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
她從來不提過去;我向來不說小時候的往事。
為什麼?如果有人問起,她會稍微笑著回答,因為我是個一天到晚說謊的小孩,我已經分不清楚自己記憶中的事情哪些真的發生過,哪些是我的謊言。
不只小時候,來到這裡開這間店之前她在哪裡做些什麼,其實沒有人知道。
問的人也並非認真想挖掘她的兒時祕密,所以總是露出哎呀、這樣啊的表情再喝口酒,管他啤酒或燒酒兌水什麼都好,就此結束對話,了結一段時間。接下來該幹什麼好呢?眼前有一盤從剛剛開始一點一點夾著吃的煮羊棲菜,要不要再吃一口?還是先喝口酒再吃?乾脆把時間花在猶豫上。
手撐著臉頰杵在吧檯桌面上,另一隻手肘也撐在桌上拿著裝了一半酒的玻璃杯。自然地駝起背,頹垂的頭和臉更往前伸。玻璃杯就在臉旁邊,如果像章魚一樣嘟起嘴唇就可以碰到杯緣。再來只需要傾倒玻璃杯,酒就會流進嘴裡。
媽媽桑。不小心叫出了聲,她聽到了停下做菜的手,往這裡看,但我沒什麼特別的事,頭繼續垂著,只有視線朝著她,她繼續往下看,手上不知在切著什麼。
啊,自己也上了年紀。有個在遠處觀察自己的自己,同時也覺得,自己長大了。把小時候看到的大人身影跟現在的自己疊影在一起,旁觀的那個自己好像成了個孩子,再怎麼興奮、胡鬧都會被允許,剛剛不小心發出的聲音裡好像也包含著孩子氣的自己,現在才覺得難為情;雖然不曾叫自己母親「媽媽」。想想成人後的衰老,手肘和背附近隱約可以回憶起年輕時的健壯。旁觀的自己很清醒,提醒著酒喝到這裡就差不多可以了。不不不,還沒喝夠呢,對方也知道這不是個說了就會聽的人,沒再多說。
不知不覺,自己沒在盯著裝羊棲菜的小碗,反而不停看著狹長店內天花板角落吊著的小鏡球。現在沒人在唱卡拉OK,鏡球靜止著沒轉動,即使沒在轉動,看著那顆鏡球映照著店裡燈光而發亮的銀色馬賽克表面,忽然想吃醋醃鯖魚。
媽媽桑親手做的醋醃鯖魚堪稱人間美味。
那個在看著自己的自己身處的遠方究竟在哪裡?不像是過去。那麼是未來囉?會不會是衰老死亡後的我?還是現下此刻的某處?
就是現在!現在,忌野清志郎,隔了兩個座位賣棉被的近藤說著,緊握麥克風。
她正將切絲白蘿蔔過水,拿起放在吧檯上的卡拉OK遙控器,不過看看握著麥克風的近藤好像什麼都不打算唱,她又繼續回頭做其他事。從背後冰箱拿出切剩的生薑邊緣,去了皮用磨泥器磨成泥。
醉得最厲害的是握麥克風的近藤,他喝過頭就會趴在吧檯上睡覺。不過現在還好。
吧檯前的客人們偶爾會交談,也會不斷自問自答。她看著眼前的光景,並沒有停下手,要忙的工作很多,下一件該做的事、中間插進來的點單,得在夾縫間完成該做的事,她一個人打理這間吧檯有六個座位、擠一點能塞進八個人的小店面。從開店到關店時間,她的手腳在客人們看不見的吧檯內側一刻也沒停過,一對眼睛總是仔細地觀察著客人面前的玻璃杯、酒瓶、小菜剩下的份量,還有客人們的表情。開棉被店的近藤握著麥克風卻遲遲不唱歌,左手握著電源沒開的麥克風,右手抓著一塊竹輪。
一個、兩個,她從最邊緣開始看著客人們。近藤身邊是跟他一起來的公所觀光課茅野小弟,雖然稱呼他小弟,但人家也四十多歲了,算是這間店常客裡最年輕的一位。今天有四位男客,平日九點之後不太會再有客人上門,一個、兩個……煮著、醉著……她在小鍋裡翻炒著炸魚漿餅和小芋頭,頭袋裡低喃著些胡話,剛好跟第三個客人早川四目相對。在水道局上班的早川身穿上下成套的工作服,每次一喝醉就會把他矮胖的身體縮成一團,陷入安靜沉思的狀態。可是他突然起身,扭著身子對旁邊的茅野小弟還有隔了一個座位的第四位客人、坐在最旁邊的春日井老人說,她說我們都很像呢!
