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實其人其事
川上弘美
一九五八年生於東京都。御茶水女子大學理學部畢業。以「神」獲得帕斯卡文學獎,從此步入文壇。以「踏蛇」贏得芥川獎,單行本《神》獲頒Bunkamura雙叟文學獎和紫式部文學獎,《沉溺》獲頒伊藤整文學獎和女流文學獎,《老師的提包》獲頒谷崎潤一郎獎。另有著作《龍宮》《西野雪彥的戀情與冒險》等。
貓頭鷹「呼」的一叫,於是我知道是一實來了。那是附有來客偵測器、跟真的一模一樣的小貓頭鷹。棲息在我家玄關旁邊的茶花樹幹上。一般客人來時叫聲都是「波波、波波、呵」,不知為什麼一實來時,卻只會叫一聲「呼」。
我跟一實,是在補習班認識的。一間位於車站旁,佔據某棟大型嶄新大樓的五樓至八樓,剛成立不久的補習班。那是個剛決定重考,總覺得有點慵懶的春天。每天,我在補習班同樣的位置坐下,茫然聽著講師的聲音。至於一實,總是坐在比我前面的位子。
雖然一實堅守前方從不缺席,但她的背影,明顯散發出「毫無幹勁」的氛圍。或者該說,是那種「懶得麻煩」的感覺。連「沒幹勁」的「勁」,都沒有。
我們屬於文科的上午班。午餐,我通常會回家吃,不過有時也會外食。一實似乎也總是回家,但有一天我正要走進車站旁的牛丼店,卻被一實叫住了。
「妳要進去嗎?」一實問。當時我跟她還沒親密到可以直呼「一實」,所以我在心裡暗自說:妳有什麼意見嗎?我最愛吃牛肉飯,每次總是點大碗的滷汁澆肉飯(還要加個生雞蛋)。
「請問,我可以一起進去嗎?」一實繼續說。
「啊?」我反問道。
「我一直很想去牛丼店見識一下。」
(原來這傢伙是個連牛丼店都沒去過的千金大小姐啊!)霎時之間,我這麼想,不過表面上當然不動聲色。別人常批評我面無表情,不過其實並非如此,我只是反應比較慢。我的想法要表現在臉上,通常得等我想完、過了幾分鐘之後。我就跟爬蟲類一樣。
一實學我也叫了「大碗滷汁澆肉飯」。一實撒了一大堆醃紅薑,拚命吃著牛肉飯,我也埋頭苦吃。午餐時間,牛丼店人潮擁擠。坐在一實隔壁看似年過二十五歲的上班族,不時斜眼偷瞄一實,一實長得相當漂亮。
「牛肉這玩意,真好吃耶。」一實說。一實的碗裡,特大碗白飯的飯粒一粒也不剩,加量的滷汁也一滴不剩。一實嘆了一口大氣,然後大大方方的開始用牙籤剔牙。
(真是謎樣的女人)瞬間我這麼想,但卻未露出表情。出了牛丼店,一實邀我去喝飲料,她說要請客。我們一邊喝咖啡,一邊聊起生日、血型和常去的店。然後對文科上午班的男生品頭論足(看來毫無斬獲,這是我們兩人共同的結論)。然後,一實告訴我為什麼她到十八歲還沒吃過牛肉飯。
「因為,我是複製人。」一實開始說。
「啊?」我反問。我沒聽清楚。她大概是說她是黑部人(譯註:日語中複製「clone」和地名黑部「curobe」發音相近)吧。「是哦!原來一實是在富山長大的啊!」(譯註:黑部位於富山縣)。
「所以如果吃一般牛肉,就等於是在吃同伴,我爸叫我不要吃。」
「啊?」我不假思索的反問。
(這傢伙,怎麼又說這種千金大小姐會說的話。可是,吃同伴是什麼意思?)無數支懷疑的箭在我腦中呼嘯著飛來飛去。一實帶著正經的表情,在我眼前端坐著。
