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早在《金色阿拉斯加》和《白色魁北克》出版時，就有親友問：「那你們什麼時候寫法國呢？」這一提醒，才讓我們想到：是呀，我們已經住在法國了，什麼時候提筆說說我們在這裏的故事呢？
一九九九年辭職去旅行的人，後來又曾在另一個校園裏教書，不同的是，以前的學生是臺灣的青春少年，後來的學生大部分是法國的年輕人，另外混合了一點點不同的國籍和年齡。「開心嗎？」我問自己。答案顯然是肯定的。這十多年，從離開、轉換到回歸、安頓，那些殊異的風景喚醒了我：世界好大；那些偶現的蹎仆提醒了我：專心走路。
這本書就是我們在普羅旺斯專心走路的故事集。當時的兩人從波蘭、捷克、奧地利、義大利，慢慢地靠近法國，一個是邊旅行邊找工作的奮鬥男，一個是邊旅行邊適應夫婿母國的痴傻女。背著大背包，懷著一顆不能說沒有心事的心，我們在五十一號大健行步道（GR51）上踩踏邁步，咀嚼著旅行對自己所揭示的內蘊。
不過，故事從發生到被呈現為一本書，又是幾個春秋的輪轉了，而且首先要謝謝許多人，這句話真是老套，但是很重要而且真實。感謝在臺灣的爸媽，從沒出過國門的他們，面對這個到處亂走的女兒及洋女婿，呈現了為人父母者的最大包容力。感謝在法國的婆婆及二哥、二嫂，一點都不懂中文的他們，曾經花費很多力氣來幫我們辨識幻燈片中的野花，找它們的名字，然後期待未來收到一本他們一點都看不懂的書。
最後，要感謝的是你，朋友。儘管旅行是一件個人的事，但是，把旅行中的故事釀好，斟上一杯，這時得有微笑共飲的友人，才美。
停下觀光客的匆促腳程，在普羅旺斯趴趴走
瞧！那有著小小拱穹的走廊接續成彎曲的通道，一戶戶老窗老門而又鮮花處處的人家。走在已被許多世代踩踏得圓潤光滑的石砌小路上，我想這村子的美麗，並不是為了旅客而已。
悄悄進入法國
站在法國在臺協會辦公室的櫃檯前，預備申請簽證的我試著說明自己的旅行方式。
「小姐，按照規定必須至少訂好第一天的旅館才可以辦簽證。」服務人員在窗口後說道。
「嗯，我知道有這條規定，可是，我實在無法確定會在哪一天進入法國，因為我是從波蘭開始的……」我的臉上一定掛著非常誠懇的笑容。
「這樣子不行耶……」盡忠職守的她微微搖搖頭。
「真是抱歉！不過因為我打算由波蘭、捷克經過維也納、羅馬以後，再進入普羅旺斯，所以，真的不知道會在哪一天進入法國。」我努力地說明。
擁有一頭秀麗長髮的她不說話了。我在腦海裏拚命搜尋解決辦法，真怕辦不成簽證。
「這樣子好不好？我回去準備一封法文信，詳細地說明我的旅行計畫，把預定的健行路線一一寫出來，連同其他的文件一起再拿來申請，好嗎？」我用最大的誠意說出請求。
她望著我，可能實在無法回答，轉頭向其他同事徵求意見，一陣討論之後，終於點頭了。「可以試試看，但是不確定會不會通過哦！」她露出了一個有鼓勵意味的微笑。
三個月後，坐在由羅馬開出的午夜火車上，一格格的窗外風景逐漸甦醒，我挪挪自己酸麻的軀幹四肢，突然想到那位法國在臺協會的服務人員。
「在臺北辦簽證，氣氛真的很輕鬆，工作人員又親切。」記得我在華沙辦過捷克簽證之後，曾經有感而發地對菲力說。
「是啊！在歐洲，有些事情會變得比較複雜。」菲力點點頭。
清晨沁涼的空氣由玻璃窗的縫隙透進車廂。「我們現在到底在義大利還是在法國？」我忍不住在座椅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嗯……幾點了？」菲力摸索著口袋找手錶，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走這條路線。結果，等到火車終於停住，看到站名「Menton」，蒙通，兩人才一致確定：我們到法國了。
