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推薦：★感心推薦

陳又津｜小說家

溫如生｜作家

廖文君｜人生整理教練

末羊子｜極簡主義者Youtuber

「由人所創造出來的故事中，隱藏著生活裡的訊息。如同每一個人所擁有的物品，記錄著靈魂的片段。四個故事串連出我們周遭所發生－平凡卻又不平淡的人生，而我們藉由作者的文字來窺見真相。」——廖文君（人生整理教練）

「讀完本書後，我就從廚房的抽屜開始整理起家裡。這本書能做為轉換生活方式的契機，意義深遠。」——日本亞馬遜讀者

「能引起共鳴、讓人思考的一本書。看了之後心情不會變灰暗，而是會積極向前看，覺得『好！...

案例一清算

永澤春花走出下北澤車站的出票口，前往自己的租屋處。

回家途中，她去超商買了什錦炒麵、可樂、艾草大福跟起司蛋糕。

昨天才下定決心，決定白天要飲食均衡，晚上只吃沙拉跟優格，怎麼一下子就破戒了呢？看到超商的商品架，自制力就宣布罷工，真是窩囊。

一打開獨居套房的門，酸臭味倏地撲鼻而來。

又忘記倒垃圾了。今天早上剛踏出大樓，她就想起今天是可燃垃圾日，可惜沒時間也沒力氣折返。算上今天，已經連續兩星期沒倒垃圾了。如果是冬天倒還好，遇上梅雨季，臭味就厲害了。這下得再套一層垃圾袋丟到陽臺才行。

玄關地板鞋子一大堆，疊了好幾層，有淑女鞋、休閒鞋、運動鞋、拖鞋……上班鞋、正式場合用的鞋、日常便鞋，全都混在一起。冬季長靴橫躺在正中央，春花踩過那些鞋，將今天穿了一整天的淑女鞋脫在昨天穿過的淑女鞋上面。

她穿越短短的走廊，走到客廳打開電燈。這是五層樓高的小型大樓，不過格局是一房兩廳一廚，四十平方公尺，一個人住算得上豪華了。房租很貴，但好歹她也在大型壽險公司的公關部做了十年，薪水還過得去。

奇怪。

春花不自覺在客廳門邊停下腳步。

好像哪裡怪怪的。

客廳跟早上出門前不大一樣。到底哪裡不一樣？春花匆匆掃視四周。

地上散落著一堆東西。

空盒、塑膠袋、毛皮大衣、紙袋、原子筆、褲腳沾了乾泥巴的牛仔褲、紙箱、襯衫、信、洋裝、雜誌、迴紋針、烘被機、訂書機、照片、外套、醫藥箱、衣架、針線盒、透明膠帶、襪子、浴巾、書、工具箱、掛著吊牌的帽子、毯子、站前發的面紙、墨鏡、纏著頭髮的梳子、項鍊、CD、絲巾、黑色禮服、人造花、封箱膠帶、又是訂書機、化妝包、OK繃、髮捲、玩偶、咖啡色包包、藍色包包、乾電池、燙衣板、噴霧器、影印紙、便條紙、筆記本、隨身鏡、日曆……

她早就見怪不怪了。東西實在太多，就算什麼東西不見了，她也看不出來。

房間盡頭有個用吧檯隔起來的廚房，那裡也成了垃圾山，稍微有什麼變化，她是看不出來的。

當初房仲第一次帶她來看房子時，她還覺得這房間真清爽，如今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南邊有扇通往陽臺的大落地窗，西邊則有邊間獨享的時尚凸窗。

啊！

凸窗打開了幾公分。

難怪剛剛覺得好像有風。

是誰開的？

春花有股不祥的預感。



她知道爸媽上東京了。家鄉的前議員在品川慶賀八十八歲大壽，於是媽媽打電話來問祝壽完能否順道來探望春花，被春花一口拒絕。這種房間，怎麼能讓爸媽看到呢？



地上滿是雜物，走到窗邊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但是仔細一看，竟然有一條小徑通往凸窗。凸窗也堆滿了書跟雜誌，媽媽應該是伸手穿過小小的縫隙，打開窗戶的鎖扣。



