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漸漸低垂,街道也因為下班的人潮而變得熱鬧起來。
有人為了恢復工作的疲勞而直接踏上歸途,有人則是選擇了玩樂。帶著各種不同心思的男男女女快步地穿梭在高樓大廈之間。
佐野弘人也跟他們一樣朝著某個目的地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地前進著。
看看約好的時間早就過去,看樣子他今天是註定又要遲到了。
托兒所老師是種很難準時下班的職業,加上弘人還是所裡唯一的男老師,經常被雜務纏身的他加班已是家常便飯。
他不斷從口袋拿出手機確認現在的時間。
和也本來就是個不準時的人,應該還沒有到吧?
但就算如此弘人也不想讓和也等到不耐煩而生氣,再說他跟在便利商店上夜班的和也能見面的時間也所剩不多。
和也是弘人的第一個男朋友。
這個人雖然有點輕浮,但卻是讓怕生的弘人唯一從初次見面起就能放鬆說話的對象。
兩人交往已經快一年了,最近因為弘人工作時間無法配合的關係總是見不到面。
而今天是難得的約會日,想著能多一分鐘跟和也在一起也好的弘人自然而然加快了腳步。
當他站在車站對面的路口等著要過馬路時,忽然注意到有個小孩子站在大樓前面。
那是個看起來約莫三、四歲,還很年幼的小朋友。
雖然晚上會帶著小孩出門的父母不在少數,就算在熱鬧的街頭看到小孩子也不奇怪,但那個小朋友身邊卻沒有類似父母之人的陪伴。
他沒有哭也沒有東張西望,只是直直望著來往的車輛發呆,周圍的人們也毫不留心地從他身邊走過。
然而弘人卻無法忽視那個孩子的存在。
他在那張稚嫩的臉上讀出了不安的陰影,加上身為托兒所老師的第六感告訴他那孩子應該是迷路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小男生聽到弘人的聲音嚇得轉過頭來,瞪得大大的眼中充滿了對陌生人的恐懼。
弘人在孩子面前蹲下來,與他視線相對。
「你一個人嗎?馬麻呢?是不是跟馬麻走散了?」
弘人的笑容雖然讓孩子放下了幾分戒心,卻還是只盯著他看,既不哭也不笑。
這是個非常認生的孩子。從他如此不安及警戒心這麼強看來應該平常就不慣與人相處。
想著先問出他名字的弘人放慢了語調繼續問道。
「你好,葛格叫佐野弘人,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看著小男生還是緊閉雙唇沒有說話的打算,正想著該怎麼辦時,弘人忽然想到自己的包包裡有手偶。
弘人在學生時期加入的是小型偶戲社,所以操縱手偶是他的拿手好戲。這門功夫在托兒所裡相當受小朋友歡迎,也常被小朋友要求表演。由於每天都要使用的關係手偶變得有點破舊,他帶回家就是想要修補一下。
弘人把手伸進包包裡套上手偶後咻地一下舉到小男生面前。
「哈!大爺我叫虎次郎!吼――」
這個忽然冒出看起來不像老虎又不像貓的動物吸引住孩子的目光,原本像娃娃般面無表情的臉上也霎時有生氣了起來。
「是你想跟大爺我做朋友嗎?那得先告訴我名字才行。吼――」
小男生猶豫了幾秒,但還是小聲回答。
「……禮央,我叫伍代禮央。」
「原來你叫禮央啊?聽起來很強哦,跟虎次郎一樣帥!」
小男生露出靦腆的微笑,就像天使一樣可愛。弘人也回以滿面笑容繼續說。
「禮央你迷路了對不對?要不要跟葛格還有虎次郎一起去找馬麻?」
「……不是馬麻,是把拔。」
禮央用著孩子特有的大舌頭語氣慢慢回答。弘人伸出另一隻手握緊了孩子的小手。
「我知道了,是把拔。那葛格會幫你找到把拔,不用怕哦。」
弘人的話讓孩子安心地回握住他的手。那可愛的動作令人疼惜。
弘人抬起頭來四處張望。