大家都是常客,也互相認識。這四個人像國高中生一樣相視而笑,她也跟著笑了。本來以為這念頭只在腦袋裡,莫非真的發出聲音了?
這些人確實都不怎麼起眼。攤開運動新聞的春日井從報紙上抬起頭來這麼說。媽媽桑妳一定也覺得很無趣吧。
春日井以前是國中老師,再過不久就要慶祝喜壽,表面上已經退休不問世事,不過他把投稿到報紙當成自己畢生志業,除了各大報之外也很仔細地關注電視和週刊,認真收集各類資訊。
就是啊。她在腦中回話。怎麼不偶爾來些年輕帥哥呢?
這是以前在東京的店裡工作時養成的習慣,直到現在也是,話總是搶在腦袋思考之前先跑到嘴邊,但她不會說出口。在現在、這個地方、這間自己的店裡,絕不這麼做。她在腦中叨叨這麼說,再次確認。她很小心不發出聲音,不否定也不肯定,不太甜也不太辣,只笑著回應。往鍋裡加了點醬油。
對話之後應該還會繼續。
不行不行啦,畢竟我們這個地方又沒有年輕人。頂多是些國中、高中生……。
有惠比壽屋的阿勤在啊。
拜託,阿勤哪算帥哥啊。
但至少算年輕人吧。
那傢伙不會喝酒,怎麼可能來這裡。
他也有年紀了吧。
會不會結婚啊……。
我看不可能啦。
看樣子話題終結在阿勤身上。她關掉爐火,問,近藤先生,要唱歌嗎?
近藤打開麥克風開關,模仿女人聲音看著她說,怎麼不偶爾來些年輕帥哥呢?
她盡量不表現得太過冷漠,向對方一瞥哼笑了一聲。春日井嘩嘩翻過一大頁報紙,這樣又打發了一段時間。
經常投稿的熟面孔中,因為具備尖銳批判眼光和獨特的戲謔風格而深受肯定的春日井老人,甚至在本市廣宣雜誌上有自己的隨筆專欄,他對演藝圈八卦比店裡任何一位客人都熟悉。他總是說,千萬不要小看無聊事,因為有些世態只有在這些事裡才能映照出來。
每一天每一天一成不變的客人、一成不變的對話,其中一定也有不容忽視的差異,差異隨著這間店小小的時光不斷累積、成為歷史。基於她個人的偏好和品味,店裡的牆上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只將慶祝開店十周年時常客們留言的那張簽名板掛在吧檯正對面牆上。用彩色麥克筆寫上的十多個名字和賀詞中,也包含了今天來店裡的這四個人。這張簽名板已經是將近十年前的東西了。
看似相同、但真正相同的對話再也不會有第二次。在這鄉下小地方開這種店,就必須忍著去仔細凝視每一天每一天不斷疊上的這一張張薄層,只要凝視,漸漸地就會覺得任何事都變得可愛,但持續這件事可並不輕鬆。
簽名板上有一半的名字已經不在人世。
在那之後實際持續下去的對話果然圍繞在阿勤身上,但是跟她想像的內容有些不同,話題意外地中斷。
不行不行啦,畢竟我們這個地方又沒有年輕人。頂多是些國中、高中生……。
有惠比壽屋的阿勤在啊。
拜託,阿勤哪算帥哥啊。
但至少算年輕人吧。
大概比茅野小弟小一輪?
不是吧……啊,我也不確定,可能差不多這樣吧。
他跟我小孩同年,拿著麥克風嘟囔的近藤聲音從擴音機裡傳出來。
聽了之後她和其他三個客人都有點驚訝。
小孩?