此時，手機響了。



──喂？小春嗎？是媽媽啦。

「媽，妳該不會擅自闖進我房間吧？」



──我也覺得這樣做不好，可是爸媽很擔心妳啊。妳也不回來岡山，難得我們上東京一趟，也不讓我們去看妳。



「爸爸該不會也跟來了吧？」

──是啊。妳爸爸嚇得魂都飛了，還以為妳信了什麼奇怪的宗教呢。



「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房東把備份鑰匙借給我們了。他是個親切的好人呢。



「你們怎麼知道房東住哪裡？」

──是隔壁房的年輕太太告訴我們的。她好親切喔。妳房間悶死了，所以我才幫妳把窗戶打開。五樓的邊間就算開著窗戶，也不必擔心闖空門啦。



「我說啊，不要以為妳是我媽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已經長大了。」

──春花小姐，恕我直言。

媽媽講話突然客套了起來，代表她快氣炸了。春花從小最怕這招。真不愧是當過公立國中教務主任的人，嘴巴厲害得不得了。



「媽，我肚子好餓喔。我才剛下班，還沒吃晚餐呢。」

──那可不行！

聲音頓時變得好溫柔。她的母性本能很強，絕不允許女兒餓肚子。



──快去吃飯！營養要均衡！我再跟妳爸好好聊一聊。

「聊，要聊什麼？」



──當然是妳的將來啊。他懷疑妳是不是精神狀態有問題。

「才沒有什麼問題咧。我只是忙得沒時間整理而已啦。」



──不，不對。妳東西買太多了。那叫什麼來著……好像是某某症候群吧。這代表妳精神不穩定啊。

「只不過房間稍微亂了點，幹嘛講得那麼誇張。」



──那種程度叫「稍微」？如果妳精神正常，哪會放任房間變成那樣。

「媽，我肚子好餓喔。」

──啊，對喔。抱歉抱歉。好啦，我會跟妳爸聊聊怎麼處理的。



處理？處理什麼呀。

要是這時發問，又得聊個沒完，於是春花將到口的話吞回去。

「拜拜囉，晚安。」

春花趕緊切斷電話。



她煩躁地走進臥房，將洋裝及外套脫下來套上衣架，掛在窗簾軌道上。上面密密麻麻掛滿衣服，根本不需要窗簾。

話說回來，偏偏讓父母看到這房間……



春花的媽媽很愛乾淨，爸爸則是一板一眼的人。擅自闖入房間固然令人生氣，但這也代表他們關心女兒。這也難怪，畢竟春花已將近一年沒回老家，而且難得他們上東京，也不招待兩老來租屋處坐坐。



儘管擔心女兒，兩老卻當天就返回岡山，可見他們真的很忙。媽媽負責接送哥哥的女兒上下幼兒園，而哥哥夫妻兩人都是高中老師；爸爸在銀行退休後，在鄰近的公民館租場地開設書法教室，每週一、三、五上課。他責任感很強，不可能說休假就休假。若不是他們要辦那些事情，應該還留在東京吧。幸好爸媽都很忙，春花心想。



隔天，春花在搭車上班途中打開手機，看到媽媽傳來的訊息。



──我跟妳爸聊過了，決定找大庭十萬里老師幫忙。本來以為很難約，想不到剛好有人取消下星期六的預約，所以我馬上就預約了。時間是從下午三點起兩個小時，費用我付，妳不用擔心。就這樣，拜拜。



