理由,她父親這才點了頭。這個男人的強橫只會出現在酒後和女兒面前,對於大多數外人,他總是唯唯諾諾。尤其和「公家」或是「國家」的字眼沾邊時,他決計不會有說半個「不」字的勇氣。方燈在小屋角落看著父親佝僂著背送走來人,覺得有些可笑。下午她自己冒著雨去辦好了入學所需的手續。
瓜蔭洲只有一所中學,涵蓋了初中和高中,在裡面就讀的學生多半是島上居民的孩子,全校師生也不過三百餘人。這學校的前身是教會創辦,解放後才改為公立,至今還有一兩個年老的「姊妹」尚在為食堂和圖書館服務。這些標本似的老人和散落在島上四處的破敗洋房一樣,都在昭示著小島的過去。
一個半世紀以前,瓜蔭洲還是這城市邊緣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島嶼之一,因為島上遍布瓜田而得名。世代居於此的人們靠海吃海,多以捕魚為生。時值戰亂,民生多艱,這裡又是出海通道,島上不少人淪為「豬仔」,被半騙半賣到異國他鄉做苦工,還有一小部分人自己熬不住饑荒,漂洋過海下了南洋。這些飄零客很多都成了他鄉的孤魂,落魄不得歸根,可是也有不少人憑著膽大命大發了洋財。當地人腦子靈,挨得苦,而且重鄉情戀故土,無論在外混得如何風生水起,都盼著老來落葉歸根埋骨小島,所以那些衣錦還鄉的豪客多在島上重新置地興建洋房,以供家人安居和自己老來歸依。白花花的洋元源源不斷地湧回這曾經的孤島,漸漸地,瓜田被紅瓦白牆取代,縱橫阡陌的泥濘鄉路鋪上了青石板,曲折蜿蜒地通向掩映在繁花綠樹叢中的高門大戶。從那時起,瓜蔭洲就是遠近聞名的僑鄉,城裡別處的有錢人也慕此地風光來此建宅。一時間小島富賈雲集,豪商遍布,繁華笙歌整日與海風濕霧相伴……
不過,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經過了百餘年變遷,先是抗戰時的日軍蹂躪,後有「文革」期間的動盪,那些有錢人家的後代多數外逃,留在了海外,沒有遷走的人家多半也衰敗了。別致堂皇的洋樓別墅人去樓空,解放後的新工業進程又帶來了大量的新居民,方燈的爺爺輩據說就是那個時候移居島上的。他們以社會主義新主人的身分住進了過去普通人只能仰望的亭台樓榭,那些花園、迴廊、小樓、大院被分割成無數個逼仄的小房間,飄香的白玉蘭樹和森森古榕之間飄蕩著晾曬的內衣褲,遙遠而朦朧的精緻富貴被熱鬧俗辣取代,只有巷子裡時常被偷了配件的銅質街燈和斑駁蒙塵的大理石雕花扶欄仍固執地訴說那段過去。
方燈從來都和精美奢侈無緣。她能感覺得到,島上每一個荒廢院子的角落,每一塊殘破青磚縫隙中溢出來的舊日風光,都是和她的生活大大不同的,卻又很難去細細想像究竟不同在何處。可是即便她只有十五歲,也隱約知道,哪怕瓜蔭洲的盛景不可能再複返,逝去的繁華就好似凋落的文明,也總有那麼一種難以言喻的誘人氣息,遠勝過原始的貧瘠和荒蕪。況且這裡還有得天獨厚的自然恩賜,滿島的綠蔭,濕潤的海風,姑姑和爸爸鍾愛的偏甜家鄉口味。她想不通他們當初怎麼捨得離開?
