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小說家夏夏繼天才處女作《煮海》後,
再次推出最動人的森林系療癒小說《狗說》。
王聰威、郝譽翔 動人推薦
我最愛夏夏小說的清淡精省,不故作張狂,也不堆砌炫學,然而如此節制,才是極難的真功夫,它瀝去了浮世的雜質,簡單幾筆,便勾勒出人生底蘊的真味,讓人不禁想起了某些美好卻傷感的童話,看似平和,但又有著說不出的悲哀孤寂,溫暖歡愉,以及對於良善的一點頑固堅持,讓《狗說》顯得如此溫柔而乾淨。──郝譽翔(作家,中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
百無聊賴的城市中,平凡淡然的人生裡,其實正埋藏著一片茂密蓊鬱的神祕森林……
在說與不說之間,愛與不愛之間,展開一趟奇幻而無人知曉的心靈療癒旅程……
進入空巢期的中年夫妻,若即若離的兩人隨著孩子成長叛逆或漸漸獨立而越來越冷漠。專職主婦的妻子,不知從何時開始,家中的狗開始同她說話,狗喜歡和媽媽說話,媽媽也喜歡跟狗聊天。
某一天狗走失了,兩週後又神奇地自行返家,從此卻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媽媽無從求證,畢竟她與狗之間的對話一直是個祕密……
祕密無所不在,兩個孩子非親生的這件事在鄰人之間無人知曉、媽媽在健身房的神祕經驗,還有後來認識的好友「青光眼」先生也是不可說的祕密。狗不再說話之後,孤獨的媽媽更加寂寞了,而「青光眼」卻同時取代了可與媽媽談心的狗兒以及無話可說的丈夫,成了最溫柔的心靈伴侶……
作者簡介:
夏夏
出生於高雄。
曾獲時報文學獎「人間新人獎」。
著有長篇小說《煮海》、《一千年動物園》、詩集《小女兒》。
章節試閱
「早安,媽媽。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狗熱情地向媽媽道早安。
每天早上,家人都出去上班後,就是媽媽與狗的一天。
不管媽媽在陽臺上澆花,在廚房裡做飯,或是去市場買菜,狗都會陪在媽媽身邊,一邊和媽媽聊天。
狗今年九歲,以犬類來說年紀相當大,土黃色的毛色開始有些變淡,尖端變成白色的,身形中等且削瘦。耳朵豎起來的時候是狹長的三角形,指甲是黑色的,尾巴很細,搖起來很俐落。狗不愛叫,也不會攻擊人。
牠是在七個月大時來到這個家裡的。
狗喜歡跟媽媽說話,媽媽也喜歡跟狗聊天。
至少,兩個禮拜前還是如此。
今天早上,媽媽花了很長的時間站在鏡子前面,沒有穿衣服。媽媽很久沒這樣做了。
她站在鏡子前面,看著自己的乳房。
爸爸和往常一樣準時起床,吃了媽媽準備的早餐後,愁眉苦臉出門上班,沒什麼特別的。爸爸的公事包通常裝著不太重要的文件,前面的夾層裡一定有一包菸和打火機。
爸爸總是走出巷子後,在右轉處的人行道上等著過馬路,再往前走五分鐘到捷運站,轉兩次車以後到達辦公室。他的部門負責管理都市建築物的評估。爸爸很少請假,不過也經常抱怨工作。
前陣子狗失蹤了,媽媽焦急萬分,走遍大街小巷到處問人,在社區的商店和布告欄張貼印有照片的海報。經過焦心的兩週後,狗自己回來了,而且奇蹟般地毫髮無傷出現在家門口,精神看起來甚至比之前更好。當狗出現在家門口時,全家人都驚訝不已。
可是從那時候開始,狗就沒有再對媽媽說話。當然,這樣子的轉變只有媽媽察覺到,畢竟狗只在媽媽一個人時才開口說話。
起初,媽媽以為狗是因為受到驚嚇或是在外面累壞了,所以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說話。但是過了好幾天,狗還是一直保持沉默。媽媽懷疑牠是否啞了?
牠真的是狗嗎?
