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不知道
‧一項由Nokia針對十三個國家一萬兩千五百人所做的調查:九十三%的人經常性迷路。三十%的人把迷路怪罪到同伴身上。幾乎一半的人承認故意給錯方向。十一%的俄國人即便沒有迷路,也會故意問路,為的只是搭訕。
‧十分之一的人曾經錯過工作面試、重要的會議,或是沒趕上飛機,都是因為迷路所導致。
‧男人比較不喜歡問路,因為他們較難隨意接受別人的指示。女人都靠街道來辨認方向;男人則使用指南針。
‧一份設計不良的「現在位置」地圖會讓你比沒有地圖時更難找到正確方向。
‧世界前五大最容易讓人迷路的都市,依序是:倫敦、巴黎、曼谷、香港,與北京。
我們住在一個街道上滿是標誌和箭頭的世界。只要點一下電腦滑鼠,便能找到地球上幾乎任何地點的確實方位,而且掌上型衛星定位系統更讓我們可以精準地判斷所處位置的經度和緯度。儘管科技如此發達,我們還是會在購物中心裡頭迷路,找不到去朋友家的路,露營探險的時候還會走錯路,犯下攸關生死的錯誤。
反觀許多其他物種卻具備與生俱來的方向感:螞蟻展現出驚人的導航本能,就算距離再遠也不會走錯路。定期移棲的鳥類可以飛越數千公里的距離,到達它們從未去過的目的地。企鵝就算在漆黑一片的箱子中橫跨半個大陸,一旦放出來之後,照樣可以精準地找到回家的路。真正教人驚訝的卻是人類(也只有我們這些萬物之靈才能對這些生物的驚人導航能力的奧祕略知一二),一旦陷身於叢林深處、甚至在迷宮一般的辦公室隔間裡,只是轉了個彎,便會頓時感到茫然無助。
人類經過好幾個世紀的創新發明之後,現在只要幾個小時的時間便能在豪華舒適的環境之中輕易跨越千山萬水的距離,但為什麼尋覓方向這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卻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消失?有些地區的人(譬如因紐特人)依然會保有這個本能,在看似幅員廣大的空曠空間之中依然可以找得到方向;這是因為這種能力對他們而言攸關生死。可是我們其餘人種卻在自己一手建構的世界之中備受制約,連從A點到B點都不知道該怎麼去。
本書清晰地闡述我們怎麼會和周遭世界脫節的原因,並說明這個現象導致什麼後果,影響所及,不光是我們在荒野探險的順利與否,更攸關我們如何建構本身居住的城市、工作場所,甚至我們的家與虛擬世界。他指出,建築師以及城市的規劃者在設計人類的環境時需要考慮到人類的需求,而且更要體認到我們和周遭的空間是一體的,而不是遺世獨立的。
作者簡介:
柯林.艾拉德(Colin Ellard)教授
滑鐵盧大學(University of Waterloo,該校被譽為「加拿大的麻省理工學院」)實驗心理學家,該校沉浸式虛擬環境研究實驗室(Research Laboratory for Immersive Virtual Environments)主任,以及導航心理學領域的國際專家。他的研究成果二十多年來散見於各科學期刊。艾拉德住在安大略省的克其納(Kitchener)(而且在此三不五時地迷路)。他的部落格: http://colinellard.typepad.com/
譯者簡介:
胡瑋珊
國立中興大學經濟學學士,曾任英商路透社財經新聞編譯、記者。目前專事筆譯與口譯,譯作三十餘本,類別廣及財經、企管、科技、勵志各領域,曾三度榮獲經濟部金書獎。譯作包括《看見價值》、《長尾理論》、《巴菲特也會犯的錯》等。
章節試閱
導言:你在這裡,我在哪裡?
有一種天底下所有做父母的人三不五時都得忍受的儀式,那就是週末露營之旅。每次出遊,我們總在車上堆了一大堆家當,從煮飯的器具和塑料油布、乃至於準備幾份「建築師巴布」(Bob the Builder)的內褲,然後開車出發到當地的公園,映入眼簾的往往不是星光映照之下的營火,而是瑟縮在寒風中的帳棚。我們每回露營回家總是滿載快樂的回憶,迫不及待下次再度和大自然相逢;這樣的能耐著實是人類精神的一大讚嘆。我就是透過這幾次出遊,才切實體認到自己對於實體空間的認知之弱。
有些公園的規劃完善,裡頭的露營區塊劃分得井井有條、具備完善的生火區和車道、方便使用者利用的廁所、附近還有便利商店;不過這樣便利的園區再也吸引不了我和內人凱倫(Karen)。我們選擇的正好相反—和好友帶著小孩開一整天的車子,到阿岡昆公園(Algonquin Park)最北端的地區——這是位於安大略省(Ontario)核心地帶一塊保護區,範疇不會比葡萄牙小多少。園區裡頭大都是麋鹿、狼、鹿群的棲息地,有時甚至可以見到黑熊的蹤影;人們在裡頭只能徒步或是划獨木舟。我們希望孩子們體驗真正的冒險,因此只帶著最基本的補給品和一架小小的獨木舟,便跟朋友帶著孩子一塊勇闖森林。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座位於小湖畔的露營區,只能靠著獨木舟進出。我們營區看起來著實驚人,前方就是一座小島,上頭有棵大樹,光禿禿的樹枝上有個鶚巢。我們可以坐在湖邊看著這些龐大的鳥群一飛而散,外出為它們的幼鳥找尋食物。
我們抵達後沒有多久,就開始下雨了。我們決定要充分利用裝備,於是盡可能地健行、划獨木舟、四處探險。暫時休息的時候,我們便蜷縮在一塊藍色的小篷布下方,擰乾濕衣服;我們大人會趁著小孩不注意的時候,私下輪番傳遞一個小小的銀色酒壺,啜飲裡頭的液體暖暖身子。我們第二天出發時,原本雄心勃勃地計劃要造訪一處風景優美的瀑布區。由於目的地比較遠,兩個年紀最小的女兒潔西卡(Jessica)和麗貝卡(Rebecca)走不動,所以由我們兩位友人划著獨木舟一塊乘坐;而我和內人凱倫則帶著大女兒徒步前往。我們事前就警告過孩子,說不定會看到熊,在健行時盡量發出噪音——唱歌或是拍手是最理想的——以便嚇跑它們。不過老實說,我們也知道這兒幾乎不見熊的足跡,許多常來營區的旅客多年來也不曾見過一隻。儘管如此,我們出發前對孩子提出這樣安全性的警告,其實是希望讓他們覺得刺激、享受這趟旅程。
莎拉(Sarah)那時候已經是個少女,可沒有興趣跟著我們唱歌或拍手。她遙遙領先走在前頭,盡可能假裝不認識我們這群人。我趕上去跟她說,若要走在前頭,她就得製造一些噪音才行。她聽了便跑到隊伍後頭,讓我領軍。一分鐘之後,正當我在唱著《石頭族樂園》(The Flintstones)的主題曲時,突然注意到身旁有個東西朝著我迅速揮來,然後又消失無蹤。我聽到左手邊有一陣騷動,可是看不到什麼東西。我心想不管是什麼,反正已經跑掉了。我朝著後頭大喊,「我想我剛剛嚇跑一頭大型動物!可能是頭鹿!」我才剛轉身,便為眼前一隻大熊的身形所震懾住,它就在我的眼前,距離近到我伸手就摸得到的地步。它可能就在走道附近睡覺,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們的噪音吵醒了它。我盡量壓低聲音,以平靜的語調跟凱倫和莎拉說緩緩退回去。我跟她們說別轉身背對著熊,也不要跑。我也是這樣做,不過這時候,這頭熊已穿過步道,消失於森林的深處。
我們走了許久好不容易回到營區,心情平復下來,哄孩子們入睡之後,大夥輪番喝光銀色酒壺裡的酒,花了許多時間回憶當時驚險的情形,並反思要是大自然丟出什麼意外的曲線球,我們人類會多麼不堪一擊。都市人要是脫離平日賴以生活的支援網絡,闖進森林步道,只要走錯一步,後果就可能不堪設想。當時要是我走了另外一條路,換了種走路的步調,或是沒有沿路製造噪音的話,我的生命很可能就在熊掌憤怒的一擊之中結束。我們的命運全憑一張單薄的園區地圖和一點幸運。我們把孩子帶到那兒做什麼?
