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八月酷暑,陣陣氣悶非常的熱浪撲打在能容納三輛馬車並行的寬闊官道上。時至傍晚,夕陽火紅如姑娘臉頰上的嬌豔紅暈,天邊的浮雲也是一片片似火燒般緋紅。
金陵城外,順著這條官道向北走,三十裡外的棲鳳嶺上有一座靜心寺。這寺廟門臉不大,香火卻是異常的旺盛。每逢初一、十五,就有眾多的富商、百姓及官家的家眷為了家中生財、為了兒女姻緣這類的事情前來求籤、還願。據說這裡的卦簽異常的靈驗,所以金陵城裡的達官顯貴們也時常來求籤卜卦,捐下不少香火錢感謝菩薩的大慈大悲。
今日雖然是八月十七,但是晌午時分在大殿上求籤卜卦、上香拜佛的人潮依然絡繹不絕。
一名身型高瘦的男子頭帶著一頂罩著薄紗的斗笠步入大殿,他左右環顧一番,直接走向寺院後方最清淨的南院。
男子在一座禪房外站住,沖著背對著房門的老和尚輕聲說道:「在下來自會龍山打虎寨,想請空念大師今日裡給行個方便。」
禪房內傳出一聲蒼老的回應,男子這才邁足踏入。一名灰色僧衣的老和尚背對著男子正盤腿坐在蒲團上俯案抄寫著經文,聽見男子進入房內的腳步聲依然沒有回身。男子站在老者身後,拿出一塊半個手掌大小、上面雕刻著繁複圖案、中間嵌了一顆金珠的木牌放在幾案上,老者微微側首掃了一眼後說道:「內室,床榻裡側的暗格內。」
男子道了聲謝,收回木牌揣入懷中,轉身走入內室。內室裡只有一張狹窄的竹榻,他在竹榻邊傾身向前,伸手在內側的牆壁上輕敲了幾下。聽到一處發出空響,便將手掌按在其上,指尖微微用力,那塊牆面就內陷了半寸向右滑動。牆上出現一個十寸見方的暗格,男子從中取出一個木盒。盒內零散放著二十幾塊鐵牌。他仔細的看過鐵牌上的文字後,拿出其中的一塊後將木盒放回暗格中走出內室。
男子將手中的鐵牌遞給依然背對著他繼續抄寫著經文的老者。拿過鐵牌看了看,老者遲疑了一下,隨後就從案幾下取出一個信封。
看也不看的將信封放入懷裡,男子向老者一施禮,連一句告辭都沒有說就抬腿離開了禪房。
返回前面的大殿,男子被大殿上整日彌漫著的旺盛香火熏得使勁咳了幾聲。他暗自咋舌,老天,這麼天天被煙熏著,這些和尚們就不覺得痛苦麼!他舉足離開大殿,正在大殿門口坐著的一位算命先生卻突然橫裡沖出來攔住了他。「這位公子,可需求籤卜卦?」
男子看這算命先生的面相到也算是和藹可親,他旁邊還立著一塊幡巾上寫著「鐵口直斷——李」。他揚眉輕笑一聲,丟下一小錠碎銀。「我即將遠行,先生就為在下卜上一卦吧。」
在一張紙上寫了一個「行」字,男子饒有趣味的坐在一邊聽起這位李先生解卦。「這……」捋著頜下的鬍鬚,年已半百的李先生抬眼看了看男子,長歎一聲。「這位公子,此次遠行,實乃不吉。」
「哦?」男子不在意地嗤笑。「先生不用為難,請直言無妨。」
「公子如若遠行,不出一個月,必有血光之災,妖魔纏身,危及性命。」李先生又拿出一張紙擺在男子面前,「公子請再寫上一字,在下看看有沒有破災之法。」
男子很乾脆地拿起筆,揮墨之處,瞬間在紙上又落下一個「龍」字。
李先生看著這個字,掐指算了半晌後,忽然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興奮的對男子說道:「公子啊,您這個字寫的好!只要您出了寺後向南走,必會遇到貴人。若和此人同行,定能保您一路平安,此卦是大吉啊!哈哈!」