早上九點多的蒙通火車站裏，人不多，我注意到所有的垃圾桶都被一種大四方型的淺口紙盒取代。「咦？是怕被放什麼爆裂物嗎？」我在心裏暗想。菲力一直對我耳提面命：在法國，不比在臺灣安全。聽久了，我也變得敏感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在歐洲旅行，三月初由波蘭的首都華沙開始，一路下來，終於在今天五月十四日抵達法國和義大利交界處的第一個小鎮，蒙通。
「很有趣，沒有海關，咻一下就換了一個國家。」我想到我們是在半睡半醒間進入法國的。「啊！我一直夢想能夠有那麼一次，可以不搭飛機回來法國，這次終於做到了。」菲力舒暢地笑了起來。
「幸好，我們規畫的健行路線計畫可以說服法國在臺協會的簽證官。」我想到了在臺北為辦簽證而奔忙的事。
「說真的，大概沒有太多臺灣女生跑到法國來是為了健行。」菲力微笑著說。
「嘿！嘿！健行完，還是可以到巴黎買香水啊！」我顯然並未放棄身為一個女性對法國的聯想。
山上的青年旅舍
巴黎？香水？呼！呼！不必了，這些都可以暫時置放一旁，只要告訴我：到底要爬到什麼時候才會到達蒙通的青年旅舍？
指南上說從火車站走到這個青年旅舍，距離不遠，但是，「是一個上坡的健行活動」。平描直敘的文句，再加上由書中地圖看來，的確「距離很近」，兩人心裏也就沒有預做什麼準備。可是，等到我們開始沿著入口階梯往山上走，這才發現指南上的說法真是太含蓄了。
「呼－呼－呼！啊！等一下，我要……要休息一下……」喘氣如牛的我向前頭的菲力喊叫。其實，我更覺得自己像一頭小毛驢，因為大背包實在太重了。
菲力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我又往上奮力跨了三階，這才慢慢地卸下大背包。
「嘿，你的臉好紅。」我看著一頭汗水的菲力說道。
「這青年旅舍真是……」卸下背包後的菲力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找不到適當的中文詞彙。
這條通往青年旅舍的階梯沿著山丘形勢而建，兩旁民宅錯落，家家戶戶的庭院裏花木繁茂，形成道旁沁人心脾的綠蔭。「啊，難怪蒙通有檸檬節！你看，很多人種檸檬……還有柳橙、橘子！」我一邊張望一邊低聲對菲力說。
休息了幾分鐘，喘息稍定，大背包重新上肩，繼續往上爬。不知過了多久，也不記得休息了幾回，我們終於、終於抵達階梯的盡頭！我在心裏暗想：「天哪！我一定要算清楚這上山階梯到底有幾階。」
蒙通的市區依山而建，南方面海，藍藍的地中海，東傍義大利，西近摩納哥，主要的市區建築沿著海岸迤邐一片，形成長條狀的小鎮樣貌，而我們的目的地就位在離市中心不遠的聖米榭高地（Plateau Saint-Michel）的頂端。
「Bonjour！」
「Bonjour！」櫃檯後的服務人員是一位有東亞面孔特色的女士。
團體房收拾得很乾淨，感覺相當不錯，可是，今天晚上還有空位，明天晚上則全部客滿。怎麼辦？兩人商量一下：今天晚上當然非住不可，明天……就搬到隔壁的露營區去。可是，沒有帳篷耶！那，那我們去買一個，反正，我們本來就打算用露營、健行的方式在普羅旺斯旅行。
安頓好行李，立刻下山去找蒙通的遊客中心，請教哪裏有帳篷可買。等拿到資訊、地圖，也循址找到了店家，一看價錢，兩人又退了出來。
「呵，真是不便宜呀！」我在心裏把價格換算成臺幣。
