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通過檢查站了,原先緊閉的高聳鐵門開啟之後,車子進入了昏暗的地下停車場。從這裡搭乘電梯往上到其他樓層,接受簡單的身體檢查,身高168公分、體重55公斤、血壓正常……我身上穿著白色直條紋的運動服,搭配白色的運動鞋。
「哇,改頭換面了呢!這麼一看,你真的長得很帥,臉型很俊俏,眉毛的形狀也像是描畫出來的一樣……」
不知道是稱讚還是開玩笑,不過即使沒有調查官這一番話,看著鏡中自己的模樣,我自己也覺得不像是剛越過死亡線的人。
我被分配到一間雖然不是很大,但是附有廁所的房間,床鋪暖和舒適,冰箱裡面裝滿了水果和飲料。
下午我搭著負責調查官的車子,到首爾市區去繞了一圈。在龍山電子街買了音響和相機,也到服飾賣場訂做了一套西裝,逛完南大門市場和樂天百貨公司之後,最後登上了南山,從南山眺望北漢山的景色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調查官是這麼說的:
「張先生是第1013號,黃長燁先生是第1012號,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有1013名脫北者,其中穿越休戰線而來的人只有十名而已,七名軍人和三名民間人士,可以說是天大的好運,連老天爺也伸出援手。而張先生你穿越的地區是其中最危險的地帶,在6‧25戰爭的時候,南北雙方為了占據金剛山而在那一帶埋設了許多地雷,以地形來看也是最險峻的地方。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前往還有話說,若是事先知道的話,應該連試都不會想試吧!張先生你是第一個,能夠活下來可以說是一種奇蹟。再加上你曾經穿越圖們江逃往中國,卻因為不順利而再次返回北韓,接著再越過休戰線逃出來,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呢。雖然現在也有很多脫北者試圖經由中國或第三國家逃至南韓,但是卻從未有過像你一樣的冒險念頭。你所誤觸的鐵網可是流通著一萬伏特的電流啊……真是奇蹟啊,奇蹟。你以後到外面的社會應該也會適應得很好的,你只要帶著這樣的覺悟活下去就沒問題了。」
我度過了在首爾的第一個夜晚,可能是因為心情突然放鬆的關係,從第二天晚上就開始不斷地腹瀉和發高燒,就連每一餐為我熬煮的松子粥,我也完全無法入口,最後他們只好把我送到國軍首都醫院就醫。
高燒幾乎延續了將近一個月還無法退,負責的軍醫官頻頻地進出我的病房,但是最後他也只能搖頭嘆氣。
「真奇怪,怎麼也找不出原因。」
作為治療方式的一環,我試著接受輸血療法,沒想到從隔天起就不再發高燒了。只是全身汗流不止,幾乎讓枕頭和棉被都濕透了,不過至少還勉強撐得下去。
「我們好久沒有到外頭去散步了,天氣挺好的……」
我和負責調查官一起走在花間小路上,公園裡的長椅上坐著一對對情侶,男生們是穿著病患服的年輕軍人,正在和前來會面的女友們輕聲地談情說愛。
「北韓的軍人們服兵役的時間往往超過十年以上,所以連和女孩子牽手的機會都沒有,甚至在十年、十三年的服兵役期間,連休假也沒有過。」
聽了我說的話之後,調查官卻沒頭沒尾地回了一句:
「在我們國家也有許多同性戀者。」
「同性戀者是什麼?」
在我的提問之下,調查官開始支吾其詞:
「嗯,這個嘛……同性之間互相喜歡……嗯,就是這麼回事。」
「同性之間怎麼會互相喜歡呢?」
「這個嘛……就是同性之間彼此相愛嘛!」
一般脫北者要接受五個月左右的調查,在這五個月之間會讓我們去大企業觀摩、欣賞公演或運動比賽,或是聽取各種領域的課程等。這個過程結束之後,就可以拿到大韓民國的身分證並且回歸社會生活。
和我一起接受調查的脫北者們都已經進入社會生活,而我的身分證卻遲遲沒有發放下來。時間一延再延,他們卻也似乎沒有要讓我出去的意思。
「為什麼只有我還被留在這裡呢?」
「因為還不明確。我是指你的投誠動機。」