沒有發現附近有像在找人的男性,只好牽著孩子的手稍微在附近晃了幾圈,但還是沒有找到人。
弘人停下腳步陷入思考中,與其這樣白白浪費時間漫無目的地尋找還不如向警察求助比較快。有這麼小的孩子走失或許早就報案了。
想起前面不遠處就有派出所的弘人拉起孩子的手往那個方向走去。
就在這時。
忽然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要把我兒子帶到哪裡去?」
弘人回頭,就看到一個滿臉凶相的男人正在瞪著他。
這個高大且比纖細的弘人要壯碩一圈的男人就迫在眼前,還愈發加重了手上的力量讓他的肩膀隱隱作痛起來。
痛到連話都說不出來、全身僵硬的弘人只聽見男人嚴肅的聲音。
「你想誘拐小孩嗎?我會報警。」
發現男人聳動的威脅立刻引來了周遭人的側目,弘人趕緊反駁。
「你、你誤會了!我只是要帶這個小孩到派出所去而已。」
「派出所?」
「是、是啊,我看到他一個人站在這裡想說是不是迷路了……又沒看到他身邊有人。很抱歉,是、是我太緊張了。」
額頭開始冒出冷汗的弘人拚命解釋。男人又瞪了他半晌後才悻悻然鬆手,然後將視線轉向孩子。
「喂、不是告訴你不要一個人亂跑嗎?你知道我找了多久?不要這樣讓我擔心。」
這個的確是迷路的孩子低著頭細若蚊鳴地道歉。
「……對不起。」
邊緊握住弘人的手。
照一般情況來說迷路的孩子找到親人的話應該會第一時間回到親人身邊,但這孩子卻沒有離開弘人的身旁,或許是被父親斥責了而心生畏懼吧。
既然已經找到親人了,自己也不用再多管閒事。
弘人客氣地對男人說。
「那個……我跟人有約得先走了。禮央,幸好找到把拔了。」
不料男人卻吃驚地問。
「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嗄?喔,是剛才他自己告訴我的。」
「他自己說的?」
男人驚訝地反問,接著又凝視著弘人跟孩子還緊緊牽在一起的雙手。
雖然有些在意對方那令人費解的眼神,不過弘人還是將孩子交還給男人,點了點頭就準備轉身離去。沒想到下一秒鐘男人的手又伸了過來。
男人一手抓著弘人、一手拉著小孩朝某個方向大步走去。完全掌握不住狀況的弘人瞪大了眼睛吞吞吐吐地問。
「那、那個……你要帶我去哪裡?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到車站去。」
「我送你。」
「啊?」
「你不是有約嗎?我開車送你去。跟我來。」
男人二話不說地拉著弘人前進。想拒絕的弘人卻又被男人強硬的氣勢嚇到,只好這樣一路被男人拉到附近的停車場。
那裡停了一輛弘人從未看過的高級跑車。他被塞進這輛時髦的跑車副駕後車子就立刻發動前進。
「要怎麼走?」
還在呆滯狀態的弘人無法回應男人的問題。
「喂!我問你約在哪裡。」
「啊,在新、新宿。新宿西口。」
聽到男人不耐煩的詢問聲弘人才終於回過神來把約好的地點說出來。
在滑行般行駛中的高級車裡充滿了壓抑的沉默。
弘人當然不敢隨意開口,男人也沒有說話,而小男生則是在後座縮成一團。
這種氣氛真是讓人如坐針氈。雖然已經快遲到的自己能蒙他送上一程相當幸運,但車內的空氣卻沈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弘人偷偷窺伺男人的側臉。
從線條合身的訂製西裝和握著方向盤的手腕袖口邊緣露出看似名牌的高級手錶,加上這輛進口跑車,可以判斷得出這男人肯定是個相當有錢的人。仔細一瞧,連小男生身上的衣服都很正式。
男人看起來應該只有三十來歲,雖然不老卻有著獨特的魄力,光是坐在那裡就足以令人感受到威嚴,實在讓人緊張。弘人忍不住吞了好幾口口水。