「是啊，蒙通據說是全法國最溫暖的城鎮，很多人退休後到這裏養老，而蔚藍海岸本來就是物價很高的地方，現在又更貴了。」菲力微皺著眉頭說道。「這樣好了……」他看著剛剛拿到的旅遊資料，略略沉思後說：「我們到摩納哥去買，那裏有連鎖的大賣場。」
真的？我們要「出國」去買帳篷？
沒錯，我們真的從法國坐火車到摩納哥去買露營用品，十二分鐘的車程，三站就到！
「天哪！摩納哥只有一點九五平方公里，可是，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講這些話時，心裏的滋味很難描繪。
「對啊！臺灣比它大多了。」菲力居然接了這麼一句。
摩納哥雖小，但仍然分成五個地區，首都蒙地卡羅是其中之一。我們下了火車，由一個布滿許多大燈泡的月臺開始，走了好長的室內電動通道，一出來，購物中心就在不遠處，許多法國品牌的連鎖大超市、書店、運動器材大賣場等，果然「連鎖」成一片。
菲力在大賣場的帳篷部門很專注地閱讀產品說明，對著一頂頂搭好的展示帳篷，一面東摸西瞧，一面喃喃地說：「我們不登高山，普羅旺斯的夏天也不會太冷，所以不用買四季的帳篷……」我在旁邊應和了幾聲，其實也提不出什麼意見，只是提醒他：不能太重，小心背不動。
終於選定了一頂，在考量了重量、功能、尺寸、價格等條件之後，我們買了一頂大賣場自家品牌的雙人帳篷。
「想不想去逛逛？」菲力問。
「還好，我們不去賭場也不逛什麼名品店，蒙地卡羅對我來說，沒有太多的吸引力。」我看看四周的市街，實在想不出要去哪裏。雖然葛莉絲．凱利王妃的傳奇故事引人低迴，她在電影銀幕上的優雅風華也教我傾倒，但是真要逛摩納哥，好像和我目前的心境、節奏並不相符。
兩人悠閒地踱回火車站，搭上顏色亮麗的地方區間火車，哦，該說是摩、法之間的國際列車才對，又回到蒙通來。走到聖米榭高地的山腳下，抬頭仰望彷若通天雲梯的上山階梯，我和菲力對望一眼，邊笑邊互相打氣。
「好，這一次，我一定要算清楚它到底有幾階。」我深吸一口氣說道。
「嘿，這階梯有名字耶！」菲力攤開遊客中心提供的地圖，專注地看：「它叫做……橘子樹階梯，Escalier des Orangers。」
「開始吧！橘子樹階梯，我來了！」我在心裏暗自喊話。
兩人開始邁步跨階，不發一語。時間分秒消逝，漸漸地可以聽到自己的喘氣聲，最後還是腿長的菲力先我一步到達階梯的盡頭。等我終於也立定腳步時，他問我的答案是多少。
「你呢？」我吸了一大口氣之後才說得出話來。
「嗯，三百一十五階。」菲力公布自己的計數成果。
「嘿嘿！我啊！我一喘，什麼都忘了。」我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說。
天曉得，這彷似有魔法的橘子樹階梯，往後幾天，菲力和我上上下下地數，每次的答案通、通、不、一、樣！
橄欖樹下的鄰居
在蒙通的第二天早上，用過了青年旅舍的早餐後，我們把全部的家當背上肩，搬到緊鄰的聖米榭露營區（Camping Saint-Michel）去。
「嘿！這是我的第幾個帳篷？」菲力雙手叉腰地站在剛搭好的新帳篷前，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菲力一向對帳篷、大背包、登山鞋等懷有高度熱情，十多歲起就跟著大哥、二姐帶帳篷、背背包地旅行過許多地方。說到以前買過一個傳統帳篷回家，爸爸為他在花園裏噴水試新帳篷的防水功能，父子兩人談笑的往事時，他眼睛裏就浮現不一樣的光采。
露營區裏一片寧靜，一層一層彷似梯田的營地上，安放了許多五顏六色的帳篷，我們的位置在比較上頭，可以俯瞰全營區，而且可以遠眺大海。
一陣微風吹過。