投誠動機是指拋下養育我的故鄉和父母兄弟,歸順於大韓民國的理由。舉例來說:「全家人都餓死了,只有我活了下來」或者是「因為我的家庭出身不好,無法成為黨員就算了,甚至父親還被處以死刑」等原因,但是以我的狀況來說,卻沒有一個明確的理由。
我向負責調查官理論,說道:
「我在調查過程中的說明還不夠充分嗎?就連最後的謊話探測機試驗也合格了,結果並沒有什麼異常。所以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我已經全部都跟你們開誠布公地表明了,究竟為什麼還不讓我出去呢?我已經無話可說了。」
說到最後我還是流下了眼淚,但是調查官卻仍然不輕易放過我。
「不是嘛,張先生你的投誠動機不明確呀,一定有什麼隱藏了沒說的部分,你再仔細想想看。你又不是直接從北韓越過休戰線而來,而是先逃往中國,四處漂泊了一年又一個月,試過各種方法,最後走投無路才又穿越圖們江回到北韓。接著走著走著,五天之後跨過休戰線,而且還是其中最危險的區域。像這樣賭上自己的性命,抱著必死的覺悟逃到這裡來,一定有什麼讓你非這麼做不可的緣由吧,張先生你得說清楚才行。」
語畢之後,調查官又再追問了一句:
「你的太太是老師,你自己也有不錯的工作,應該不需要擔心生計問題,究竟是為了什麼逃出來呢?」
他說得沒錯,我對於我的結婚生活避而不談,這個部分我並不想要多說什麼。調查最後階段的謊話探測機試驗也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態:「機器怎麼可能了解人的內心世界呢?那只不過是一台機器罷了。」於是我從容不迫地編造了一套說詞。而且二、三個月前的提問我都還記得一清二楚,即使再問我一次我也可以毫不慌亂地回答出一模一樣的答案。所以我才會自信滿滿地通過了所有的審查。
某天負責調查官開車載我到一間MTV,我們進入一間狹小又黑暗的房間裡,肩並著肩坐在一張雙人沙發上。
不久之後螢幕上出現一對赤身露體的男女在做愛的畫面,當下我受到很大的衝擊,因為這是自我出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像這樣展現動物本能的性行為場景,或許是心裡受到太大的衝擊,因此後來的幾天之間,這個場面不斷地在我腦海中重覆出現,不但讓我腦袋一片混亂,也折磨著我的內心。不過奇怪的是,當我看到這種畫面的時候,眼神並沒有被女主角所吸引,反而是對男主角寬闊的肩膀和胸膛、強壯的下半身和古銅色的臉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在我年輕時期也發生過這樣的事,當時大家在房間裡圍成一圈坐著,正在欣賞最新上映的藝術電影。在我眼裡男主角的模樣實在是太帥氣了,至於女主角,我連看都沒看一眼,看電影的時候我不經意說了一句話:
「哇,男主角真的是太帥了。」
於是坐在我身旁的朋友帶著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並且問我:
「你好像只有誇獎男主角長得英俊、很帥氣,看來你的眼裡只有男人而已。」
調查官讓我看這種色情電影,一定有什麼特殊的理由,我猜想他應該是想要試探我的性取向。
沒有辦法了。幾天之後我向調查官如實招來,因為我覺得如果沒有據實以告的話,似乎很有可能會拿不到身分證。
「我也跟北韓的其他年輕男女一樣,認為退伍之後就應該準備成家立業,結婚、生下一兒半女就是人生必經之路。舉行訂婚儀式之後,一個月後就結婚了,我連對方的手也沒牽過,就像朝鮮時代十二、三歲就結婚的孩子似的,無知地度過了我的洞房花燭夜。奇怪的是,從初夜開始我就對和女性的相處感到不太自在,甚至一點感覺也沒有,就這樣一起生活了九年之久。雖然我的太太說她對我沒有任何的期望,只要能待在我的身邊她就覺得很幸福了,但是我對她卻感到十分愧疚,因為我認為我毀了她的人生。經過三年的勸導,她終於答應提交離婚申請書,但是卻收到無條件必須一起生活的命令,不過我打算放手的決心仍然沒有絲毫的改變,因此我選擇了離開。就這樣丟下我的父母兄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面,你能了解我的內心有多難受嗎?」