除了無法說話以外,狗看來一切正常,連食慾也沒有減少,睡在同樣的位置,弓著身體舔自己的毛,依然陪媽媽做家事,出門辦事,就連小便的姿勢也一模一樣。
出門時,媽媽一路走在狗的後面觀察。不知道狗失蹤的這十幾天來到底去過哪裡?或是被收容在什麼地方?又是如何跑回家的?
經過公園時,他們遇到一隻體型龐大的拉不拉多犬,拖著一身的橫肉對狗齜牙咧嘴。狗也不甘示弱地吠叫。這下子媽媽更肯定,狗沒辦法說話了。他們之間那條神祕的聯繫線,在發生了某些轉變後,硬生生斷掉了。
「狗,你失蹤時到底去了哪裡?發生什麼事?」
媽媽輕輕揉著狗的鼻梁,狗舒服地瞇著眼睛不發一語,像一隻再普通不過的狗享受主人的撫摸,然後用溫熱的舌頭回報。
媽媽的煩惱沒辦法跟其他人說,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失蹤兩週的狗,回家之後就沒辦法跟主人說話了。「狗本來就不會說話啊。」想也知道會得到這樣子的回答,甚至被投以異樣的眼光。
事實上,昨天晚上媽媽曾試著向爸爸透漏這個奇怪的煩惱。
「妳是說狗的行為變得很古怪嗎?我看還好啊,是妳比較怪吧……」晚飯時,爸爸一邊盯著電視,心不在焉地回答。
「狗的一般作息都很正常,只是,我覺得好像沒辦法像以前那樣,知道狗的意思……」媽媽有些支吾。偷偷瞄了一眼狗。
「所以……牠在家亂尿尿嗎?如果有什麼麻煩,還是從外面帶皮膚病回來,就把狗送走好了。」說完,爸爸又繼續盯著電視螢幕。媽媽只得作罷,繼續將煩惱留在心裡。
晚餐後,媽媽落寞地收拾碗盤,狗全身趴在鋪了磁磚的地板上,用肚子享受著地面傳來的涼意消暑。電視依然嘰哩呱啦講個不停,爸爸則轉戰到客廳的沙發上,把腳翹得高高的,拿著遙控器隨意轉臺,最後停在陳腔爛調的談話性節目,屋內顯得更嘈雜。牆上的掛鐘敲了十下,沒多久,爸爸就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爸爸一直都在市政府裡面上班,是個標準的公務人員,朝九晚五的生活彷彿是他與生俱來的基因,再加上溫吞的個性,依賴穩定的作息,對別人的事有種掩飾得很好的漠然,但絕不放過任何大發議論的機會。很快地,在他襯衫下的肚皮逐漸圓滾,頭頂的稀疏與陳年的汗臭也隨之而來,而每天都要抽上幾根菸的習慣則無論如何也改不掉。但也沒什麼好要求更多了。至少爸爸每個月的薪水是乖乖拎回家的,而至今沒在外面拈花惹草把麻煩帶回來。比上雖不足,比下卻是綽綽有餘了。
這個表面上看來平凡無奇的家,和上百戶家庭群聚在這座僻靜的住宅區,過著相似的生活。擁有相同三房一廳的格局,一個標準停車格,廚房不大,兩套衛浴設備,電視的聲音象徵一日的起居。如果還有閒錢,也頂多是換上大一點的電視機之類的。家裡除了夫妻倆共用的主臥室外,另外兩個房間分別是兒子和女兒的。
女兒半年多前剛從學校畢業,隨即在學長介紹下進入一間中型廣告公司上班。這份工作正符合女兒心目中的理想,她一直想從事廣告企劃,嚮往在徹夜通宵的團隊合作之下,腦力激盪出令人拍案叫絕的廣告點子以獲得客戶的青睞。如果自己想出來的文案變成家喻戶曉的口頭禪,那就再好不過了。然後大夥在收工後一起喝一杯,放鬆一下。所以儘管這份工作的起薪甚是微薄,又常態性的無限加班,才剛熬過試用期的女兒還是顯得躍躍欲試。
而且即使是不加班的日子,女兒也會和朋友相約在外面聚餐或是玩樂,遲遲才回家。
兒子正在念大學,可是卻成天關在房裡玩網路遊戲,整天不見人影。媽媽常常怕他忘了吃飯餓著了,於是吃飯時替兒子把飯菜打好,端到房裡給他吃。久而久之,兒子更不常露面。飯桌上就剩下老夫老妻,二菜一湯。這邊將就一點,那邊將就一點,日子就退守到現在的景象,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