我們一早便拔營出發。我想起先前為了在步道和營地之間運送人員和裝備,來回跑了四趟,便拿出一份破舊的步道圖,主張如果我們有些人穿過營地後頭的森林開出一條步道,我們應該可以連接到湖畔的路。凱倫和我想要早點坐在乾爽的房間裡頭,享受熱騰騰的早餐,於是提議把所有的裝備都帶在身上,並帶著幾個孩子出發。這條路很單純,大致就是圖一描繪的情形。我們只需直走大約一百公尺;找到路之後右轉即可。在野外偏離規劃好的步道絕對不是個好主意。我們對於自身處境的認知薄弱,沒有多久就陷入混亂、不知所措的險境。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走捷徑似乎是個穩當的主意,至少在風雨之中和飢腸轆轆的情況下,這似乎是個值得冒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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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線應該四十五分鐘便可走完。可是,我們走了一個小時之後,凱倫和我開始覺得不對勁。我們身上背著沉重的背包,走進厚密的草叢之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們雖然確實發現預期中的步道,可是當我們一路走下去時,周遭地形卻看起來愈來愈陌生。我們看到一些地圖上根本沒有的湖泊,其中一座湖中央有個小島,看起來與鶚鳥島如出一轍。縱然有這樣驚人的發現,我們對於身處何處,還是摸不著頭腦。這一點充分印證荒野讓人搞不清楚方向的力量。我們一路上看到熊在步道上剛留下的排泄物,心中不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我們又走了十五分鐘之後,對於身處何處依然一無所知,心中極力壓抑恐慌的狂潮。我們迷路了。我們深信周遭還有更多的熊隻,我們身上背了沉重的裝備,裡面還有可能會吸引熊隻的食物,我們還有幼子要保護。我們停下腳步,極力釐清思緒,到後來終於發現自己犯了什麼錯誤。請參考圖二的說明。
我們犯了幾個關鍵性的錯誤:我們錯過了這條步道,不但自己渾然不覺,而且還轉了個大彎。在這過程當中,我們一直以為是直線行進。只要是在森林這樣混雜的環境裡試圖直行的人,對於這種錯誤應該都不會感到驚訝。即使是身經百戰的老將,這依然算是艱巨的任務。各位不妨試試看,閉上眼睛試著直線行進。出乎意外的困難,對不對?雪上加霜的是,我們看到那座和鶚鳥島如出一轍的湖泊;卻不知道這就是我們在那裡露營兩天的同一座湖泊,以至於一錯再錯。事實上,我們在步道高處試圖釐清所處位置時,應該便可看到露營的地點。經過一番苦思,一路上走走停停,一再確定位置之後,我們終於找對方向,一路跌跌撞撞來到步道盡頭的停車場,帶著謙卑心開車離去。一路上,我們遵循標示明確的道路指標,開到當地的快餐店飽餐一頓以恢復體力。
我們人類開發的科技,可以在海洋、各大洲、甚至超越極限,連到外太空都能找得到方向,可是碰到一座小小的森林卻手足無措。我們到底是什麼樣的生物?我們向前直行為什麼沒幾步,便走岔了路。就算在當地停留好幾天,為什麼還是認不出周遭的地形?
你們可能會說以上所描述的情節,不過是在都市住久了,選擇週末出遊,既沒有訓練也沒有帶指南針,而且血液裡頭的威士忌濃度說不定過高,才會搞不清楚方向。儘管如此,不管從傳說還是科學的角度來看,人類相對於大多數動物,方向指引的能力都還是小兒科。我在滑鐵盧大學(University of Waterloo)沉浸式虛擬環境研究實驗室(Research Laboratoryfor Immersive Virtual Environments, RELIVE)裡頭,多年來對於人類和動物在各種導航任務之中的表現,進行深入的研究,研究結果顯示,各種物種之間確實具有相當驚人的差異性。
這裡頭確實有些弔詭的地方,我們可以理解實體空間、物品、地方,甚至整個星球的長度與寬度。這方面的能力,可說是萬物之靈,我們繪製地圖、圖表,甚至製作設計精密的機械、發射許多衛星到外太空,作為導航之用。從公園裡頭慢跑的人,乃至於超大型噴射機,或在地中海航行的超大型郵輪都能受惠。
我們身為佔有優勢的認知生物,發揮驚人的智慧以科技征服空間;但卻會在小小的綠色空間迷路。我們不得不承受在忙碌生活中一些讓人感到沮喪的插曲,像是在停車場找車。我們連在人造的地方都會迷路,例如辦公大樓、購物中心和醫院。我們要怎樣和人類空間及場所關係的兩大基本事實和平共存——我們對抽象空間在理論上的掌握,和我們在尋覓方向時難以形容的笨拙感?這兩項事實有沒有可能甚至彼此相關呢?我們是不是把環境打造得太成功,大幅減輕從一地到另外一地尋覓方向的困難度,結果徹底地改變了我們的天性?