正趕上雨季,淅淅瀝瀝的小雨這一週都沒有停過。方燈從學校回來的路上忽然想,說不定自己過去對於瓜蔭洲總是水氣氤氳的想像,不是因為姑姑提起往事時嘴裡吐出的煙霧,也不是她沉默下來時藏在木然面孔後的憂愁,而是因為這裡本來就是個難見天日的地方,不是雨就是霧,讓人骨頭裡都陰鬱了起來。
到了巷子中段的一處民房,她收了傘,鑽進黑且窄的過道。門口雜貨店老闆的聲音和過道裡撲鼻的尿臊味一樣陰魂不散。
「方家小妹,不叫我上去和你們家『血膿』喝酒?」
方燈沒有應,抖了抖破傘上的雨水,登登地上了樓。她和父親最新的落腳處在島正中央的一條巷子裡,確切地說,是在廢棄的天主教堂和聖恩孤兒院這兩幢舊式建築之間的縫隙裡搭建的一處違章建築。樓下是全島唯一的一間雜貨店,斜對面則是瓜蔭洲大名鼎鼎的傅家園,位置也算得上「得天獨厚」。雜貨店老闆用紅磚砌牆,歪歪斜斜地堆砌起兩層半的小樓,頂上覆蓋著石棉瓦,一層是店舖和自住,樓上隔出的幾個「鴿子籠」分別租給幾家人。方燈和父親就住在那半層多出的「閣樓」裡。每逢外面下大雨,幾乎可以觸到頭頂的石棉瓦就會開始滴滴答答地下小雨。
走進用布簾子隔成兩半的小開間,果然不出方燈所料,她父親方學農正躺在外面那張竹床上打瞌睡。出門前她用來接住屋頂漏雨的小塑膠桶已經滿滿當當,不斷有水從邊緣溢出來,而方學農卻依舊睡得安然,渾若未覺。
方燈一言不發地拎著桶走到窗邊,用力潑向街心。大概是門板被濺上了些水,樓下的雜貨店老闆咒罵了幾聲。就在這時,她眼尖地瞧見對面傅家園裡東側那棟房子二樓朝街心的窗口簾子動了動,裡邊的人或許是被她製造出的嘩啦啦水聲驚動,有隻手微微撩開了窗簾一角,露出立在窗邊人的半張面孔。簾子被重新放下來之前,原本敞開的半扇百葉窗從裡面輕輕帶上了。
這還是方燈住進來之後頭一回覺察到對面的動靜。之前幾天,那扇在一條小巷和大半座花園之外的窗子始終覆蓋著厚重的猩紅色絨質簾子,窗裡的世界,就和曾經盛極一時而如今早在時光中化為傳說逐漸荒廢的傅家園一樣神祕。不過是二三十米開外的距離,卻與小巷這一端的私建小樓宛若雲泥之別,哪怕這邊的生活更加鮮活,更加人聲鼎沸,更充滿俗世中應有的氣息,渾濁的、鄙俗的……活著的氣息。
沒錯,與這一頭相比,對面的傅家園死一般的沉寂。如果不是雨打在它院子裡參天古榕上的窸窣聲,風嗚嗚地穿過空蕩蕩的四面迴廊,偶爾雨小一些的時候,鳥雀翅膀拍打著攀附在小樓牆面的雞血藤的葉子,它就像一個被凍結在時光裡的巨大水晶棺材,或者是聊齋故事裡一幅妖異的古畫,靜謐,幽涼,彷彿沒有什麼風霜雨露能侵蝕那簾子後的世界分毫。
這才是朱顏姑姑敘述裡的那個瓜蔭洲,這個蜷縮著,藏身在廢棄了大半的巨富庭院裡的瓜蔭洲之魂,和方燈、她父親方學農、樓下的雜貨店老闆一家,以及如今大多數島上的人沒有任何關係。如果這簾子後坐著一個人,方燈心想,那應該就像朱顏姑姑一樣,美人老去了,枯竭的皮肉中都還有令人遐想的旖旎,她端坐燈下,遠處的人們在影影綽綽中揣測她昔日的榮光。
不過,這也只是方燈這個小女孩的想像,但凡她往深處探究,就會發現這想像多麼牽強。傅家當年顯赫一時,如今雖比不得往日,兒孫多半散布海外,但也算不上沒落,至今聖恩孤兒院的一部分經濟來源還來自傅家後人的捐資。富貴人家的後代是什麼樣的,方燈說不清,但決計不會像朱顏姑姑,要靠著「那種」營生混口飯吃。況且姑姑和她父親方學農是一個媽生的,上輩都是窮苦出身,和富貴毫無半點瓜葛。這些方燈都心中有數,她只是困惑,為什麼有人說……
「妳再怎麼折騰,這屋子也不會光鮮亮麗到長出一朵花兒。」
方學農在竹床上翻了個身,啞著嗓子嘟囔了一句,打斷方燈的想入非非。
方燈重重將塑膠桶放回原地,伶牙俐齒地頂了回去:「我不折騰,你身上都能長出青苔。」
方學農哼了兩聲,像是在笑。難得他在沒有活幹的下午沒有喝醉。在島上住了幾天,方燈就深刻感受到她父親不愧是從瓜蔭洲走出去的人。這兒的老居民大多都還能叫出他的名字——當然,他們多半記得的是他那個並不好聽的綽號「方血膿」,那一張張笑著打招呼的臉上掛著如出一轍的輕蔑。
