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戰中產子
伏廷去得十分及時,一如先前,橫擋在突厥的突破口處。
據說這次交手,突厥先鋒受挫,撤退幾十里,暫無所獲。
不過數日,曹玉林便探得了這個好消息,帶回都督府裡。
這夜,棲遲坐在床頭,如常端起一碗溫補的湯藥。
新露一字一句地告訴她這個好消息,順帶往她碗里加了勺蜂蜜:「家主可以放心了。」
棲遲緩緩喝完,點了點頭,又漱了口,才安心上床入睡。
既然能抵擋這麼久,這次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
躺在床上時,她無端地回想起手按在伏廷胸口時的那一幕,心裡迷迷糊糊地想:還挺準的。
因為易乏,她近來睡得多,很快便入眠了。
不知何時,外面突兀地傳出一陣急促的鼓聲。
棲遲被驚醒,睜開眼,又聽到一遍。是一陣急鼓,又烈又響。
眼前迷蒙,似有一層亮光在跳躍。她眨了眨眼,再三看了看那陣光亮,在床帳上拖曳出光影,飄搖躍動。
神思一下清醒了,她立即扶著小腹坐起,披上外衫,赤著腳便下了床,走到房門口,一把拉開門。
一股熱浪撲來,外面火光熊熊。
新露匆忙跑了進來:「家主,走水了!」
鼓聲急促,一陣又一陣。
新露急忙道:「不只一處,城中多處都走水了!」
棲遲往外看,院牆外也有火光,映亮半邊天,不知從哪個方向冒出來的。
很快就有近衛來報:「夫人,是突厥人混入放火燒了城,可要迴避?」
棲遲扶著門框,定了定神,搖頭:「城中防守嚴密,就算有突厥人混入也只是少數,興許是為了吸引兵馬回防的計策,先滅火。」
本也驚異,但聯想到剛收到的消息,細細一想,突厥已到了不得不攻的關口,偏偏又一次被伏廷擋住。他們放火製造混亂,料想是聲東擊西,吸引開前線的大部兵馬,便有機會攻入北地。
近衛抱拳而去。
新露覺得不放心,扶著她的胳膊急急問道:「家主真不用迴避?」
棲遲剛要說話,忽然腹中一陣急痛,頓時握緊門框。
新露忙問:「家主怎麼了?」
棲遲按著小腹,先是以為不過如平常那樣被踹了一腳,繼而就察覺到了不對:「好似……提前了。」
怎麼偏偏在這時候。
混亂之際,曹玉林匆匆趕來。
她走得極快,到了門前看見棲遲已被新露手忙腳亂地扶住,腳步更急,幾乎兩手架住棲遲:「嫂嫂可要緊?」
新露如見救星:「曹將軍來得正好,家主怕是要生了,我這便去尋人!」
火已快燒到眼前了,大家正忙著滅火,她扯著嗓子喊未必有人聽見,還是親自去得好。
曹玉林聞言也有些慌亂,畢竟沒見過女人生產,只能緊緊架著棲遲。
棲遲這會兒似乎又沒那麼疼了,撐著曹玉林的雙臂,趁著間隙問:「情形怎樣?」
曹玉林在發現起火時就出府去探了,正好帶回了消息:「不太好,今夜風大,火勢蔓延得太快。」
棲遲看了遠處的火苗一眼,隔著道院牆躥動著,隨時要翻越過來的模樣。難怪都督府這麼多人守著都能讓火燃得這麼大,恰好趕上這乾燥大風的天氣。
新露還未回來,忽有道身影衝了過來:「姑姑!」
李硯自床上剛起來,衣領還敞著,顧不得拉緊。他跑得太急,一到跟前就喘著氣說:「火要燒過來了,姑姑不能待在這裡,得趕緊走!」
曹玉林也道:「不錯,我剛才出去看過,都督府的火是最大的,嫂嫂要生產不是一時半刻,此地不能再待。」
棲遲剛要說話便又開始疼了,捂著小腹低哼一聲,險些站不住。
李硯嚇了一跳,才知她竟是要生了,驚駭地想,新露不是說還沒到日子嗎?為何竟提前了?還偏偏趕上他姑父不在,四處起火的時候!