什麼跟什麼呀？

大庭十萬里是誰？

預約什麼？

春花在大手町車站下車，走向公司大樓。

春花一坐到位子上，馬上向隔壁的綾子打聽。綾子跟她同時期進公司，已婚、有小孩。老公在大型廣告代理公司上班，長得很帥，女兒今年兩歲。



「我在電視上看過大庭十萬里喔。」

據綾子所言，大庭十萬里年約五十歲，去年九月出版了《你整理，我幫忙》。出版社被她的部落格吸引，所以才出了這本書。



「可是啊，書好像賣得不大好耶。像什麼《丟棄的藝術》、《斷捨離》，跟近藤麻里惠的《怦然心動的人生整理魔法》比起來，根本沒什麼看頭嘛。」

「難怪我沒聽過。反正還不就是跟風。一定只是從各暢銷書擷取、歸納重點而已啦。」

「好像也不是喔。聽說她不只整理房間，還會整理客戶的人生，所以有一群死忠粉絲呢。」

「人生？什麼意思？」

「大概是人生諮詢吧。」

「什麼嘛，原來是這個啊。越聽越可疑。」

「話說回來，妳房間真的髒到爸媽看不過去，擅自幫妳預約呀？該不會就是最近常上新聞的『垃圾屋』吧？」

「怎麼可能。別亂講啦，多難聽呀。」

春花趕緊環顧四周。要是輾轉傳到小笠原悟史耳裡就慘了。



「只是我媽有潔癖而已啦。」

「是喔，那我下次可以去妳家玩嗎？」

「……嗯，好啊。」

春花轉向自己的桌子，打開電腦。

──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飯？

她用公司的信箱寄信給資產管理部的悟史。他們交往五年了。

之後，春花一邊製作社內刊物，一邊頻頻檢查信箱，卻遲遲收不到悟史的回信。



午休時，春花跟綾子一同前往頂樓的員工餐廳。

這陣子綾子都帶便當，所以只點八十圓的味噌湯。自從買了大樓，她便開始縮衣節食，以便繳房貸。



如果全公司員工都在同一時間去員工餐廳，勢必人滿為患，因此每個部門的用餐時間都略微錯開。春花任職的公關部是十一點四十五分，悟史的資產管理部是十二點十五分，所以他們沒什麼機會在餐廳碰面。儘管春花很想在吃完飯後留下來見悟史一面，但餐廳實在太擁擠，要是留下來慢慢喝茶，肯定引人側目。



春花一如往常，與綾子並肩而坐。若是面對面坐著，聊天內容可能會被其他人聽見，並肩坐著就不必擔心這點。



不經意抬頭一看，悟史就在前方。他跟其他資產管理部的男同事一起用餐，總共六個人。應該是因為會議提早結束，或是午休結束就要開會的關係吧。公司允許各部門配合公事調整午休時間。



春花的桌子前面剛好有一盆觀葉植物，擋在她跟悟史之間。她躲在大大的葉子後面偷看資產管理部員工，每個人臉上都充滿自信。也或許是因為他們是菁英部門，所以看起來就是比較聰明。



約莫五年前起，公司改變服裝規定，除了跑業務的員工之外，皆可自由選擇服裝。到了夏天，男生們以POLO衫取代西裝、領帶，更可為大樓省下不少電費。悟史一行人今天也穿得很隨興，但畢竟他們家世好、腦袋也好，看起來就是有品味。



悟史跟春花一樣，午餐吃青椒肉絲定食。連午餐的選擇都一樣，春花不禁暗喜，我們倆真有默契！



只見他們一臉認真的邊吃邊聊，好像連吃午餐都不忘工作。悟史真的好帥，認真工作的他最迷人了。



此時，一名年輕女子端著盛有蓋飯的托盤，走近悟史那一桌。令人驚訝的是，她居然毫不猶豫坐在悟史旁邊。悟史端詳她的蓋飯，笑著簡短說了幾個字。大概是「看起來好好吃」吧。



「那個女生是誰？」

春花詢問綾子。綾子是個包打聽兼大嘴巴，所以春花偷偷瞞著綾子跟悟史交往。就算是同期進公司的夥伴，也萬萬不能告訴這個愛講八卦的大嘴巴。



「哪個女生？」

邊吃便當邊瞪著智慧型手機記帳程式的綾子，驀然抬起頭來。



「喏，就那個穿粉紅色衣服的。」

「那是佐野風鈴啦。」

「風鈴？你是說南部風鈴的『風鈴』？」

「是啊。這年頭呀，真的很多年輕人的名字都怪怪的。」

此時，春花並不認為風鈴這名字奇怪。因為，這名字再適合不過了。個子嬌小苗條，留著一頭飄逸長髮，確實令人聯想起一陣清風。

「她在部門裡是萬叢綠中一點紅，所以簡直被捧成寶。」



她穿著碎花長版上衣跟牛仔褲。那上衣大概是百分百純棉吧，看起來自然而隨興。粉紅色開襟羊毛衫遮住了上衣袖子，不過春花猜那八成是無袖洋裝，天氣一熱，她肯定會脫下羊毛衫，秀出清瘦骨感的上臂給男生們看。腳呢？一看，是赤腳配拖鞋，而且是平底鞋。她是嫌自己看起來不夠嬌小嗎？