「我的母株是實加,實加現年二十五歲,單身,職業是保險公司的女職員。」
(母株?)懷疑的箭再次從我腦中射出,但我並未形之於色。一實津津有味的喝著咖啡。
「我爸從實加這個母株,取出屁股附近的細胞。因為我爸是個滿厲害的遺傳基因工程學的學者,不過他現在已經改行了。」
(很厲害?)剛才我以為是黑部的字眼,原來不是黑部——我這才突然醒悟。那個,我本來以為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果然沒錯,不是「黑部」是「複製」。
後來一實對我做的驚人說明,摘要之後,大致如下:
1.一實的媽媽,在一實「誕生」的前一年(距今十九年前)冬天去爬山不幸失蹤,至今依然下落不明(推測已死亡)。
2.一實的爸爸,深愛著媽媽。
3.一實的爸爸,參與當時最先進的複製技術研究。
4.一實的爸爸,對於身為長女、也是獨生女的實加疼愛得不得了。
5.成為一實母體的實加,跟媽媽長得一模一樣。
6.一實的爸爸,很怕長得酷似媽媽的實加,會在某一天跟媽媽一樣突然消失。
7.一實的爸爸,靈機一動決定製作實加的分身當備胎。
8.一實的爸爸,在實加七歲時,從實加的屁股附近的細胞,「誕生」出分身一實。此外,母體是他用重金祕密禮聘而來的第一次生產的女性。「我爸這人,該怎麼說呢?就某方面來說很沒人性呢!」一實如此咕噥。
9.一實的爸爸,在一實誕生的兩年後,為了保險起見,又製造了另一個複製分身「二實」。
10.又過了兩年後,「三實」誕生。這下子,實加的複製分身總計已有三人。
不知該說是令人驚訝,還是荒謬可笑,總之這件事相當古怪,但一實卻用極為普通的表情,說完了以上這些內容,我只能目瞪口呆的聽著。
「說完了。」一實做出結論。午休時間已過,咖啡店變得空曠多了,女服務生打聲招呼替我們的杯子加水。一實吟吟笑著,不知為什麼,我啞口無言。
(說完了?)那時,我愕然張口結舌。因為,複製人照理說應該是法律禁止的。更何況所謂的複製人,哪有這麼容易「誕生」。
「簡單得很,簡單得很,人類的身體構造,跟牛幾乎沒什麼兩樣。」一實開朗的笑著。自從狂牛症蔓延以來,供人類食用的牛,已經普遍改用複製生產無菌飼育的方式。
「那個,呃,是真的嗎?聽起來很像在開玩笑。」我戰戰兢兢的問,一實點點頭。
「是真的,真的,是真的。」一實坦承。
「可是,像這種事,告訴我這種剛認識的人,沒關係嗎?」
一實再次點頭。
「沒關係,因為,我對活著這種事已經無所謂了。」
這大概就叫做青春的蹉跎吧!一實說。/這種老掉牙的字眼妳都知道啊!我回答。/對了對了,我爸以前好像還是文藝青年,他的書房有好多這一類的書。/妳家還有書房啊?/只是虛有其名的小房間而已啦。/說到小,文科班的桌子,也很小耶。聽說理科班的桌子比較大。/不會吧。/真的很大,我以前的高中同學中崎用捲尺量過,所以絕對不會錯。/那個中崎,是什麼樣的人?/給人的感覺還不錯。/改天介紹給我認識一下。/不要,一實妳長得太漂亮了。/小律妳也很可愛呀。/欸,一實,妳真的對活著已經無所謂了嗎?/對呀。
