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說故事的人,背後都還有另一段故事。
一部關於愛與失落,最動人的小說。
三段人生的遺憾,如何彼此交會,一同跨越悲傷的邊界,尋找希望的眷顧?◆ 2011年加拿大最獨特的暢銷小說
◆ 理查與茱蒂讀書俱樂部夏季選書
從她束耳傾聽的那一刻起,故事就此展開,
即便不是每個主角都能擁有幸福結局,但故事還是要說完,直到找出那艘失落的船……
生命總是會離開,但是愛不會。哥倫布真正的任務就是繼續走下去,走向愛。西班牙南方塞維亞,一名陌生男子闖進一家精神病院,堅持自己就是偉大的航海家哥倫布。醫院裡的護士康斯薇拉大感疑惑,這位自稱是「哥倫布」的男人,說的故事漏洞百出又前後矛盾,瞎湊著十五世紀和二十一世紀的事件,她當下斷定:這一切不過是「哥倫布」精神錯亂產生的幻覺。
揹著婚姻失敗的枷鎖,康斯薇拉日復一日的工作,讓自己麻痺於索然無味的例行公事,忘了如何去感受、如何去愛,直到她遇見「哥倫布」。康斯薇拉意外發現,從北歐海盜、航海圖,到宗教裁判所和伊莉莎白女王,「哥倫布」胡謅的故事細節竟然很精準,不像是杜撰。當他述說著哥倫布如何花上數十年的心血,只為了證明一條沒人相信的新航線時,康斯薇拉開始被「哥倫布」和他的冒險深深吸引,有時甚至急不可耐地央求他繼續講下去。她逐漸相信,這不是一個精神病患的鬧劇,但她也不禁好奇,究竟藏在「哥倫布」故事背後的秘密是什麼?
來自巴黎的警探艾密,難以忘懷槍擊案帶來的心理創傷,他正四處追尋一名神秘的失蹤人口,而「爆炸案」、「西班牙南部」是他僅有的線索。在沿途追查中,過去的噩夢不斷煩擾著他,當他愈靠近神迷男子失蹤之謎的真相,心裡創傷的空洞彷彿也逐漸得到了填補。終於他找到了塞維亞的精神病院,眼看一切謎團就要真相大白……
《等待哥倫布》描寫著迷茫的現代人,如何跨越悲傷和破碎的回憶,只為了重新找回生命的希望。而故事的主角選擇向歷史探尋生命的答案,挖掘寄存於現代人精神深處共同的迷失和無奈,這部作品是一部關於愛與失落的動人小說。
作者簡介:
湯瑪士‧托洛費穆克(Thomas Trofimuk)
加拿大小說家、詩人、音樂家,首本小說《第五十二首詩》(The 52nd Poem)描述戰時魚雁往返、藉詩傳情的韻事,榮獲二○○三年亞伯達省年度小說獎、艾德蒙頓市圖書獎等文學獎項。次本小說《懷疑到底》(Doubting Yourself to the Bone)同樣獲得高度讚揚,並獲《環球郵報》選為二○○六年百大必讀好書之一。《等待哥倫布》為其第三本小說力作,已售出多國版權,是作者至今最為暢銷的著作。
托洛費穆克為筆名,其真實姓名、樣貌、住所均相當神祕,行跡遍布加拿大、美國、俄羅斯、西班牙等地。有人說托洛費穆克的真名為西奧洛尼俄斯.平斯基(Theolonius Pinsky),居住於加拿大溫哥華島;有人則說她是位女性,於亞伯達省萊斯布里奇大學(University of Lethbridge)任教。雖然對其身分始終有著諸多揣測,但托洛費穆克出色的小說與詩創作才氣,是無庸置疑的。
托洛費穆克也是艾德蒙頓狂妄詩人運動(Raving Poets movement)的發起者,所屬成員定期於酒吧中集會,發表並分享詩作。據傳他與自己的第一位讀者相戀而結褵,目前育有一子一女。
更多關於托洛費穆克的訊息,可上http://www.thomastrofimuk.com/。
譯者簡介:
林宏濤