春花不禁望向自己的鞋子。為了使腳看起來稍微長一點，她穿了一雙高跟淑女鞋。不過，這種鞋穿一整天會累死，所以她在自己的位子都是穿大叔款拖鞋。



「那女孩是做綜合職嗎？」

風鈴穿得比較隨興，應該是因為加班到深夜或通宵的關係吧？

這麼說來，她也是帝都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真是人不可貌相。

「怎麼可能，她是約聘姊姊啦。今年才二十一歲呢。」



這下更危險了。如果是帝都大學畢業的女高材生，一定看不上悟史。以前也有兩個女生擔任綜合職，兩人都進公司兩年就辭了；她們說在公司看不到未來，所以一個去英國留學，一個考上公認會計師，自立門戶。



「真討厭。聽說那女孩跟我們一樣屬羊耶。我們也老囉。」

綾子忿忿不平地邊說邊吃煎蛋捲。

光是從遠方望著她，就看得出這女孩很可愛。她笑口常開，看起來很率真。

「她看起來滿一板一眼的。」

春花想挖出更多風鈴的八卦，於是開了新話題。

「有人說她堅強又可愛呢。」

「誰說的？」

春花不禁拉高音量。

「部長呀。」

部長是個五十多歲的好好先生。

「部長的女兒，大概跟她年紀差不多吧？」

「喔，原來是這樣呀。」

綾子認同的點點頭，春花卻心頭一沉。



儘管沒有確切證據，但春花就是覺得風鈴是悟史喜歡的類型。風鈴來之前，他本來面色凝重的討論著什麼，風鈴一來，他馬上眉開眼笑，而且笑容溫柔得快融化了。兩人剛開始交往時，悟史也常對春花綻放這樣的笑容。這個風鈴老纏著悟史聊天，從旁人目光看來，簡直就像打情罵俏。



春花回收餐盤時，故意走過悟史身旁。兩人對上眼時，悟史不知會露出什麼表情。春花想知道自己在悟史心中還有多少分量。



不料，資產管理部卻率先離開餐廳。晚到的風鈴也跟著他們出去了，難道她其實吃得很快？



下午，春花讀著離職老員工的文章，以便日後刊在〈當年我在公司的回憶〉專欄。即使在校稿的時候，悟史跟風鈴相視微笑的畫面，依然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她本來打算一結婚就離職。綾子一定會笑她作風老派，但春花的母親就是因為忙於工作，導致冷落了小時候的春花。她不想讓自己的小孩經歷同樣的辛酸。既然決定結婚就離職，也不必太認真工作；反正社內刊物這種東西，有沒有都沒差，春花心想。



「永澤小姐，借一步說話。」

課長來了。這個人超級死腦筋，毫無幽默感可言。

「這年頭不是很多年輕人進公司不到三年就離職嗎？永澤小姐，妳應該知道吧？我們公司也不例外。我想針對這點做個專題報導，永澤小姐，能不能麻煩妳規劃？」

春花一點興趣也沒有。誰想辭就讓他辭啊！採訪麻煩死了。

「下一期嗎？」

「不，不用那麼急啦。這是上頭交代下來的，我自己也想好好做這個專題報導，所以內容要深入一點。」

「……好，我知道了。我會想想看的。」

春花目送心滿意足點頭的課長離去。

「怎麼了？妳從剛剛就唉聲嘆氣的。」

鄰座的綾子盯著春花，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如果是感情問題，儘管找我商量喔。」

「我午餐好像吃太多了，肚子不大舒服。」

春花隨口編了個藉口。

「對耶，妳今天吃得一乾二凈，真稀奇。」

春花只是太在意悟史跟風鈴之間的曖昧，所以一時忘記「吃飯只吃六分飽」的原則而已。



好不容易等到悟史回訊息，卻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對不起，今晚沒辦法。財務省馬上就要來查帳了，現在我們忙著作帳，忙得焦頭爛額。下次見。

對不起？幹嘛講話這麼客套？

悟史的客套，令春花心頭一涼。



算來算去，也三個禮拜沒約會了。

她知道每年這個時期都很忙，可是剛開始交往時，悟史給她的感覺是：就算只能相處一會兒也沒關係，我想妳想得不得了！無論多麼忙碌，悟史還是會抽出時間，短暫約會後又匆匆回公司熬夜加班。