曹玉林當機立斷,將棲遲身上外衫一攏,揹上她便走。
李硯跑進房裡拿了件披風出來搭在姑姑身上,跟了幾步,腳下一停。
「阿硯……」棲遲低低喚了一聲。
曹玉林停下,回頭四顧,才發覺李硯已不知蹤影。
不僅是他,新露也還沒回來。
曹玉林接連叫了兩聲「世子」,都沒有回音。
只是片刻的猶豫,她咬牙想背棲遲先行離開,但棲遲按住她的肩頭:「不行,阿嬋,再等等。」
曹玉林一下想起伏廷說過她十分重視這個姪子,只好站定,何況新露也是她的貼身侍婢,料想也是丟不得的。只是心中十分著急,她又轉頭叫了好幾聲「來人」,終於叫來幾名忙著滅火的近衛:「夫人臨產在即,保護夫人!」
近衛皆是伏廷的身邊人,只因棲遲到來,才特地留下守著她的,任務便是保護夫人安全。一名近衛聽令,火速去調人。
就在這時候,忽見火光堵著的廊前衝出個人,不是李硯是誰。他手裡竟還拽著一個人,那是個僕婦,衣袖上沾了火,正嚇得驚叫。
李硯捂著鼻子咳了幾聲,鞋尖上也沾了火屑子,一面踏滅,一面用力拍打掉她身上的火,隨即就將她扯了過來:「我找了個穩婆來,姑姑生產不能缺了穩婆!」
新露緊跟在他後面,嗆得咳了好一陣,都要哭了,踉蹌近前道:「多虧世子衝來,否則奴婢一人真不知能不能帶出人來。」
新露方才去找穩婆時,火已燒上迴廊,截斷了去路。她見不得家主受苦,便想衝過去,李硯跑了過去,先一步將衣裳一裹,埋頭過去了,不多時就扯了個嚇壞的穩婆來。這一遭真是嚇壞了,倘若世子有什麼不測,也是天塌的大事啊。
棲遲伏在曹玉林背上,瞪了李硯一眼:「你……」下一瞬,又疼白了臉,說不出半個字。
李硯忙道:「別說了姑姑。阿嬋姨,快走!」
曹玉林小心托了下棲遲,知道她肚子這樣壓著會不舒服,但這樣會速度快些,迅速走向後門。
近衛先一步安排好馬車,車上墊了好幾層軟墊。
棲遲被李硯和曹玉林扶著送進馬車前,扶著車門,終於看清都督府的情形——
整個前院已燒著,眼看著火勢就要蔓延到她住的地方,裡面的人還在奔走滅火,剛被滅掉的地方冒著黑煙,四處都是焦糊味。
一個近衛上前來報:「諸位都督夫人趕過來了。」
棲遲扶著小腹倚在車門旁,擺了下手:「叫她們不必過來,突厥人還未清除,一定躲在暗處。一出事她們便往這裡跑,易被看出端倪,反而不利。讓她們各自安排滅火,留心自身安全。」緩口氣,她又說,「城門守好,把縱火的突厥人揪出來。」
近衛領命趕忙去傳話。
棲遲說完,又開始陣痛了。
新露趕忙催促要走。
李硯將穩婆拽上車,幾人擠在車上,行駛上路後,直覺便是往火光小的地方去。
「阿嬋姨,妳剛看過城中各處,哪裡可以落腳?」
「火從城門處蔓延,燒得最嚴重的便是官署。」曹玉林扶著棲遲說,言下之意去其他官署落腳是不太可能了。
幾人正思索之際,聽見棲遲輕聲道:「去醫舍。」
她方才忍著痛,凝起精神,想了番城中自己的地盤,便想起了臨街看到過自己的地方,那間懸著魚形商號的醫舍。
李硯長長地鬆了口氣:「去醫舍好。」
曹玉林點頭,朝外吩咐:「去醫舍。」
醫舍因在街角,逃過一難,此時倒是好好的。
馬車一到,近衛將前後左右都團團圍住,裡面的大夫被驚動,慌忙地領路,請眾人進入。
原先醫治過瘟疫病患的幾間房都封住了,要待時日夠久才能再開,最裡面的一間卻是未曾用過的。
新露當先跑進去,整理床榻。
曹玉林隨後就將棲遲揹了進來。
棲遲剛躺下,李硯已將穩婆推了過來:「快!」