台灣大學哲學系碩士,德國弗來堡大學博士研究。譯作豐富,包括《與改變對話》、《鈴木大拙禪學入門》、《啟蒙的辯證》、《詮釋之衝突》、《體會死亡》、《美學理論》、《法學導論》、《愛在流行》、《隱藏之泉》、《神在人間》、《眾生的導師:佛陀》、《南十字星風箏線》、《菁英的反叛》、《神話學辭典》、《我的名字叫耶穌》、《神子》等作品。
各界推薦
媒體推薦:
「多麼美妙而瘋狂的一本書 -- 帶點神祕、熱情,又帶點後現代的興味……小說中的英雄就和作者一樣,是位誘惑者。他的同情、智慧、機智,與對酒的品味,讓我不忍捨讀。」-- 史蒂文.海頓(Steven Heighton),《往後之地》(Afterlands)作者
「這部小說結局帶來的情感衝擊,極度驚人。」--《溫哥華太陽報》(Vancouver Sun)
「正如那些難得一見的佳作……托洛費穆克帶你落入圈套,又將你拉回,扭折著你,直到你發現這個世界並非如其所示。」--《環球郵報》(Globe and Mail)
「饒富興味……給我們如何以高明而滿意的計謀處理難以避免的失落,一個極有見地的觀照。」--《土桑公民報》(Tucson Citizen)
「一部關於悲傷及破碎的人如何試圖跨越邊界,只為找出自己仍然受著希望眷顧的故事,難忘又獨特。」--《拉斯維加斯評論》(Las Vegas Review-Journal)
「即具力量……細膩而又狂放……一次炫目的演出。」--《艾德蒙頓報》(Edmonton Journal)
「我討厭托洛費穆克!他讓我無法自拔地一直讀著這本小說,沉淪於這份閱讀的喜悅……他讓你怠慢了家人,可能還忘了餵小孩。最慘的是,他讓你陷入故事裡的美好敘述,接著在你的潛意識中置下地雷;然後,在你最不經意之時,它伴隨著感傷與耽美一同引爆。別說我沒有警告你。」-- 安德魯.戴維森(Andrew Davidson),《石像怪獸》(The Gargoyle)作者
「《等待哥倫布》在認同、失落與回憶的脆弱上,有著極為感人的省思。托洛費穆克告訴我們,談及愛時,我們都像是哥倫布,揚帆駛往未知的水域,希望不要走到盡頭。」-- 卡洛琳.帕克斯特(Carolyn Parkhurst),《巴別塔之犬》(The Dogs of Babel)作者
「關於愛與失落最動人的小說。」--《週日郵報》(The Sunday Post)
「托洛費穆克的故事充滿想像與真實,史詩般的玄祕氛圍不安伏動,意想不到的結局令人詫異且感動。」-- 塞爾登.艾德華茲(Selden Edwards),《小書》(The Little Book)作者
媒體推薦: 「多麼美妙而瘋狂的一本書 -- 帶點神祕、熱情,又帶點後現代的興味……小說中的英雄就和作者一樣,是位誘惑者。他的同情、智慧、機智,與對酒的品味,讓我不忍捨讀。」-- 史蒂文.海頓(Steven Heighton),《往後之地》(Afterlands)作者
「這部小說結局帶來的情感衝擊,極度驚人。」--《溫哥華太陽報》(Vancouver Sun)
「正如那些難得一見的佳作……托洛費穆克帶你落入圈套,又將你拉回,扭折著你,直到你發現這個世界並非如其所示。」--《環球郵報》(Globe and Mail)
「饒富興味……給我們如何以高明而滿意的計...
章節試閱
想像一個男人站在沿岸眺望大海,沉思ㄧ個我們在夜裡仰望星空都會沉吟低迴的問題,望著來自幾百萬年前漩渦狀的星光,一切宛如潮來潮往,卻又盤旋不去:星空那頭有些什麼?