怪不得別人看不起,方燈也知道父親窩囊。他年輕的時候就沒有正當工作,靠著做一些別人不願意幹的活計謀生。比如說,誰家孩子惡病夭折,通常就會交給方學農,只需付他幾個錢,或者一些米、麵也成,他就出面找地方把孩子埋了。又或者島上有喪事,扛屍、抬棺、撒紙錢這些他都拿手。實在沒有此類活幹的話,替人清理便池、收收垃圾,只要能換來足夠糊口的錢他都願意做。方學農沒什麼膽量,也沒脾氣,任誰惡言相向都笑嘻嘻的,平日裡也不修邊幅,有點閒錢就買酒喝,所有人都把他當做一個笑話。也不知道是哪一個促狹鬼起的頭,大家就依他名字的諧音叫他「方血膿」,他也照樣應著。
跟同母異父的妹妹朱顏一同在外那幾年,方學農起初只打打散工。他酒喝多了,做不了純粹的體力活,方燈記憶中的孩童時代總是飽一頓饑一頓的。後來有一天,朱顏姑姑在他們住的棚屋裡扯了塊舊布簾,方學農拉著小方燈在門外屋簷下坐了一下午,無論女兒問他什麼他都不吱聲。傍晚,方燈看到姑姑塞了幾張鈔票到父親手裡,她很清楚地記得那時太陽剛落山,天色有些暗,姑姑髮絲淩亂,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但是方學農接過錢就哭了,晚上喝酒砸碎了瓶子,一直醉到次日黃昏。再後來,他就時常從外面帶回不同的男人送進姑姑的房間,然後坐在外面喝酒,再從姑姑手中接過或新或舊的錢,給他們三個買吃的。朱顏死後,方學農在外也混不下去了,就帶著方燈回了瓜蔭洲,打算重新操起舊營生。他時常恬不知恥地看著方燈笑,說再熬幾年,閨女就可以給他養老了。
平心而論,方學農待方燈不算太差,他自己低賤到塵土裡,但也有一頓沒一頓地帶大了唯一的女兒,並且也沒怎麼虐待過她,最多喝多了拿她出氣,發發酒瘋,揚言要把她賣了。可近幾年方燈也不太怕他了,賣了她,他連飯都吃不上,醉死也沒人知道。他發酒瘋的時候她也不怕,不久前就有一回,他喝多了,無理取鬧地支使方燈幹這幹那,方燈寫著作業,沒有理會,他無名火起,揪住女兒的頭髮就往牆上撞。方燈掙扎了幾下,頭皮疼得發麻,還是擺脫不了他,急得抬腿朝這醉鬼的肚子踹了一腳,一下就讓方學農住了手,跌坐在牆角許久站不起來。第二天他酒醒了,嘟嘟囔囔揉著肚子,卻也再沒提昨夜的事。
方燈有時會疑惑,這世界怎麼可能會有一個女人蠢到給她父親那樣的人生兒育女。但假若這個女人不存在,她又是怎麼出生的呢?莫非她是抱養的孩子?可方學農養活自己尚且困難,哪裡會偉大到收容一個和自己毫無瓜葛的棄嬰?有一段時間,大概在上小學之後不久,方燈懷疑自己是朱顏姑姑和別人生的孩子。她甚至怯怯地管姑姑叫「媽」,姑姑從不應她。她叫得多了,姑姑就會不耐煩地把她推搡開去。
至今方燈也沒搞清楚自己從何而來,不過她已經學會了不在乎。她是撿來的也好,方學農親生的也好,姑姑生的也罷,對她而言都沒有分別。她還是那樣長到了十五歲,再過幾年,她就能做自己的主了。
方燈像平時那樣坐在窗口就著外面的光線擇菜,過不了一會兒就不由自主地朝另一扇窗看上一眼。剛才窗背後一閃而過的面孔激起了她內心最深處的好奇,可是直到她把明天中午的菜都擇好了,那邊仍舊沒有任何動靜,就連看慣了的猩紅色窗簾都藏在緊閉的百葉窗後,何況是簾子後的人。
方燈畢竟是孩子,好奇心切,發了一會兒呆,忍不住朝床上的人問了句:「爸,別人都說傅家一大家子人都在國外,那為什麼院子裡還有人住著?留下來的是誰?」
「妳管這個幹什麼!」方學農半晌才答道。
「我就隨便問問。不是說政府已經把房子還給傅家了嗎?他們家這麼有錢,怎麼會讓祖宅荒廢成這樣?」
「我哪知道,這和妳有什麼關係?和我又有什麼狗屁關係?」方學農坐了起來,本來就不牢靠的竹床在他突如其來的動作下發出一陣尖銳的吱吱聲。