趁著遇到紅燈停下來的這段時間,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忽然開口。
「你居然能問出他的名字。這小子是從不會跟陌生人說話的。」
剛開始還不明白男人說的是誰的弘人,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指的是禮央。
「他還那麼小,會怕生是正常的,再說我本來就很習慣跟小孩相處。」
男人對弘人投以疑惑的視線。那眼神之尖銳讓弘人忍不住僵硬了起來。
「那個……我是托兒所老師。」
「原來如此。」
男人無所謂般地應了一聲就沒有再接下去,兩人的交談也就此中斷,沉默又再度降臨。
男人凝視著前方的側臉有著高挺的鼻梁和充滿知性的深刻輪廓。
稱得上是個美男子。只是從一開始他就沒給弘人好臉色看過,從說話的態度和語氣看得出為人相當傲慢,不是弘人善於應付的典型。
這種高壓的氛圍讓弘人覺得似曾相識,巴不得能趕快脫身,便在心中不斷祈禱能早點到達目的地。
沒多久就到了新宿西口,弘人急急跳下車。除了擔心久等的和也之外,也不想在這輛車上多停留。
「謝謝你專程送我過來。」
在心裡鬆了口氣的弘人對著打開的車窗行了一禮。一抬起頭來就看到眼前多了一樣東西。
下意識接過來的弘人這才發現是鈔票而嚇了一跳。他不知道男人為什麼要忽然給他錢,而且還是不小的金額。
然而在他還沒開口之前,男人已經倨傲地宣言。
「這就算我兒子受你照顧的謝禮還有我誤會你是誘拐犯的賠禮,拿去吧。」
說完之後就自顧自地搖上車窗。弘人趕緊大叫。
「這、這怎麼可以!我不能收……等等……!」
雖然弘人急著想把錢還給男人,但對方已經懶得多作停留地驅車前進,不到幾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弘人只能呆站在原地。
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的他腦袋一片空白,手中還握著一疊意外拿到的大把鈔票。加上他又不知道對方是誰,想歸還也無能為力。
「怎麼辦……」
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了和也的聲音。他在馬路對面的天橋下朝這邊揮著手。
心想先跟和也商量過後再說吧。這麼一想後,覺得比較心安的弘人急步走向對方身邊。
「對不起,我遲到了。你等很久了嗎?」
「你今天果然又遲到。沒差,我也剛來。」
要是平常一定會抱怨個幾句的和也今天居然沒有特別生氣的模樣。覺得有點奇怪的弘人氣喘吁吁地開口。
「我跟你說,剛才……」
和也直接打斷他的話。
「弘人,很抱歉突然這麼說。不過我們差不多該分手了吧?」
「嗄?」
弘人忍不住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無法置信地凝視著站在眼前的和也。
老是喜歡開玩笑的和也應該是在故意戲弄自己吧?他很想這麼認為。
可是,把臉轉向一邊的和也接下來就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這一天,弘人失戀了。
***
這家小規模的私立托兒所雖然建築物老舊,設備也不是特別齊全,但總是不愁沒有孩子可收且充滿了孩子們可愛的歡笑聲。
雖然托兒所這種設施有慢慢減少的趨勢,不過由於老師們細心的保育和輕鬆的氣氛,所以這家托兒所在母親們的心中就變成了一個能安心寄放自己孩子的地方。
弘人在這家托兒所當老師已經三年。
由於他在學生時期常常因為偶劇社的關係到這裡來當義工,被所長發現他很會應付小孩子進而積極遊說他。而弘人本身也想當一個托兒所老師,加上很喜歡所內的氣氛和親切的老所長,於是就愉快地接受了她的延攬。