穩婆見在醫舍,心安了不少,這裡有藥有大夫,真有什麼也不必擔心,湊近看了看棲遲的情形道:「夫人這是提前了,一定是遇到走水受了驚才……」
李硯打斷她:「何必廢話,好好接生,若出事唯妳是問!」
在場的人有些吃驚,從未想過他這樣一個乖巧的少年也會有急到發怒的時候。曹玉林抹了把額上的汗,甚至打量他一番。
穩婆一面戰戰兢兢地回:「是是!」一面忙招呼新露去燒熱水。
只有棲遲忍著痛,朝他搖了一下頭:「莫慌,你先出去。」
李硯抓著她的手,看了看,才終於出去。
新露快步出去燒水時,在門口看到他,停下寬撫了一句:「世子放心,我知道你是擔心家主。」
李硯點頭,垂著頭一言不發。
他母親光王妃便是因生他難產而亡,他雖未到年紀,對於女子生育卻早就知道了最壞的一面,何況現在的情形又如此糟糕,怎能不心急如焚。
新露去燒水,他在外面緊緊握著手指,來回踱步,聽著裡面的動靜。
※
數百里外,前線大軍陣前。
黑夜裡涼風如鐮,營地裡篝火熊熊,軍士巡營而過,齊整無聲。縱使深夜,也依舊兵戈整肅。
一行數人快馬馳回營地,踏出一陣飛揚的塵煙。為首的馬一勒停,其餘紛紛停下。
伏廷坐在前方馬上,一隻手裡還提著刀,隨手一擲,插在地上,下了馬。
後面跟著羅小義和六位都督。
「突厥這次是安分了?竟然一戰之後就縮回去了。」羅小義邊走邊道。
幽陵都督接話道:「也許是覺得討不到好了,聽說此番領軍的又是那個右將軍阿史那堅,以前就沒占過便宜,這回還不該學乖了。」
「阿史那堅?」羅小義「呸」了一聲,心想什麼爛名字,交手數次,從沒將此人大名當回事。
說到此處,忽見前方伏廷掃了他們一眼,羅小義閉了嘴。
幽陵都督接到這一眼,頓時也不多說了,方才所言無疑已是犯了輕敵的忌諱。
忽有一匹快馬飛馳而至,馬上的斥候急切喊道:「大都護,榆溪州遇襲!」
一瞬間,眾人腳步停住。
伏廷立在火堆前,冷眼掃去,銳利如刃:「怎麼回事?」
羅小義和幾位都督都聚集過來。
榆溪州是行軍後方,糧草輜重和家眷都在那裡,豈能不著急。
斥候報:「有突厥人潛入城中縱火,多處官署被燒,尤其是都督府!」
「什麼?」賀蘭都督怒喝,那是他的管轄地,是擔著職責的。
羅小義怒喝:「縮回去不動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呢!都督府……」他一愣,看向他三哥。
伏廷霍然抽了地上的刀。
眾人一驚,齊齊看向他,他臉上沉冷,不見任何表情。
「調撥回援。」
羅小義心中有數,馬上道:「我即刻去撥人。」
「兩千人足夠。」伏廷說,掃了在場的幾位都督一眼,「大部留在這裡,我回來前擋不住突厥軍,提頭來見!」
諸位都督聞言,無不駭膽稱「是」。
誰都看得出來突厥去榆溪州裡縱火是想調虎離山,因此大都護才只帶兩千人手去回援,此地自然還需著重防守。
羅小義匆忙領命去辦。
瀚海府裡帶來的精銳集結迅速,兩千兵馬出營上道。
伏廷握著韁繩坐到馬上,無聲揮手。
夜色裡,只有馬蹄聲響,隊伍迅疾如箭,趕往榆溪州。
一路上,伏廷都馳馬極快,甚至要甩下後方隊伍一大截。
羅小義數次追趕才跟上他。
「三哥放心,最遲半夜,必然能趕到。」他喘著氣道。
伏廷緊緊握著韁繩,不知為何,這一次的消息比任何一次都讓他焦急。
夜風凜凜,在馬上疾奔感受更加明顯,連氣候似也在向榆溪州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