真是今非昔比啊。

難道他沒那麼喜歡我了？

不可能吧？畢竟他都那麼熱情地求婚了。一定是因為現在比以前忙的關係啦！年紀越大，責任也越大呀。我怎麼每件事都往壞的方面想，這習慣得改掉才行。



──聽說那個叫做風鈴的女孩，是你們部門的偶像耶。

春花又寄信給悟史。悟史那麼忙，如果吵到他就不好了，但春花就是想知道悟史的反應。不過，她也知道悟史不會有時間回信的。



正想回頭繼續閱讀老員工的稿子時，螢幕一隅彈出了公司信箱的來信通知。是悟史。

──風鈴只是個小孩啦。個性又單純，簡直跟高中生沒兩樣。那些男人都一把年紀了，還對她動真情，超扯的。

悟史回得真快。

而且看起來滿不爽的。



文章很短，卻透露出不少訊息。部門裡有男同事真的喜歡風鈴；而且是「一把年紀」的男人；「那些男人」，表示喜歡她的人不只一個。



春花想像得到，風鈴一出現，上述的男人們全都活了過來，個個春心蕩漾。



這一天，春花下班後順路去車站裡的書店一趟，買了大庭十萬里的《你整理，我幫忙》。畢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春花鐵了心，一定要逃離大庭十萬里這個怪大嬸的魔爪。



乾脆謊稱當天要補班算了？請媽媽打電話過去取消預約比較好。



想想還是不行。這樣只是把日子往後延而已，該來的還是逃不掉。媽媽這個人，一旦打定主意，不做到底誓不罷休；況且，要是違逆那個控制狂媽媽，搞不好兩老會一起殺上來對女兒管東管西，那就麻煩了。



春花一搭上電車便翻開書，瀏覽目錄。



一、正視自己

二、小心負能量潛入你腦海

三、誰是真正的敵人？

四、生活一團亂，背後出了什麼問題？

五、你的人生，掌握在你手裡



不用閱讀內文，光是看目錄，就猜得到葫蘆裡賣什麼藥。綾子說是什麼人生諮詢，但說穿了，作者不就是個雞婆大嬸嗎？春花最怕這種人了。



在最近的車站下車後，春花前往超市。昨天去過的超商，今天不能再去了；想到自己在店員眼中的德性（每天只買熟食的寂寞三十歲女人），實在很難有勇氣連續兩天去同一家店。因此，春花會輪流去超商A、超商B、便當店、外帶壽司店、超市熟食區以及麵包店，這樣一週最多只需要去同一家店一次。



去超市最輕鬆了。由於客人很多，除非穿著奇裝異服，否則不大會被店員記住。



踏入超市大門，最先看到的就是蔬菜區。有時春花也想做做沙拉，於是停下來拿起萵苣，想著：該放些什麼其他食材呢？番茄、小黃瓜、洋蔥切片……家裡有沙拉醬嗎？記得冰箱有沙拉醬，但那是啥時買的？



廚房的慘狀，驀地閃過春花腦海。

還是算了。



她走到熟食區。從左到右挑了半天，最後選了京都風米糕便當。走向收銀檯途中，春花還順手拿了冰淇淋。



回家後，春花換上運動服，在客廳打開便當。離春花最近的三人座沙發座位跟咖啡桌角落是這裡的淨土，她絕不會在這兩個地方堆雜物。



春花邊吃飯邊看電視。如果這世上沒有電視，那該有多麼寂寞呀，春花心想。就是因為有電視，她才能暫時擱下悟史今天的冷淡態度；如果家裡冷清清的，一定會滿腦子想著這件事。



這一夜，她提早鑽進被窩，將十萬里的書快速翻閱一遍。

簡單歸納本書大綱，大概就是：

「無法整理房間的人，是因為心靈上出了問題。」



那如果只是單純懶散呢？或許有些人是因為從小家庭環境的關係，導致不習慣打掃呀。



反正呢，這個叫做大庭十萬里的女人，似乎沒什麼料嘛。本來還以為多難對付，這下子可以放鬆一點了。



簡單說來，只要乖乖聽她說大道理，裝得一副誠心悔悟的樣子就行了。對不起，家裡一團亂，都是因為我的心太邪惡了，今後我必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謹遵十萬里老師的教誨──到時就這樣敷衍她，打發她走。