這男人只是個普通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嚮往海洋。他會特地跑到海邊看海,也會把車開到路邊,他會跳下火車或是巴士,佇立在岸頭,心中滿溢著敬畏和驚艷的感動。興之所至,他也會經常哼著巴伯的〈弦樂慢板〉。他以為這首曲子是在甘迺迪總統葬禮演奏的曲目之一。他或許記錯了,但是那音樂總會讓他聯想到一個場景:一支軍樂隊在一排黑色禮車前頭行進,莊嚴而悲愴的演奏那曲子。那是最適合在總統葬禮上演奏的音樂,也是最適合給海洋的音樂,唯有橫無際涯的大海,才容得下巴伯〈弦樂慢板〉的哀傷。有些時候,音樂開頭的幾個音符,就在他的喉嚨間靜靜等待著。他才輕哼三兩聲,後面的音符似乎就知道該怎麼組成曲調。
那是個下雨天。他帶著一頂曾經經歷過美好時光的深藍色破棒球帽,帽緣拉低到眉毛以遮雨。他站在海邊,波浪層層堆疊,一望無際的海洋浩浩湯湯,而大雨兀自下個不停。他對著大海微笑。
那是人煙罕至的懸崖峭壁。岩石看起來年代久遠,似乎被遺忘了的古老語言記載其歷史。他仔細判讀海岸的化石床,心裡洞然明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想:綠色、潮濕,嗯,不可思議。
他不經意的抬頭看看層層烏雲的沉鬱天空,不知不覺又想到那唯一重要的問題。他知道自己不是第一各在這海邊佇足贊嘆的人。在時間的長河裡,有無數的人站在他們無法理解的事物邊緣,沉醉在那不可知的奧秘裡。只是我們再也不認為大海有多麼可怕、神秘或難以接近。現在不會了,我們已經失去對大海的敬畏,因為我們不再倚賴它。我們飛越它,從三萬五千英尺的高空俯瞰,或許還會注意到海面上點點光影,或是顏色跳舞的姿態。
但是這個男人卻不時對大海心生敬畏,思考著勇氣是什麼。他極目四望,感受大海的冷冽,體會海面那冷酷無情的綠色和灰色,和大海深層的起伏不定。人得有十足的勇氣,才能對著不可知的事物談笑風生。他希望自己對大海一無所知,如此一來,他就可確定自己有勇氣。但是同時他也明白,抹去一切知識,如此地枯坐冥想,只是一個害怕未知的白癡才會玩的把戲。
有時候,最好的地圖並不能指引你
你看不到轉彎處有什麼東西
有時候,路會經過暗處
有時候,黑暗是你的朋友 ───布魯斯‧寇克本〈失去耐心〉
[內文摘錄]
康斯薇拉在一如平常的時間醒來,思忖著那個病人,好奇他為何要打電話給死了快五百年的國王和女王,撇開他的口出狂言不談,她倒是很喜歡那個病人的聲音,聽起來整體像是紅褐色,而底部像細沙顏色。
今天不必值班,於是她動手磨咖啡豆、煮水,慢條斯理地沖一壺法式壓。她推開廚房的窗子,立即覺察到空氣品質的不同。空氣不會在一夜之間就變涼。公寓裡的空調和敞開的窗子作用剛好相反,乾燥的暖風吹進來,和公寓裡涼爽但不自然的空氣混合在一起。
她在房子裡來回踱步,靜候著瓜達及維河的日出。河畔的公寓是她六年來的家,而日出是住在這棟房子的其中一個附加價值,她很喜歡清晨優雅的暗橘色一點一點爬上她的牆。公寓的起居室裡有一整面牆是書架,康斯薇拉沒多久就在上頭擺滿了書。
不久,她又在臥房裡添置了兩座獨立書櫃。這個早晨,她佇立在一排計畫要讀的書前面,或是因為被書評、推薦吸引,又或是因為另一本書曾提及而買,有時她甚覺得書的封面正在和她對話。她的目光停在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手指頭滑到《解謎人》的書背上。她把一本書斜擱在書架上,駸駸然要滑落書架似的,那是娜塔莉‧薩羅特的《向性》。不久前,康絲薇拉在馬德里的一家書店的書堆底層找到了他,封面難看極了,但是書名饒富興味。最後她挑了布爾加科夫的 《大師與瑪格麗特》,但是不打算早上就開始讀。她把書拿到臥房裡,擺在床頭桌上。