不過因為最近經濟不景氣和太過良心經營的關係,托兒所的營運狀況不能說有多麼順利,薪水也不算高。但是其他同事都是爽朗的好人,加上孩子們也都喜歡圍繞在他身邊,所以弘人的生活還算是充實。
「弘老師,所長說您要是忙完的話待會到辦公室去一趟。」
聽到同事的傳達,弘人點點頭。
午餐時間過後,到了午睡時間的孩子們像是電池耗盡般地沉睡著,弘人巡視了一圈後便放輕腳步離開教室。
剛才還充滿孩子笑聲的所內此時一片靜謐。
雖然是每天都有的狀況,但這個時間總是最能讓弘人覺得放鬆。到這個時間為止一天算是順利地過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再撐一下,等到放學後父母們來接小孩子回去了。
托兒所老師這個工作對身為男人的弘人來說不能算是輕鬆,但是這些親密地叫著老師、老師的孩子們實在太可愛了,在弘人被和也甩掉的沮喪時期也多虧了這些孩子們的撫慰。
兩個月前在無預警之下被告知分手的弘人心情可以說是盪到谷底了。
夜晚還會失眠,就算躺上床滿腦子也都是自己哪裡做錯了、為什麼會被和也討厭的疑問,想著想著還會難過到掉下淚來,自我厭惡著當時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地答應分手。
然而面對孩子時不能把難過的心情表現出來,所以弘人一到托兒所就開始強顏歡笑,即使沒有食慾也因為不想搞壞身體導致無法工作,而盡量逼自己進食。
老實說在工作的時候也沒有太多時間感傷,而受傷的心在面對這些有著天真笑容的孩子們時也能得到治癒。
無法愛上女人的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小孩吧。
從青春期開始就發現自己似乎跟別人有點不一樣,在高中因為愛上同性同學而確定自己性向的弘人早就放棄擁有正常家庭的想法。雖然他也是因此想從事能跟小孩子接觸的行業,但從未像此刻覺得當一個托兒所老師是這麼好的一件事。
直到最近他的心情才漸漸平復下來,也暫時不想再戀愛了。
在前往辦公室的途中,不經意看向庭院的弘人忽然驚訝地停下腳步。
有個孩子獨自在砂坑裡玩砂。他負責的是三歲左右的孩子,但他們現在應該都在教室睡覺才對。難道少了一個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滿頭疑問的弘人打開通往庭院的玻璃門。
孩子聽見開門的聲音就轉過頭來,一看到他的臉弘人就「啊」了一聲。那是兩個月前他在路上遇到的那個迷路的小男生。
「呃……你是禮央吧?你怎麼會在這裡呢?」
聽到弘人叫出自己名字的小男孩臉上瞬間閃過疑惑的表情,但隨即小聲地說:「啊、是虎次郎葛格。」
原來他記得弘人。
覺得不可思議的弘人笑著走過去。
「你好,又見面了呢。葛格嚇了一跳哦。」
小男生靦腆地垂下頭。還是像初見時那麼害羞。
弘人還想繼續說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低沉的男人聲音。
「禮央原來你在這裡?過來。」
回頭的弘人差點又要叫出來,因為孩子的父親正站在門口。
禮央立刻跑到男人身邊,仰望著高大的父親輕聲說道。
「是上次幫我找到把拔的虎次郎葛格。」
男人訝異地皺起眉頭望向弘人,幾秒後才想起般地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你就是當時的……我想起來了,你說過你是托兒所老師。」
弘人緊張地點點頭。
這時,所長從男人背後冒出頭來。
「啊,弘老師,我就是請你來跟旁聽的家長打招呼的,原來你們認識啊?」
「也沒有……」
弘人含糊地回答。
(……他是來旁聽的?)