方燈不傻,她早看出父親雖然口口聲聲說對面的事和他們沒有關係,但是每次她有意無意提起姓傅的,父親總是特別的煩躁。他是個習慣了被人搓圓捏扁的人,然而這幾天,他喝了酒之後,也會下意識地朝對面張望。只不過不同於方燈的好奇,方學農看向傅家園的眼神中滿是小人物的惡毒。這更對應上方燈心裡巨大的疑惑。她已經懂得不少事了,外面聽來的傳言,還有過去朱顏姑姑無意中向她透露的端倪扭成一條無形的繩索。這繩索一端繫著她和姑姑、父親,另一端卻如靈蛇一般逐漸朝那扇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窗口延伸。想到這裡,她再也按捺不住,索性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姑姑以前生過一個孩子,他現在就住在傅家園是不是?」
方學農愣了一會兒,臉憋得通紅,像是下一秒就會暴跳如雷,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放、放屁!妳從哪聽來……妳姑姑怎麼可能……她和對面的野種一點關係都沒有……沒有!」
「你騙誰?姑姑都沒有瞞過我。你去問問,這島上誰不知道?」
方燈也不是說謊,姑姑以前嫁過人,聽說對方就姓傅。姑姑也的確對方燈說過她曾經有個兒子,比方燈大兩歲。而且方燈和父親搬進來的第二天,樓下的雜貨店老闆和老闆娘就拿她開玩笑,「喲,妳不是朱顏的侄女嘛!怎麼不住進對面的大房子?反正都是一家人。」
這藏在隻言片語和流言蜚語中的一段過去,或許就是朱顏姑姑離開瓜蔭洲的原因,也是方學農竭力迴避的話題。然而,十幾年過去了,這在瓜蔭洲卻已並不是個祕密。
第二章 狐園迷夢
方學農睡前又喝了個爛醉。方燈躺在簾子另一邊的小床上,聽著玻璃酒瓶落地,哐啷一聲,沒碎,滴溜溜地滾過地板,緊接著父親的鼾聲一陣高過一陣。她試著讓自己睡去,周圍忽然傳來泥土的腥氣,她似乎才明白過來,此起彼伏的,不是鼾聲,是風聲。
風挾著草葉的尖端掃過方燈的面頰,她低頭,不知名的寥落野花被她踩在腳底,四周是高得與她胸齊的乾枯荒草,在風聲中折腰、俯看、呢喃低語。她和父親租住的小屋成了身後一團模糊的灰影,而前方不遠處,雞血藤的紫色花朵和榕樹的垂鬚之下,猩紅色的窗簾在風中微微擺蕩。
她竟然身在傅家的廢園裡。傳說中美輪美奐的南洋橡膠大王祖宅已成斷壁殘垣,只有東邊的小樓依然完好,中西合璧的大理石迴廊被滿目頹敗之色襯得尤其慘白。
方燈撥開身前的荒草朝小樓走去。明明不過是十幾步的距離,可那些瘋長的植物在腳下像張糾纏的網,羈絆著,使她步履緩慢,手指被薄利的草葉劃開了口子,居然不疼。她氣喘吁吁,可那扇窗還是不遠不近。心急如焚之下,方燈想也沒想就朝那扇窗喊出一個名字。
她從哪裡聽來的這個名字的?是姑姑的呢喃中,還是島上閒人的碎語裡?名字被風吹散,而就在這時,猩紅色的窗簾被人徐徐拉開。
他站在半弧形的纏枝花窗楣下,靜靜看著樓外的方燈。就是下午曾驚鴻一現的那張面孔,好看卻有些蒼白,彷彿暴雨沖刷過之後的大理石,潔淨微涼。
纏綿雨季中的瓜蔭洲第一次在方燈的視線中放晴了。他的身後,也就是她所好奇的窗後的世界,竟然是一片青色的天空,帶著大雨過後特有的空茫和坦蕩,看不到邊際。
她當時的樣子一定傻透了吧,像個異鄉來的土包子,甚至開始有些膽怯,慢慢停下了腳步,不敢上前,卻不想離開。
沒有人說話,她聽著風聲,這樣很好……然而,風聲中為什麼又漸漸夾雜著喑啞的滴答聲,莫名的熟悉,好像……是雨點敲打著頭頂的石棉瓦。
方燈睜開眼睛,又迅速地閉上,只是徒勞,她已經醒了。沒有青色的天空,破窗外的世界在雨中悄然破曉。
方學農一個晚上喝完了大半瓶烈酒,吐得滿地都是。正趕上週日,明天才要去學校報到,方燈費了好大工夫才收拾好殘局,給他和自己熬了鍋粥。中午,方學農昏昏沉沉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差遣女兒去樓下買酒。他以前喝得也兇,但是像今天這樣剛醒過來又立即要酒並不常見。