在廚房,她翻開報紙,突然很想抽一根菸。咖啡、報紙和時間,這三者點燃了她對抽菸的回憶。已經四年沒抽了,菸癮還是會犯,雖然現在沒那麼頻繁,但是偶爾還是會想抽。康斯薇拉試著回想以前她把香菸藏在哪裡。可笑的是,她藏匿的菸不是被搶劫就是被扔掉了。她很肯定公寓裡沒有任何香菸的祕密基地,但是她還記得以前的香菸放在哪裡。
河畔的柳橙樹和棕櫚樹上有麻雀在嬉戲,正和渾濁的河水打情罵俏。波光粼粼的景象讓麻雀們興奮不已,儘管牠們的記憶短暫得可笑,但日出總會帶給牠們激動莫名的驚喜。鳥兒們知道朝夕嗎?黎明前的酡紅天空都無纖翳,看來又是酷熱的一天。
她的報紙頭版似乎都是層出不窮的炸彈攻擊、凶殺命案和醜聞的指控,搞得人心惶惶,擔心炸彈就在身邊。
康斯薇拉翻到娛樂版,上頭有電影、搞笑的暴力,甚至有一則炸彈攻擊,她不禁啞然失笑,但是大部分的新聞還是很愉快的。其實,那些根本不算是新聞。
她拉起法式壓的壓桿,倒了一杯咖啡,眺望河的彼岸、城市的彼端,心想五百年前,歐洲人發現新世界以前,哥倫布從帕洛斯出航以前,這裡是什麼樣子?這個新病人為什麼要到那裡去。為什麼他說自己是哥倫布?為什麼不是成吉思汗或是某個羅馬皇帝?就算是西班牙人,為什麼不是畢卡索、達利,或是費迪南國王?哥倫布的幻想似乎沒那麼有趣。他滿腦子都是出海探險,渴望人們相信他,儘管所有權威學者都跟他說中國太遠了,絕對到不了,頑強固執的哥倫布仍然置若罔聞。想起來就覺得他是很無聊的人。
她喝了一大口咖啡。唉,她心想,幻覺不是自己能選擇的。
康斯薇拉說不上來是否真的知道哥倫布的故事,或只是約略記得好萊塢電影裡關於哥倫布的情節。
「神啊,給我一根菸吧!」她對著太陽說。金色的陽光正掠過河面,掠過天際,飛濺到她眼睛裡。
從四月下旬到整個五月,哥倫布成了抗精神病藥物治療的試驗對象。五月底,富恩特斯醫師宣布他和一個護士訂婚的消息,他的未婚妻大概就是四月那天在他辦公室裡的那位。另外,醫院最好的看護之一塞吉歐,在六月初死於山難。儘管如此,康斯薇拉的生活依然如常,她不斷地約會,卻覺得大部分男人都很無聊,特別是在享用晚餐時,聽了約會對象幾個鐘頭的謊話以後。一旦康斯薇拉懶得假裝對他們感興趣,她就會喝個爛醉,接著酒後吐真言,這時說的通常是很殘酷的真話。聽了她不客氣的真話,大部分男人會大聲咆哮、奪門而出,因此康斯薇拉很少有第二次約會。
每個人都知道歷史上的哥倫布有三艘船。就在哥倫布宣稱要跟康斯薇拉表白整個故事的幾天後,她做了一個十二艘船的夢,那情境像是偽裝成幻覺的夢。富恩特斯醫師似乎心不在焉,甚至有點漠不關心地指示她仔細聽哥倫布說什麼,並且記下來。她便照著做。
「我做了一個夢,」哥倫布背對著她,身上僅穿著厚羊毛襪,和從不扣上的便服,他撿起窗台上一片剝落的油漆屑,輕輕彈掉淡綠色的缺角。康斯薇拉斜眼看了一下這個除了襪子和袍子以外,什麼都不想穿的病人。她已經習慣他莫名其妙的勃起,畢竟她看多了,她早就習慣看見一個精神科護士平常不會看到的部位。哥倫布的勃起已經成了她的工作世界裡習以為常的事。剛開始時,不經意地瞥見男性生殖器官的作用,還會讓她饒富興味。哥倫布早晨醒來時很少沒有不勃起的,對於每天早晨難堪的干擾,他似乎不以為意,繼續做他的事。她也不覺得那跟色情有什麼關係。哥倫布的勃起無關性愛,她一點都不覺得那有任何性暗示,但是他半裸的身體卻透露出一絲絲狎暱和軟弱的意味。相較於她的同事,康斯薇拉對男人不太有經驗,雖然她在十七歲那年結過一次婚。她以結婚的方式離開她的家,走入社會中,但那並不是個聰明的決定。而她的丈夫羅夫有著天使一般的舞姿,對康斯薇拉而言,跟羅夫一起跳舞就像在飛一樣。但是那個傢伙還不太成熟,是個十足的醋罈子,不但血氣方剛、支配欲很強,而且一點也不了解他自己,反應又遲鈍,腦袋也不怎麼靈光。