「呵！這是……」我的眼神被什麼勾撩住了，張開手掌承了一些些，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小小的乳黃色花瓣。
原來，五月中旬正是橄欖樹開花的時候，小小的花朵密密地綴在細長的樹葉間，風一吹，種了許多橄欖樹的露營區就下花雨。「這裏其實可以取名為橄欖樹露營區。」我微笑地對菲力說。
在我們的橄欖樹露營區住了幾天之後，漸漸地，常見面的左鄰右舍彼此也會打起招呼來。我慢慢地發現：跑來住露營區的旅行者，還真是各式各樣。
「喀登！」每天早上準時八點，我們都會聽到左斜後方傳來這麼一響，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我們的鄰居老爺爺起床了。
比我們更早住進露營區的老爺爺，沒帶帳篷，直接睡在他那部頗富年歲的藍色小廂型車裏。每天早上八點打開後車門，放好桌椅，中午下山，傍晚回來，晚上八點半準時睡覺的他，除了煮早、晚餐外，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或抄抄寫寫。有天晚上他煮的義大利麵實在是太香了，害得沒有烹飪工具的我們，面對自己又乾又冷的三明治，一時不知如何下嚥。
比起這位作息固定的老人家，在我們前方低兩層的一群年輕人便顯得血氣未定。前兩天，他們因為積欠住宿費而被露營區老闆追討，還起了衝突，這幾個理虧而氣盛的男孩子大聲地辯稱找到工作後就可以付錢。
其中有個男孩，他養了一隻名叫雷翁的大狗，常常夜不歸營，主人得在晚上四處找牠。天黑後，我們常常聽到露營區裏有人一聲聲地喊：「雷翁！雷翁！」可憐的雷翁，勤於四處玩耍冒險的牠，一點也不知道牠的食物已經連續幾天被闖進露營區的海鷗偷吃。
海鷗吃狗食，嘿嘿……這不是亂了嗎？難怪我每次看見這景象，腦神經線就有打結的現象。
雷翁的主人有個特色，他早上起床後，第一件事便是看看他的小盆栽。奇怪的是，那模樣硬是讓我聯想到法國導演盧．貝松（Luc Besson）某部電影裏的一位殺手，尚．雷諾（Jean Reno）飾演的，他也會這樣注視他的盆栽。
「Bonjour！您早上有沒有看到我的女朋友？」咦？這問法真有趣，今天一大早正忙著準備早餐的我忍不住循聲探看，原來是右邊和我們隔了一頂帳篷的先生正在問他的鄰居。這一對約莫三十多歲的歡喜冤家，忽而親密忽而吵架，這兩天已經上演了不少電影情節囉！
「Bonjour！今天比較熱一點哦！」剛剛盥洗完畢的鄰居，微笑地和我們道早安。這位先生和他的女朋友是一對街頭表演工作者，每天黃昏，都可以看見他們陪著寵物——一隻兔子，在露營區裏散步。
在我們後方更高一層的那位女士也帶著寵物，不過是一隻小狗，這比較常見，牠叫做蕾思莉。蕾思莉和牠的主人昨天剛到時，菲力和我正好也在，我們抬起頭來打過招呼之後，便又埋頭各做自己的事情。
「嗯……」突然，有個聲音在我們帳篷前方響起。菲力和我放下手邊的書和筆記，抬頭一望。是蕾思莉。
牠睜著兩隻晶亮大眼，楚楚可憐地望著我們。
菲力和我微笑地對牠說：「Bonjour！」牠點了點頭，然後又看著我們，不動。
「牠……」我小聲地用中文對菲力說：「牠要找我們？」
「好像是……」菲力也一頭霧水。
蕾思莉眼看這兩個沒有養狗經驗的傻瓜並不瞭解牠的心意，突然低下頭去，把什麼東西啣在嘴裏，又往前進了一步，再把東西吐出來，放在地上。
是一塊小石子，我們兩人都懂了。
「你要玩？」菲力笑著撿起那塊小石子。蕾思莉興奮地開始搖尾巴，兩隻短短的前腿一蹬一蹬地跳。
菲力望望四周，挑了一個方向把小石子扔了四、五公尺遠。蕾思莉哈哈哈地喘著氣，四隻小腿邁了開來，高興地衝向那顆因為沾滿牠的口水而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小石子。一口啣住之後，牠興沖沖地跑回來，一低頭又把小石子吐在我們跟前。