我的母親和可憐的弟弟們,還有,一邊說要跟我走下去,一邊流著淚水的妻子美羅,他們的模樣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的肩膀不禁劇烈地上下起伏,哭到泣不成聲。
調查官安慰著我並說道:
「不喜歡女人一定是有原因的,韓國的醫學比北韓更加發達,讓我們一起把原因找出來吧。」
所以從隔天我就開始進出各大醫院,但是每一家的檢查結果都是正常的,最後某位醫科大學的教授小心翼翼地對我開口說道:
「在身體方面沒有任何的問題,不如到精神科去看看吧。」
正是如此,我在生理上是一個非常正常的成人男子,只是擁有不同的性向,也就是說在「一般」社會中,會被歸類為「異類」的成人男子。
我是南韓社會中的異鄉人脫北者,也是在異性戀社會中的性少數群體,也就是同性戀……
這就是我真正的面貌,在這個社會接受我之前,我是否能夠接受並愛自己呢?一股恐懼感湧上心頭,與賭上性命穿越休戰線時的膽戰心驚相較之下,性別認同又是另外一種心理層面的恐懼。雖然害怕,但還是要活下去,既然已經降臨到這個世界上,而且我也已經無處可去了,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去,這就是我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導讀
選擇了自由與自尊兩個世界的異鄉人/鄭吉娟(韓國小說家)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國家人權委員會所在的大樓裡,這裡幾乎可以說是他工作的地方,不過實際上他是某家清潔勞務公司的契約職清潔工。在和他見面之前,我已經先讀完了他寄給我的「散文集」,如果要說他的作品是非小說類散文文學的話,作品中不但帶著文學特性,而且他的感受性更是非比尋常;但若是歸納在小說類的話,其中生動的逼真感著實壓得人胸口喘不過氣。
我對他這個人感到很好奇,透過「散文集」所認識的他,就一個人的人生而言,實在是包含著太多、太深、太痛苦的記憶了,是一個讓人無法輕易撫慰,內心有著各式各樣複雜傷痕的人。身為一名離開北方故鄉的韓半島型流亡者,從他直言不諱的文字裡,可以看得出他的真誠以及對文學的熱情,所以我想我必須見他一面。
和我所猜測得差不多,他是一位心思細膩又很容易害羞的人,即便如此,他的個性中還帶著一種「酷」的感覺,「我是脫北者的事情,就算人們知道了也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是脫北者,不是嗎?」他是如此地坦率,而且淡泊名利。為了要釋放出這一切,為了要放下這一切,從他的文字中可以理解,他用平靜的敘述來填補心中的空虛。然而從他清澈善良的眼神與文靜柔和的語氣中,仍然無法完全掩蓋住他自由奔放的氣息和熱情如火的性情,讓他無法完全放下的某些東西,就這樣在他心中悄悄地燃燒著。我認為這是無論南北韓或任何體制下都無法加以拘束――是一種自由奔放的靈魂及其自尊心。
他說,在南韓讓他感到最驚訝和羨慕的事情當中,有一項是大型書店裡整齊排列在書架上的那些書本,他在那些書架中,發現了自己埋藏已久的夢想。他的臉上帶著興奮的表情,談論著他最喜歡的那些作家,還有構思著自己將來想要寫的小說內容。
我覺得這樣的他真是新奇,因為他老早就在以前,不管是為了適應南韓社會所用的手段也好,或是他自身強烈的傾訴慾望也罷,已經將北韓的生活和其腐敗的時代,用令人感到不勝負荷的寫實手法,寫了數篇向大眾告白的文章,在這些文章發表之後,他已經被認為是所謂的脫北者作家,也在文壇上獲得了地位(?),不是嗎?不過他並未發生我所擔心的事,他很清楚自己與那些有著明確的差異,他認為自己只是一個高潔的(?)文學愛好者,以及夢想著成為專業小說家的「文學青年」。總歸一句,他是一位擁有「思想」和「自尊」的專業人士。
