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瑟夫今年七歲,由彭斯神父收容,住在黃別墅裡。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在每個星期天早上的「拍賣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家。面對生命的難題,他希望可以成為別人,這樣就可以不用承受那麼多的痛苦。
在黃別墅裡,彭斯神父引領喬瑟夫,讓他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同,感受到人性的溫暖和愛,讓喬瑟夫重新以樂觀與勇敢的態度,面對生存下去所會遭遇到的種種難題。喬瑟夫和彭斯神父兩人之間的友誼發展,也喚起我們對人性(與自己文化)的省思。
流暢的筆調,耐人尋味的對話,一群生動活潑的人物,一如往常,史密特又帶給我們一個不忍釋手,一個讓你眼眶濕潤卻仍滿懷幸福、想一口氣讀完的故事。
作者簡介:
艾力克.埃馬紐埃爾 史密特(Eric–Emmanuel Schmitt)
法國知名小說家和劇作家。
1960年出生於法國里昂,曾就讀於音樂戲劇學院,擁有法國高等師範學院哲學博士學位。特別傾心於哲學家狄德羅。16歲參加學校戲劇社的演出,發現自己的寫作天分。
1993年的作品訪客(Le visiteur)獲得莫里哀三大獎項,奠定劇作家的地位。2001年所有劇作榮獲法蘭西學院戲劇獎。
他同時也是一位小說家,1994年以《利己教派》(La secte des egoistes)一書榮獲最佳小說獎。作品深受廣大讀者喜愛,已傳至全球30多個國家。
史密特擅長以孩子的思緒毫不幼稚地述說他們的苦惱和純真,不管是《最後十二天的生命之旅》中的奧斯卡、《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的摩摩,或是《被收藏的孩子》裡的喬瑟夫,他筆下的孩子扮演著探索的角色,提出的問題比回答的多,而且都不安於承襲舊規,這種刻意以社會叛逆者為主角的寫作方式,事實上只為了表達一個意圖,只想強調一個信念:不管在何處,任何人都該為自己負責。
關於本書,作者說:「整個故事是當代的,只是以過去的手法描述,我想要呈現出『尊重他人』這個想法的現代迫切性。」全書筆調風趣,敏感細膩,充滿懷舊風情,實在不容錯過。
作者個人網址:http://www.eric-emmanuel-schmitt.com/
章節試閱
週日的拍賣會
在我十歲時,每個星期天,我都和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大夥兒一起等著被拍賣掉。 大人們並非真把我們當成待價而沽的商品,他們只是要我們這群孩子排隊上台,希望我們能因此遇上想要領走我們的人。搞不好,我們的親生父母親最後終於歷劫歸來,正身處台下,尋訪我們的蹤跡呢,當然,這其中一定也不乏想要領養小孩的夫妻檔。
每週日,我都滿懷期待上台:希望親生父母能認出我來,要不然,讓人選去領養也不錯。
每週日,在黃別墅院子裡的棚架下,我有十個台步的機會讓自己亮亮相:這十步,將決定我是否能擁有一個家;這十步,將可終止我身為孤兒的命運。對我來說,前幾個腳步,倒是不難踏出,因為會有一股迫不及待的心情,驅使我不由自主地往台上衝,但走到半途,我就腳軟了,最後一公尺的路程,我覺得自己的小腿肚重得舉步艱難。當我走到台前,感覺正如站在跳水板前緣,腦袋裡一片空白,一股比無底洞還深沉的寂靜瀰漫著。在那一排排的腦袋瓜行列中,那麼多頂的帽子下,各式各樣的髮型中,該會有人開口大聲如此說道:「我的兒子啊!」或是「就是他!我要的就是他!我要收養他!」就這樣,我蜷曲起腳趾頭、緊繃著身子,等待著這樣的呼喊,唯有這樣的話語,才能讓我脫離被拋棄的命運。再說,我確認自己已精心打理過外表儀容,沒理由沒人要我。
我一大清早就起床了,從寢室衝向冰冷的洗臉台,在那兒用一塊綠色肥皂梳洗,這塊肥皂硬得像石頭似的,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使它變軟,泡沫也少得可憐,我還因此搓破了皮。我梳了不下二十次頭髮,只為了讓髮絲服服貼貼的。身上這件望彌撒才穿的藍西裝事實上已經太小了,肩膀處過窄、還短得讓手腕、腳踝全露了出來,因此,我只好縮緊身子,硬塞在這件質料粗糙的西裝裡,好掩飾自己已是個大孩子的事實。
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裡,天曉得未來是好是壞,就像跳水時,我們準備好往前一跳的剎那,也不知落水時的命運:搞不好就此魂歸西天?也說不定贏得掌聲呢? 說實在的,我的皮鞋真造成了反效果,這兩隻讓人看了就想吐的紙板盒,因為破的缺口面積都要比鞋面大,只好用椰葉繩紮起來,看來倒像是透氣款式,不僅清涼透風,連腳趾頭都還能伸出鞋外呢。這兩隻爛鞋,打從糊上幾層爛泥之後,反倒能抵擋住雨水了耶,所以我完全不敢洗這雙鞋子,生怕洗完之後就不成鞋樣了,唯一可以看得出來這算是一雙鞋子的地方,正是——我把它穿在腳上。
假如我把這雙鞋拿在手上,鐵定會有人好心地告訴我垃圾桶在哪裡。或許我該穿上平日穿的那雙木屐上台?但,話說回來,黃別墅的訪客在台下那麼低的地方,應該不會注意到鞋子才是!再說,他們總不會只因為一雙鞋就不要我吧!那個紅棕髮的雷歐納,光著腳在台上耍寶,最後還不是跟他的父母親相會了嗎?