我們的對話就這樣繼續推進。一實自稱正處於叛逆期,對支配欲極強的爸爸(而且一實又是複製人,所以她父親就更變本加厲的想支配她了)心生抗拒,對爭強好勝又態度高傲的姊姊(或者該說是母株吧)實加心生抗拒。對日本這種只要侵入市政府電腦就可自行捏造一實、二實和三實戶籍的粗糙行政型態,以及現代日本社會的全盤虛偽心生抗拒。
(聽起來好像挺麻煩的)我心想,不過表面上當然是不動聲色。而且就真正意義來說,處於麻煩處境的一實也怪可憐的。這傢伙其實人不錯,而且,又長得這麼漂亮。
一實極力闡述她目前這種「叛逆期」「自暴自棄」「要幹點什麼大事給大家瞧瞧」的心態,我只能支支吾吾的做出含糊反應。
最後我們終於喝完咖啡,咖啡店的女服務生過來,又打聲招呼幫我們加水。一實說,我想吃蛋糕耶。我們猶豫了老半天,決定一人各叫一個半蛋糕(兩人叫三個,其中一個一人一半)和咖啡續杯。
「妳說的大事,是怎樣的事?」我這麼一問,一實歪起腦袋。
「要是我知道就好囉。」一實用叉子尖端,猛然挑起栗子蛋糕,像繩索一樣把覆蓋表面的玩意拉長。
「但願妳能找到大事。」我小聲說。
「但願上天保佑我找到大事。」一實也低聲說。然後我們就滿懷著熱情,埋頭猛吃那一人一個半的蛋糕……
(未完)
Inside 島本理生
島本理生
一九八三年生於日本東京。目前就讀於立教大學文學部。二○○一年以《剪影》獲頒群像新人文學獎。二○○三年以《Little by little》獲頒野間文藝新人獎,該作與二○○四年刊行的《誕生的森林》入圍芥川賞。隨後,也在文藝雜誌上發表作品,是一位文筆紮實、備受矚目的年輕作家。
暑假結束全家從斐濟回到家裡的那晚,媽媽就病了。
一回來放下行李,還來不及喝杯睽違數日的綠茶,她就嚷著肚子疼,皺著眉頭衝進廁所,就這樣直到電視連續劇演完都還沒出來。
我敲了好幾次廁所的門,只聽到低沉的呻吟聲回應。我看到爸爸從旁經過走向玄關,開始穿鞋子。
「爸,你要去哪兒?」
被我這麼一問,他回答說要去買香菸。這種節骨眼——我正想這麼說時,門已在瞬間關上,緊接而來的是沖水的聲音。
我跟媽媽決定搭計程車去醫院。在還很明亮的夜色中搜尋計程車,用目光追逐著流逝而過的車燈,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我揉揉眼睛,這時護著肚子、曲身弓腰的媽媽舉起一隻手,終於攔下一輛姍姍來遲的計程車。
檢查之後,醫生說可能是在南國小島水土不服,腸子感染了細菌。
「要暫時住院,這樣很快就會康復。」
蓄著白色山羊鬍的初老醫生說,站在旁邊身穿白袍的護士小姐也微笑頷首。很快就會康復這句話,和住院這個字眼好像有點接不上,讓我更加忐忑不安,沒想到連穿著白色棉袍躺在床上的媽媽都用開朗的聲音說沒問題,我來回看著他們三人的臉,突然覺得好像是我變成了病人。
一走出醫院,我就用手機打回家。電話惱人的響了很多次,爸才終於接起,我把詳情告訴他。我還以為這下子就算是爸一定也會深感憂慮,但他說:
「知道了。對了,妳回來時,如果能順便幫我買個電池就太好了。」
「電池?」
「對,電視的遙控器好像已經沒電了,沒辦法轉台。」
聽他這麼一說,我頓時愣住了。難道今天一整天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無所謂,就好像愚人節那天隨便說謊也沒關係?