爸爸有時候看到女兒晚歸忍不住唸上幾句,「就想到跟朋友聚聚,怎麼就不會跟我們聚?」
女兒敷衍地應付幾聲,馬上又接起手機聊天。
再不然,爸爸看到媽媽把飯菜裝好,端到兒子房間,也會氣得責怪媽媽,「兒子就是被妳這樣慣壞的……」
媽媽低頭繼續夾菜,還把最大塊的肉塞到兒子碗裡。
她當然知道這樣放任孩子不是好事,但她就怕人家說閒話──因為兒子、女兒不是她親生的,就對他們不好。所以不管怎麼樣,她都掏心挖肺對這兩個孩子好。
不知是否是她的誠意果真感動兒子、女兒,還是這兩個被慣壞的孩子沒有良心,自從他們的生母在兒子國小、女兒國中時移民到國外,久了以後也跟生母淡了聯絡。他們幾乎沒有反抗地接受家裡來了一個陌生的女人,並且沒花太多時間就習慣改口叫她媽媽。不出幾年,他們便鮮少和住在國外的生母聯絡。
媽媽從來沒有生過一兒半女,和爸爸結婚後,一夜間晉升為兩個孩子的母親。有時候媽媽覺得兒子女兒的生母雖然失去了家庭,卻得到自由的生活。
說不定她是故意的,此時正在遙遠的某處竊喜著。
鄰居太太剛搬來這裡時,常誇獎媽媽,「生了兩個小孩,身材怎麼還保養得這麼好……」媽媽常臉紅得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看著鄰居太太臃腫的身材,曾經有活生生的生命孕育在那具身體裡面,那是生兒育女的證據。
「笑笑的就好啦。反正人家只是說說客套話,沒有人會認真的。」爸爸一邊看報紙一邊回答她。
媽媽覺得爸爸一點也不懂她的感受,一下子得適應新的身分,從單身女人成為已婚婦女,還冒出兩個正值青春期的孩子。雖然婚前已經做了一番心理準備,但剛投入新生活時,卻還是像在冬天的早晨一口氣跳進游泳池般令人慌亂得心臟麻痺,還要故作鎮定,免得被敏感的孩子看穿,失了他們的信任。
而爸爸,從頭到尾還是爸爸。繼續做同樣的工作,坐在同一個位置吃飯,睡在床的同一邊。
「妳是吃飽太閒,才有時間胡思亂想……」又是個男人會說出來的標準答案。
「早安,狗。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狗把頭靠在床邊,張著嘴巴喘氣,用牠濡溼的鼻子輕觸媽媽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狗不語。
媽媽嘆了一口氣,下床替狗的碗添了一些食物。狗立即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把放在地上的碗舔得喀喀作響。
吃完以後,狗靠在媽媽腳邊,像狗。
那條聯繫的線依然無力地垂掛著,沒有發生任何作用,好像久久拿著一具無法接通的電話聽筒,最後連訊號聲都消失在寂靜中。
爸爸和女兒已經出門上班,兒子大概又是天亮才睡,不到下午是不會起床的。媽媽把髒衣服丟進洗衣機,按下幾個按鈕,這臺機器就會快活地洗好衣服,同時把衣服烘乾。她得找點事來消磨等待的時間。
剛成為媽媽時,媽媽白天常常在家裡悶得發慌。雖然明明有很多家事要做,再不然也可以學鄰居太太參加社區舉辦的活動或課程,一群女人嘰嘰喳喳湊在一起聊天,一個半天很快就可以消磨掉了,但總提不起勁來。
也曾經加入地方政府籌辦的合唱團,每個禮拜有一個下午需要練習。曲子大多不難,但因為大部分的團員都看不懂五線譜,合唱團指揮只能一句一句唱給大家聽,成效自然只有勉強合格而已。不過團員們絲毫不引以為意。能夠認識年齡相近的朋友,聊聊共同的話題,同時暗中較勁一下家世和保養功夫,這才是最大的調劑。