黑熊(就是我在森林裡打擾到的那一種)就算被放到幾百公里外的地方,照樣可以找到回家的路——科學家對於箇中奧祕百思不得其解。○1熊知道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嗎?斑蝶,或遷徙的鳥類可以飛得更遠,有些時候甚至可以橫越幾千公里,到達從來沒有去過的目的地;它們又是怎麼辦到的?傳信鴿就算被裝在不見天日的盒子裡橫越半個大陸,一旦獲得釋放,立刻可以精準地找到回家的路;這又是為什麼?新生的海龜寶寶在佛羅里達州的海灘上蹣跚地走到海中,然後洄游幾千公里的距離,到非洲海岸附近富饒的棲息地;箇中又有什麼奧祕呢?也許最有趣的是,當今生物界,人類是唯一對這些導航能力稍微有些認識的生物,可是怎麼一碰上複雜的森林,或在辦公大樓碰到出乎意料之外的走廊,卻會頓時感到孤立無援呢?
思考的空間
若純粹以實體事物而言,空間是由界定地點、距離以及各地之間關係的多次元組合而成的。數學家和物理學家告訴我們,空間可能有許多不同的種類,每一種都各有其立體組合和規則,然而我們生物的空間,與在我們小學認識到的歐幾里德(Euclid)的空間幾何版本,極為雷同。和其他動物一樣,我們在實際世界之內生活,這些事物的分隔線,無論是可分隔的或不可分隔的事物,都被大自然的空間和時間明顯地劃分。我沒辦法同時身處芝加哥和多倫多,我移動到另外一個地方的能力以及我必須走的路程,都取決於數學幾何和物理法則。
當然,空間不只是往返各地的實務而已。自從思想啟蒙起,哲學家和科學家就一直試著要定義並理解空間為何物。我們開天闢地的故事,無論是來自古希臘,印度黎俱吠陀或是舊約,在在讓我們領悟到從無到有的道理,為了掌握這個思想大躍進的步伐,我們不得不反覆思考無和有的實際差別。在被科學發現日益限制的背景下,現代哲學家也必須思索這種有關空間本質的基本抽象問題。○2現今,有些物理學家告訴我們空間有二十個次元,在其中,平行線可能會彎曲並相遇,這種論點說不定不單單只是數學家和哲學家的憑空想像,可能真的如此(不論我們是否真的能夠感受到)。傳統將時間視為事物或事件看門人,以及同時性的仲裁者;這種典型的想法現在已出現磨損,因為量子物理的新發現指出,廣大實體空間分隔的物體之間說不定彼此有連結,就如同資訊可在這個地球的各地之間傳遞,不會受限於時間的流逝一樣。○3
心理學家和其他的社會科學家早已了解,空間不只是在圖表或地圖上的點組合。我們的語言充滿了空間的隱喻(「我們不要走過頭了〔get ahead of ourselves〕」、「這個案件在接受審查當中〔under review〕」、「他的行為超越了巔峰〔over the top〕」),我們日常的空間認識和歐幾里德的順序有很大的不同。想想看你到了陌生的地方——新家或是新的工作場所——會怎樣了解新的空間,這些方法會因你們的經驗而有所不同。空間本身是不變的,但是心理對空間的表徵卻有劇烈的變化。
我們在本書各篇章將深入探索導航與尋覓路徑的問題。我在哪裡?你在哪裡、而且你怎麼知道身處何處?我們將探索人類和其他動物往返於各地之間所用的方法細節。我們將會發現人類和田野、森林裡的其他生物有許多相似之處;可是我們和這些同處地球之上的其他動物之間,在能力上確有顯著的不同。某些動物擁有專門的感官和能力可以知道身處何處;但我們人類並沒有。不過我們與實體空間之間的關係卻出現了嶄新的變化。這個新關係其實就烙印於我們的大腦裡頭,不只讓我們可以處理空間相關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還讓我們從空間的限制中釋放出來。這就彷彿人類驚人的大腦已成長到我們可以獨立於空間之外的程度,即使我們為了生存而在空間之中掙扎地找路時,還是可以保持距離地思考,甚至以一連串的數學公式及抽象地圖來表示。我們之所以能夠想像,發展和使用科技——快速運輸和通訊、大眾傳播、虛擬實境(這些發展在在讓我們更進一步擺脫空間的桎梏),就是憑藉著這種擺脫實體空間思維的能力。在接下來的章節中,我們將會探索這些扭曲空間的科技,我們生活方式因此所受到的影響,以及這些影響介入到我們對於住家和城市的設計和工作、通訊與玩樂的方式。
在本書的第一部分,我們將探索地球上的動物在各地遷移時,有哪種空間資訊可以運用,以及它們怎樣利用這些資訊找到方向。我們一開始會探索最簡單的導航型態:我們怎樣從所在地移動到視線所及範圍之內的目標呢?在這段旅程的起點,我們將會看到人類跟動物有許多共通點,從單細胞的細菌乃至於笨重的熊隻以及嗡嗡叫的蜜蜂都是如此。本書在稍後的篇章之中,將會探索複雜度更高的導航慣例。我們的遷移未必是以地標為目的地,但可以藉此作為抵達目的地的指引(「只要沿著左邊的山走,你一定會看得到」)。地圖對領航員來說是屬於地方性的,但是地圖有許多種。汽車儀表板放置雜物的隔間內可以找得到的地圖,和當我們試圖指引方向時腦袋裡頭的地圖,可能會有很大的不同。而且,蜜蜂微小的頭腦內由少數神經元所組成的地圖,和我們的地圖應該也不一樣。當我們試圖在不熟悉的地形尋找方向時,可能會注意和記住出發的路徑(「在下一個紅綠燈,向左轉兩次,向右轉一次」)以維持方向感。我們和許多動物都有這個能力,但是有一些動物,如北非的沙漠螞蟻,卻能跨越千山萬水依然保有精準的方向感,彷彿它們擁有小型的里程計,就像時鐘一樣可以精確地記錄里程數。
隨著本書逐步探索這種種認路方式的細節,我們會漸漸看出人類與其他動物處理空間問題的能力之間有何差異。有些動物依賴它們的空間感,如磁場感應或是分析光波無形的空間特性。其他動物擁有驚人的能力,可以記住走過的路徑,或在看似毫無特點的廣大森林和草原中數以千計曾經出現過的細微路標。人類所用的方法則不太一樣。雖然有些人,特別是在尚無文字的社會中的遠古時代,能夠自我訓練強化本身對地點和路徑細微感受的敏銳度,但是通常而言,我們認路的方式是用故事把各地不同類型的景象結合起來。這種導航方式有時可以引領我們有效抵達另一個地方,可是我們為了簡化空間的景象,將其看成一連串彼此相連的節點,卻犧牲了本身對於各地之間連結方式以及對於這個世界幾何性的理解。我們可以了解哪些東西彼此連接,但是我們對於這些連接關係是如何發生,和在哪裡發生的掌握都十分薄弱。
在本書的第二部分,我們將探索有關人類和其他動物,對於所在地理解的差異性。我們住屋、辦公室、工廠、市民建築和城市的大小和形狀,怎樣反映出我們與實體空間共存的能力(或是無能)呢?我們將空間視為連接節點的拓樸學,這樣獨特的認知如何影響我們和同事之間的互動?現代科技——特別是透過電話、網路或各種形式的即時通訊——怎樣改變我們對實體空間的理解和用途呢?我們大腦對日常生活中周遭世界的幾何圖形概念模糊,這個事實是否加速科技對我們生活的滲透呢?許多動物與生俱來理解空間的能力,這些動物能夠適應網際網路的超空間,以及橫跨全球的虛擬環境嗎?