就這樣，菲力一次，我一次，蕾思莉來來回回、不厭其煩地把牠的玩具啣回來，開心地在帳篷之間鑽來竄去。幸好下午大部分的人都不在，我們得以把小石子丟東扔西地又不打擾鄰居。
「蕾思莉！」原本埋頭搭帳篷的女主人，一起身發現小狗不見了，急忙地喊叫。
「牠在這兒！」菲力應了一聲。
「啊！你這個小搗蛋！」女主人壓低聲音對著蕾思莉小斥一句，接著又對我們致歉，我們也趕緊回答說沒關係。
還有一位在我們前方低一層的鄰居也是昨天到的，他開著跑車單獨旅行，是一位非常安靜的中年男子。一頂黃色帳篷、一張藍色折疊布椅，氣質斯文的他，早上起床後便坐在布椅上煮咖啡。
晨霧漸散的時刻，我看見他沉靜地握著咖啡杯眺望大海的身影，一時還以為自己遇見了拍咖啡廣告的場景。
也許，我可以說個故事給遠方的朋友聽：在蔚藍海岸，有一個到了五月就會下橄欖花雨的露營區。如果你帶著一頂帳篷旅行，來到這裏，就會遇見一群橄欖樹下的鄰居……。
逛老城
蒙通是個山海相依的小城，以溫煦的天氣和二月的檸檬節而聞名。走在它潔淨的沙灘上，看著那些悠閒地散步或做日光浴的人們，我的確可以瞭解為什麼有許多退休的法國老人喜歡來這裏生活。
「昨天打電話回老家時，我媽媽說北部下雨，好冷，她到現在還需要穿毛衣。」菲力看看五月蒙通沙灘上曬太陽的人群，笑著搖搖頭。
前方有位男士正在為他的女伴擦防曬乳液，那位女士的背部在亮眼的陽光下泛著紅光。有不少袒露胸部的女郎戴著太陽眼鏡，在躺椅或大布巾上承接日光的熱情潑灑，毫不退卻。我想到在亞熱帶的家鄉，女人拚命追求美白的皮膚，視陽光如蛇吻，避之唯恐不及，覺得差別真大。
「每年到了夏天，皮膚科的醫生就拚命呼籲大家要注意防曬問題，小心皮膚癌，嘿！嘿！好像沒什麼用。」菲力牽牽嘴角說道。
今天我們打算去逛蒙通的老城。在欣賞了海灘的風光之後，我們沿著靠海的陽光步道（Promenade du Soleil）一直往東走，沒多久，挑了一條小路往左一拐，就進了老城的範圍。
「住在老城裏的人要有好腳力。」穿街走巷地來到大教堂前的廣場，我一邊擦汗一邊心裏這樣想。
可不是嗎？那些彎彎窄窄而且不時往上延伸的老街古巷，外加偶爾出現的階梯步道，除了自己的雙腳，恐怕別的交通工具都行不通。不過，我相信所有的人一轉身看到那海，那揉和了晴朗藍天和深邃海水所能映現出的最多層次的藍色，大概馬上就忘記了雙腳的勞累而被盛大的美感所征服。
啊，難怪被稱為「蔚藍海岸」！
美麗的不只是大自然，住在這裏的人顯然也有極高的審美標準，在一致、和諧的橙色屋瓦下，眾家巧思繽紛呈現。瞧！蒙通人的房子牆壁可以漆出什麼顏色呢？放目四望，我看到了粉紅、粉黃、粉橙、粉藍、粉綠，再配上不同色調或者純白的遮陽百葉木窗，義大利的熱艷風情立即飽滿欲現，同時，又放進了一點法國人的沉靜，織就出眼前這浮泛著五彩春光的小鎮。
有個少年一邊遛狗一邊吹口哨地穿過廣場。
菲力和我找了個有影子的臺階，坐下來準備吃午餐。今天早上在橘子樹階梯入口附近有個菜市場，我們買了一顆甜瓜、一個黑橄欖麵包，再配上一小盒卡蒙貝爾（Camembert）乳酪，嗯，天氣舒爽時，可以邊賞景邊野餐，真是一大享受。
「走，我們去喝杯咖啡。」菲力收好果皮空盒之後站了起來。我們挑了一家緊鄰一個小泉水廣場的咖啡館，選了戶外的座位坐下。
小小杯的咖啡浮著厚厚的香醇泡沫，輕啜一口，整個人彷彿喝進了什麼豐美的汁液，啊，好舒服！菲力和我相視而笑，在無法炊煮的情況下，這可是我們今天的第一份熱飲。