「你可以回食堂了,小喬瑟夫。」
每個星期天,只要這個句子一出現,我全部的希望就消失殆盡。彭斯神父言下之意:這次又沒望了,你可以下台一鞠躬了。
我轉身往回走,又是十個台步,但這十個台步,是為了讓自己消失於台上、是為了重返傷痛;這十步,讓人又成為孤兒了啊。台架上另一端,已有另一個孩子踏著步準備出場了,這時的我,心揪得緊呢。
「神父,您覺得我做得到嗎?」
「做到什麼啊?孩子。」
「找到一些父母親啊。」
「一些父母親!我真希望你的親生父母親能安然脫險,早日出現。」
我每次上台都徒勞無功,這不免讓我怪罪自己表現不佳。但事實上並非我表現得不好,一切都只因我的父母親遲未歸來啊。遲遲未歸的緣由,能全怪罪到他們的頭上嗎?他們是否還活著呢?
這是我十歲時的處境。距此三年前,我的父母親將我託付給一些陌生人。 幾個星期前就已停戰了。充滿期待與幻想的歲月,也隨著戰爭的結束,終將回歸現實面。我們這些受到藏匿、躲過戰火的孩子,終得重回現實生活,還得在有如當頭棒喝的震撼下,得知自己是否將會有個永久的家庭,或是得孤伶伶地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成為貴族,一切都不一樣了
事情的經過,得從我們搭乘一輛雙軌電車開始說起。
媽媽跟我正打算過境布魯塞爾,我們坐在黃色車廂後方的位子上,這時,車子的鐵皮鋼板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響,還冒出火花。我心想:車頂上的這些火花正在為我們加速呢。我坐在媽媽的膝蓋上,整個人蜷曲躲靠在她的狐皮大衣領上,沉浸在她那甜甜的香水味裡,意氣風發地往灰撲撲的城中心前進。當時的我年僅七歲,但我就像世界之王似地主宰著路上的一切:退下!讓開!讓我們過去!兩旁的汽車退至兩旁,雙輪馬車也趕緊躲到一邊去,當列車長載著我們往前進的時候,行人對電車更是退避三分,媽媽跟我,就像是一對坐著皇家馬車遊街的伴侶。 可別問我媽媽的模樣,因為任誰也無法描繪出太陽的樣子吧?媽媽充滿著熱情、堅毅與歡欣,她給我的種種感覺,遠比她的外貌更讓我記憶深刻,在她身邊,我笑容滿面,因為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壓到我。
就算德軍上了車,這時的我也是老神在在,一點兒也不擔憂,我只要把啞巴小孩的角色扮演好就成了。為什麼要扮演啞巴小孩呢?這是因為我的父母親怕我的意第緒語(譯註:yiddish,中歐、東歐猶太人及其後裔所使用的語言)洩漏了我猶太人的身分,所以我們說好了,只要看到身穿銅綠色制服或黑皮大衣的人走近身邊,就要閉上嘴不說話。當時是一九四二年,我們是必須配戴黃色星星標誌的那種人。不過啊,我爸爸,身為一個技藝高超的裁縫師,總有辦法為我們設計出一種別出新裁的大衣,這種大衣平日可隱藏住黃星星,但在必要時又可讓黃星星重見天日,媽媽將這個可隱可現的星星,稱之為我們的「流星」。
雖然剛上車的那幾個軍人正聊得起勁,完全沒注意到我們的存在,但我卻覺得媽媽整個人變得緊繃僵硬,而且還發抖呢。這是她看到德軍的本能反應嗎?還是她聽到了什麼關鍵句子了呢?