再探空間,重新掌握地方
我們能夠脫離真實空間,配合本身的設計和目的回顧、思考和塑造空間,這樣的能力無疑的已對現代生活造成巨大的影響。我們以科技適應這個世界以達成目的,而我們之所以能夠適應科技,大腦對空間認知的方式功不可沒。但可惜的是,我們在腦海中脫離這個世界幾何層次的能力,卻也讓人類和這個星球其他動物產生極大的差異。這種背離狀態可以看出一些人類天性的弔詭之處:人類這種腦袋可以進行如此複雜思考的生物,怎麼會對自己居住的環境造成如此的混亂,甚至連未來的命運都讓人質疑?也許更迫切的問題在於,對於空間思考的來源和人們怎樣運用這樣的思維,這些了解是否有助於我們為這個惱人的問題找到解決之道。我們能否重新思考本身與空間的關係,以加強了解人類本身的行為對這個星球的狀態會造成什麼影響呢?建築物和城市的巧妙設計能否鼓勵我們,和空間以及地方建立禍福與共的聯繫,進而為這些空間肩負更大的責任呢?人類先祖對於身處何處的理解攸關生存,和這個星球的關係緊密依存;而這樣的關係是否也是我們重新掌握環境管理奧祕的關鍵所在?我們用科技征服個人生活層面的空間,我們能不能以同樣的這些科技,加強掌握凌駕於感官之上的廣大空間?
我希望各位讀者會認為這是一本樂觀的書。要是我們這樣可以產生愛因斯坦(Einstein)、莫札特(Mozart)、德雷莎修女(Mother Teresa)和莎士比亞(Shakespeare)的物種,大腦裡頭一些古怪的小問題令我們可以征服太陽系的外太空,但卻會在購物中心迷路,要是因此提前為自己居住的星球畫下句點,豈不是一大悲哀?我們必須了解危及本身存亡和攸關蓬勃發展最重大的阻礙,並不是技術門檻,而是心理上的障礙;而這樣的認知是刻不容緩的。最重要的是,我們在時間和空間中的推移,除了得具備對本身的了解之外,還得掌握我們身處何處。
6 人類內心亂成一團的地圖
心理地圖的特質,以及我們如何藉以理解空間
從太空中看到的景象沒有從摩天輪看出去來得有希望。
——E•B•懷特(E. B. White)
在某個層面上,質疑空間與時間這種擺在眼前的事實似乎滿奇怪的。如果我想知道開車去芝加哥要多久,或者是否還有時間走路上班,相關的計算很簡單易懂,使用的是人類自古以來已經相當了解的方程式。同樣的基礎數學把塞滿人的小太空艙穿越無垠的太空送上月球。當阿姆斯壯(Neil Armstrong)踏上布滿塵土的月球表面,沒有人聽說他思考這個把他和伙伴載進太空的神農五號巨型火箭是否只是自己想像出來的。他們置身太空回頭一望,所看到的美麗藍色星球可不是想像的,而是歷經漫漫長路才看到的真實景象。對這件事情有任何懷疑似乎都是在走倒退的路子。
然而想一想我們生活周遭每天的現象。如果空間只是虛無浩瀚、無窮盡的純幾何,那麼,為什麼我們會覺得離家的路往往比回家的路來得長?步行者衡量兩點間的距離,是根據中間轉了幾個彎,而不是已經走了多遠或走了多久。把新家具搬回家的時候,我們經常會訝異怎麼會放不下?我們對家裡的空間大小熟悉到幾乎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在更早的年代,我們可能會把這種奇怪的感覺歸因於這塊土地上的神祕力量。現在我們以比較客觀的角度看待,將周遭環境視為單純冰冷的空間,而不是住著有力神靈的特殊場域。我們轉向內心探索這個問題,從自己的心理尋找答案。
除了剛剛列舉的空間心理的奇特之處,還有我確信各位能從自己的生活中想出很多例子,我們應該要有心理準備,因為不論我們擁有哪種心理地圖,我們的心理地圖很有可能具有某些特性是無法由鳥和蜜蜂驚人的找路技能來預期的。我們不但知道我們的認知地圖並不精確,而且這些認知地圖有時候還以十分怪異的模式,把世界轉變成違反物理定律(或至少地理原則)的模樣。儘管很怪異,這樣的地圖似乎都很有效。我們畫給訪客的略圖可能與實際的地理方位和位置出入很大,但最重要的是,這樣的地圖(心理的或者其他的)是依據目的性而設計的。只要有效,把地圖畫成與實際空間不相像,反而可能是一項優點。使用者可能更容易記住,或者可以省略可能混淆使用者的細節。我們可以空間大玩快速和鬆散的心理遊戲,這種能力甚至可能是構成我們很多驚人認知技能的基礎,特別是讓我們能夠擺脫真實空間的束縛,悠遊於電子組成的空間。我們憑想像畫出的地圖也許可以提供很有用的記號,顯示我們本身的空間心理是如何組成的。隨手繪製一張地圖時,我們畫了哪些和省略哪些物件,都可以讓我們更了解自己內在心理空間的構圖。
人類地圖的起源
考古證據顯示,原始地圖的出現比文字和數字還早了幾千年。在某方面看來,這一點也不令人驚訝,找出讓彼此都能理解的方法來描述空間,似乎是我們內心普遍的願望。雖然兒童需要一些指導,才能知道如何使用地圖,但他們掌握圖形是與實際空間相對應的基本概念卻不是難事。這個認知上的大躍進和其他事情相比簡單多了,譬如,以文字傳達概念——在頁面上畫滿彎彎曲曲的抽象線條。兒童需要理解真實空間的拓樸面(什麼連接什麼)和地圖拓樸之間的關聯,這種認知的構成要素出現在很小的時候,在學齡前一定會出現。使用地圖來解決度量問題(例如決定兩點之間的最短路徑)的能力,則要比較晚期才會發展出來(如果有的話)。許多證據顯示,對大多數人來說,這種運用精確度量來描述空間的能力從未充分發展。○1
已知最早的地圖出現在大約四萬年前,刻畫在岩石上面描述簡單的自然事物,比較像是史前岩畫,而非地形圖。雖然其中一些看起來好像是地圖,但是我們對其功能一無所知,因此很難確定是否真是地圖。傳統認知上,地圖應該是用來理解地理空間或是在穿越地理空間時使用的輔助工具。比方說,如果我畫一張鄰居的臉,在數學意義上這是一張她的臉「圖」(map),但與我們使用地圖這個字詞時想到的不同。
在歐洲和北非發現的一些早期岩畫描繪動物和一些非寫實人物的情景,這些岩畫也許是、也可能不是描繪發現動物的空間範圍。後期的岩畫看起來比較明確,而且具有兩種現代地圖常出現的特點。一個是符號系統,重複使用一個符號代表環境的某種特徵。這些符號被認為代表住處、個別的人,有時也代表動物。這些早期岩畫另一個製圖上的特點是,有些出現了對環境探勘或俯瞰的觀點。在某些圖畫裡還混用多種透視法,因此有的人物是側面,有些則是從頭頂的角度呈現。○2
如同某些現代藝術風格——例如立體派,兒童的畫也顯示這樣的混合透視法。兒童可能混合使用不同的透視角度,因為他們無法從自己不能適應的視角組合出空間的精確映象,然而視覺藝術家使用立體派的技術,則是希望透過不尋常、不可能、或多重透視角度來表現事物。我們無從得知我們的先人為何在畫裡運用多重視角。我們有沒有可能是在目睹,古人企圖運用多重視角來掙脫眼前所見的景象,而創造想像的空間呢?