近藤,你有孩子啊?
聽說近藤當地高中畢業後到東北去念大學,畢業後在東京工作。也聽說他之後結婚有了家庭,但是幾年後離婚,三十多歲時回到老家繼承家裡棉被店的生意。但到底是因為父親生病身體狀況差他才回老家,還是他回家之後不久父親才倒下,其實已經聽過好多次,但大家都記不清楚。過去從來沒人聽說過他有孩子。
春日井老人的視線再次回到報紙上,恢復剛剛的姿勢。
彼此的交情算不上深,其實就算不是刻意隱瞞,也很有可能單純錯過了說出來的時機,大家都活了這麼長時間,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但近藤竟然有孩子,這個話題過去從沒在這間店吧檯前出現過也未免太不自然。今天這四個人,好幾年來也陸續收集了不少彼此各種時代的各種大小故事片段。假如他有孩子,那麼之前近藤說過的許多故事都顯得牛頭不對馬嘴。
沒有啦,騙你們的。近藤馬上補了一句。他手裡還拿著麥克風。
搞什麼嘛。茅野小弟和早川說著,又繼續各自把酒和小菜送進嘴裡。近藤喝了一口燒酒,透過麥克風叫了媽媽桑一聲,開始唱卡拉OK,茅野小弟點了柳葉魚。
她切換成彩色燈,轉動鏡球。聽著輕柔的前奏,一邊取出鐵網放在爐火上,從冰箱拿出盒裝柳葉魚,放兩條在網上烤。
甜蜜香吻 遙遠回憶
浮現夢中 泫然欲泣
烤網發出微小的劈啪聲,另外天花板也傳來咔咔聲響,旋轉的鏡球每次都會在同一個地方卡住。盯著烤柳葉魚,她心想,偶爾會有像剛剛那樣的事。
說謊說得毫無意義,說謊的內容也唐突又無端,而且馬上就會被識破。無關損益也無關善惡,與其說這是謊言,更像是不小心說錯了,或者像是做夢的囈語,連說話的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說過沒有,不自由主地脫口說出一些妄語。在喝酒的場合裡這種現象並不少見。
人喝醉了之後總是難以捉摸,做什麼都不奇怪,但說出這種謊,反倒是聽的人覺得尷尬。但是她知道,現在吧檯前其他三個人心裡正在想,其實近藤可能真的有孩子,只是過去都藏得很好從來沒露餡,剛剛不小心說溜嘴,這也並非完全不可能。應該說,如果不往這個方向想,就無從說明他扯這種謊的理由,就算他說只是騙人的,大家也很難接受這種謊。
〈猶如夜曲〉這首歌不好唱,近藤很愛唱卡拉OK,但歌藝並不怎麼樣,平時總是扯起嗓門唱些更吵、更熱鬧的歌,今天唱起這首不熟悉的歌,聲音顯得很微弱又不穩定。
剛剛那彷彿要掩飾自己有孩子的一陣嘟囔後,不知為什麼今天他偏偏唱起平常不會唱的歌。今天是什麼日子?她忍不住心想,這其中會不會包含著什麼深遠的含義。
風捎來的消息 就此無蹤
該向誰問 或只能垂淚
她忍不住思索起這幾句歌詞。說不定他真的有相隔兩地的兒子或女兒,但是過去一直告訴自己要忘掉孩子的存在,不過終究還是無法忘得乾淨,剛剛趁著醉意一不小心鬆懈說出真話,大概是這樣吧?