聽瞭解卦,男子也隨著笑起來。他再次丟下一塊碎銀,「那在下就多謝先生的指點了。」
「記住,一定要先向南走……」算命先生在身後喊著,男子卻在出了寺門後直直的向北前進。
順著官道走出了三四里地,男子才打開懷中的信箋。
失主 金陵譚家 譚家財
七月初九 丟失玉器寒玉鴛鴦一對
竊賊 梁尚君
時限 十月初一
將遮住了俊美容貌的紗帽向上推了推,位居「龍虎風雲會」座下十二金牌之一的宗硯麟看了看信封上的銅牌級標記咧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他語調輕快的說了句「找失物而已,很簡單嘛!」說完後他隨手一揮,薄薄的紙張就化做了風中塵屑四散飄飛。
第一章
金陵譚家
夜間的晚風在失去了白日的烈陽籠罩後,終於有了一絲絲的清涼。白天裡的悶熱在夜間消散了很多,樹葉也隨著夜風懶洋洋的輕搖慢擺,發出嘩嘩的聲響。
宅院內靜悄悄的,只有譚家主人的屋子裡,此刻隱約傳出類似交談的聲音。
年已五十有五的譚家財看著與他面對面端坐的次子,手中的巾帕再次的抹上油光滿面的圓胖胖的臉。一條上好的蘇杭絲絹已經被汗水浸透,譚老爺的雙眼不停的往外瞟,真是恨透了此刻的寧靜,他現在是恨不得家中立刻出些什麼雞飛狗跳火燒屁股的事情來好讓他能速速脫身。
「爹,您怎麼總是看外面?難道說孩兒令您覺得厭煩麼!」低沉飄忽的聲音環繞在譚老爺的耳畔,每次聽到這個聲音用這種語調說話,譚老爺就會不由自主的渾身一抽,打個巨大的寒顫。
「怎麼會呢,嵐兒可是我的愛子,我怎麼會厭煩……」直接用衣袖抹去再次沿著鬢角滴落的汗水,譚老爺終於把勉強扯出了個難看笑模樣的臉轉向兒子。
譚家財看著眼前正沉著臉色的兒子,不禁又回想起了兒子那苦命的娘。
要說起這金陵譚家,這二十多年來,在金陵城裡也算是小有傳奇的一家子。譚家財原本只是金陵城中做木材生意的小財主,家有一房妻室。誰知妻子在生下一個兒子後,譚老爺的生意卻頓時一落千丈。就在這個時候,譚夫人卻身染重疾,拖了一兩個月,就撒手黃泉了。譚夫人一死,譚老爺的生意竟然立刻起死回生,但生意也就是不死不活的撐著,勉強夠譚家的日常支出。從此,許多人都說,譚夫人和譚小少爺都是剋財的命。可譚家財卻說什麼都不信,天天抱著夫人留下的兒子,撐著自家的小生意。
過了三年多,譚老爺收留了一個從異鄉來投親卻流落街頭的孤苦女子。沒隔多久,譚老爺就和這個女子成了親。原本眾人都在猜測,這女子究竟是怎樣的美貌品性,竟能讓那個一直不肯續弦、生怕後娘虐待了自己兒子的譚老爺鬆了口、動了心!直到有一日,譚老爺和新夫人去寺廟上香,眾人才得見了這位閨名叫念虹的新夫人。
念虹夫人柳眉細目,皮膚白淨,一臉慈相,並非眾人猜測的那般美麗。單薄的身子一直有譚老爺從旁扶著,念虹夫人手中抱著元配生的孩子,目中儘是疼愛……
隔年,念虹夫人也生下一子,也就是那一年,譚老爺的生意日見興隆,未出十年,儼然是金陵城木材生意的第一把交椅了。可是念虹夫人和譚老爺的緣分似乎也盡了,一場重病後,念虹夫人也香消玉損。
譚老爺失去了第二位夫人,從此發誓不再娶妻。趕走了上門來企圖再給他說續弦的媒人,譚老爺只是每日看著兩個和兩位夫人面容相似的兒子來緬懷亡妻們!