講完之後,我折起手機往牛仔褲後面口袋一塞,醫院的白色建築正上方浮著大大的半月。
穿過空蕩蕩的停車場去便利商店,照爸爸交代的買了三號電池。從零錢包拿出錢付帳時,想到爸爸事後是否會還我錢不禁有點擔心。
暑假結束,我把去旅行買回來的木雕貓咪和青蛙擺飾送給高中的朋友。
每個人都笑著說,這是什麼啊,我鄭重交代:「別挑三撿四了,一定要放在架子上哦。」然後走向隔壁班教室。大鳥本來正和朋友互相借閱作業,我從門縫之間一露臉,他立刻鑽出那群朋友大步朝我走近。他的朋友用戲謔的口吻說了些什麼,但我在這裡聽不清楚。
「我只是想拿旅行紀念品給你。」
我說著遞上黃色塑膠袋。
「謝謝,有我指定的東西嗎?」
大鳥一邊收下一邊如此反問。看我一點頭,他滿臉喜色,還說,袋子上寫的是外國字耶,為了這種說來理所當然的事情而感動。
「哈哈哈,這是什麼啊!」
大鳥指定要的是日本絕對沒有賣的怪玩意。所以我選了一個臉塗得白白的、小嘴翹得老高正在跳舞的石膏女人偶,是個身上裙子塗成大紅和亮金色的花俏人偶。謝謝,大鳥又說了一次,才把人偶放回袋中。
「今天放學後可以來我家嗎?」
我仰望他的臉,他的個子非常高,肩膀好寬。與其說體格好,還不如說他看起來像大熊,他笑的時候瞇起來的眼睛會畫出平緩的弧形。
「今天我有點事情不能去,不過明天應該沒問題。」
「那就明天放學後,上完課,我去你們教室接妳。」
我附和的同時鐘聲也響了,我連忙離開教室門邊。轉身的瞬間,沉重的灰色制服裙擺輕輕晃動拍打著腿。
跟朋友在車站前分手,回到家,把媽媽的替換衣物和慣用物品塞進包包,往肩上一扛,前往醫院。媽媽正在大病房裡一臉無聊的看我借的漫畫,一看到我就打著呵欠、闔起漫畫對我揮手。
我把行李放下,從附近拉了一把椅子坐。
「爸來過嗎?」
「來了,立刻又走了,而且還留下這種書。」
媽媽很不耐煩的讓我看封面,上面寫著波利斯•畢昂(Boris Vian)的作品《泡沫浮生》。
「講的是一個女孩胸口開出睡蓮的花朵,結果死掉的故事。妳爸居然說什麼在醫院看會比較有切身之感,更加感動,所以我就說我最討厭少根筋的男人了。」
從窗口可以看到中庭的樹叢,仍顯稚嫩的樹葉鬱鬱蔥蔥,強烈的日光照到葉片上又往四面八方折射。
「還是妳比較有用。」
媽媽一邊打開我帶來的包包一邊笑著說,她那爽朗的笑容令我不知如何回答,無奈之下只好聊起毫不相干的學校瑣事。
「快讓我見見大鳥嘛。」
被媽媽這麼一說,我稍微抬高音量:
「不行啦。那傢伙,我好幾次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邀他,他都說什麼這種事應該慎重一點先去買禮物,或是說什麼不能心血來潮就順路跑來,應該改天正式拜訪,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很在乎,還是在逃避。」
「第一次跟女生交往的男孩子都是這樣啦!認真一點不是很好嗎?」
聽媽媽這麼說我只能抓抓頭。大鳥的確很認真,或許該說,認真是他唯一的長處。
「至少要是跟爸爸一樣帥也好呀。」
我這麼一嘀咕,這次輪到媽媽一臉困惑的笑了。
「對了,上午外婆也帶了東西來看我。我還不能進食,妳願意的話就代替我吃掉吧!」