合唱團隸屬地方政府,每年固定舉行兩次的演出旅遊,由政府招待,合唱團負責在每回晚會上登臺演唱。媽媽在鄰居太太的慫恿下,加入合唱團待了快一年,最後以家中太忙為由退出。但事實上,媽媽受不了一群熱情好事的女人,永無止盡在對話中刺探對方的隱私,像要挖出垃圾場裡那半塊還沒被吞下肚的肉排,好滿足空虛的腸胃。而媽媽偏偏就有想要極力掩埋的事。且祕密一旦在最初時被埋進土裡,就最好不要再被挖掘出來,否則之前所撒出來的謊,會遭受一場不得不連根拔起的災難。
洗衣機繼續隆隆地運轉,媽媽回到房裡沖澡。透過通風的小氣窗,灑進一點點外面的陽光,陳舊的浴室被暈上薄薄的好意,像塗在餐包上少少的果醬。媽媽記得剛搬來時,浴室蓮蓬頭的水柱很強,每次洗澡時,水滴化成細小的針打在乳房上,總覺得刺刺痛痛的。她想到也許是因為生病的關係,使得乳房特別敏感。
媽媽看著小氣窗外的天空。夏天時,正午到下午這段時間太陽照射得最猛烈,但只要一片烏雲飄過來遮住太陽,大地瞬間就會變暗,只能憋著一口氣等待陰沉過去。接著一陣風吹來,又再度重返光明。媽媽經常出神地看著光影的變化,感受著沉默中的移轉。
沖完澡,媽媽裹著浴巾走出浴室。地上留下一小灘水痕。將身上的水珠擦乾後,媽媽將浴巾丟在腳邊的地上,全身一絲不掛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主臥室的採光很好。白色的窗簾,上面原本的花色經過太陽曝晒,褪成很淡的痕跡。從窗戶望出去,和對面的住戶還有一條巷子的距離。上午的陽光把房間分割成兩邊。床單是酒紅色的,就像大部分中年人的選擇。媽媽站在有陽光的那一邊,全身沐浴在熱熱的空氣裡,背上已經布滿滲出的汗氣,汗毛微微的發亮。鏡子在陰暗的那一邊。
鏡子裡的媽媽也是發亮的。她有些胖,比起以前,腰和臀部都累積了不少脂肪,手臂下方也垂掛著軟肉。
媽媽得了乳癌。
左邊的乳房。
很久很久以前,已經動過手術把癌細胞切除,也做了一系列漫長的治療。乳房剩下的部分還好端端留在原來的地方,目前為止沒有繼續惡化。有時候在洗澡前,媽媽會像這樣站在鏡子前面,將毛巾披掛在左肩上,使她的裸體看起來和其他女人一樣正常。
在沒有得乳癌之前,媽媽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的乳房。它們其實很好看,大小也適中,乳頭的顏色富有生命氣息。不過那都不重要了,媽媽已經習慣不去在意別人知不知道她是一個癌症患者,或是用什麼樣好奇、同情的眼光看她。畢竟那都是婚前的事了。
爸爸一定記得那對乳房本來的模樣吧。雖然過沒多久,媽媽便進行切除手術。爸爸似乎是以為媽媽也許活不了多久,為了讓她在人生最後一段路程有人陪伴,才跟媽媽結婚。
新婚時的氣氛摻雜著嗆鼻的藥味,孩子們對她的順從說不定也是因為她是病人。
想不到她比可惡的癌細胞更頑強,居然活了下來。
這可不是僥倖得來的。媽媽進進出出醫院接受各種折磨人的治療,吞下無數的藥丸,還有坊間流傳的養生偏方,大量的有機蔬食,放棄許多享樂,當然還少不了規律的運動。家人們一定覺得厭煩極了。這個將死亡陰影帶進家裡的女人,越活越堅韌,誰也沒辦法奪走她的生命,甚至比家人活得還要健康。他們這下不知該怎麼看待媽媽,一切有些超乎預期。
而媽媽繼續過著她健康的生活。
在這之前,媽媽去學了國標舞,也是鄰居太太邀約的,地點是在家附近的國小操場。只見偌大的操場上被瓜分成幾個不同的小團體,有些是練武術、打太極的,有些是跳有氧舞蹈,有些單純是來打發時間。那些年紀很大,老到跑不動的人,兀立在一旁看著大家。
媽媽參加的國標舞社團佔據在升旗臺旁邊的樹下,其他則是零星的跑步者,繞著操場慢跑。通常天剛亮沒多久,來運動的人們也陸陸續續到達操場,默默地暖身、健走,一直到六點左右,學跳舞的人都到齊才放起音樂來。