羅夫是政府某個部長的護衛,她不懂為什麼衛生與消費部長需要護衛,但是她從來沒有開口問。羅夫或許是個非常優秀的護衛,他自視甚高,工作也很認真。終於,有一天他找到比他還要低能的另一個女人。康斯薇拉從大學回到家裡,把書本放在廚房的桌子上時,就知道他已經走了。她甚至沒有抱著一絲絲希望喊看看「嗨」、「有人在家嗎」或「親愛的我回家了」。他們公寓的擺設一點也沒變,羅夫什麼也沒拿走,除了他的衣服,以及他們所有的銀行存款。即使康斯薇拉知道那是最好的結局,卻仍然很傷感。她發誓要住在黑暗裡,直到她走出陰影,她用羅夫一整卷的膠帶把電燈開關纏起來,強迫自己遵守誓言。她沒由來地持續悲傷三個星期,喝掉兩箱葡萄酒,吃了三袋柳橙,點了四十根蠟燭。傷感到了盡頭,她只記得羅夫的舞技很好,吻功一流,而且總是有著燦爛的笑容。
「我做了一個夢,」哥倫布這次說得大聲一點。
「真的嗎?一個夢?太棒了!」康斯薇拉在為他換床單,她不知道他急著要說故事。
康斯薇拉微笑著說,「你的幽默和嘲諷,越來越吸引我了。我很喜歡你那些自以為是但其實很風趣的話,經常把我唬得一愣一愣,我哪裡有辦法繼續做我的事?為了聽你往下說,我寧可找菲莉西雅護士拿一根灌腸器,儘管那是一件苦差事。」
她手裡抱著枕頭套頓了頓,一邊挨著他的枕頭,一邊用清澈的眼神注視著他。她很快就鋪好他的床,細心地把床單塞到床角,就像在整理她自己的床一樣。她不想露出渴望的神情。哥倫布沒有轉身,側身對著窗戶坐在窗台上。外頭在下著細雨,康斯薇拉知道這場雨從早上五點就淅瀝瀝下個不停,因為她清晨四點五十五分就開始工作。「好啦,好啦,」她說:「跟我說說你的夢吧。」
房間裡籠罩著微明,他開始娓娓道來,雨燈宛若歷歷在目,他的話語打破了黑暗,劃開了空間。
「或許,」他說:「要從十四艘船說起,這故事榮耀的開端,就像藏在虛幻不實的漏斗底部,塞在一層又一層的夢裡……想像一下哥倫布出場的樣子,他穿著光可鑑人的護胸甲,航行多日以後,正要踏上日本或印度的海灘。經歷了各種懷疑、謊言和誘騙,他和他的船員終於踏上馬可波羅的大地。他們直接穿越西海完成壯舉。妳可以想像嗎?」
哥倫布認為他記得那開始的場景,成千上萬歡呼的群眾如真似幻,每個人都香氣撲鼻,沒有讓人掩鼻的人體惡臭,沒有腐敗的肉,大街上也沒有廁所味的花露水。在這光輝燦爛的出航日,港口沒有一整船被驅逐出境的猶太人,也沒有宗教裁判官躲在暗巷裡,城市沒有疾病,天空滿滿飄著花瓣,五彩繽紛的旗幟在微風裡招搖,群眾揮手大聲祝福。國王和女王也駕到,他們點頭稱許,和眾人一樣,以期盼的眼神觀看。於是,那十四艘船啟航揚帆出港了。
他們剛出海就遇到暴風雨,兩艘船被迫折返。無論是船隻本身或是船員的心情都出了問題。於是,橫渡西海多日以後,只有十二艘船在第一個陸地的海岸下錨。旅程經過了多少天?他最拿手的答案是:很多天!很多天可以有各種意思,是一百天?兩百天?二十一天?還是四十天?什麼?他的夢裡居然少了如此重要的細節,真是討厭。哥倫布翻來覆去地講他的夢,不停地提到那兩艘失去的船,以及十二艘靠岸的船。誰曉得那是什麼鬼地方,無論他講了多少次,他總是會提到「橫渡西海多日」。
他們先是聞到那股香氣,薄暮時分,暖風自西方掠過他們頭上。花草樹木飄來淡淡香味,宛若在向他們打招呼,要他們走近。大部分的人都不曾聞過那蘢蔥蓊鬱的香味。他們也聽到鳥聲間關婉轉,羽色繽紛的小鳥繞著他們的船騰踊飛舞,落腳在船桅上。他記得他當時覺得那些是神祕的鳥。
幾個人在爭吵是誰第一個發現陸地,因為第一個通報發現陸地消息的人,會得到豐厚的獎賞。最後,獎賞由領航船的船長得到,因為他認為他第一個看到陸地的隱約輪廓。好耶,好耶,男孩阿豐索叫嚷著說陸地在那裡,但是竟然沒有人看到!他們都睜大眼睛搜尋,但是什麼也沒有,只有灰沉沉的雲、盤旋不去的濃霧,什麼也沒有!直到船長指著陸地說:「就在那裡。」