我們可能永遠無法明瞭早期原始藝術家的繪畫技巧、認知工具或動機,但我們當然可以看到他們努力理解大型地理空間特性,並刻畫在岩石上的初期階段。史前人類對環境的勘測圖顯示,他們已經能夠採用對自己的眼睛來說不可能看見的視角。
很久以後,幾乎可以肯定早期人類是以俯瞰視角來繪畫的。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祕魯的納斯卡線(Nazca Line)。這些線條是在兩千多年前刻畫在地表上,描繪出各種事物和動物,由於圖形巨大,必須從非常高處才能看到全貌。雖然這些畫似乎是要給神祇看的,但也有許多其他理論,例如說這些畫是巨大的日曆、灌溉渠道、甚至是外星人太空飛行器的停機坪!○3這些描述不是地圖,它們是以地理空間的幾何圖形顯示不斷增加的設施。
這些早期圖形為何難以界定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地圖,有一個原因是,我們無從得知這些圖形與繪圖當時實際的景觀有何關聯。由於年代久遠,當初被刻在岩石上的許多線條和標記,到了現代科學家發現時,可能已有所變化。即使這些圖畫真的是用來表現實際景觀,也無法確定是否是用來協助導引方向。某些圖畫可能在繪製者的生活中具有象徵或者宗教功能。某些文化當中,繪製看起來像是農田的詳細圖形,可能是因為某種迷信而作驅邪之用,如此有助於確保這塊農地上的作物大豐收。
雖然我們必須謹慎解讀這些圖的意義與用途,但古老的圖又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線索,讓我得以一窺人類是如何開始描述空間的。先不管這些圖像有多少我們永遠無法充分解答的問題,這些圖毫無疑問地透露出人類對空間的了解有一個重要特徵,就是我們傾向於建構一套空間的心理模型。雖然這些模型可能有各種用途,但鮮少有精確的度量。現在許多研究已經投入探索為什麼會如此。
地理課
隨堂測驗時間:
一、哪座城市的位置在更北方:西雅圖或蒙特婁?
二、哪座城市的位置在更西方:洛杉磯還是雷諾?
三、想像北美洲和南美洲的地圖。哪座北美城市與南美洲的西海岸在同一條線上:溫哥華還是芝加哥?
在我給答案之前,想一想你剛才是如何想像地理空間的。這些問題涉及的範圍太大,無法一次全部放進腦海(除非你剛好是太空人),因此你的想像會以你看過的地圖為基礎,而不是個人經驗。在某方面,這些問題可能看起來與我們使用心理地圖找路的關聯較小,與我們如何想像簡單圖形上的空間和幾何比較有關係。或許那些圖像剛好就是地圖一點也不重要。可是,你會發現,我們想像某些圖像的方式是從我們兒時看過多次的地圖回憶而來的,這和我們試圖用自己的認知地圖來導引方向的方式有一些有趣的關聯。
現在公布答案,其中一兩個可能讓你驚訝:
一、與蒙特婁相較,西雅圖在更北方。
二、與洛杉磯相較,雷諾在更西方。
三、芝加哥,而非溫哥華,與南美洲的西海岸在同一條線上。
如果你和許多參與我們怎樣形成認知地圖研究的人一樣,那麼至少會有一個答案讓你想去查看最近的地球儀,但我敢保證你會發現這些答案都沒錯。
認知心理學家芭芭拉•特沃斯基(Barbara Tversky)於一九八○年代在史丹佛大學進行過幾次開創性的研究。○4這些關於認知地圖(cognitive mapping)的研究顯示出,心理地圖和其所描述的實際空間之間的一些主要差異。其中一項差異起因於特沃斯基所稱的對齊(alignment)。道理十分簡單。我們的心靈之窗傾向於避開對角、斜角或歪斜,比較喜歡水平和垂直。因此,當我們描繪不規則的線條或表面時,我們會有把圖拉直的傾向。這說明了我們在想像一幅地圖時,會有想把北美洲和南美洲的邊緣對齊的傾向,以至於當我們得知南美洲西部邊緣與北美洲東半部的一個城市在同一條線上時,我們會如此驚訝。
我們的印象中,不僅大規模的地理空間會受到對齊的概念影響,我們每天都會走過的許多小空間也是如此。艾利克•瓊森(Erik Jonsson)是一位對導航有終身興趣的退休工程師,他針對在美國一條州際高速公路休息站休息的司機,進行過一項非正式研究。大多數司機都知道他們從哪裡來以及要開往哪裡,但很少有人能告訴瓊森他們下高速公路時羅盤的方位。他們已經把路上所有的彎曲都拉直了。○5
特沃斯基又進行過另一項研究,她問史丹佛學生一些校園附近地點的問題。正當我們在腦海中把所有的大陸轉過來排整齊時,這些學生也忙著用北—南和東—西方的羅盤把本地水體(body of water)排成直線。這種傾向很明顯,因此這些倒楣的學生後來都錯得很離譜,無法正確判斷他們每天經過的本地地標和社區的相對位置。
是什麼原因讓我們重新排列空間地圖,以符合只存在於想像中的整齊水平線和垂直線?特沃斯基認為,部分原因跟我們身體的自然對稱軸有關,還有我們是直立動物,大部分醒著的時間都在調整自己適應地心引力。我們傾向於將世界排成垂直和水平,因為和所有的空間屬性相較,最突出的基準就是地心引力與地平線。偏好垂直和水平當然是真實的,而且這種偏好隨處可見,從空間神話、街道地圖的設計,到我們的視覺系統的基本運作。
知名地理學家段義孚(Yi-fu Tuan)描述一種根深柢固的傾向,人類根據身體軸線分類空間的主要方向。○6大多數文化在提到身體的定向時,對「前面」與「後面」都有清楚區別。大家也相當熟知「左」和「右」的各種文化含義。在大多數文化裡,左邊的地位不如右邊。我們用右手握手;在不用餐具的文化裡,我們用右手吃飯。我們最得力的助手叫右手人(right-hand man)。在科學文獻裡,使用左手仍被視為左撇子(sinistral),與正確(right)使用右手的(dextral)人形成對比,而現代字邪惡的(sinister)就是源自於一個早期對左撇子(left-handedness)的稱呼。左邊地位較低在亞洲文化中有一個有趣的例外,亞洲文化基本的主要方位是南方(例如紫禁城的大門在南邊)。面向南時,左邊是太陽升起的方向,因此被賦予特殊的地位。