教跳舞的老師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跟其他學員比起來年輕許多。來學跳舞的幾乎都是女人,偶爾會有夫妻一起前來,但為數不多。國標舞原本是一男一女合跳,在舞蹈中勾勒男女之間性的魅力,但是在這裡,是女人與女人之間的共舞。通常大家都會找要好的夥伴合跳,輪流扮演男士和女士。新來的學員,可以在這裡認識新夥伴。倘若真的有人落單,也會在空氣中比畫出虛擬的舞伴,手扶著空氣隨音樂起舞。教跳舞的老師替這些屬於成人的舞蹈挑選了成熟味較濃的曲子來搭配。在風塵的曲風中,女人摟著女人的腰,握著女人的手,跟隨彼此的腳步,在一進一退之間契合著節拍,又錯過貼近對方的機會,始終保持適切的距離。
曲子一首接一首播放下去,大家專注地在晨光中跳著暗夜的舞蹈,目光掠過彼此的肩膀望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是否已經回到往日苦澀的回憶裡?
那時候,每回跳舞的早上,媽媽總是很早起床,準備好早餐放在餐桌上才出門。
媽媽和狗走在寧靜的街上,上班族和學生都還在賴床,只有早餐店傳出煎蛋的香味。準備要收班的計程車司機打算跑完最後一趟回去交班,回去的心情變急了,車速更快。Pub門口蹲了一排徹夜狂歡的年輕人正在抽煙提神,討論今天要不要蹺課。媽媽看著那些跟兒子年紀差不多的孩子,臉上的濃妝逐漸暈開,雙眼迷離看著灰濛濛的馬路,用她不熟悉的方式度過精采的人生。這時候的媽媽會覺得全身充滿力氣,過去被遺忘的力量又重新支配著四肢。
當媽媽跳舞時,雙手碰觸另外一個女人的身體,眼睛盯著操場周圍的樹木,每一棵看起來是這麼相像。她不刻意想什麼,但又想到許多。一些模糊的臉孔,分不清楚是記憶還是幻想。天空逐漸亮起來。特別是冬天時,這份感覺格外強烈。
後來教跳舞的老師結婚,搬到別的縣市居住,跳舞課就自動解散。少了國標舞這個消遣,已經習慣早起的媽媽覺得白天更長了。她慢慢地在市場裡穿梭,做一些無謂的精挑細選。有時候和狗刻意繞遠路回家。狗喜歡跟媽媽散步,牠說。
無論媽媽說什麼,狗都會附和,有時候提出幽默的建議。牠通常不太理會陌生的狗,對人類比較親切。
又有一次在市場門口,媽媽遇到來推銷健身中心課程的年輕人。他們鎖定的對象是白天無所事事的婦女們,想要擁有健康又要追求青春。健身中心推出各種健身課程和器材,全天候輪番上陣,讓會員隨時可以去運動。
不到十分鐘後,媽媽已經在健身中心人員的陪同下參觀設備。中午回到家前,媽媽已經完成入會手續,成為會員。
「你放心,我還是會每天陪你散步的。」回程的路上,媽媽對狗說。算一算時間,那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午餐時間,媽媽到街上的自助餐店吃飯,狗也一起去了。自助餐開在街上有幾年了,媽媽一直到前些日子才察覺到,每當一個人在家不想做飯時,就會來這裡吃。
媽媽和三個上班族共用餐桌,應該是鄰近辦公大樓裡的員工。長方形的店面不大,門口左側前半部是食物檯,供應價格中等的家常菜,其餘空間擺了十來張桌子,牆上掛了一臺電視機,總是轉到新聞臺,血淋淋的畫面不輸給食物檯上的菜色。店裡面有幾個歐巴桑在忙著,老闆是一個中年男人,沒有禿頭,沒有凸肚,長相斯文,穿著短袖襯衫和休閒褲,一點也不像自助餐店的老闆。如果沒有穿圍兜時,看起來還頗有學問的樣子。
廚房的菜出完後,自助餐老闆蹲在門口,就在狗旁邊。一瞬間,媽媽還以為自助餐老闆正在和狗聊天。不過狗只是挺直上身蹲踞著,舌頭吐得長長的看向前方。自助餐老闆嘴巴一開一闔好像在唱歌,不時還忘我的挑眉毛。狗豎起來的耳朵動了幾下。
下午,媽媽把一塵不染的家裡又打掃一番,時間滴答滴答小步緩移,黃昏時的天空是飽滿的水藍,很安全的亮度。明天一定是晴朗的天氣。但就算下起大雨那又怎麼樣呢?