弘人不解地歪著頭。
筑紫托兒所完全稱不上是家設備完整的托兒所,像這個男人這麼有錢的話應該有更多更大更有名的托兒所可以讓他選擇才對。
不過他的疑問到了辦公室聽過男人詳細的解釋後就被解開了。
小男生的名字叫伍代禮央,目前雖然只有三歲,但下一次生日已經快到了的樣子。
雖然就弘人對禮央的印象覺得他是個乖巧又不需要照顧的孩子,但聽了父親的話之後著實讓他吃了一驚。原來從那之後的兩個月之內,禮央就換了三家托兒所。
「實在是讓我很頭大。」男人苦笑著說。
「這孩子從小就怕生,不管到哪家托兒所都無法跟老師和其他孩子打成一片,還把身體搞壞了,據醫生說是因為壓力的關係。雖然我也不想太過寵他,但他都發燒嘔吐了我也不能強迫他硬要上學。」
他邊說邊伸出大手粗魯地撫摸身旁的孩子的頭。而孩子只是乖乖坐在沙發上,懸空的兩隻腳搖來晃去。
他看起來明明像個很聽話的好孩子,怎麼會這樣呢?是發生過什麼事嗎?
男人從容不迫地挺直了上半身說。
「這裡的家庭氣氛讓我很滿意,請一定要讓我兒子入學,可以的話明天就能來最好。」
男人突如其來的要求嚇了弘人一跳。
連所長也在旁邊瞪大了眼睛手足無措地回答。
「這就有點……首先要謝謝您喜歡我們這裡,但可惜的是招生的人數已經滿了。」
「不能請您幫幫忙嗎?我兒子很喜歡這位老師呢。」
看到男人的視線轉向自己,沒想到會被提到的弘人嚇了一跳。
「我想這位老師應該十分懂得跟禮央相處的方法。我也知道有點強人所難,但能不能請所長幫幫忙?」
「就算您這麼說我也……」
男人強烈的請求讓所長困擾般地皺起眉頭。
男人從西裝口袋拿出一本像是手冊的東西,流暢地寫了幾筆後撕下一張遞給所長。
「這是我一點心意。」
接過來的所長霎時變了臉色。原來那是張支票,而且金額還不小。
「雖然數目不大,不過這是我對這家托兒所的捐款,請您收下。」
「捐、捐款……嗎?」
弘人緊張兮兮地站在一臉驚慌的所長旁邊注意著狀況。
他知道這家托兒所因為不是以營利為目的,所以一直經營得很辛苦,也難怪一下子看到大數目的捐款會忍不住心動。
不過像當時他給自己的錢,還有這次毫不猶豫的捐款,這個男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明顯動搖的所長還想掙扎。
「我還是不能接受您的捐款。雖然上週有家長因為調職的關係讓小朋友退所而多出一個名額……但其他在等的家長還有很多。」
男人微笑地推拒了所長遞過來的支票。
「不用了,這點心意就請您收下吧。在這種大城市自己經營托兒所很辛苦吧?對像我家這樣對大型設施無法習慣的孩子來說,這樣如同家庭般舒適的托兒所真是珍貴的存在,請讓我盡點力量。」
「但是您跟敝所又沒有任何關係我怎麼能……」
「不,像這樣就是一種緣分。況且之後應該會有需要您照顧的地方,請用這點錢為孩子們盡一分力量,您就別跟我客氣了。」
男人巧妙地將開出去的支票留在對方手上,而所長臉上也露出更加煩惱的神情。
對方都表現得這麼誠懇了,要是再拒絕就太不近人情。明白這層道理的所長果然開始猶豫起來。
男人更進一步地說:「對了,您說要等空出的名額,請問要等多久呢?我實在不忍心讓這孩子繼續到處適應環境,可以的話我想排下一個候補……請問我需要等多久呢?」
還故作嘆息地看著坐在身邊的禮央。
結果,只好屈服的所長決定特別優先讓禮央入學。
看著一臉滿足地辦著入學手續的男人,弘人忍不住感嘆起來。
即使一開始被明確拒絕,到最後他還是有辦法讓所長點頭。
這種讓對方無法反駁的魄力和讓自己處於優勢的話術讓弘人感到敬畏,這男人哪來如此絕對的自信?