「沒錢!」方燈沒好氣地一口回絕。搬回瓜蔭洲之後,她父親還沒出去幹過活,僅有的一點錢在她手裡,那是兩個人下半個月的吃飯錢,她是打死都不會掏出來的。
「沒錢先賒著,妳跟樓下老杜說是我要的酒,他不會不給的。」
方燈聞言冷笑,樓下雜貨店的老杜只會追問「方血膿」父女什麼時候能交下半個月的房租。
方學農見女兒不吭聲,煩躁地伸手攔住她,「去,打酒!」
方燈本想將他的手打下去,抬頭卻看到父親那雙渾濁且布滿血絲的眼睛裡,竟然有種類似於悲傷的神情。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個男人有血有肉的樣子了,除了對酒的渴望,其餘時候的他就像個空心的臭皮囊,朱顏姑姑死時,他也不過是木然地將她送去火化了。
「聽話,我就要半斤。喝完這半斤就不喝了。」方學農放軟了聲音哀求女兒,他知道如果自己親自去,老杜一兩都不會賒給他。
方燈當然不會相信一個酒鬼說的話,但是她忽然有些可憐這個窩囊的傢伙。他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思?還會有什麼快樂?除了被酒精刺激後短暫的麻醉。
「最好喝死你。」
方燈匆匆紮好頭髮就下了樓。賒帳是不可能的,她太清楚。有些時候,你暫時省下了錢,就要用別的東西去換。可饒是她把半斤酒的錢放到了老杜店裡骯髒且布滿裂紋的玻璃櫃檯上,那老不死的打好了酒,把瓶子遞還給她時,還是有意無意地在她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方燈手一震,沒加蓋的酒瓶濺出了幾滴,那味道讓人作嘔,她人卻沒有動,斜睨著對面的老頭。
老杜揩油得手,見這小姑娘面無表情,不慌也不躲,准是嚇蒙了,又或許還不知道當中的門道,心中暗喜,於是膽子又大了幾分,一隻手試探著朝她胸口探去。
「妳和妳姑姑當年長得一個樣,真俊啊……這頭髮。」
大白天開著門做生意,老杜也不敢太過造次,指尖在方燈垂於胸前的髮梢上蹭了蹭,稍作停留就要收回。
方燈低頭去看他的手,冷不丁在他回撤時扣住他的手腕,皺著臉嗚咽一聲,下一秒就要哭喊出來。老杜哪裡會料到這一出,本能地想要去捂她的嘴。方燈掙扎著尖叫一聲,那聲音不輕不重,卻足以讓老杜慌了神。他老婆就在店舖後面的廚房燒飯,兩處僅隔了一間臥室。那婆娘又凶又壯,老杜平日無事還懼她三分,以他的膽子最多也不過是調戲調戲酒鬼家的小姑娘,若被家裡那口子撞見,不死也得脫層皮。
「別喊!小姑娘家家被別人瞧見就沒臉面了!」
「你不要臉!」方燈面露驚恐,雙眼含淚,死死抓住他的手卻未曾放鬆,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
老杜驚恐地朝門前屋後各掃了一眼,急於擺脫,推搡間方燈的聲音又大了幾分,「你想幹什麼呀,手放規矩點。」
午間時分,人們多半在家中準備吃飯,雨又大,路上的行人並不多,可老杜似乎聽到了後面廚房傳來的腳步聲。
「當心我老婆撕了妳的臉。」他氣急敗壞地恐嚇道。
「你動手動腳在我身上亂摸,我要告訴我爸爸。」方燈抽泣著。
老杜氣息變粗,「誰會相信妳這死丫頭的話!」
「總有人會信。」
是啊,她那酒鬼父親就算當真,也不敢拿房東怎麼樣,可老杜那婆娘如果會撕了她的臉,也必定先砍了丈夫的那隻手。
老杜看著她梨花帶雨卻絲毫不含糊的樣子,彷彿有些明白了,壓著嗓子求道:「別鬧了,姑奶奶,妳要什麼?要不這酒錢我不要了?」
他慌慌張張地拿起櫃檯上的錢,順便還抓了一把糖果,一股腦兒往方燈手裡塞。
方燈的抽泣聲把他的心肝都嚇碎了,他心一橫,「下半個月的房租我已經收過了,好不好,好不好?」
抓住他的手力道一鬆,他還沒反應過來,原本在方燈另一隻手裡的酒瓶整個摔碎在雜貨店地板上,老杜的老婆站在小店的後門滿臉狐疑。