對媽媽來說,此時正被更煩心的事情包圍著。在狗身上發生的轉變實在太突然,媽媽努力回想那天發生的事情。
她和狗正在去郵局的路上,心血來潮走了一條之前沒走過的巷子。那條小巷子的寬度僅容一臺機車通過,因為兩旁擺滿巨大的花盆,裡頭栽種著巨大的植物。盆栽的巨大化,讓狗顯得身形嬌小,但這其實也沒什麼怪異的。穿過短短的巷子一下子就回到大馬路上。
狗在媽媽進郵局辦事前,和媽媽說好牠到附近遛達一圈找點新鮮的味道聞聞,順便加強一些牠的記號,一會兒就回到門口和媽媽會合。可是等媽媽從郵局出來,卻不見狗的蹤影。她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決定繞到剛剛那條小巷子看看,猜想或許狗在那裡逗留。可是狗不在那裡,反倒是有另外一隻黑狗抬腿正在大花盆旁撒尿。「你好,你看見我的狗了嗎?」可惜那隻黑狗不會說話,撒完尿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媽媽不死心,又回到郵局門口,一直等到郵局關門才回家。狗從來沒有失約過,發生了這樣非比尋常的狀況,讓媽媽很擔心。
到了晚上,狗還是沒回家,家人也沒有發現。
狗失蹤的那兩週,媽媽每天到郵局門口好幾趟,又趕緊回到家裡,生怕狗已經先回去了。那是十分難熬的兩週。狗回來的那天,天空和今天一樣是飽滿的藍,澄澄澈澈將天空的祕密曝現在人的眼前。可是媽媽只能看見眼下這道解不開的謎,一條不會說話的狗。
她搔了搔狗的側腹,愛惜地看著狗,失而復得但已失去最重要的部分。
看來要找回她和狗聯繫的那條線,就必須找出狗曾經去過哪裡,發生了什麼事。媽媽想。
「早安,媽媽。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狗熱情地向媽媽道早安。
每天早上,家人都出去上班後,就是媽媽與狗的一天。
不管媽媽在陽臺上澆花,在廚房裡做飯,或是去市場買菜,狗都會陪在媽媽身邊,一邊和媽媽聊天。
狗今年九歲,以犬類來說年紀相當大,土黃色的毛色開始有些變淡,尖端變成白色的,身形中等且削瘦。耳朵豎起來的時候是狹長的三角形,指甲是黑色的,尾巴很細,搖起來很俐落。狗不愛叫,也不會攻擊人。
牠是在七個月大時來到這個家裡的。
狗喜歡跟媽媽說話,媽媽也喜歡跟狗聊天。
至少,兩個禮拜前還是如此。
今天早上,...
作者序
後記 夏夏
在我的狗死掉約兩年後,我開始動手寫這本書。牠是一條好狗。
沒有狗的生活,不需要每天固定出去散步好幾趟,多出很多時間來寫作,但某種程度上,寫這本書的時候,卻和跟牠一同散步的時光一樣。
後記 夏夏
在我的狗死掉約兩年後,我開始動手寫這本書。牠是一條好狗。
沒有狗的生活,不需要每天固定出去散步好幾趟,多出很多時間來寫作,但某種程度上,寫這本書的時候,卻和跟牠一同散步的時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