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雜貨鋪,在沙漠(節錄)
巴穆爾生於沙漠,長於沙漠,不曾離開沙漠,今生無疑也將終老於沙漠。
這讓他在年老後,在人煙罕至的撒哈拉一隅,開起一家小雜貨鋪來。
相遇撒哈拉
坐落非洲北部的撒哈拉,是世界最熱荒漠,總面積超過九百四十萬平方公里,僅次於南極洲跟北極洲,約有兩百六十一個台灣之大,東至紅海,西至大西洋,南部以半乾旱的草原區薩赫勒為邊界,境內包含埃及、利比亞、阿爾及利亞、突尼西亞、摩洛哥、茅利塔尼亞、馬利、尼日、蘇丹與查德等國。
撒哈拉地貌極為豐富多元,包括沙丘、沙丘源、沙質荒漠、岩漠、冰水平原、乾谷、鹽盤、山嶺、高原及火山等,不利於作物生長,經濟活動以游牧為主,生活於其上的族裔以柏柏爾人為主,包含圖瓦雷克、圖布、撒哈威、努比亞與桑海人等,各有自己獨特的文化。
我那出身遊牧民族的摩洛哥導遊尤希,說什麼都要帶我來造訪巴穆爾的小鋪,他說,如果我能跟巴穆爾談談,遠比讀啥書都更能了解遊牧民族的生命。
天未亮,尤希開著吉普車,載我抵達這蠻荒地。下了車,我發現自己竟已到了摩洛哥鄰近阿爾及利亞邊界的地帶,放眼望去,四周除了砂礫、沙丘與石塊,遠方幾棵大樹與草叢點綴地表,就幾乎什麼都沒有了。
地表唯一可見的人類建築,想當然爾便是巴穆爾一家居住的土屋了。
清晨,離吉普車往來路線最近的小土屋已開了門,帶著好奇,我走了進去,赫然發現自己果真置身於一間迷你雜貨鋪,店面狹小、屋簷低矮但打理得相當整齊乾淨,三面上了白漆的土牆上,以木板、木條簡單釘了數排置物架,上頭零散擺著可樂、面紙、茶與糖等日常生活用品,入門的地方,搭著一座長條櫃,靠牆處,細心地擺了幾張供客人歇息的木椅。
一位身穿柏柏爾傳統白長袍、頭上纏著藍頭巾的老者正站在長條櫃後頭,修長清瘦的身型透露一股帶著滄桑的優雅寧靜,想必這位就是巴穆爾了,我們一進門,他隨即抬起頭來,一見尤希,滿是皺紋的臉上綻放一朵大大的笑,開心地走了過來,用力拍拍尤希的肩膀,問候話語中,滿是喜悅熱情。接著,他朝我友善地點了點頭,以柏柏爾話問我是否需要什麼?
尤希不僅替我翻譯,還代我回答:「這位女士打從很遠的地方來,她想聽聽撒哈拉遊牧民族的故事,你的店在這裡堪稱獨一無二,所以我特地帶她來看看,咱們不妨到客廳坐坐,好好聊一聊吧。」
游牧老者巴穆爾
巴穆爾一家八口住在這低矮土屋裡,他與妻子共生育了五個孩子,兩個兒子到綠洲打工,服務觀光客去了,此時只剩他、妻子、母親與三個女兒留在沙漠過活兒,日子雖說清貧,倒也寧靜和樂。
巴穆爾只說柏柏爾話,在尤希翻譯下,三人坐在土屋裡,我靜靜聆聽巴穆爾訴說他如何與乾旱在沙漠共存的一生。
「原本在撒哈拉生活的,全是遊牧民族,而所有遊牧民族的生命故事也全都一個樣。」巴穆爾這樣告訴我,「我們遊牧民族啊,出生在沙漠,生活就是牧羊,哪兒有雨、有草,就往哪兒走,帳篷拆了,跟所有家當全放到駱駝背上,舉家搬到有水草可以養活羊群跟駱駝的地方,一旦牧草吃盡了,就再遷徙到下一個有水草的地方,世世代代遵守這樣的傳統,如果不是乾旱,我的生活也將跟我的祖先同個模樣。」