「你們幹什麼?」
方燈哭著說:「杜伯伯手撒得太快,我還沒拿穩。酒灑了,我爸非打死我不可!」
「那我可管不著,酒錢得照收。」老杜的老婆瞄了一眼地板上的碎酒瓶, 「死老頭子,連個酒都打不好,地板給我弄乾淨了!」她嘴上罵罵咧咧,人卻掉頭朝後頭廚房去了。
老杜長舒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地,視線正對上方燈淚痕未乾、悲喜難辨的臉,心頭又是一陣打鼓。不過這次他腦子轉得快多了,扭頭就給她拿了瓶新酒。
方燈接過,不忘說一聲,「謝謝杜伯伯。」
她走出雜貨店,才聽到老杜在後頭嘀咕,「真邪了門了。」
正要轉進通往樓上的窄道,方燈的步子忽然一頓,她側身看向雜貨店左側,不遠處聖恩孤兒院門口的花壇邊果然站著個人,她用了足足五秒,才將那個人是誰的事實徹底消化了。
瓜蔭洲沒有幾條平順的大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傅家園和雜貨店是這條小巷也是整座島的制高點,所以他一路走來,剛才是在斜下方。老杜和方燈看向門口時並未發現有人,但是從他駐足的角度,方燈很懷疑他把剛才那一幕都看在了眼裡,並且有意不願捲進是非之中。
現在好戲已經散場,他也不疾不徐地繞過小花壇,繼續走他的路。
方燈沒有挪腳,仍舊是站在過道口側身看他。他走過她身邊的時候若無其事,彷彿她是路邊的一簇野花,或者巷子裡的一個垃圾桶,與他全無關聯。
方燈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像堵了一團棉花,眼見他經過了老杜的雜貨店,她著了魔似地跟了上去。
天上下著不大不小的雨,他撐了把黑色的傘,背著畫板,方燈手裡卻只拎著一瓶酒,徒勞地用另一隻手遮在頭頂。她沒有刻意放輕腳步,用同樣的步調在幾步之外亦步亦趨地尾隨著他。鞋子和著水聲落在油亮的青石路面,他一定能覺察到身後有人,可他既沒有回頭,更沒有加快或放慢行走的速度,畫板隨著他的步調有規律地拍擊著他清瘦卻挺直的脊背。
方燈的頭髮已經濕了,還傻乎乎地跟在他背後,卻不知道這番舉動的意義在哪,似乎她還沒從昨晚的夢裡完全醒過來。夢裡的不算,現實中她只見過他在簾子後一閃而過的臉,可她知道他就是那個人,他看人時的神情,他走路時的姿態全是她想像中的樣子。
傅家園本來就在雜貨店的斜上方,走不了多久就到了院子門口。整個大宅和花園都被高牆和鐵門環繞著,他在門邊停下,用鑰匙去開鐵門上的鎖。
看上去有些年頭的鐵門咿呀地打開了,他走進去重新將門鎖上。方燈就站在門外不遠,和鐵門內的他面對面。她咬著下唇,沒有吱聲,頭也一直沒有抬得太高,看著他那雙指節修長的手擺弄鏽痕斑斑的鐵鎖,直到一切工作就緒,門內的人還站在那裡,她才仰著臉對上他的視線。
原本拎在手裡的酒瓶被她抱在胸前,彷彿這樣她看上去就更強大,至少更理直氣壯一些。
他的目光只在方燈臉上停頓了一秒。那是好奇?困惑?或是……鄙夷?人已經走向院內的另一頭。門外的方燈想起了雜貨店裡那一幕,她從未如現在這般厭棄自己。
方學農看到一整瓶未開封的新酒喜不自禁,連問都不問這酒從哪來就擰開瓶蓋喝上了。方燈悶悶不樂地在床上躺了一陣,黃昏的時候爬起來,見方學農趴在竹床上,恐怕踢他兩腳他也不知道喊疼。這樣也好,她沒什麼胃口,連晚飯都省了。
方燈又想起那個人。她尚且聽說過關於他的一些事,那他呢?是否也知道世上有她這樣一個人存在,如果是,那他一定也知道她是個爛酒鬼的女兒吧。有其父必有其女,所以她的一言一行那麼不堪一點也不奇怪。想到這裡,她忽然有些難過,這種情緒已經許久沒有來找過她了。她習慣了被人笑話,被人瞧不起,可如果傳言都是真的,那他就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父親之外,她已知的、僅存的親人。這是多麼奇妙的一件事啊,這麼一個人,有著和她相似的血脈,卻冠著截然不同而且遠遠比她的出身要高尚的姓氏,住在一路之隔那傳說中的花園。他那麼好,像是在雲端,又像是在夢裡。與他的牽連,是她在這污濁如泥沼的世界唯一潔淨且美好的一部分存在。