譚家財的長子譚晨風十六歲起就隨父親進了商行,現在譚家的大部分的生意都交給了譚晨風,譚老爺本想著可以享享福了,卻誰能料到,次子卻不肯讓他日子過的安生……
譚家的次子譚夜嵐,生下來就是個安靜的孩子。本來譚老爺一直以為孩子只是個性好靜,卻沒想到,小夜嵐最經常做的事,就是大半夜裡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偏偏小夜嵐那傳自母親的柳眉細目加上白淨的皮膚怎麼看都帶著一股妖豔,在夜間看到,還真像是見了飄蕩在陰陽兩界的孤魂豔鬼……
若是仔細看去,譚夜嵐並不是長了張鬼容。不過就是柳眉細長了些,細目的尾梢紋路重了些高挑了些,挺直的鼻樑看上去單薄了些,嘴唇太薄了也太紅了些,皮膚白過頭了些,臉蛋小巧了些下巴尖了些……當年只有十歲的小夜嵐身型雖高卻瘦削,一件罩衫套在身上讓風一吹,還以為是只有一件衣服在飄……
譚家的傭人最怕在落日後看到小少爺,雖然知道小少爺是人不是鬼,但是被小少爺那雙細長的眸子直勾勾的看著,就會禁不住渾身打顫的似被鬼勾住了心魂。
譚家老爺本來也覺得這個安靜的兒子被傭人們這麼說道實在是委屈了兒子,於是親自跑去和兒子同睡。誰想在被半夜跑去院子裡發呆的兒子連續嚇了三天後,譚老爺也終於承認,小兒子身上那股莫名的鬼氣實在是逼人了些……
無奈之下的譚老爺只好讓小夜嵐不要隨便出門,免得嚇到外人。看著兒子原本和他娘親相似的面容越長越妖魅,看著兒子只是因為臉長的妖氣了些而交不到同齡的朋友只得孤單一人在家看書習字,譚老爺的心中就似落了一塊沉重巨石般日日難過。長子晨風似乎也覺得小弟要整天關在家裡實在是太可憐了,於是每日裡總是去街上買回些新鮮玩意兒來送給小弟解悶。
直到小夜嵐十一歲時,有個道士出現在譚家門口,大叫大嚷的聲稱自己的徒弟就在譚家。那一年,小夜嵐跟隨著這個道士離開家,直到十年後才返回家中。
「唉……嵐兒啊,你要是個性也和你娘相似就好了……」譚老爺不止一次的如此歎息。夜嵐的娘親生性溫婉,心地善良,對待元配的孩子也一向是視如己出。可是夜嵐雖也是個善良的青年,但是由於外貌的關係,總是被人當作異類看待,通常是好心不得好報!於是夜嵐雖然還是會經常隨手般的做些好事,可是對待別人前來感謝的態度卻是雙眼一瞪將人嚇走……
唉……譚老爺再度長歎一聲。
「爹!你回憶夠了沒?」冷冷的聲音凍的譚老爺渾身又是一顫,目光哆嗦著扭回到兒子身上。
「嵐兒,不是爹不讓你去,你可不要忘了,你師父漠夕道長說過你今年不宜出遠門的。」譚老爺牢牢的記著漠夕道長說過,夜嵐二十三歲這年不能出遠門,否則定會這一生沒有女人肯嫁他為妻!