正要闔上書時，春花發現書的最後面附了一張〈凌亂度〉檢測表。她鑽出被窩穿上拖鞋，踩著地上雜亂的衣服包包尋找原子筆，然後趴在棉被上，攤開檢測表。



請用〇或X來回答下列問題，並在括號內自由填寫原因或意見。



第一題您有摺衣服的習慣嗎？

X（要是有那種力氣，房間哪會這麼亂。我認為自己在公司的表現不差，但是一回家就覺得好倦怠。我也懷疑過自己是不是有問題，所以做了健康檢查，但是一切正常。）



第二題雜物淹沒地面，連地板都看不見？

當然是〇（臥室、客廳都幾乎看不見地板，而且臥室角落還堆了一大疊衣服，堆到跟腰部一樣高。原因是……硬要說的話，就是我一直都很累、很疲倦。）



第三題麵包常常發霉嗎？

當然是〇（應該不只我這樣吧。）



第四題茶水就算潑到地上也不擦？

有點心虛，但還是要回答〇（我當然想擦，真的，可是找不到衛生紙，想說待會再擦好了，結果就忘記擦了。不過，如果是含糖飲料，我還是會馬上擦啦。盡量。）



第五題捨不得丟報紙嗎？

〇（要麼忘記在資源回收日拿出來丟，要麼想說太重就算了。）



第六題捨不得丟以前的賀年卡嗎？

什麼怪問題嘛，當然是〇呀（我才想問怎麼會有人丟賀年卡呢！回憶應該好好珍藏啊。）



第七題常常找不到東西嗎？

◎（我常常懶得找東西，只好再重買一次。該檢討。）



第八題衝動購物，結果買完就忘了？

〇（尤其是衣服跟文具。每次看到標籤還沒拆的衣服跟裝著袋子的文具，我自己都嚇到頭皮發麻。不過，說到文具，我覺得百圓商店也有錯啊，一樣東西才一百圓，與其花時間找，重買還比較快。）





第九題不好意思邀別人來自己家？

〇（不只別人，連家人也不敢邀。）



第十題窗戶打不開？

〇（這幾年來從來沒開過，結果爸媽趁我不在時擅自打開了。）



星期六到了。

這星期以來，春花反覆思考，要不要在大庭十萬里來之前打掃房間。想來想去，她決定還是別垂死掙扎了。假設來的人是親朋好友，只要把地上的雜物全掃進衣櫃就好，但是敵方可是整理師耶！她八成會檢查衣櫥跟五斗櫃，藏了也是白藏，不管怎麼掙扎都沒用，省省吧。



門鈴響了。

開門一看，想不到竟然是一名圓臉的普通大嬸。春花本來以為對方是個跟母親差不多的嚴肅女性，誰知道跟想像中完全不同。臉圓圓的，身體也圓圓的；黑色短袖POLO衫搭上牛仔褲，肩上掛著一個大包包。兩隻上臂胖嘟嘟的，把POLO衫的袖子撐得好緊；皮膚細緻光滑，看起來好柔軟。她跟春花的母親年齡相仿，類型卻恰恰相反。春花的母親身材消瘦，看起來神經兮兮的，而且絕對不可能穿著牛仔褲拜訪別人家。或許這就是東京大嬸跟鄉下大嬸的差別吧。



「我是整理師大庭十萬里。」

春花並不知道她平常的聲音，但聽起來很像故作沉穩。

「勞駕您了，今天請多多指教。」

春花裝得一臉乖巧。



趕快打發她回去吧！不管她教了什麼整理方法，都要刻意裝出超級敬佩的樣子。重點就在於對她露出崇拜的眼神，討她歡心，然後她就會對家鄉的兩老說：「令嬡已經改過自新了，請不用擔心。」



「真是一棟好大樓呢。房子看起來很新，離車站也近。房租想必不便宜吧？」

「嗯，算是吧。」

十萬里站在門外，遲遲不進來。

「來，請進。」

「呃，可是……」

十萬里俯視玄關地板。

「啊，不好意思。」

地上疊了好幾層鞋子，她好像不知道該把腳往哪兒擺。春花蹲下來將鞋子掃到兩旁，清出一雙鞋的空隙。



「打擾了。」

十萬里朝著那塊空隙跳過去。春花忘記她個子小、腳又短，導致門口到空隙的距離太遠了。

「請進。」

春花將拖鞋擺在玄關臺階上，十萬里卻隱約倒抽一口氣。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拖鞋。