在我們座位附近，有個小女孩正在用梳子幫她的狗狗整毛，梳呀梳、刷呀刷地，一大球狗毛就出現了。她像個細心的小母親對著體型不比她小的狗叮嚀個不停，而坐在她旁邊的爸爸似乎是咖啡館的常客，和老闆熱切地交談，兩人不時爆出笑聲。
「法國男人的形象真的很多樣，這個爸爸留長髮、蓄著小鬍子，穿牛仔褲又戴著左耳環，真是性格。」我望了一眼小女孩和她的父親，心裏偷偷地想。
這一次的旅行，我們從波蘭到捷克的布拉格，穿過奧地利的維也納，又到了義大利的羅馬，一路下來，法國已經是第五個國家。漸漸地，我感覺得到每個國家的人們在穿著、談吐上，的確都各有自己社會氛圍的縮影。在旅途中看人，安靜地看周遭的人，確實是有趣的事情。
「哇！那棵……中文怎麼說？長得真大！」菲力指指泉水廣場，轉頭問我。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是一棵仙人掌。蔚藍海岸有仙人掌？我晃晃腦袋。哦，對了，昨天我們不是還看到了香蕉樹嗎？
罷工？郵局罷工？
一大早還沒起床，就聽到帳篷劈哩叭啦地響。「喔哦！」我閉著眼睛暗叫一聲：「下雨了！」
不管陰晴，今天都有件重要的事要辦：我們得去郵局寄一個大包裹。
為了這趟三月由波蘭開始的旅途，我們準備了很多禦寒的衣物，因為波蘭一直到四月都還有下雪的可能，不能大意。而現在，五月中旬的普羅旺斯、蔚藍海岸已經有初夏的氣息，就算夏至還有一個月才到，我們也不需要圍巾、毛線帽、羽毛衣等保暖用品了。而且即將展開健行計畫的我們，如果能減輕大背包的重量，那真是莫大的幸福，我全身的老骨頭都會歡呼。
昨天我們努力地把身邊確定不需要再用的東西整理出來，包括保暖衣物及波蘭、布拉格、義大利的英文指南等等，至少好幾公斤！
兩人在雨中又提又抱地把準備寄回菲力老家的東西拿到山下的郵局去，有點狼狽地推門而入。咦？今天怎麼氣氛不太一樣，沒什麼人，冷冷清清地，前兩天來買郵票時，排了好長的隊伍。
「Bonjour！」我們向一位唯一出現在櫃檯前的服務人員打招呼，說我們想買個紙箱郵寄東西。
「啊，我們今天罷工，所以無法為您們服務。」她和氣地說。
「……」我一下子沒聽懂法文的「罷工」，愣愣地看著和她對話的菲力。
菲力倒是一臉平常，畢竟是在法國長大的人，對於罷工，他一點驚訝的神色都沒有，老神在在地請教那位負責在罷工日出現在櫃檯前的女士，那我們可以怎麼做呢？
「隔壁村子的郵局好像沒罷工，您們可以去那裏試試看。」她微笑地回答。
結果，我們又走了好長一段路去搭巴士，一陣峰迴路轉之後，下了車，找到郵局，耶！沒罷工，有人！
先是排了長長的隊伍，買了紙箱，離開櫃檯到一旁準備箱子，拿出自備的寬膠帶、筆等，經過一番撕黏貼寫，總算做好包裹；最後，重新加入排隊的人群。等到兩人終於把十公斤重的包裹穩穩地託付給櫃檯人員，一身輕鬆地走出郵局時，雨，剛好也停了。
好餓，午餐時間早就過了，我們決定去買個外帶比薩。
「郵局……可以罷工哦？」我先咬一口比薩，才有力氣提出問題。
「可以啊，誰都可以罷工！」菲力嚥下比薩，露齒一笑。
「真的？我知道法國的罷工很有名，可是沒想到連郵局也可以罷工。」比薩真香，我又連咬兩口。
「郵局、學校、車站、醫院、消防隊……嗯，我不知道有什麼地方禁止罷工……」菲力一邊咀嚼一邊抬眼望天，這是他的思考動作。
「我以前可從來沒罷工過。」我瞪著比薩說道。
「真的？臺灣的老師不可以罷工嗎？」菲力偏頭問我。
「嘿嘿！」我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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