譚夜嵐垂目輕笑,薄而紅豔的唇微啟。「爹,這些事您就不用擔心了。而且大哥也已娶妻,譚家的香火就算少我一支也無妨吧。」他抬起細長蒼白的手指拂開垂下肩的髮絲,「那對寒玉鴛鴦可是我娘帶來譚家的唯一嫁妝,而且娘曾和我說過,那東西雖然不怎麼值錢,但是也絕對不能落到外人之手。現在就這麼被盜了,您卻不許我親自出門去尋回。爹,我學了一身的好武功,您不讓我去抓那盜賊,卻出錢去雇江湖上那種不知道是何門何派的組織去尋……就算咱們譚家錢多,也不是這麼花的吧!」越說越有氣,譚夜嵐雙目一瞪,那雙眼梢高挑的細長眸子裡就似閃過寒光數道,把譚老爺驚得心頭一跳再跳。
「哎呀,嵐兒你不要嚇唬爹啊……」捂著驚到亂跳的心口,譚老爺哀聲陣陣。他譚家財一向樂善好施,沒作過壞事啊!怎麼這個兒子隨便的瞪上他兩眼,就像是鬼差要來索命啊!「唉唉唉……你是爹的兒子,爹怎麼可能不擔心你。再說了,爹雇的也不是什麼騙錢的組織啦。你看你看,《江湖秘聞錄》裡介紹過,這個『龍虎風雲會』是江湖上專們替人找東西啊護送東西的組織,朝廷也常常雇傭他們的。事前不收定金,東西找回來才收錢,是個很安全的組織。我和你大哥大嫂商量過才決定的。」為了驗證自己的話,譚老爺把手中那薄薄幾頁紙釘製而成的小冊子舉給兒子看。
「啪!」譚夜嵐一手重重拍在桌上,瞟了眼爹親手上的那本小冊子,說話的口氣也更重了幾分。「爹,孩兒早說過,讓您和大哥不要總是看這種江湖八卦。這裡面的消息不見得都是真的,怎麼您總是不聽!」
譚老爺再次狠狠打個寒顫,掙扎著辯駁。「嵐、嵐兒……爹沒有不聽你的話呀……」屋內飄著冷颼颼的風,譚老爺強忍著拔腿飛奔出去的忠實欲望,企圖繼續說服兒子。「這個《江湖秘聞錄》裡的消息就算不見得都是真的,可是也很少有人說是假的呀。而且,就連那個總是八卦誹聞不斷的《江湖榜中榜》都總是給這個『龍虎風雲會』做宣傳。兩個江湖刊物難得都給它做宣傳,說明這個組織的可信度是很高的。我和你大哥大嫂也是經過慎重考慮才決定這件事的……」
譚夜嵐聽到此處,那雙黑少白多的眼瞳直直看向他爹,瞬間就讓譚老爺閉了嘴。譚夜嵐重重吐了口氣,嘴裡飄出來的字句也夾帶了三分寒森。「爹,孩兒也早就說過,那《江湖榜中榜》是絕對不許去看的吧……」
「啊!嵐兒……」譚老爺的汗水洶湧而下。「你不要這樣嘛……這兩份江湖刊物,是爹和你大哥大嫂的日常消遣啊,我們都很愛看啦……」不管消息是真是假,譚家又不是江湖中人。而且這兩份讀物文圖兼備、字句風趣生動,比那在酒肆裡的說書先生講的還好,為什麼不可以看嘛!譚老爺實在不明白小兒子為什麼會這麼反對家人看這東西……哦,好像之前被《江湖榜中榜》八卦成兩隻龍陽鴛鴦之一的慕家小子是嵐兒唯一的好友耶!
「總之,你和大哥大嫂以後都不許再看這些污七八糟的東西。還有,娘的遺物我去找,你立刻和那個什麼江湖組織去說,不雇傭他們了。」看到爹親依然為那惑亂江湖的書報辯解,譚夜嵐氣到臉色刷白,臉上的青色血管都一條條的浮現出來,再配上怒瞪的雙目,整張臉看上去好似夜間出巡鉤魂的凶煞鬼差。
「嵐兒……」譚老爺還想再和兒子打個商量,結果被譚夜嵐一個冷眼瞪得不敢再開口。這個兒子啊,能不能不要這麼瞪他爹親啊……
怒氣衝衝回到自己房中的譚夜嵐直接收拾起行李。不必和爹、大哥他們商量了!譚夜嵐決定連夜離家去尋回娘親的遺物。將幾件換洗衣服和幾張銀票及一些碎銀收拾妥當,譚夜嵐留信一封放在桌上用油燈壓住。開了房門,腳尖一點就輕飄飄的上了房頂,他遠目一望,定了方向後,一陣輕煙般的就消失了蹤影。
向著夜間防禁最鬆散的北城門奔去,譚夜嵐一肚子的火氣依然沒有消去。
譚夜嵐一路飛奔一路暗罵,這一切都要怪他那可惡的師父。說什麼他二十三歲這一整年都只能待在金陵城裡不得出遠門,否則將會一生無妻!