在亞洲古老的風水科學裡,建築物和城市主要方位的定向,被認為會對環境的健康和成功有重大影響。街道和建築物依這樣的方位仔細排列,人的身體也可以看作風水原則應用的一個縮影。當我們兩腿直立站起,頭同時也向上抬起以對抗地心引力,各種文化普遍認同實體高度與人類權力產生的方向息息相關。皇宮高於周遭景觀是為了成為軍事戰略的制高點。北京市是建在一大片平坦的地形上,然而紫禁城這座古老的權力中心被認為是位在山峰,周遭區域有如梯田般排列於下。
建築物高度體現的權力結構不因皇宮、皇室和封建統治系統的衰敗而結束。只要一瞥曼哈頓的天際線就可以明瞭了。龐大、幾何完美的貿易和商業塔樓高聳林立於地平線,兇猛又好鬥。現代風格的世界貿易中心在二○○一年遭到邪惡的恐怖攻擊,不是巧合能夠解釋的。這場恐怖行動的主謀穆罕默德•阿塔(Mohammed Atta)是一位建築師,從事都市規劃的工作。有一份報告顯示,他不滿開羅部分建築西化,因此投入回教聖戰組織的懷抱。阿塔可能比其他人更理解並且憎恨這些塔樓象徵的意義。
若以更世俗的角度看我們日常生活的視覺,眾所周知我們對垂直線和水平線比對斜線敏感。使用細小格網做視力敏感度測驗結果顯示,和呈現斜角的空間相比,我們比較能夠看見垂直或水平方向的空間。這種對於排列整齊的敏感度和我們的視覺腦裡水平和垂直神經元的優勢有關。沒有人知道這種敏感度的偏見是如何產生的,但很可能跟我們身體要適應地心引力有關。
我們不但對水平線和垂直線比較敏感,而且似乎也比較喜好水平和垂直的影像。皮特•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這類的視覺藝術家一定很明白這種偏好。他的畫主要由有色方格組成,完全沒有斜線。蒙德里安屬於風格派(de Stijl)的藝術團體,他們嘗試在科學基礎上建構美學。風格派有一個知名的藝術宣言,就是無論如何都要避免斜線。現代心理學的實驗已經證實這些藝術家的直覺。在一個實驗中,受試者被要求看一系列蒙德里安的作品,當中有的是依原作呈現,有的故意斜放,接著判斷這些畫給人的愉悅程度,他們的回答是比較喜歡蒙德里安的水平和垂直作品。
我們對水平和垂直對齊的偏好也時常在日常生活中突然冒出。看到別人牆上的圖歪了,誰會不想(而且也許是屈從於)去把畫扶正呢?電影導演使用希區考克(Alfred Hitchcock)開創的技術,拍攝影片時把攝影機稍微傾斜,拍出的影片會讓觀眾打從心裡不舒服。當正常應該是水平和垂直的線條被稍微推斜一邊時,看電影的人確實會坐立不安。
注意這裡正在發生什麼。我們的身體與感官的定向是影響心理活動傾向的主因,而這些傾向似乎也大大影響了我們對實際空間維度的視覺與感覺。當我們試著想像這樣的空間時,無論是透過回憶看過的圖,或是在心裡重新走一趟這個空間,我們對整齊的垂直與水平輪廓的偏好,往往會凌駕我們精確描述空間的能力。我們不是在感覺空間,而是在建構空間。
空間組塊
只要看過兒童畫圖的人就知道,我們內心有種簡化視覺圖案的傾向。真實形式的複雜度被簡單的基本形狀取代,這些基本形狀是依照略圖(schemas)安排的,略圖是一組描述基本形狀如何接合的規則。正因為把形狀略圖化,所以人的圖形變成一支棒子上頂著一個大圓頭,飛行中的鳥變成非寫實的彎曲線條,太陽被描繪成一個周圍有對稱光束的黃色圓盤。藝術家有一個很重要的訓練是學習畫出眼睛所見的,而不是內心所想的。換句話說,為了準確畫出生活所見,藝術家必須學習拋棄略圖化的習慣。
相同的簡化過程出現在我們的空間概念裡,原因也相似。地圖若是把空間簡化、彎路拉直、甚至不按比例表示遠近,以及把不規則的土地區塊改成齊整有序的幾何形狀的地圖,這樣會比那些看似彎曲與搖晃的原始地圖更容易記得。
這種使空間有規律的傾向有個最佳例子,也是我在問題列表裡所指出的,造成地理幻象的另一個因素,就是所謂的區塊化(regionalization)。要理解區塊化是怎麼回事,試試看這個練習:此刻你正坐著,閉上眼睛並指出在同一個房間某些東西的位置——檯燈、窗戶或門,什麼都可以。當你睜開眼睛,你或許會發現你能夠相當準確地指出東西的位置。
現在試試不同的練習。想像一個東西,但是這次選擇不在這個房間的東西。如果你坐在自己家裡,你可以試著指出另一層樓某間屋裡一個物體的位置。現在試著指出你最好朋友的家在哪個位置。還有市政府或最近的水潭又在什麼位置?當你做完這個練習,你會注意到某些目標比較容易指出來,某些比較難,而且要指出某些地標,還得動不少腦筋才能完成任務。你也許還注意到其他事情。若要我們想像不在視線以內的物體位置時,我們會試著用一連串不同的步驟重建那個東西的位置。我可以輕易地指出房間那頭的燈,但如果要我指出隔了幾個房間的廚房裡烤麵包機的位置,我會試著在心中建構一條從我的所在位置到目標位置的路徑,然後在心中把全部的步驟加起來。我不是從我現在的位置去回想烤麵包機的空間圖像,而是一開始先想像我的書房門口,因為外面就是通往廚房的走廊。然後想像自己在走廊盡頭,看著廚房。我在每一個停駐點都想像一個畫面,之後再把這些畫面拼起來,以便串聯起路徑的開頭與末端。你可以想像,加進來的畫面愈多,我們的準確性可能就愈低。
在一項心理空間區塊化的研究裡,人們被帶進一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先讓他們看看四周熟悉環境,之後要求他們閉上眼睛指出房間裡的物體,就如我剛才要各位做的那樣。受試者發現這項任務很容易,而且都做得不錯。下一步,他們被帶出房間,繞著實驗室的那棟建築物走動。在不同停駐點,他們被要求指出剛才實驗室房間裡面物體的位置。回到實驗室房間之後,他們被要求指出在外面看過的物體的位置。受試者發現後面兩項任務比較困難,很可能是因為他們試圖照我剛才想像烤麵包機位置時所做的一樣,努力拼湊出空間的各種畫面。其他研究則是在人們已經習慣至少兩年的空間(他們的辦公室)裡面進行,實驗結果大同小異,我們對於空間連結的困難性,似乎和我們對這個空間熟悉與否沒有多大關係。○7