在天空彷彿都要被雨下出一個窟窿之前,雨勢好像收住了,只不過厚重的雲層依舊烏壓壓的沒有散去。方燈拍了拍手上的污泥,坐在圍牆上往下打量。她是野慣了的人,藉著陡峭的地勢和路邊的一棵芒果樹,翻上傅家園一側有些崩塌的高牆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這個角落並沒有朝著巷子,沒人會發現她,原本豎立在圍牆頂端的銳利鐵條也崩出了個缺口,正好可以容她坐在上面。
她嚼著中午老杜塞給她的泡泡糖,伸長脖子四處張望。他居住的東側小樓就在跟前,不過門窗都朝著另一邊。她的腳下是一小片開闊的空地,角落裡有個頂上塌了一半的小涼亭,涼亭邊是口井,四周花木繁茂,並不似正門那一邊的荒涼。方燈還在想要不要跳下去看看,忽然明白了這裡的一花一草為什麼被修整得很好。因為她要找的人手裡拿著花剪,正在她視線所及的轉角盡處,低頭給一盆她叫不出名字的盆栽修枝,似乎並沒有發現外牆上坐著的不速之客。
他在外給人的感覺並不易親近,說不上冷漠,但就是顯得疏離,和什麼都像隔了一層,中午打照面的時候一度讓方燈不知所措。她覺得他在家也應該是高高在上的,像個真正有錢人家的孩子。雖然有錢人家的孩子通常會做什麼她根本不知道,反正不應該是現在她所看到的那樣,捲著袖子,褲腳都被花草上的雨珠打濕了,一側的臉上還有點泥。
他的動作很熟練,眼神專注,花剪在他手中輕巧而靈活,這使得他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許多。方燈也放肆了起來,隨手撿起牆頭上的碎泥塊輕輕朝他的方向扔去。泥塊正好砸在他前方的玉蘭樹枝頭,他伸手擋住了樹梢輕晃濺起的水珠,一扭頭就看到了方燈,這次他臉上的驚訝是真真切切的。
「傅鏡殊,你是不是傅鏡殊?」
她也覺得這句話有毛病,自己先笑了起來。
「妳跟著我幹什麼?」他沒有笑,卻也不像生氣。
方燈說:「原來你會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啞巴。中午你為什麼不問?」她想要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吹了個巨大的泡泡,沒想到用力太猛吹破了,泡泡糊了一嘴。
她不確定他嘴角是不是閃過笑意。他說:「中午?喔——我怕妳訛我。」
這樣的話他說起來也輕描淡寫。方燈悻悻地去撕嘴角的一圈泡泡糖,糊上去容易弄乾淨難。「什麼破糖!」想也知道老杜給的不會有什麼好東西!她不願承認,自己心情忽然變得糟糕是因為傅鏡殊看似無意卻直切要害的一句話。
他沒有再說話,竟然又低頭去修剪那盆奇形怪狀的破盆栽。方燈越撕泡泡糖,心裡就越堵得慌。
「他不是什麼好東西。從我搬進來那天起他眼睛就色瞇瞇的,總想著佔便宜。」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去踢院牆內的樹枝,「是,我也占了他的便宜,可那是他活該!總得有人給他點教訓。」
她義正詞嚴地說完,自己也覺得沒勁。她是正義的使者?騙鬼去吧。
「我爸一時間是肯定交不上下半月的房租的。錢對我來說很重要。」她不想被老杜夫婦倆趕出去,不想再搬家了。那出租屋雖然臭烘烘的,但是她已經覺得很好,至少那裡還有一扇窗。
她說完,橫下心去看他的反應。他還是面朝他的盆栽,做出修剪的姿勢,剪子卻慢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可沒有酒,不是妳的房東,也沒有錢。」