無妻就無妻!這天下有哪個膽大的女人敢嫁一個夜間看去就好似鬼差的妖臉丈夫?除非是個瞎子!心中冷哼著,譚夜嵐腳下沒停,飛縱在各家的房頂上。他一身白色文生袍子,寬大的衣襬飄散在夜風裡,趁著月色遠遠望到,還真似陰間的白無常來陽間出巡。
趁著夜色行走著,宗硯麟一路找著譚家的家宅。雖然沒想聽那算命先生的話往南走,可是走到一半卻得知這次的失主是住在金陵。去失主家先探探情況一向是宗硯麟的習慣,於是,折反向南回到金陵就成了必須的行程……
什麼血光之災妖魔纏身啊!什麼往南走會遇貴人啊!遇個貴人為什麼不讓我撿到一箱金元寶啊……宗硯麟一路小聲嘮叨著一路發洩他的不滿。黑夜裡,不用帶著紗帽,宗硯麟那張俊美到足以讓潘安懸樑宋玉跳井的容貌上此刻正是一副眾家女子見了會心疼到暈倒的幽怨神色,那雙隨便一瞟就像是灑下一串秒殺心跳的電流的桃花眼也正四下觀瞧著。幸好深夜此刻街上無人,不然,只怕是又要因為這張臉這雙眼引出一場令宗硯麟又要拔腿飛逃的混亂了。
唉……!長歎了一聲,宗硯麟眼波一轉,四下看著。做為江湖上第一大的雇傭組織「龍虎風雲會」最能幹的十二金牌之一,實在是用不著接下這種尋找失物的小工作。可誰叫他最近閑到發慌又窮到銀袋空空呢!雖然這種銅牌級別的工作讓他這金牌級的人物出馬是太屈就了些,不過,能活動一下筋骨又能賺錢也還不錯啦!
竄上一道矮牆,宗硯麟惰性發作不想這麼順著街道找了,索性直接上房頂尋找。
宗硯麟剛竄上牆,迎面就吹來一陣陰風,一道白影從身邊快速掠過。他驚訝的回身觀瞧,那道白影似乎也是由於驚訝房頂突然多出了一個人而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美人……美人啊!
宗硯麟張大了雙眼瞪著眼前白衣飄舞的青年。瞧那細長入鬢的烏眉挑高的角度怎麼就這麼恰倒好處的有力?瞧那修長霜冷的雙眸怎麼就這麼傲氣天成高貴明媚?瞧那妖豔的紅唇怎麼就這麼薄厚適中鮮豔欲滴?瞧那白色的臉上淺淺漫布著的青色紋絡怎麼就這麼神秘莫測勾魂攝魄……月色下一襲雪色白衣翻飛如仙,如果那緊抿成一線的唇角能向上勾一勾,不知會是怎樣的美景啊……
直直看著眼前的白衣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的宗硯麟的心跳撲通撲通急如擂鼓!這、這……此等美貌只應天上有啊……
……原來是個瞎子!譚夜嵐沒好氣的呸了一聲。
皺了一下眉頭,譚夜嵐轉身離開,將那個張大了嘴沖著他喊出「美人」二字的睜眼瞎男人拋在身後。他好歹也看著自己這張臉有二十幾年了,這張臉是什麼樣子誰還能比他更明白?何況……一但生氣,臉上的青筋就會浮現在慘白色的臉上好久才消得下去,那模樣誰見了不大喊著「鬼啊~」就該慶幸了,今天竟然在半夜被人喊做「美人」!此人不是眼睛是瞎的就是腦子有問題……虧那男人還長了副譚夜嵐生平僅見的好皮相!而且被那男人那雙像裝了電流的眼睛盯著,還害他的心跳漏了好幾拍……
晃了晃頭,把被人稱做「美人」這種不愉快丟在腦後,譚夜嵐加快了腳步,還是快快去尋找娘親的遺物才是正經!