她站起身來,用手摀住我的嘴巴,一到達下一站,她趕忙推我往台階下走。當我們下了車,一踏上人行道,我就問她:
「在這兒下車,離家比較遠耶!我們為什麼現在就要下車呢?」
「我們去溜達溜達吧,喬瑟夫,你要不要啊?」
我啊,只要是媽媽想做的,我都願意奉陪——就算以我七歲的腳力,要跟上她的步伐明顯相當吃力——而她此時的腳步要比往常更為急促,更為踉蹌不穩,陪她走起路來更加費力了。
半途中,她提議說:
「我們去拜訪一位高貴的女士,好不好?」
「好啊,拜訪誰啊?」
「蘇利伯爵夫人。」
「她身高有多高啊?」
「什麼?」
「妳說,是一位『高』貴的女士……」
「我的意思是:她是個貴族。」
「貴族?」
一路上,媽媽對我解釋著:貴族呢,是指出身於高尚的上流社會,並且來自於相當古老家族的人,正因他們是很高貴的,所以我們必須對他們畢恭畢敬。就這樣說著說著,我們來到一棟豪宅的大門前,我們在那兒跟僕人們寒暄問好。
到了那兒,我覺得很失落,因為前來會見我們的女士與我想像中的人物並不相符——雖然她來自一個「古老」家族,但是蘇利伯爵夫人看來卻非常年輕,再說,這個出身「高」尚的「高」貴女士,她一點兒也不高啊,也沒高我多少嘛。
她們壓低聲量,急促地談了一下,然後,媽媽抱了抱我,要我留在這兒等她回來。 這位嬌小、年輕、令人失望的伯爵夫人領我走到客廳去,請我喝茶、吃點心,並且還彈鋼琴給我聽。面對著這高高的天花板、豐盛的點心以及美好的樂音,我同意重新定義自己對伯爵夫人的看法,而且,美食美樂當前,我舒服地窩在柔軟的沙發扶椅上頭,令我也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是個「高尚的女士」。
她停止彈奏,看了看時鐘,並且嘆了一口氣,然後走近我的身旁,額頭因為憂愁而添了皺紋。
「喬瑟夫,我不知道你是否聽得懂我將要告訴你的事,但我不得不說,因為我們的家風血統嚴禁我們對孩子隱藏事情的真相。」
假如,這是貴族世界才有的習俗,那她為何要強加在我身上呢?難不成她認為我也是個貴族?話說回來,我是嗎?我會是個貴族嗎?搞不好喔……這也是有可能的啊,像她,既不高又不老,都能當貴族,我應該也是有機會的嘛。
「喬瑟夫,你的雙親和你正身處極大的危險當中,你的母親聽說在你們那區將會有逮捕行動,於是她得前去知會你的父親,並且盡可能地讓更多的人知道逮捕行動即將展開,她把你託給我,要我保護你,我希望她能回來,真的,我滿心期待她能回來。」
唉,我寧願「貴族」這身分偶爾當當就好了,因為真相,還真令人痛苦呢。
「媽媽總是會回來的啊,為什麼她會不回來呢?她做了什麼壞事嗎?」 「她什麼也沒做,她只是……」
說到這兒,伯爵夫人打從肺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嘆息力道之大,讓她胸前項鍊上的珍珠都相互碰撞了起來。她的眼裡泛起了淚水。
「她只是怎樣?」我問道。
「只因為她是猶太人。」
「對啊,家裡頭每個人都是猶太人,我也是啊,妳知道的。」
因為我說得對,所以她親了親我的雙頰。
「那妳呢?妳也是猶太人嗎?女士。」
「不,我是比利時人。」
「跟我一樣。」
「是啊,跟你一樣,但我是基督教徒。」
「基督教徒反對猶太人嗎?」
「反對猶太人的是納粹軍。」
「他們不逮捕基督教徒嗎?」
「不。」 「那麼,當基督教徒比較好囉?」
「難說,得看是面對誰。過來我身邊吧,喬瑟夫,我帶你參觀我的房子,一起等你媽媽回來。」
「啊,妳也認為她會回來的嘛!」
蘇利伯爵夫人牽起我的手,帶我走上級級上昇的階梯到各樓層去欣賞花瓶、畫作以及盔甲。在她的房間裡,我發現一件件撐著衣架的洋裝吊滿了整面牆。我們位於夏爾比克的家裡也是這樣,我們終日與一堆男西裝、線頭與布料共處。 「妳跟我爸爸一樣是位裁縫師嗎?」
她笑了。
「不,那是我向一些裁縫師買來的女裝,就像你爸爸一樣的裁縫師,他們總得為某些人而裁製衣裳,不是嗎?」
我點頭表示贊同,但我也假裝沒發現「伯爵夫人她一定沒買我們家出產的衣服」這件事,因為我在爸爸的作品中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成品:刺繡絲絨、光彩耀人的絲綢、袖口花邊、像寶石般閃亮的鈕釦,這些我從未見過。