船員都知道陸地不是船長發現的,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他們已經航行多日,許多人都以為他們要餓死在船上。別管西班牙的那些反對者,還有數不清的會議、游說,和內幕交易,他們終於登陸了。每個人都興高采烈,因為他們的冒險總算得到回報。沒有人想到歷史或傳承,驅使他們的動機是更基本的需求:名聲和頭銜,以及最直接的:財富。沒有人知道那裡有多少金銀財寶;沒有人知道,金銀財寶的主人是否和這些飢餓的男人一樣知道它們的價值。
夜幕低垂,濃霧籠罩著船隊,但是他們時或可以看到樹梢在微光中婆娑搖曳。
在一艘叫作伊莎貝拉的領航船上,有個男人正在寫他的日誌,記下他們在海上航行了多少天。「我們在海上,」他寫著寫著,筆卻停了下來,墨水滴在紙上。他再試一次,「我們在海上待了……」
他心想這不是很重要的事嗎?我們在海上到底待了多少天?為什麼我搞不清楚呢?我怎麼可以不知道呢?我是這次探險的船長啊!
哥倫布一整個晚上獨自在艙房裡反覆讀他的日誌,上面記載一堆流水帳,從天氣到女人,乃至於雲的顏色,獨獨沒有記載日期,也沒有數字,完全看不出來他們花了多少天才看見陸地。
早晨的濃霧瞬間消翳,他們看到兩座山的中間有一座雄偉的城市就坐落在眼前。他們何其有幸,居然就停泊在一座城市附近!碼頭上聚集了數千名群眾,屋宇的圓頂和尖頂上飄舞著紅色、銀色和金色的旗幟。
哥倫布站在甲板上眺望碼頭,海上有一艘小船在等著他們。巴托洛梅夫在船舷升起西班牙國旗,同樣也是紅色的旗幟。天空豔陽高照,燦爛奪目,陽光灑在海面上,濺到眼睛裡,哥倫布伸手遮蔽陽光。
在碼頭上,哥倫布準備走在紅色花瓣鋪成的地毯,迎向他的命運裡最重要的一刻。廣場的盡頭站著這個地方的統治者,或者說是國王。紅色花瓣似乎從天而降,哥倫布獲贈金、銀、乳香、沒藥,接著他向國王鞠躬致意。「陛下,」他說:「此處甚為明亮,陽光耀眼奪目,甚至太亮了一點。」但是我很冷,他心想。海風凜冽,你以為在那該死的太陽底下會暖和一些,陽光如此刺眼,卻又冷颼颼的。我很冷……
「哥倫布!」
他聽到一個焦急的聲音。「是的,陛下。」
「哥倫布,克里斯多夫,醒一醒!」
「醒一醒?」
「是啊,你醒醒!」
哥倫布在床上坐直,環顧房間四周,陽光自敞開的窗子灑進來。他裸著身體躺在被子上面,手臂都起了雞皮疙瘩。早晨的陽光還沒有驅走夜裡的寒意。窗外是一片海洋的景色,但是除非天色很亮,否則哥倫布什麼也看不到。
碧翠絲從房間那一頭對著他皺眉頭,他花了好幾分鐘才有辦法從昏暗中分辨顏色。她緊緊裹著猶如粉紅色盔甲的長袍,兩手交叉抱在胸前。
「你在做夢,說夢話,」她說。
「嗯嗯,」他咕噥著。
「你又夢見她了,是嗎?」她的話很刺耳。
碧翠絲這樣的問題不會有正確的答案,哥倫布見識過很多類似的問題了。他可以解釋說那只是一個夢,他也沒辦法控制夢裡發生的事,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即使他沒有夢見任何女人,他還是想要解釋夢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儘管他說夢是無法控制的,但是他也承認夢見那個女人會讓他感到罪惡。他大可以老老實實地否認,但是她不會相信他的。
碧翠絲站起來,她的盔甲輕輕滑落一旁,她轉身倒了一杯水。「你在叫她的名字。」
「我有嗎?我怎麼會叫一個我沒有夢見的人名?我叫了什麼名字?」
「你說:『陛下。』」
他鬆了一口氣。「是啊,當然,因為我夢見橫渡西海的旅程終點,有個國王陛下接見我。」
「一個男人?」她的話裡略帶嘲諷語氣。「你要我相信你夢見一個男人?」