巴穆爾看著埋頭振筆疾書的我,喝口甜茶,說:「在沙漠,沒有水,就什麼都沒有。這二、三十年來,乾旱愈來愈嚴重,有些族人老早放棄傳統,搬到城市,打工、掙錢去了;有些呢,搬到大沙丘另一頭的綠洲,在那兒種種田,靠觀光客維生,賣賣化石,提供住宿給觀光客,還幫忙牽駱駝。稍微有錢又有腦袋一點的呢,就在那兒蓋個旅館民宿,聽說有些還賺了不少錢呢。像我們這樣還苦守沙漠的,已經是麟毛鳳角了,有些是壓根兒不想離開沙漠,有些是沒本錢離開,大夥兒各自找口井,在井附近築個土屋,就這麼住了下來,生活還是放羊、養雞,但已不像之前那樣逐水草而居了。」
我從筆記本上抬起頭,注視著他的眼睛,觀察他的表情,問:「還留在沙丘後方的人這麼少,有些人是不想離開,有些人是離不開,那麼您是屬於哪一種呢?」
巴穆爾笑了,尤希搶著替他回答:「巴穆爾非常愛沙漠,是不想離開讓他離不開這裡啦。」
我問:「巴穆爾您幾歲了呢?」
巴穆爾不加思索地說:「我六十五歲了。」
尤希轉頭跟我說:「在撒哈拉,不管妳問的是哪個老人,不管他啥時出生,實際年紀多大,每個都說自己六十五歲,好像這是他們所能想像,最老的極限了。」
我決定換個方式:「好吧,那麼巴穆爾,您是哪一年出生的呢?」
巴穆爾放聲大笑,好一會兒,才說:「我們遊牧民族沒人計算也不記得這些的,這問題恐怕連生我的母親都無法回答呢。不過我小時候倒是聽大人說我出生那年,恰巧乾旱相當嚴重,天空連一朵雲都找不著,羊兒沒草吃,駱駝沒水喝,牲畜一頭頭死了,就連最耐旱的棕櫚樹也都只結出乾乾扁扁的幾顆椰棗,讓大夥兒連這最後的食糧也沒了。撒哈拉可以是無情殘酷的,愈是沒有水,土地愈是乾硬,植物愈少,沙漠就愈常起風,把細沙吹得到處都是,加上烈日燒烤,真是苦不堪言哪。一個地方一旦沒有水,人就不得不遷徙了,那時我母親懷著我,大腹便便跟在我父親後頭走,黃沙漫漫的,就為了尋找一口活命的水井。我雖然還在母親肚子裡,竟也懂得不為難大人,晚了好幾天出生,直到我父母安然抵達族人告訴他們的那口井,紮了營,那天晚上,我才敢呱呱落地。後來我母親曾說,雖然我們遊牧民族早習慣了乾旱,但是我出生那年,旱情真的是史無前例地慘重。之後,我們便愈來愈常需要尋找水井了。」
我環顧這間潔淨樸實的客廳,四面牆毫無意外地由泥土築成,以木條、碎麥稈與泥土搭建屋頂,幾扇還算方正的玻璃窗,在這蠻荒之地,幾乎已是「文明」表徵,屋裡唯一的繽紛色調,來自巴穆爾妻女將破舊衣物撕成條狀所織成的地毯,上頭擺了一張撞出好幾個凹洞的矮桌,周圍放上幾個靠墊,便成待客空間。
聽著巴穆爾與尤希以柏柏爾話開心地聊著天,我回想資料上寫著,摩洛哥約有百分之九十三的國土受到乾旱影響,愈來愈長的旱季讓貧瘠澆薄的土地降低生產力,國內原本就生活在貧困邊緣的廣大人口,不僅無法給予地力恢復的時間,甚至不得不加強對土地的開發利用,導致土地破壞更為嚴重,形成惡性循環。暗自思索了好一會兒,真不知該從何問起,一句話竟不經思索地從我嘴裡冒出:「乾旱這麼嚴重,撒哈拉生活這麼辛苦,您為什麼不離開?」