伯爵回來了,在伯爵夫人向他描述整個狀況之後,他慎重地凝視著我。 他的外表看起來就比較有貴族的模樣了:高大、細緻的五官、年紀大——不管他實際年齡有多大,他那兩撇小鬍子怎麼看都讓人覺得他老氣橫秋的——他高高在上地打量著我,這個姿勢讓我明白了,原來是為了他,人們才會把天花板往上推高的。
「來跟我們一起用餐吧,孩子。」
這是貴族才有的嗓音啊,我敢打包票!這是一種堅毅、渾厚、穩重的嗓音,還略帶由燭光照亮的銅像所散發出的那種沉穩色彩。
晚餐的過程中,我基於禮貌說了一些感激的話,儘管我始終想著那個有關於「出身」的問題:我到底是不是貴族?假如蘇利伯爵一家已打算要幫助我、要接納我,是不是因為我和他們屬於同一等級的人?這麼說,我是貴族囉?
當我們移坐到客廳去喝甜橙花草茶時,我本有機會高聲發問的,但我太怕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所以寧可不問,因為我還想沉浸在這個夢幻的問題中更久些……
當門鈴響起時,我應是睡著了。我懶懶地躺在沙發椅上,看到我的父母親突然出現在門廳的階梯平台上,我第一次察覺到他們真的與旁人不一樣。他們的肩膀蜷縮在顏色黯淡的衣服裡,手裡提著紙板旅行箱,語帶許多遲疑與不安,對於他們所經歷的這個夜晚,以及面對他們正與之交談的顯要主人家,都一樣抱著戒慎恐懼的態度。我自問:難不成我的父母親是窮人?
「一個大搜捕行動啊!他們抓了所有的人,連婦人、小孩都不放過。羅桑柏一家人、麥耶一家人、拉傑一家人、柏羅姆勒一家人,全都……」
我父親哭了起來,看到他這個從不掉淚的硬漢竟然在蘇利伯爵家哭了起來,讓我覺得有點尷尬。不過,這種不拘禮的放肆行為,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我們也是貴族嗎?大家以為我在軟沙發椅上睡熟了,我也順勢一動也不動地監聽著所有的一切。
「離開……但能到哪裡去呢?回西班牙仍得通過法國,那兒也沒比較安全啊,更何況沒有假證件……」
「你瞭解了吧,密斯卡,我們當初應該和希塔嬸嬸一起到巴西去的。」我的母親說。
「丟下我那有病在身的父親不管,我永遠也做不到!」
「他現在也走了,回到天主身邊了。」
「是啊,一切都太晚了。」
蘇利伯爵讓討論內容理出點頭緒來。
「我會照顧你們的。」
「不,伯爵先生,我們的命並不重要,該拯救的是喬瑟夫,以他為優先,假如只能保住一個,那麼就只救他一個人吧。」
「是啊,該受到保護的是喬瑟夫。」我母親再次強調說。
就我看來,他們如此重視我,可見我認為自己是貴族的直覺是對的,不管怎樣,我都自認是貴族。
伯爵再次安慰他們,讓他們寬心。
「當然,我會照顧喬瑟夫的,我也會照顧你們,但是,你們得接受暫時與他分開。」
「我的喬瑟夫寶貝啊……」
我的母親倒在嬌小的伯爵夫人懷裡,伯爵夫人體貼地拍著她的肩膀。當我看到父親掉淚時,我覺得丟人,但看到母親哭泣,我卻有不同的感受:她的淚水讓我肝腸寸斷。
假如我真是貴族,面對這樣的景象,我絕不能再裝睡了!我得表現出自己的騎士風度,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去安慰我的母親。但,我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怎麼搞的,一走到她的身邊,一切都變了調——我死抓著她的腿不放,哭得比她還兇。光一個晚上,蘇利伯爵一家就看到我們一家老小全哭成一團了。我們在他們面前如此放得開,真可見我們跟他們同屬貴族行列吧。
我的父親為了稍微轉移注意力,於是打開了他的行李箱。
「您收下吧,伯爵先生,您的大恩我無以回報,只能給您我僅有的一切,這是我僅剩的正式服飾了。」
他略微提起撐著衣架的短外套、長褲與羊毛衫,這些都是他親手裁製的呢。他以在店裡慣用的手法,用手背輕拍衣服,一個靈巧的輕撫手勢,可讓衣物的下襬更為筆挺,讓布料看來更為柔軟。
我很慶幸父親沒和我一起看過伯爵夫人房間裡頭的衣服,沒有見過她的那些漂亮衣物,要不然他鐵定為自己的舉動當下羞愧而死——竟敢將如此平凡的衣服呈現在如此優雅的人們面前。
「我不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回饋,我的朋友啊。」伯爵如此說道。
「我堅持您得收下……」
「別侮辱我,我並不是想圖什麼才幫你們的,請您將這麼珍貴的寶貝留下,這些您將會派上用場的。」
伯爵將我父親裁製的衣服稱之為「寶貝」!我沒聽漏了那個字,沒搞錯哪個字的意思吧?