我和他見了好幾次的面。就他職業上的特性來說,每天他在黎明之前就要投入現場的清潔工作,一直到下午的艷陽還在都市的水泥叢林間徘徊的時刻,工作才能告一個段落。在去年,每次我要跟他見面的時候,都必須要穿越黃色絲帶飄揚的市廳廣場,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因為這個不道德的社會之故,而導致某些孩子們在南方冰冷大海之中像花朵般沉睡不起(編按:指世越號沉沒事件),因此總是趕緊低下頭,表示我的哀痛之意。
我跟他經常約在國家人權委員會所在的大樓前方相見,接下來就像例行公事一樣,我們自然而然地會往小酒館移動,有時候是在清溪川旁邊的啤酒屋,有時候會到武橋洞的馬格利酒館,一邊小酌一杯,一邊傾聽他的苦難人生故事。某一天我們在廣藏市場的露天攤販,一面吃著因為吸收了大量油脂,所以很快讓人有飽足感的綠豆煎餅,一面談論到被歸結於挫折和相對性剝奪感的賤民資本主義社會所帶來的毒性,因而感到悲憤不已。
不管任何時候,他總是會像要表達自己決心似的強調,他正在著手構思關於女性主義的小說,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夠搬到偏僻的山谷裡,從此隱居在小屋之中,專門以寫作維生。身為專職作家,同時也以寫作謀生的我,無論我怎麼煽風點火,或是苦苦勸說,他都不為所動,早已經為自己設計好一張未來的藍圖。
當他「微微地」帶有醉意的時候,經常會提到被他拋棄在北方的妻子,幸好美羅得已回學校復職,美羅真的是一位優秀的教師,希望美羅可以遇到更好的男人,提到美羅的時候,他不會以妻子二字來稱呼她,而是一定會用她的名字「美羅」來表示。
他並不是因為覺得待在妻子身邊感到不便,所以就「拋棄」妻子的男人。因此對於他言行之中所流露出的擔憂,我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透過他的言語和文字,我知道他對於曾經是自己妻子的女人,雖然他無法將她視為異性,但是就身為一個人的立場來說,我可以感受得到他是真心地尊重並且愛護著她的。
有一次我們為了看一場電影而到鐘路的某家戲院去,那部電影是由他喜歡的作家徐華所寫的小說改編而成的作品。因為我習慣獨自欣賞電影,所以看電影的時候和他相隔了三四個座位。看完電影之後,我們一如往常地走到鐘路大街的海鮮料理專門店,酒過三巡之後,他才緩緩地說道,昨天夜裡他在夢中見到了北方的家人,清晨時分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昏暗的床上,仔細回想才發現,那天正好是他和美羅結婚的日子。我只能無言以對,雖然替他感到惋惜和心痛,但是一方面又認為,不管我說什麼話都無法安慰他,因為唯有跨越悲傷之後,心裡的傷痛才會被療癒。
在這段期間之內,他仍然不斷地對自己所創作的「散文集」進行修正和補充,在作品上花費了許多功夫。身為一名需要消耗體力的勞動者,除了體力上的極限之外,他的工作時間還經常超過法定基準的勞動時間,因此能夠坐在書桌前寫作的時間可以說是相當有限,因此每次跟他見面的時候,我都會以身為寫作前輩的立場,給他一些忠告和鼓勵。在他心中所懷抱的夢想,或是屢屢背叛過他的無數夢想之中,我真心地希望在這塊土地上能夠予以實現。或許是有志者事竟成,最後這本長篇小說終於得以誕生。
* * *
在讀這本書的時候,不禁讓我聯想到《斷背山》。《斷背山》是一部由《臥虎藏龍》導演李安所執導,由希斯‧萊傑和傑克‧葛倫霍主演的電影,以風光壯麗的大草原為背景,是一部相當出名的同志電影。