媽媽好似想起什麼指著枕邊的水果籃說。附有握把的茶色藤籃裡裝滿了柳橙和蘋果,我懶得拿刀,於是抓起香蕉。
一咬下去就滿口柔滑的甘甜,再繼續一嚼,又隱約有點酸味,口感恰到好處。
同一間病房靠裡面的床傳來響亮的鼾聲,那邊用簾子圍得密不透風,讓人看不見裡面情況,不過病房裡有規律的響著吸氧氣的聲音。
我一邊想著大病房還真麻煩,一邊把我吃完的香蕉皮扔進腳邊的黑色垃圾桶。
可以解開嗎?聽他這麼說,我雖然覺得不妥,還是默默點頭,他的大手伸過來笨拙的解開我襯衫的小釦子。說是愛撫,其實更像是在摸索,他滾燙的指尖輕觸敞開的衣服裡面。就像小蟲子駐足,神經都集中在他的手指觸及的那一小塊皮膚。一看他的臉,額上冒著細細汗珠。雖然有點遲疑不知該緊閉上眼,還是把臉埋進他的右肩,但當他的手指即將觸及胸部那一瞬間,還是反射性的甩開了他的手。
「對不起,等一下。」
「妳別這麼說嘛,再一下就好。」
「不行不行,算我拜託你,請先等一下。」
「這我知道,再一下就好。」
聽到他這麼說的同時我已將他猛然推開,然後才赫然回過神,看著大鳥捂住撞到牆壁的後腦杓。
「抱歉,反射動作,忍不住就……」
雖然我壓根不覺得這樣簡單一句話就能掩飾過去,但他鬆開原本捂著頭的手,笑著說,妳真狠。我無奈之下,也只好跟著笑了。
「對不起。我好像還是有點緊張,也或許是覺得做這種事還太早了。」
我一邊喝著桌上的果汁一邊說,他也點點頭,說:
「我知道,對不起,我不該勉強妳。」
他說完,打開電視遊樂器。窗戶敞著,電扇搖頭晃腦,屋裡的窗帘和桌上的講義,各色各樣的東西都被吹得蠢蠢顫動。
我也往他身旁一坐,拿起遊樂器的遙控器。認真動著雙手時,就會感到手心和腳掌涔涔冒汗。不時我會側目瞥向玩得正起勁的大鳥,我喜歡看他沉默時的臉,那是一張鼻樑挺直,好看的側臉。
我跟大鳥是去年冬天開始交往的。我突然邀這個難得吭氣的同班同學去看電影,他雖然一臉困惑,還是跟我一起去電影院了。那是個陰沉的星期天,由於看完電影出來,外頭正在下雨,我們得以在電影院旁的漢堡店繼續聊上好幾個小時。比方說家裡有個年紀差很多的弟弟、星期天當志工去老人安養院幫忙、將來想當看護師,雖然這些事我早已打聽清楚,但我還是佯作不知的聽他說。
不過最後當他說到「從小我爸媽就很忙,常常把我放在奶奶家玩,我想可能是因為這樣吧!就這個年紀的男生來說或許很奇怪,但我跟老人家在一起就是很開心。」
這倒是我第一次聽說。
大鳥的體型和氣質的確不怎麼出色,但我幾乎是無條件的喜歡那種呵護小孩與老人的人。尤其是年輕男孩特別忠於慾望,不管怎樣往往都會對漂亮女生或對自己有利的人比較關心體貼。所以他能對毫無利害關係的人親切,而且還說覺得開心,讓我真的好喜歡他。
可是最近,來大鳥的房間讓我感到有點心煩。
在一起本來很開心,可是只要一陷入那種氣氛,我就無法好好轉換心情面對散發出截然不同氛圍的大鳥。所以我們幾乎像在嘻鬧般只是身體相碰,始終沒有衝破最後一道防線。
聽到我再三回答提不起這個勁,也覺得還太早時,大鳥掩不住的露出失望表情,不過他立刻恢復笑容,摸摸我的頭。
像這種時候,我總是對自己感到失望,為什麼我這種喜歡的感情無法跟慾望連成一線呢?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