這雙拖鞋很髒嗎？

沒錯，上面是蒙了一層灰，也到處都有醬油的痕跡。畢竟這幾年都不曾邀別人來家裡，太久沒人穿，就發霉了。才剛見面，就要被當成髒鬼了。真洩氣。



「請不必費心，我帶了自己的拖鞋。」

十萬里說完，從大大的黑色包包拿出免洗拖鞋穿上。才走兩三步，她便轉頭望向大門，仔細打量高到天花板的鞋櫃。

「鞋櫃裡塞不下的鞋，都在玄關地板上嗎？」

「嗯，差不多。」

「您的鞋子好多呀。」

「是呀，因為我喜歡鞋子，所以一看到就忍不住買下來。」

「我懂，我也很喜歡鞋子，人家說時尚要從腳底做起嘛。」

春花沒想到十萬里會口出此言，不自覺望向她剛脫下來的鞋子。那是一雙簡單的黑色健走鞋，皮革看起來很軟、很好穿，應該是羊皮吧。春花的母親也有一雙類似的鞋。



「介意我拍照嗎？」

還來不及回答，十萬里便從包包裡拿出一臺大相機。是數位單眼相機，那個喜歡照相的死腦筋課長，也有一臺同廠牌的相機。

「將案例集結成書時，會附上『指導前』跟『指導後』的照片。」

這話聽了真令人不舒服。

「不會給您添麻煩的。案例都是匿名，而且萬一照片上有什麼可供辨識的景物，一定會打上馬賽克，請您放心。這樣能接受嗎？」

對方都舉起相機了，春花實在很難拒絕。從小，她就很不擅長拒絕別人。



「好，我們先大致看一下房子整體吧。」

「好，這邊請。」

兩人穿越短短的走廊。

「這裡是客廳，盡頭有間三坪大的西式房間，是我的臥室。」

「窗戶好多，這客廳真棒。」

是錯覺嗎？十萬里似乎眼睛一亮。

十萬里八成察覺到春花的目光，於是解釋了起來：「我一看到這種房間，就有種想從頭到尾好好整理一番的衝動！簡直是熱血沸騰呢。」

話還沒說完，十萬里就匆匆從包包裡取出口罩配戴。這口罩以「拋棄式口罩」而言可謂堅固厚實，唯有「配戴」兩字才能配得上它的氣勢。

十萬里瞇著眼睛仰望上方，春花也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太陽西下，窗簾縫隙灑下夕陽，無數塵埃在陽光中飛舞。春花從來不知道空氣中飄著這麼多灰塵（或許是很少在這時間待在家裡的關係吧）。