看著眼前的男人,弘人忽然想到自己住在鄉下的父親,不知為何兩人的身影有重疊在一起的感覺。
雖然兩人在外貌上完全不同,但這種高姿態的強硬氣質卻很相似。
明明跟父親都已經兩年不見了怎麼又會突然想起?弘人想起最後一次跟父親見面是在母親的葬禮上。
他先離開了辦公室,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後忽然感覺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而嚇得跳起來。回頭一看,那個男人不知何時就站在旁邊。
雖然他對弘人誇張的態度感到納悶,但仍收斂了表情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這麼遲才自我介紹。這是我的名片。」
弘人接過男人遞過來的名片,上面印著伍代正臣四個字。
另外和公司名稱並排在一起的還有董事長這個頭銜。那是一個連弘人都聽過的公司。雖然他對經濟不是很熟,但既然是連這樣的自己都聽過的公司肯定相當有名。
「從明天起小犬就拜託您了。我這個兒子雖然有點內向不太好應付,但不會反抗大人也不會惡作劇。――禮央,過來跟老師打招呼。」
禮央在父親的催促下默默地向弘人點了點頭。
這孩子的確是非常聽父親的話。像這種年齡明明應該是要更任性和好動才對。
男人看到孩子的模樣也忍不住苦笑了。
「既然是個男孩子,我也希望他可以更活潑一點,真不知道像誰。」
聞言的弘人心驚了一下。「明明是男孩子」、「你不是男孩子嗎?」這樣的話在小時候不知從父親的嘴裡聽過多少次。
或許是從跟父親有點像的伍代嘴裡說出來的關係吧,讓弘人想起了過去,心情變得有些苦澀,覺得站在眼前的禮央就如同幼時的自己一樣。
猶豫片刻該不該問的弘人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了。
「呃……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您為什麼要到我們所裡來旁聽呢?剛才您有說過換過幾家托兒所,相信應該都是相當有名的托兒所吧?那個……不好意思恕我失禮了,照您的環境應該可以選擇設施更完整的名校才對,為什麼偏偏看上我們這個小地方呢?」
沒想到弘人會這麼問的男人短暫驚訝過後,嘴角隨即浮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就像說悄悄話似地把臉湊過來。
「老實說是因為昨天上班途中塞車,我繞道走時才發現了這裡。這裡看起來的確窮酸,又在通勤必經的路上,我也沒有抱著任何期待就進來看看,沒想到居然會發現你在這裡。」
聳著肩膀的男人毫不在意地說著失禮的話。
「就是這麼簡單。所以你也不用太緊張,就算無法搞定我兒子我也不會去投訴你,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男人拍拍弘人的肩說得一派輕鬆。
他言下之意就是對這家托兒所和弘人完全沒有抱著任何期待。從這樣無禮的談吐,弘人真忍不住懷疑他真的有在擔心自己的孩子嗎?
而且想到以後要跟這樣的父親相處就感到不安起來。
嘆息的弘人忽然發現站在腳邊的禮央一直看著自己。
那雙大睜的黑色眼瞳中微微帶著畏怯。就算他曾經對弘人開啟過心門,但要再度接觸一個陌生的環境還是會覺得害怕吧。
(沒錯,無論父親是怎樣的人,這都跟孩子無關。)
弘人蹲下身對禮央伸出手。
「禮央,我們以後好好相處吧,你可以叫我弘老師。從明天開始要元氣滿滿地來上學,我跟虎次郎會一起等你哦。」
禮央的小手怯怯地握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