沒有過多的道德批判,沒有輕視,也沒有安慰和憐憫。方燈聽了卻出奇地心情好轉了,又恢復了笑嘻嘻的樣子。
「你怎麼會沒有錢?你有那麼大的房子和那麼大的花園。」她邊說邊用手比畫,「有什麼是你沒有的?」
她的動作幅度大,險些坐不穩,人在牆頭搖搖欲墜。
傅鏡殊說:「我還沒有醫藥費去付給一個摔斷腿的人。」
方燈發現,和他這並不太熱情的人比起來,他說話的聲音著實讓人如沐春風。柔和、克制,不緊不慢,彷彿天生有著讓人心悅誠服的力量。她想,假如這個聲音要說服她黑夜是光明的,恐怕她也會相信的。
「你還要做什麼,我可以幫你。要不我替你澆花吧,我的力氣不小。」
「謝謝,剛下過雨,花都會被妳澆死。喂,妳可別跳下來……」
他話還沒說完,方燈已經匍匐在牆角的草叢裡。
「小心!」
方燈剛想站起來,冷不防看到不遠處草叢中蹲伏著一條白色的大狗,想起他的後半截話,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早知道院子裡有狗,她當然會更小心。
「媽呀,叫住你的狗!」方燈捂著臉瑟縮後退。
傅鏡殊沒有動,那條白色大狗也沒有動。她揉了揉眼睛,不能怪她眼誤,天色暗了下來,草叢裡藏著座石頭雕成的狗,體態大小和真狗無異。
「我是讓妳小心別扭了腳。」
「你怎麼不把話說全了?」方燈灰頭土臉地湊近去看那條石狗。不對,那「狗」下頜更尖,雙耳直立,雖然在園子裡飽受風雨侵蝕,雕刻的細部紋理已不可辨,但還是能看出它野性詭異的神態。這不是狗,而是狐狸。
「難怪有人把你家叫做『狐家園』。」
早先聽到這種叫法,方燈還以為是當地口音「傅」、「狐」發音相似的緣故,就好像他們把「方學農」叫做「方血膿」。沒想到這裡真的有「狐狸」。
她說話的時候回頭去看他,驚訝地發現他臉上帶著笑意。是因為她摔下來的窘態嗎?他實在應該多笑的,在方燈看來,笑起來的傅鏡殊身上像有一層淡淡的光。
「你也是狐狸嗎?」方燈知道自己又說了傻話,可這樣美好卻荒涼的花園,這樣一個人,在黃昏時分的半明半昧中,很難不讓人心生遐想。
他的笑意更濃了,「妳現在不是更像狐狸嗎?」
方燈怔了怔,才明白他話裡所指,她匍匐在草叢中和那隻石狐兩兩相望,姿勢如出一轍。
「也對,狐狸們長得通常都很美。」她自圓其說地站了起來,並不覺得慚愧。很多人都瞧不起她是個酒鬼的女兒,但也有很多人承認酒鬼方血膿有個漂亮的女兒。
方燈心中一動,忽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傅鏡殊。
「你看我幹什麼?」傅鏡殊再老成,也畢竟年紀不大,被方燈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方燈沒有繞彎子,「別人都說我和朱顏姑姑年輕的時候有點像,那我和你會不會也有點像?」
笑意在傅鏡殊的臉上消散,就像煙火消散在夜幕中。他抖了抖花剪上的殘留枝葉,低眉斂目,「妳快走吧,別讓老崔看見了,他脾氣不好。」
「誰是老崔?」
他顯然已喪失了與她對話的興致。
「快走。」
「我從哪出去?」
「妳跳得進來,就爬得出去。」
(待續)
第一章 瓜蔭洲之祕
瓜蔭洲在方燈的印象中就像一幅老舊的蘇繡,娟秀,卻蒙了層光陰的灰。你覺得它應該是好的,但總是看不仔細。興許還受了潮,聞上去濕漉漉的,但那也是別處沒有的幽涼矜持的黴味。不過,一週前,這還只存在於她的想像中,她生在更南邊的省份,活了十五年從未踏上過這座父輩曾生活過的小島,就如同她從未親眼見過蘇繡,一切都來自姑姑朱顏清醒時的描述。
八個月前,姑姑死了,就剩下方燈父女倆。因為欠了錢,債主追得凶,她父親走投無路,才帶著她遷回了這裡。至於錢是誰欠下的,姑姑還是父親,方燈不知道也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