「這口罩很好用喔。它可以完整地緊密包覆口鼻，藥局特價時，三片只要九百圓呢。」

本來以為十萬里會說：「您要不要來一片？」想不到她什麼都沒說。她該不會暗自嘲諷「反正這麼髒的房子妳都能忍這麼多年，現在戴口罩有屁用」吧？



只見十萬里不斷按下快門，活像個專業攝影師。瞧她身材圓滾滾，動作倒是挺靈敏的。

「您不必擔心，出書前會先讓您看看照片，如果屆時覺得不妥，拒絕也沒關係。」

「……好。」

春花覺得自己應該拒絕不了。無論拒絕什麼事，都需要勇氣。



「窗簾一直都沒有拉開嗎？」

「是的。因為我白天要上班。」

十萬里停頓了一會兒。大概是想問：「那六日呢？」可是又問不出口。

「不好意思，請問您的老家也是這樣嗎？」

「不，不是的。家母很愛乾淨，而且鄉下房子很大，就算東西很多也不會變成這樣。此外，每個房間都有大壁櫥。」

「房子大小倒不是重點，請問令堂也會異常衝動購物嗎？」

「咦？」

她好像覺得春花不正常。被人當著面說這種話，打擊也太大了。

「家母是個買東西懂得事先規劃的人，跟我不一樣。」

「這樣啊。」

十萬里若有所思地盯著滿屋子雜物的某一點，然後打起精神抬起頭，再度環視四周一圈。「那裡是不是有一張氣派的皮沙發？我只看得到一部分就是了。」



平常春花都會在沙發上為自己留點位子，但今天上面攤著一份報紙。

「也有咖啡桌耶。雖然現在變得有點像置物架，不過這桌子有木紋，是張好桌子呢。」

「嗯，算是吧。」

「正中央的米黃色地毯也是長毛的高級貨，應該很貴吧？」

當初春花的母親為了打開凸窗而開出一條小徑，地毯就在那條小徑。地毯不只絨毛扁塌，而且斑點一大堆，到處都是黑黑的污漬。

「獨居女性買了這麼多高級傢俱，這代表……」

十萬里說到一半就閉上嘴，撥開地上的雜物，走向落地窗。

「陽臺也有很多包垃圾呢。」

「……對呀，不好意思。」

「好癢！」

十萬里突然用力搔抓豐腴的上臂。「有蟲。」

春花嚇得往後一退。

「春花小姐，您住在這裡不會癢嗎？」

「不會耶……」

「了不起！住到養出抗體了。」

這人講話怎麼這麼酸呀？春花不自覺望向十萬里，只見她逕自點頭，看起來不像挖苦，而是衷心佩服。「不管去哪個案主家，都只有我會癢，可是案主都說不癢。人呀，天生就具有適應環境的能力呢。」

「不好意思。」

春花覺得很羞愧，居然害別人皮膚癢。



「接下來我想看看廚房。」

語畢，十萬里走向客廳深處。她一會兒搔頭、一會兒抓手，一會兒又搔搔腳，雙手四處抓癢，一刻也閒不下來。

「這廚房真時尚。我也好想要這種L形的系統廚具喔，不過戴著口罩還是聞得到臭味就是了。」

十萬里講話的速度變快了，是不是想趕快交差閃人？她從包包取出方巾，然後疊在口罩上，繫在後腦杓。整張臉只露出眼睛，看起來跟銀行搶匪沒兩樣。



「這裡以前該不會是中島吧檯吧？」

「現在也是呀。」

吧檯上的雜物堆積如山，分隔廚房與客廳的隔板上開了扇窗戶，卻塞滿了雜物。



十萬里突然捲起牛仔褲的褲管，瘋狂搔抓豐腴的小腿肚。不僅如此，她還用另一隻手摀住方巾，看來已經臭到受不了了。

「瓦斯爐上面堆這麼多東西，很危險喔。」

「沒關係，反正我不開伙。」

「您多少需要燒開水吧？像是泡泡麵啦、泡茶之類的。」

「反正有快煮壺，燒開水很快。」

「這樣呀。那麼，快煮壺在哪裡呢？」

「呃……不見了。」

「我想也是。話說回來，您的餐具櫃真是高級呀，這些餐具看起來也不便宜。」

「因為我喜歡陶瓷。」

「這個咖啡杯，是瑋緻活的吧？」

「幾年前領了獎金，心一橫就買下來了。」

「可是，在餐具櫃前面堆了這麼多包垃圾，根本打不開櫃子吧。」

隔著櫃子的玻璃門，也看得出咖啡杯薄薄積了一層灰。



「垃圾袋裡面裝的是垃圾嗎？」

十萬里指著滿地的垃圾袋問道。

「對，是垃圾。」

十萬里聞言，默默地注視那堆垃圾。

──幹嘛不倒垃圾？

她應該很想說出這句話吧。



很多事情當事人心知肚明，但要是被人指責，心裡就會不爽。她大概是顧慮到這一點，才決定不於置評吧。知道歸知道，但就是做不到──就是因為這種人很多，十萬里才能賺大錢。而最最重要的是，她怎麼還不快點滾呀？心裡的屈辱感愈來愈強烈，春花再度對父母燃起怒火。



──天啊，這種房子怎麼好意思給別人看？

十萬里心裡一定是這麼想的。當然為了做生意，她絕不可能說出口。



──自甘墮落、金錢觀錯亂的髒鬼……

讓別人參觀自己家，就好像赤裸地亮出自己的內心。

案例一清算

永澤春花走出下北澤車站的出票口，前往自己的租屋處。

回家途中，她去超商買了什錦炒麵、可樂、艾草大福跟起司蛋糕。

昨天才下定決心，決定白天要飲食均衡，晚上只吃沙拉跟優格，怎麼一下子就破戒了呢？看到超商的商品架，自制力就宣布罷工，真是窩囊。

一打開獨居套房的門，酸臭味倏地撲鼻而來。

又忘記倒垃圾了。今天早上剛踏出大樓，她就想起今天是可燃垃圾日，可惜沒時間也沒力氣折返。算上今天，已經連續兩星期沒倒垃圾了。如果是冬天倒還好，遇上梅雨季，臭味就厲害了。這下得再套一層垃圾袋丟到陽臺才行。

玄關地...

案例一清算
案例二木魚堂
案例三富商之家
案例四過於乾淨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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