兩人愉悅的交談被我的提問給打斷了,巴穆爾愣了一下,說:「因為我愛這片土地啊。我從小就愛沙漠,就愛羊,牧羊了一輩子,可從來沒有膩的一天,即便到了現在,每天總得趕著羊出去吃吃草,聽著腳下碎石子被踩得喀噠喀噠響,抬頭看看天邊浮雲跟遠遠的山,心裡便覺得舒坦。況且,我小時候這裡可完全不像現在只有石頭、沙子跟漫天塵土,那時的撒哈拉可是綠的呢!」巴穆爾彷彿怕我不信,加強語氣說:「相信我,妳眼中看到的撒哈拉是會變的,每回只要一下雨,馬上遍山遍野青蔥翠綠,滿坑滿谷開著紅花、黃花跟白花,無論妳想要什麼顏色的花兒,肯定找得到!以前的日子雖然不像城裡人那樣富裕,卻也不用擔心餓肚子。」老邁滄桑聲音裡,無不是懷念感傷,竟讓我有些揪心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阿拉的旨意,我們無可奈何。」他說,「阿拉創造了天地、沙漠、綠洲與水源,卻也創造了乾旱,一點一滴把一切都帶走,阿拉的安排一定有祂的用意,只是愚蠢渺小的人類難以窺見啊。」
這時,一位青春正盛的女孩兒走進客廳,手上端了一壺熱騰騰的甜茶與一盤花生,細心熟練地一一擺在矮桌上,那女孩兒年紀幾乎可當他的孫女兒了,我仍聰明地問:「這是您的女兒嗎?」
他點頭,說:「是啊,這是我最小的女兒,今年十五歲了。」
我問:「可是您住在這麼偏遠的地方,方圓幾十公里完全沒有其他人,更不可能有學校,您的女兒怎麼上學?」
他笑一笑,說:「她不需要上學,學校教不了我們遊牧民族什麼,所有在沙漠生活的知識,我會教她。更何況她是女孩兒,過幾年就出嫁了,她先生會照顧她。」巴穆爾顯然認為我問了個蠢問題。
我不死心,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頭問女孩兒:「妳知道什麼是學校嗎?」
帶著靦腆含蓄的笑,她點頭,說:「我聽別人說過。」
我問:「妳不想也到學校看看嗎?在學校可以學到很多沙漠以外的事情呢。」
她想了想,說:「偶爾我也會對學校好奇,看到別人讀書識字,心裡多少會羨慕,但我們家經濟狀況不好,我不上學也沒關係的。更何況,在沙漠生活該學的,爸媽都已經教我了。」
女兒的回答讓巴穆爾露出勝利的笑,而我則想著,對於一個出生在沙漠且從來不曾離開的女孩兒來說,雖然偶爾可從路過的觀光客身上得知外面世界與她的世界極為不同,但或許她真的難以想像在現代社會中,無法上學是一場多麼巨大的「被剝奪」,以及教育對一個人來說,可以是造成多麼大影響的資源!然而當我環顧四周,瞭望空無一物的沙漠,卻也能懂為何巴穆爾與諸多遊牧民族從不認為教育是必須且重要的。「女性受教權」這幾個字在我心裡竟有些恍惚飄渺起來,彷彿那是另個世界的真理與追求,即便沙漠是個讓女性教育更為缺席之地。
只是話說回來,教育的意義究竟何在?什麼樣的教育內容可讓這些因乾旱而失去所有,不得不改變生活方式的遊牧民族後裔,更能在此地或他鄉好好地生活,甚至還能記得自己是誰呢?