美人!美人……眼見著美人已乘風而去,宗硯麟慌忙抬腳跟上去。剛才那美人似乎是瞪了他一眼,可見一定是剛才他脫口而出的那句「美人」得罪了那人。想一想也是,怎麼看那也是個男子,天下似乎還沒有哪個男子覺得被稱為「美人」是件高興的事。不過要是稱讚為「帥哥」……宗硯麟抓抓順直的長髮,似乎感覺上很不搭耶!
轉眼間已經忘記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金陵城走夜路,此刻的宗硯麟眼中腦中,只剩下那個前方飄飛的白衣美人了!
順利的躲過城門守衛翻出了城牆,譚夜嵐又急行了一段路才停下了腳步。他在路旁的林子裡生了火,不禁有些懊惱自己竟然就這樣一時衝動的出了家門。那盜走了寒玉鴛鴦的盜賊梁尚君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氣,聽說此人個性狡猾,官府出動的人馬也好幾批了卻抓不到人。此刻也不知這人在哪,譚夜嵐看著眼前的火焰陷入深思,該到哪裡去探到梁尚君的消息呢?!
「這位兄台,可否讓小弟借個火?」一個聲音響在譚夜嵐的身後,他轉身看去,一名笑嘻嘻的男子正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端著友善的笑容雙眼亮晶晶的看著他。
是他?!譚夜嵐擰眉。這人竟能從城裡就一直跟著他到此卻令他無從察覺……
男子見譚夜嵐不回話,就自顧自的在譚夜嵐對面坐了下來。「小弟名叫宗硯麟,是蘇州人氏。這位兄台貴姓?!」男子正是一路跟著譚夜嵐出了金陵城的宗硯麟,工作雖然要做,但是如果不讓他知道這位仙人般的男子的姓名,他可完全沒有心情去工作。見到譚夜嵐出城後不遠就在林邊生了火,一臉深思的模樣似乎在想什麼事情。宗硯麟躲在一旁欣賞夠了美人對火沉思的俊美姿態,這才走上前來打招呼。
擰著眉的臉上青筋浮現的更加明顯,顯示著譚夜嵐此時的心情正越來越糟糕。這男子目光炯炯有神,完全不是瞎了的模樣,而且,那亮閃閃的目光未免電流過強了些,害他也不得不微微側開視線才不至於被晃花了眼。可是……看到宗硯麟的右邊肩膀上已經搭上了一條白森森的手骨,譚夜嵐用手中的樹枝挑了一條火苗丟向那只手骨的主人,成功的看到那團白骨縮了回去。每當這種時候譚夜嵐就萬分的怨恨為什麼他能看到的東西別人卻看不到。「在此借火的已經有好幾個了,兄台還是儘快離開吧。」這些魍魎精怪為什麼總是會出現在他的視線內呢,害他想裝做看不到這些東西在害人都不行……
好幾個?宗硯麟左右看了看,除了他和眼前的白衣美人,除了樹木花草哪裡還有人啊!「兄台,你就算是不高興小弟在此,也不用說些嚇人話嘛!」他扁扁雙唇,哀怨的視線幽幽的飄向譚夜嵐。這裡只有兩個大活人,遠處可能還有一些山林野獸,如果真的還有什麼在此借火,大概只有鬼怪了。
冷冽的目光瞪跑另一團企圖爬上宗硯麟大腿的黑霧,譚夜嵐很想歎氣的告訴眼前這個還笑得一臉燦爛的男人,他的身後還有四五個山林的幽魂正眼巴巴的想爬上他的身體吸食幾口生氣呢。……不過這小子是不是命中招鬼呢?一般來說這些精怪是不會當著他的面爬到人身上的……
總不能看到那些精怪在他眼前吸食活人的生氣而不管吧……譚夜嵐瞪著那個被幾個精怪當做美食卻還是周身飄散著奇怪粉紅色澤的笨蛋男人,片刻後他無奈的沖那男人招了招手。「你坐到我旁邊來。」只要坐在他身邊,那些精怪就無法靠近了。
咦咦?這是不是美人垂青啊!心下大喜的宗硯麟不疑有它,屁股挪了兩挪,就坐到了譚夜嵐身邊。橘色的火光映在譚夜嵐佈滿青筋的臉上,薄成一線的紅唇也被渡上一層金芒。宗硯麟扭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妖魅容顏,他的臉上沒有常人看到譚夜嵐時那種見鬼般的懼怕,反倒是一臉越來越濃重的奇怪癡迷!