人們領我們到屋子最頂樓的閣樓房休息。
閣樓房的屋頂正中央開了個天窗,我被天窗外的滿天星斗給迷惑住了。以前,我從不曾有機會觀看天空,因為從我們位於地下室的住所,我只能隱約看見行人的鞋子、狗兒們,以及婦人買菜時所提的籐籃。這樣佈滿鑽石的絲絨穹蒼,讓我理所當然地認為貴族的家,理當每層樓都這樣金光閃閃的,蘇利伯爵家上頭不會是頂著六戶人家和一堆小孩的建築物,他們家上頭是沒有壓迫感的星空,我真想當貴族啊。
「你看,喬瑟夫,那顆星星,是我們的星星,屬於你和我的。」媽媽對我說。 「那顆星叫什麼名字?」
「人們稱它為太白金星,我們呢,我們叫它是『喬瑟夫和媽媽的星星』。」 媽媽總喜歡將星星改名字。
她用手掩住我的眼睛,讓我轉個幾圈,然後指著天空對我說:
「那顆星在哪裡?你能指出來給我看嗎?」
在一望無際的天空裡,我學會一下子就認出「喬瑟夫和媽媽的星星」。 媽媽將我緊抱在胸前,嘴裡用意第緒語哼唱著搖籃曲,她一唱完,就要我指出我們的星星給她看,然後她再重唱一次,我專心地沉浸在這個時刻裡,努力撐著不讓自己墜入夢鄉。
爸爸坐在放在房間角落的行李箱上頭,嘴裡低聲嘟囔著,反覆整理他那些服飾。我趁著媽媽歌唱段落的空檔,鼓起勇氣問他: 「爸爸,你以後會教我裁縫嗎?」
這個問題讓他無言以對,遲遲不知如何回答。
「我要喔,我堅持要跟你學裁縫,我好希望能做出一些寶貝來,像你一樣。」
他走到我身邊來,平日總是表現出非常嚴峻、經常保持距離感的他,將我抱緊在懷裡,親吻我。
「將來,我會將所知道的一切都教你,喬瑟夫,連我不知道的也會教你。」 平日,他那黝黑濃密且刺人的鬍鬚應該讓他很痛才是,要不然他也不會常常撫摸自己的臉頰。這晚,他應該不痛了,還准我好奇地撥弄它呢。
「還滿柔軟的,對吧?」媽媽紅著臉兒說著,好像跟我訴說著祕密似的。 「睡吧,別盡說些蠢事。」爸爸咕噥地斥責著。
雖然有兩張床,一大一小,但媽媽堅持要我跟他們一起睡在大床上,爸爸起初雖反對,卻也沒堅持太久。自從我們成了貴族,他真的變得不一樣了。 就這樣,我盯著用意第緒語歌唱的星星們,最後一次在我母親懷裡入睡。
週日的拍賣會 在我十歲時,每個星期天,我都和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大夥兒一起等著被拍賣掉。 大人們並非真把我們當成待價而沽的商品,他們只是要我們這群孩子排隊上台,希望我們能因此遇上想要領走我們的人。搞不好,我們的親生父母親最後終於歷劫歸來,正身處台下,尋訪我們的蹤跡呢,當然,這其中一定也不乏想要領養小孩的夫妻檔。 每週日,我都滿懷期待上台:希望親生父母能認出我來,要不然,讓人選去領養也不錯。 每週日,在黃別墅院子裡的棚架下,我有十個台步的機會讓自己亮亮相:這十步,將決定我是否能擁有一個家;這十步,將可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