巴穆爾的女兒離去後,我獨自思索著這些毫無定論的大哉問,將花生一顆顆送進嘴裡,邊想著,沙漠是不出產花生的,這盤花生能出現在這裡,有多麼不容易呀,這恐怕是男主人所能端出來待客最美味的點心了。不一會兒,巴穆爾閒適淡然地問:「說吧,妳一個外國女人為什麼千里迢迢跑來這裡?妳想知道什麼?」
我趕緊放下手中甜茶,將嘴裡嚼了一半的花生給迅速吞了進去,興奮而幾近哀求地說:「我想知道沙漠!所有關於沙漠以及遊牧民族的事,都請您告訴我!」
巴穆爾笑了笑,說:「過去的事,我記得不多,但我還真是懷念童年時那個『綠色沙漠』,妳如果想聽,咱們就來談談這個吧。」
遙想綠色沙漠
荒蕪焦土與青青草原之間的關係遠非涇渭分明,沙漠在地球上存在已久,來自於乾旱氣候的造就,然而只要雨水一回到大地,青蔥牧草與茂盛植物隨即讓原本死氣沉沉的大地一片生機盎然。
依據網路資料,現今撒哈拉這塊地方,歷史上曾經歷多次森林化與沙漠化過程,西元前約七十世紀到三十九世紀期間,為「綠色撒哈拉時期」,到了西元前三十幾世紀,撒哈拉已因氣候乾燥而完全沙漠化,成為人類難以橫越的障礙,其中少數幾個綠洲尚有居民,偶有駱駝商隊往來,當地經濟多以最能適應沙漠氣候的傳統游牧為主。
近年旱災至少影響全球百分之四十一的土地,一九九零年以來,環境惡化已經讓受影響土地面積暴增百分之十五至廿五,聯合國甚至提出警告,如果各國再不執行減緩沙漠化政策,二零二五年之前,旱災將使全球將近百分之七十的土地焦乾。
此外,這些少水、多風且生態平衡相當脆弱的區域若是過度開發,破壞原生植被、樹林與土壤,將使降雨量減少,加速風蝕與沙化作用,綠地很快退化成砂礫,讓原本可耕可牧的草地變成無法使用的荒土,形成土地沙漠化(desertification),這等環境退化的現象早已在撒哈拉無聲無息上演,受影響的遊牧民族難以計數。
我輕輕搖晃手中玻璃杯,直到甜茶搖出大大小小褐色泡沫,這才開口:「您這附近上哪兒找水呀?」
巴穆爾說:「離這屋子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口井,每天都是我女兒牽驢子到井邊打水,妳現在喝的,就是那口井的水呢。對我們遊牧民族來說,乾旱不過是沙漠的一部分,這幾十年來,問題出在該是雨季的時節,一點雨的跡象都沒有。」
我說:「呵,我可真難以想像沙漠下雨呢。」
或許是雨中沙漠的記憶被喚了回來,巴穆爾笑了,說:「呵,妳可真得見見豪雨來襲時,大水在沙漠各處蔓延的場景,整座撒哈拉瞬間換了個樣,大雨清走天地間所有塵埃,原本漫天紛飛的細沙全落了下來,妳現在看到的碎石地,在大雨來時,全成了涓涓小河。我從小就喜歡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覺,腳踩在水裡,一股冰冰涼涼從腳底、腳掌到腳趾往上竄,有時衣服被雨淋濕了,風一吹,渾身涼颼颼地,跟平時被烈日風沙吹襲的感觸很不一樣。每回下雨,人開心,羊兒也開心!平時這些羊只能喝我們從井裡打上來的水,量不多,每頭羊全喝得你爭我奪,只有雨季時例外,如果雨量夠豐沛,地上積了水,妳可以看見每頭羊全都開開心心地低頭猛喝水。我無法想像一個沒有乾旱的沙漠,那道理就像即使乾旱再怎地讓生活苦不堪言,阿拉都會適時來一場大雨,這全是『必然』。」
我腦中浮現一個美麗的場景:藍色水流化做細小雨滴,自天上不停落下,喚醒青蔥綠意,在沙漠滿地遊走,而之為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自是隨著水的流動與綠意走遍沙漠。那是水的流動,是綠意的遊走,更是人的順勢優游。
水與生命在沙漠永處變動中,即便沙漠在外人眼中看似一成不變且一無所有。