剛剛凝視著鏡球的早川,現在繼續看著轉動的鏡球。他還是手杵著臉頰將玻璃杯舉在臉旁,不過玻璃杯裡已經快空了。他無法決定要再喝一杯還是到此結束今天就回去了, 另一個自己現在還在某處觀察始終維持同樣姿勢低垂著頭的自己,而近藤似乎無意中發現了那個自己,他心想,所以剛剛近藤才會說出那些奇怪的話吧。
腦袋確實出現了這個念頭,但因為太過複雜,正想反芻,卻頓時覺得一團亂搞不太清楚。自己沒有妻兒,但是跟過去交往過的幾個女人之間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生下孩子,一想到這裡忽然覺得胸口發熱,一股類似激情的情緒湧上,近藤歌唱到一半,他稍微大聲地對吧檯裡的媽媽桑說,人活久了,總難免得捨棄各種可能,是吧?媽媽桑靜靜地看著自己,點點頭。
所以他也很可能暗自想像過,假如自己有孩子現在會是什麼樣子。每個人都有可能吧,看著自己的自己,或許就像近藤不確定到底是否存在的孩子,就像座敷童子一樣,一回頭忽然發現坐在房間角落盯著這邊看,那個很有可能曾經出生、卻終究沒被生下的孩子。近藤歌唱完了,他打算拍手卻忘了自己手上拿著玻璃杯,杯子應聲落地,雖然沒碎,但是剩下的酒都灑了出來,冰塊滑到近藤附近。啊……啊…,我、媽媽桑、旁邊的茅野小弟一陣慌亂,趕忙拿起擦手毛巾擦。
像這種大大小小的事,時間過了之後就會一層一層薄薄地疊在這間店的歷史分層上,漸漸看不見。現在這個瞬間的光景,將來都幾乎想不起來。
這首歌真不錯。媽媽桑對近藤說。近藤看起來很開心。
她自己不喝酒,但每天倒酒給客人、看著眼前的醉客,總覺得自己的腦袋跟身體好像也跟著醉了一樣。
當然,每個人的醉法都不一樣,同樣一個人不同日子的醉法也不盡相同,喝的酒種類也會有影響。有些人只是變得遲鈍,有人則剛好相反,動作和說話都會加速;有人會花兩個小時慢慢喝醉,也有人十分鐘就喝醉,之後絮絮叨叨好幾個小時。基本上要跟一個喝醉的人共享同一段時間本來就沒多大意義,有人不管喝再多都只會微醺,有人幾乎不會醉,始終保持清晰的頭腦。但是這些人喝酒之前跟之後的狀態倒也並非完全相同,他們的腦袋跟身體接收了除了醉意以外的其他東西。
比起說話時,更值得觀察的是這期間的沉默。喝酒、吃東西、什麼也不做盯著半空中看的時候,更能知道此時客人腦袋裡在想什麼。雖然無法確切知道那些思考的內容,但是可以感受到其中流動的思考速度、濃度、和密度。反正大家想的都不會是什麼大不了的內容,她呼應著在每個人心中擴張、四散的念頭,自己的思考也跟著擴張、四散,就這樣,自己也跟著醉了。
近藤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孩子,真相誰也不知道,不過應該沒有,不管怎麼樣,她大概可以了解剛剛近藤脫口說出那種事的心情流動。
比方說,先在內心暗暗說道,自己沒有孩子,然後停一拍呼吸,然後在那故弄玄虛的無聲間隔當中,自己可能開始對自己所說過的話產生懷疑。
我真的沒有孩子嗎?
不,不可能有,但為什麼會對這種懷疑認真起來呢?
我可是媽媽桑呢。
一定是因為喝醉了。
她冷靜地將柳葉魚從烤網上夾起,移到扁圓盤中。她總是盡量放很多心思在裝盤和配菜的設計上,但是烤柳葉魚她什麼也不搭配,盤子用的也不是講究的陶盤,而是常見的廉價白色餐具。客人想沾美乃滋的話她會附在一旁,不過茅野小弟並不需要。這裡不是餐館,柳葉魚這種東西最好能三兩下就出菜,讓客人用手抓著吃,這方面的拿捏是否恰到好處,是她最費心力的地方。
在對方出聲叫「媽媽桑」之前,她已經發現春日井老人的玻璃杯裡所剩無多,馬上備好酒瓶替他再倒滿一杯。
她下定決心不提過去,來到這個地方之前、來到這個地方的原因,她從沒對別人說起,所以在客人眼中會去想像這個謎樣女主人過去可能有伴侶、有孩子也很理所當然,經年累月什麼也不說的結果,這些事似乎維持著混沌不明的狀態,成為具備了實體,有份量、有厚度的過去。
媽媽桑。早川叫她。早川先生應該差不多了,要再喝一杯嗎?還是喝到這裡就好?