我們為什麼要把空間分成不同區塊呢?部分原因是區塊化是一種方便的方法,可以協助我們善用有限的記憶資源。若要我們記憶一長串事物,大多數人都會運用一種稱為分塊(chunking)的策略。比方說,若要我記憶雜貨店購買清單,我會先把購買清單分成水果、蔬菜、肉類、奶品……等類別。之後,我的工作就變得比較容易,只需記憶幾種類別,每個類別包含少數幾個項目,比起努力記住一長串的購物清單容易多了。了解空間的過程也很類似。記住每個房間裡面一連串物體的位置比較容易,記住一間房屋裡不同房間的粗略布局也不難,但是要記住一堆物體的位置,並且全部放到一張大地圖上,就比較困難了。
雖然這種階層式的空間排列有助於我們處理大量的記憶,但也導致我們的空間地圖變形。在我們的心理地圖中,不同區塊兩點間的距離似乎比同一區內兩點之間的距離來得長。這個影響層面很大,不但會左右我們在閒坐和沉思時如何看待我們的生活空間,也會影響我們走路或開車時對於路線的選擇。對我們來說,一條轉來轉去的路線好像比一條筆直的路來得長。原因是每轉一個彎,眼前就出現一組新的景象,因此構成一個新區域。這些效應對於實務面的意義,已經引起許多建築物、社區,和城市設計師的注意,因為只要巧妙地調整大小與形狀,就可能影響人們使用空間的方式。在一個都市中心,如果我們想要吸引人們下車用走的,有很多聰明的規劃技巧可以誘使他們這樣做,但其中一個策略就是謹慎安排空間位置,讓有趣的地點看起來好像很接近。
把空間分成區塊的傾向是我們空間心理的基礎。即使利用高度抽象的空間進行實驗,結果也顯示這種傾向具有強大效應。例如,一項研究顯示,如果要求受試者記住電腦螢幕上一群隨機出現的物件位置,他們會在心裡根據看見的物件位置,把螢幕分成一系列區塊。當他們被問到物件之間的距離時,與跨區塊的物件之間的距離相比較,在心理區塊中的距離就會縮小。○8當我們被問到西雅圖和蒙特婁哪個比較北邊,大多數人都會想到加拿大在美國北邊,因此(錯誤的)假設蒙特婁在西雅圖北邊。同樣的,雷諾好像是在洛杉磯的東邊,因為我們記得內華達(部分)在加州東邊。
心理地圖就像我們隨手畫圖在餐巾上,跟朋友指示城裡的路一樣,其實是不準確、變形,甚至荒謬不可能的空間。我們開始畫地圖之前,都會說點這樣的開場白:「這不是按比例畫的,不過……」我們只是含蓄地說明我們畫給別人看的地圖滿奇怪的。我們隨手草繪的地圖,除了表示地理空間的主要特徵,也和我們腦海中的空間屬性有非常密切的關係。我們的心理對於距離和方向比較無所謂,但是卻會比較明確地表示事物之間的拓樸關係(topological relationship)。雖然我們好像無法精準掌握物體之間的距離,也無法準確說出物體之間的角度(特別是跨區塊時),但是我們能夠說出空間裡面不同的事物(道路、路徑、走廊)是如何連結的。就如同拓樸地圖,像扭曲的橡膠皮一樣,可以容忍很多次變形,而仍然能夠保留一些關於空間關係的資訊,我們腦海裡面的地圖也是一樣,可以幫助我們在空間裡遊走,特別是我們為自己建立的那些地圖。假如我們了解各區塊間是怎樣連結的,以及每個區塊裡有什麼,我們就能夠規劃到目標的路線。我們也許不會每次(或甚至經常)都選擇最有效率的路線,但是我們通常都知道哪一種空間決定會讓我們到達目的地。我可能不知道從麵包店到郵局有多遠,或哪個目標離我家比較遠,但是我知道怎樣從一個目標到另一個目標,並且知道在我到達那裡時的景象是怎樣。
這些空間拓樸地圖是一九四○年代愛德華•托爾曼心中所想的認知地圖嗎?是六十年來動物行為研究人員爭論不休的那種地圖嗎?不見得。老鼠能跑出射線型迷宮,蜜蜂詮釋擺動的舞步,以及鴿子運用梯度圖(gradient map)找路回到棲息處,這些都需要對保有量度特徵的地圖有所了解。只有在了解位置之間真正的距離和角度後,新的捷徑才能起作用。除非我們是受雇於警方使用傳統方法尋找失蹤者的原住民,或是生活在得靠機智生存,而且只要轉錯一個彎就會沒命的不毛之地,否則我們是無法理解這樣的空間資訊。人類和其他動物不同之處在於,動物被緊緊固定,身體貼地,立足點固著於土地,幾乎不可能分離,而人類似乎不可思議地容易翱翔於幻想的空間,我們在心中重新塑造實際空間以符合我們的要求。雖然在某種情況下而且經過專門訓練,我們在導航上也能有驚人之舉,但是現代人比較常碰到的是,我們得依靠高度圖示的地圖,但這高度圖示的實際空間卻與真實事物的關係薄弱。這個策略之所以能夠起作用,往往是因為我們已經為自己設計了一種充滿空間支援的環境,不需要依賴我們量度能力不足的大腦空間。但是當這個策略失效時,會迅速導致災難,有時甚至會賠上我們的性命。我們一生中大部分時間只要一個錯步就會導致完全的空間迷向。
作為心理投射的空間
對人類來說,這個消息也不全然是壞的。雖然我們心理的組合方式,讓我們無法對大型空間(就像一個困難的謎題)構思出準確的地圖,但是讓我們走路去街角商店時迷路的同一種認知能力,也可能加強了我們心理某些最驚人的特徵,包括那些使我們與其他動物不同的特徵。我們能夠將自己從目前的空間背景抽離,能夠閉上眼睛想像自己在其他空間裡,不管這個空間有多麼不寫實,這種能力可能也只有人類才有。我們能夠想像自己俯瞰建築物的一個樓層,而且不但能夠想像自己身在其中,還能夠想像自己在那個虛擬的位置看見什麼,這種能力是任何動物都沒有的。雖然靈體投射和靈魂出竅經驗可能是幻想小說和科學小說的素材,可是我們能夠隨心所欲地從各種角度觀看是真實也很有意義的。