撒哈拉水文深受內陸降雨量影響,河流多為季節性或間接性,唯有尼羅河是例外。雨量豐沛時,地面形成暫時性內陸河,但因離海洋過於遙遠,且流經地區高溫乾旱又缺乏支流匯入,造成河水大量蒸發、滲漏,多數河流因此消失,極少數形成內流湖,湖泊大小則視雨量而定,這些散布各處且不定期出現的內陸河與內流湖是遊牧民族極為重要的水資源。一般說來,沙漠河流只短暫出現在大雨過後,水往低處匯聚,形成一座湖泊,規模大小端視當年旱季及雨季之間的消長而定,湖裡有魚、有鳥、有水草,生命在那兒好活潑。
年紀可當巴穆爾兒子的尤希說:「我們族裡都知道,巴穆爾天生對水有特殊感應,他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能在風裡聞到遠方傳來的水氣,判斷什麼時候會下雨,而且他的預測幾乎不曾失誤呢。在外人印象中,我們柏柏爾族全仰賴游牧維生,但其實大多數柏柏爾族是務農的,分布在地中海附近的山脈或者是沙漠綠洲裡,有些是以畜牧為主的半農半牧,在妳眼前這位,可是我們族裡少數對綠洲農耕很熟練的人呢。」
呵,我只知撒哈拉土壤有機物含量低,低窪處土壤常帶鹽分,加上雨量稀薄,一般傳統遊牧民族是不務農的,放牧羊群與駱駝,養養雞隻,便是全部的經濟生活。偶爾出現半農半牧的例子,游牧人家在綠洲棕櫚樹下,或水源充足的地方,隨手撒下些許小麥種子,不特別期望什麼地將小麥交由阿拉照料,繼續游牧,待小麥成熟,再前來收割阿拉應允的農獲量。只有在極為少數的綠洲裡,灌溉系統較佳,可見椰棗、橄欖樹、石榴與杏桃等果樹,辣椒、牧草、蔬菜及玉米錯落田間。水源稀少大大限制綠洲農業發展,烈日曝曬讓農作物的生長存活尤其仰賴棕櫚樹蔭,也因此,我們幾乎可以說,若沒有密集的棕櫚樹叢,便沒有綠洲農業。
這下,我對巴穆爾更好奇了,問:「您是怎麼學會農耕的呀?」
小舅與金黃麥穗
巴穆爾眼中突然閃爍孩子般純真喜悅的光芒,說:「這一切得從雨開始說起。雖然我們柏柏爾族也有務農的,但我父親對農作物可是一竅不通,倒是我小舅,不僅傳承了綠洲農業的古老知識,天生也對所有『綠綠的東西』特別有感觸,我小舅有個習慣,每回吃了椰棗,都會細心地將椰棗核埋在土質鬆軟的地方,再分一點羊皮水壺裡的水給椰棗核,他總說,再過幾年,那兒就會長出一棵棕櫚樹,為動物及人帶來清涼樹蔭與甜美椰棗。每個人都笑他癡傻,還說哪兒有棕櫚樹、哪兒有水草或石頭,一切全憑阿拉旨意,況且一顆椰棗核哪可能在沙漠長成大樹呢。我小舅從不理會這些人的嘲弄,還說,每一顆種子都是他向阿拉的祈禱,如果他的行為合乎阿拉的旨意,阿拉自然會回應我的祈求,讓他一生在沙漠走過的軌跡從此佈滿綠蔭!」
我好奇地問:「那麼您的小舅一生在沙漠走過的軌跡,果真佈滿綠蔭了嗎?」
巴穆爾大笑,說:「這問題我無法回答,我只知道小舅在我生命裡安放了如何讓水與土壤在沙漠換來綠蔭的秘密。差不多是我十歲那年吧,天空氣勢磅礡地朝地面倒了無盡的水,那場豪雨足足落了七天七夜,大水匯聚成一片汪洋的湖,遊牧民族紛紛圍著湖泊,搭起了帳篷,好長一段時間,大夥兒不再遷徙,湖畔綠草將羊兒駱駝養得肥肥壯壯,牧羊跟取水的勞務減少很多,只需守著羊群在湖邊悠轉一圈,一天的牧羊工作就完成了。連帶孩子們的遊戲時間也多了,隨手可得的石頭、樹枝、泥土與野草,全都可以變成玩具,就連拿果皮蔬菜餵羊,都可以讓我們這群孩子圍著帳篷打打鬧鬧,彼此追趕了起來。」
尤希說:「我父母說,那座大湖古早時就在了,早年湖面都是野鴨、野鳥跟火鶴,湖裡還有魚呢,水深到可以讓孩子在裏頭游泳,但連年乾旱讓湖泊縮小很多,現在規模不到那時的十分之一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