我的醋醃鯖魚呢?
他問,他剛剛沒點醋醃鯖魚。
咦?我沒點嗎?早川張著嘴,一臉茫然。
她當作是自己忘了出菜,向對方道歉,馬上準備,這麼一來酒應該要再來一杯吧。
你剛才沒有點醋醃鯖魚呢。春日井對身邊的早川說。
媽媽桑親手做的醋醃鯖魚堪稱人間美味。早川接過續杯的酒這麼說著,這句臺詞不知聽過多少次。
我知道。春日井喝了一口燒酒兌水繼續說,「那個啊」。她瞥了春日井老人一眼,嘴角微微抽動,不對,應該是明顯地上揚,春日井、早川還有茅野小弟都看在眼裡。近藤把麥克風放在桌上,就這樣趴著睡了。
那個啊,是九州的做法。大家都聽到了這句話,但是春日井並沒有說,這是他之前鬧過的一次笑話,給女店主打造的無言過去光滑表面,劃下一道明顯的傷口。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春日井那句話並沒有引發什麼大不了的騷動,可是卻帶來了漫長而沉重的沉默。
春日井丟出的「九州」這兩個字,從在場醉客的耳朵進了腦中,從腦中進入記憶,然後成為八卦的好奇心,隨著醉意繞行全身,過去我們這位不跟任何一片土地、任何一座城市名字相關聯的媽媽桑,因為這兩個字似乎獲得了窺探她過去的重要發現。最後他們幾個人想到以前在九州鬧區一個年輕歌手引發的小事件。一個擁有出色美聲和歌唱能力、從九州來到東京的少女歌手,想跟在老家的交往對象劃清界線時雙方談得不順利,少女的唱片公司跟男人涉足的當地黑道組織起了爭執鬧到驚動警察。其實不管在酒場或者演藝圈,這類情場糾紛都多到數不清,不過這個事件跟少女剛出道時塑造的清純形象落差極大,好事的媒體恨不得加油添醋,把這個騷動炒得喧騰一時。可憐的是那個剛開始要走紅的年輕少女歌手,因為這次醜聞,只出了兩張唱片就此不得不結束歌手生涯。
……那真是人間美味啊。說著,春日井又喝了一口燒酒兌水,早川也拿起他最後的一杯,茅野小弟抓起剩下的一隻柳葉魚,從頭咬下。除了睡著的近藤,三個人心裡都想起了那天的事,但荒唐的是,這種尷尬不知道已經出現多少次,只要有人點醋醃鯖魚就會再重複一次。所以酒這玩意兒真可怕,春日井老人心裡這麼想,這個想法也不知出現過多少次。喝酒乃愚蠢行徑。春日井老人在筆記裡如此記下,寫過不知多少遍。
媽媽桑一臉平靜,剛剛抽動的嘴角現在只浮現著溫柔的微笑,但是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在店裡聽過這裡以前最大的賣點——她的歌聲。
從站前小酒館走回家只要兩、三分鐘,但是那也要看怎麼走。慢慢走要花上五分鐘,繞遠路要十分鐘。近藤避開車站前的大馬路,走在遠離自家的田間漆黑小道上。喝完酒後吃了媽媽桑的飯糰和味噌湯,肚子很飽。他小聲輕哼著今天唱過的那首歌,也不知道有沒有真正唱出聲來。
遺忘許久 戀情的細語
今晚何妨 細細尋覓
農地裡和遠方河那邊,都傳來蟲叫聲。天有點涼,但還不到要穿外套的程度。其實他現在才發現,外套掛在店裡椅子上忘了拿。
經營一間店不容易,這個地方老房子多,所以靠著大家換購舊寢具或者彈棉花,勉強還能撐下去。儘管不是每天,但偶爾還可以像這樣出來喝酒,不過這也是因為自己孤家寡人的關係啦。
孤單 悲傷
猶如溫柔的夜曲
他發不出高音,只能把剩下的交託給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