吉恩•皮亞傑(Jean Piaget)是現代發展心理學的創始人之一,他想出了一項他稱為三山問題(three mountain problem)的任務。在兒童面前放一個山水景觀的縮小模型,當中有三個看似山峰的東西。然後要求兒童從另一方的角度描述山峰的外觀。例如,一個兒童可能被要求描述坐在他對面的兒童在那個位置上能看見什麼。皮亞傑發現,在某個發展階段之前,這項任務對兒童相當困難。○9從某種意義來說,他們只會從他們自己的角度回答。年紀較大的兒童能夠像大人一樣,採用另一方的角度。對我而言,三山問題奇妙之處不在於年幼的兒童沒有辦法回答,反而是大人居然可以。這就表示,我們的拓樸能力真的很不可思議,我們找到了掙脫實際空間限制,讓心靈四處翱翔的方法。當我的身體坐在椅子上面對著電腦螢幕時,我的心可能已經穿過走道來到廚房,沿路來到海灘,或者從空中高處往下望。從這些有利的位置,我能約略估計要把自己遙遠的身體放在畫面的哪個位置。
我們能夠從另一種角度來描述實際空間,這是相當重要的變化,也就是說,我們能夠描繪一個裡面沒有我們的地方。即使我已經離開廚房,幾分鐘前我還在那兒(趁孩子放學回家前偷吃一片自家做的巧克力餅乾),但我有十足把握廚房不會跑掉。即使我有兩天沒去海灘了(嘆口氣),我知道海灘仍在那裡,也知道即使我遺漏掉,海灘也不會從宇宙邊緣消失。雖然這些事實似乎都很明顯,不過都意味深長。要不是我們能夠理解不在視線範圍內的實體世界,我們可能就成了截然不同的生物。自我意識(在這裡不是指笨拙、成群結隊、害羞的十幾歲青少年的自我意識,而是指人在世界上不受束縛的客觀意識,換句話說,身為一個可以任由想像馳騁的人類)有個必要的要素,就是把空間抽象化的能力。如果我們不能從身體以外的位置來看世界,我們就無法了解,即使我們沒有身處其中,這個現實世界也不會消逝,也無法理解我們置身其中時有什麼差別。了解我們置身其中的空間和我們視線範圍以外的空間之間有何差別,是身分識別的關鍵意義。若無法從不是以自己為中心的空間採取客觀觀點(換句話說,了解世界即使沒有我們仍繼續運行),也很難想像我們對時間的推移會有多少概念。心理層面上,時間與身體移動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地平線代表一個未來的地方,或者,如果我們回首看曾走過的路,那就是遙遠的過去。若沒有一個時間的想法,就很難想像能把自己看作一個有個人歷史的不朽生物。唯有時間才能夠把一個人的生命歷程黏合起來,成為一本凝為一體的傳記。
地圖可以依據世界上某種物理梯度,也可以藉仔細觀察地形地物以及衡量這些地貌之間的距離,在心中建構出來。鴿子、食品儲藏鳥類、蜜蜂和許多其他類動物,倚賴這兩類型地圖中的一或二種,看起來都有驚人的導航準確性。
在這一章裡面,我們探討人類的地圖建構與使用,顯示我們本身的心理空間是由一團奇異的膠狀物質組成。雖然我們大多數人每天晚上都能找到回家的路,我們卻很少以製圖的眼光去了解我們是怎樣到達的。我們的空間能力雖然搖搖欲墜、瀕臨崩潰,但是我們非常幸福,對這種危機毫無感覺,因為建築物和現代技術提供了太豐富的找路協助。存在我們腦海裡的空間地圖,雖然完全不像物理學家或者數學家所描述的空間,但是代表了一種在必須克服空間才能生存和我們有限的記憶能力之間取得的折衷辦法。我們無法直接察覺或記得的是,我們會虛構和想像。想像這種行為帶給人類的希望,是我們有能力以一種獨特的模式,運用我們的心靈去想像、風格化和轉換空間,把我們由困境中釋放出來。把心靈從實際空間的框框釋放出來,是人類進化過程中的一項關鍵成分,也讓我們成為這個星球上(並且或許在宇宙裡)最獨特的生物,因為我們可以把自己想像在另一個地方,同時也可以想像沒有我們也存在的無限的「其他地方」(elsewheres)。相同的區塊化在心靈上把我們和其他空間分離,讓我們能夠以其他動物不可能做到的方式掙脫實際空間的限制。藉由想像空間,我們把空間變成自己的。
對於空間,我們的心靈擁有奇異和令人驚嘆的能力。與鳥、蜜蜂,以及田野間和森林裡的其他動物不同,我們好像能夠製造空間,依我們的需要改變空間,並且把空間想像成幾何學不曾暗示過的模樣。這很可能是真的,我們能夠以這種方式讓空間浮現腦海,這種能力將人類推升至一個卓越的位置,成為地球上唯一真正具有自我意識的生物。我們的心靈讓我們容易有利用高度發展的視覺採取複雜視野的傾向,然後根據拓樸聯結性,以奇異的混合方式把那些視野結合在一起,讓我們能夠想像和建構空間,這些成就超越了早期人類最瘋狂荒誕的想像。
讓我們能夠脫離幾何空間限制的不只是心靈的建構能力。我們駕馭能源和科技的能力不斷提升,也讓我們幾乎可以運用任何喜歡的方式建構實際的環境。與我們的空間心理關係密切,我們已經把製作工具的能力運用在設計環境,以支援和擴大我們心靈想要超越實際空間限制的傾向。從建築設計、都市規劃,到現代化的光速通訊科技,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設計來反映、支援,並且延伸我們對實際空間的控制力量。
導言:你在這裡,我在哪裡? 有一種天底下所有做父母的人三不五時都得忍受的儀式,那就是週末露營之旅。每次出遊,我們總在車上堆了一大堆家當,從煮飯的器具和塑料油布、乃至於準備幾份「建築師巴布」(Bob the Builder)的內褲,然後開車出發到當地的公園,映入眼簾的往往不是星光映照之下的營火,而是瑟縮在寒風中的帳棚。我們每回露營回家總是滿載快樂的回憶,迫不及待下次再度和大自然相逢;這樣的能耐著實是人類精神的一大讚嘆。我就是透過這幾次出遊,才切實體認到自己對於實體空間的認知之弱。 有些公園的規劃完善,裡頭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