「是啊。他在微笑,碼頭上有成千上萬的人在歡呼。我在夢裡率領十二艘船橫渡重洋,歷盡千辛萬苦。巴托洛梅夫也在,以及……」哥倫布欲言又止,認為她不需要知道每一件事,她不需要知道他記不得或是不曉得他們在海上航行了多久,如果他繼續說下去,她很可能會問個沒完。
碧翠絲並沒有笑出來,但是臉色緩和多了。她沒有把袍子裹回身上。現在讓哥倫布看看她的身體並無妨,對他稍微裸露一點沒什麼關係。她從櫥子裡拿了一根燭台到房間另一頭的桌子上,卻沒有點上蠟燭。屋子裡傾瀉著陽光,並不需要點蠟燭。她的袍子如羽毛一般隨著身體款款輕擺,她在緩步間露出她的身體。哥倫布總算放心一點,畢竟這只是一場夢,他能為他的夢負什麼責呢?我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夢吧。
「你在夢裡平安歸來?」
哥倫布緊張起來,吸一口氣,他告訴自己:吸氣。他心想,有時候撒個謊沒什麼關係。在夢裡,他記得他們返航無望,不知道走了多遠,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日子。在那該死的船上,沒有人知道他們花了多少天才橫渡西海。他想,上帝既是人也是神,祂總該明白人偶爾需要撒個謊吧。上帝會根據祂對男人和女人的認識,當下就原諒某些微不足道的謊話,甚至不忠。
碧翠絲轉身盯著他看。「哥倫布,你平安歸來是吧?」
「當然,」他說:「小菜一碟。」
康斯薇拉站起身來瞧著他,無精打采地說:「你夢見哥倫布在做夢?」
「是啊,我夢見『我』在做夢。」
她嘆了一口氣。「碧翠絲是……」
「啊,她就像一朵優雅的花,有最讓人驚豔的綠眼珠!她是我的女人,為我生了個兒子。」
「你的女人,不是你的妻子?」
「女人和婚姻有什麼關係?妳以為只要一結婚,妳的問題都會解決,妳的一生就圓滿了嗎?那豈不是有點癡人說夢話嗎?」
「所以你沒有娶碧翠絲?」
「我們互許終身,交換了戒指。」
「但是你沒有和她結婚。」
「沒有,那太複雜了。」
康斯薇拉的精神來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這可能就是病因。富恩特斯醫師說,他的病可能是因女人而起的。
「但是你愛她。」
「我當然愛她,妳別傻了,她是我的女人。」
「那麼她怎麼啦?」
「碧翠絲?她沒有怎麼樣呀。她在巴塞隆納當酒吧侍者,她可以不必做那個工作的,她有安排好的年俸。」
「我注意到她不常出現,事實上,她不曾出現過。」
「唉,是啊,女人就是這麼反覆無常。雖然我至今仍深愛碧翠絲,但她不是我唯一的愛。我沒有惡意,康斯薇拉護士,但是男人可以不只愛一個女人,這是男人的特質之一,妳們女人就是搞不懂。」
「你在玩弄她。」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他找不到任何語言去形容他對碧翠絲的感情。
「我不想評斷什麼,」康斯薇拉說:「我只是很好奇。」
哥倫布彎腰支頤,手肘撐在膝上。他似乎欲語還休,只是閉上眼睛輕輕嘆息。
想像一個男人站在沿岸眺望大海,沉思ㄧ個我們在夜裡仰望星空都會沉吟低迴的問題,望著來自幾百萬年前漩渦狀的星光,一切宛如潮來潮往,卻又盤旋不去:星空那頭有些什麼?
這男人只是個普通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嚮往海洋。他會特地跑到海邊看海,也會把車開到路邊,他會跳下火車或是巴士,佇立在岸頭,心中滿溢著敬畏和驚艷的感動。興之所至,他也會經常哼著巴伯的〈弦樂慢板〉。他以為這首曲子是在甘迺迪總統葬禮演奏的曲目之一。他或許記錯了,但是那音樂總會讓他聯想到一個場景:一支軍樂隊在一排黑色禮車前頭行進,莊嚴而悲愴的演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