……這人……眼睛真的有問題……!竟然不怕這他這張鬼臉!
譚夜嵐被宗硯麟那欣賞到癡迷的目光看到渾身不自在,抖了一抖,發覺身上雞皮疙瘩都已經冒出來了。他不著痕跡的往旁邊挪了一點,但又不敢離這人太遠,不然那些依然圍在四周的精怪就會爬過來……可這人的目光,未免也太露骨了些吧!就好像是要把他吞吃下肚一般可怕……
「兄台,你還沒有告訴小弟你的姓名啊!」宗硯麟跟著譚夜嵐挪動的方向也挪了過去,造成兩人之間只有兩指寬的距離。「小弟已經把姓名告訴了兄台以示誠心……」
「與你無關!」冷下臉,譚夜嵐直接拒絕。知道名姓又能怎樣,誰會把名字告訴給半夜突然出現的人。而且這個男人身上那種奇怪的粉紅光暈是怎麼回事?譚夜嵐的心裡一片警鈴大作,全身的直覺都在告訴他,和這個男人挨上關係,准沒好事!
「為什麼?兄台未免太冷淡了吧!」宗硯麟輕叫一聲,「小弟是真心想和兄台結交啊。」這可是他長到這麼大,頭一次見到這麼美的人!若是結交不到,他肯定會難過到睡著了都會哭出來的地步。
結交?!譚夜嵐撥弄著火堆的手差點插到火焰裡。就連真心疼愛他的爹親和大哥都不怎麼敢在夜晚直視他的臉,唯一的好友慕文晴也從不敢在晚上和他出遊,這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卻在說什麼結交?真是笑話!看來這人不光眼睛有問題,腦子更是有問題!
譚夜嵐不說話,只是用樹枝撥弄著火堆,讓火燃燒的再旺一些。
「兄台,兄台?你怎麼不說話?」宗硯麟不死心的碰碰譚夜嵐的手臂,「只是名字啊,告訴小弟吧!」只要知道了名字,他就能發動風雲會的力量把此人的身家底細查個明白,結交啊結交,自然不是夢想!
譚夜嵐依然目不斜視盯著火堆不肯說話,任宗硯麟在一旁問個不停就當作沒聽見。挫敗了一回又一回的宗硯麟終於不再問了,他哀怨的看著眼前的美人,努力的用幽怨的眼神和委屈的表情向美人傳達他滿腔的不滿。
天邊現出一絲微紅的日光,譚夜嵐撲滅了火堆,站起身來。他想了一夜,覺得既然不知道該去哪裡找那個盜賊,乾脆先去浮青山找師父。那個師父雖然經常瘋顛顛的,但是卻是行走江湖多年,總能告訴他該去什麼地方打探消息的。
拎起輕儉的行囊剛要邁步,卻被那個在他身邊睡了一夜的男人拉住了褲腿。宗硯麟揉著迷蒙的睡眼,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裡?」
「與你無關,放手。」甩了兩下掙脫那隻手,譚夜嵐只是瞥了宗硯麟一眼就快速的扭頭。那個男人……居然剛睡醒的時候臉上是一副粉嫩桃花腮……奮力吐出一口胸腔裡的濁氣鎮定一下又漏跳了兩拍的心跳,譚夜嵐快步走向官道。還在揉眼睛的宗硯麟見狀也爬起來急忙跟了上去。
習慣性的帶好紗帽遮住臉,宗硯麟跟在譚夜嵐身後。早上已經有了農人趕著進城,宗硯麟奇怪的看著每個路過譚夜嵐身邊的行人一臉驚恐的跑開……耶?這是為什麼?!