不過隨著越是投入這部電影,我對於行銷文案上寫的內容越是感到認可,它說這是一部超越友誼的界限,敘述「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愛情故事,也就是說,這是一部純愛電影。總有一天會向我走來,也註定總有一天會離開,這是一部關於「愛情的命運」或是「命運般的愛情」的故事,然而因為是男同志題材的西部故事,因此也會聽到部分有意毀謗的人士以極端且暴力性的言語來形容這部電影,不過我想電影中的描述會將不實的一切全部洗淨,「傑克」和「艾尼斯」之間的愛情,就跟世界上所有美麗的愛情故事一樣,是那麼地令人不捨又光彩奪目,讓人感到焦躁不安以及無可奈何的情緒。
我從「英進」和「善徹」身上,看到「傑克」和「艾尼斯」的影子,我從中看到了他們對心上人難以忘懷的盲目思念,然而盲目的思念只會讓自己跌入孤獨的深淵。讓「英進」不得不離開北韓前往中國大陸,在中國漂泊一段時間之後,又再次渡過圖們江,接著穿越休戰線逃往南韓的理由,或許並不是意識型態的不同,而是難以忍受的孤獨所造成的。
「自身的悲劇對他人而言只是戲劇性的紀實文學。」這句話說得沒錯。我從他的文字中看到了他動盪不安且悲喜交加的人生故事時,總是讓我的情緒游走在「激動」與「鬱悶」之間,這是因為感受到悲傷與憤怒之故。就像為了與他見面,穿越黃色絲帶飄揚的市廳廣場時所感受到的心情一樣,因為過度悲傷而憤怒,也因為憤怒不已而悲傷。讀著這些文章的時候,我數度壓抑不住心中的激動而哭了出來,在看到某些場面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怒不可遏,但是下一個瞬間又獨自嘻嘻地笑了,或者是突然安靜下來思考,然後連連點頭稱是。
這也說明了他是一位具有才能的作家,能夠將人們生活的面貌以細膩的手法編織成文章,我很感謝他並非只是揭露鐵幕體制之下的社會,而是描繪出北方人們分享溫暖和充滿人情的一面。我想無論在多麼殘酷的世界,母愛、真心和激情都是人類不可磨滅的本性。在他娓娓道來的故事當中,我是第一位被他說服的讀者。
他是一位天生具有說故事本領的人,我想他自己也應該知道自己的天賦,這並非後天訓練而成,而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他很懂得描寫故事的發展和反轉,在幾次意氣相投的促膝長談之下,我知道他是一位精神上相當奔放的藝術家,同時也是一位唯美主義者。而他也不愧是這樣的人物,擁有豐富的感受力、細膩的記憶力以及多少有些誇大的想像力。有些荒唐卻又擁有像小孩子般的想像力,有時候也會招來不可預測、異想天開的事件,毫無疑問這就是讓他的人生變得錯綜複雜的原因。
我從他的文字中得知,他漂泊的人生並不是那麼地順遂,但是加諸在他身上的那些殘酷不幸,絲毫並沒有毀損到他的自由;即便他必須面對時時刻刻向他襲來的孤獨感,但是仍然保有驚人的意志力來維護他的自尊心,外柔內剛的精神值得受到矚目。
對於一個單純又自由的靈魂而言,究竟需要受到多少試煉才夠呢?
他內心裡的自由,是否能讓他的人生也得到自由呢?
他賭上了自己的性命才來到南韓的土地上,所以我當然希望他能夠在這裡找到真正的自由,但願他能夠用他自身的力量,用他內在的自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他的文章裡不也說明了這一切嗎?
「我是南韓社會中的異鄉人脫北者,也是在異性戀社會中的性少數群體,也就是同性戀……。
這就是我真正的面貌,在這個社會接受我之前,我是否能夠接受並愛自己呢?一股恐懼感湧上心頭,與賭上性命穿越休戰線時的膽戰心驚相較之下,性別認同又是另外一種心理層面的恐懼。雖然害怕,但還是要活下去,既然已經降臨到這個世界上,而且我也已經無處可去了,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去,這就是我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恭喜這本書的出版,也祈禱他能夠真正地「重生」。在他面對幾乎是不可抗力的命運試煉時,不管何時總是以堅強的意志正面接受挑戰,在此也對他外柔內剛的精神表示我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