趕上前兩步,宗硯麟和譚夜嵐並肩而行。「喂,兄台啊,你是不是在金陵城很有名、很霸道啊!為什麼這些進城的行人看到你都是一副害怕的樣子?!」太奇怪了,他還巴不得多看美人幾眼,這些行人卻都是看了一眼後嚇得撒腿就跑……真是沒道理!
「與你無關!」腳步越走越快的譚夜嵐口氣很衝,他出門的時候該帶的都帶了,就是忘了帶頂帽子來遮住這張臉……現在的他一心只想快快看到一個賣斗笠的,趕快把這張臉遮蓋起來才是正經!
又是這句話!宗硯麟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先閉上嘴。
譚夜嵐急急走著,邊走他邊想乾脆抬起袖子把臉遮住算了。他向旁邊瞧了一眼,忽然停了下來。他看著跟在他身邊的男人,壓低聲音說道:「把你的帽子賣給我,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
誒?宗硯麟呼扇著長長的眼睫不能相信自己的好運。原來只要貢獻出頭頂這個帽子,就可以知道美人的名字……「帽子送你!」他開心的大聲答應著,摘下帽子遞到譚夜嵐的手中。
急忙接過帽子扣到頭上,拉下薄紗確認自己那張人見人怕的鬼臉完全被遮住了,譚夜嵐長長出口氣,轉身向宗硯麟道謝。「多謝!這帽子多少錢,在下買下它。」
「送你的送你的,你說要告訴我名字的!」雖然看不到那張美人臉有一點點的遺憾,但是宗硯麟只要能得知美人的名字就很滿足了。
看著宗硯麟的手已經拉住了自己的手,就算看在人家送他帽子救急的份上譚夜嵐也不好意思再甩開了。「在下名叫譚夜嵐。是金陵人氏。」
譚夜嵐!果然是人美名字也美!宗硯麟拉著譚夜嵐的手不放,笑得好不開心!兩人一個不放手,一個不好意思甩開手,於是兩人就成了手拉著手在官道上行走。
「譚兄這是要去哪裡啊?」宗硯麟開始繼續打聽。
「……在下要去浮青山。」不願意說謊,譚夜嵐還是說出了目的地。
「哦……」透過薄紗欣賞著譚夜嵐的側臉輪廓,宗硯麟的心下轉了又轉。譚,金陵!他眉梢一挑,問了句,「譚兄是金陵譚家的人吧,譚家財是譚兄什麼人啊!」
「正是家父,宗兄認識家父?」
「不認識。」宗硯麟搖搖頭,「那譚兄家裡最近是不是丟了東西?」
他話音剛落就見譚夜嵐猛的停住腳步。家中丟了東西的消息,應該除了家人沒有別人知道啊?這人怎麼會知道!「你到底是誰?」他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
「放心放心,我不是壞人。你爹雇了我去找你家的失物啊,所以我才知道。」宗硯麟端著笑臉,還是快快表明身份比較好。
「……」這也太巧了吧……譚夜嵐瞪著眼前的笑臉,這個男人就是那個江湖騙錢組織的人?!「你被解雇了!東西在下要自己去找,用不著你了!」
「啊?」好大的笑容瞬間在宗硯麟的臉上凝固,「解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