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萬惡谷—
萬惡谷,指的不是谷裡住著上萬個惡人,是指這裡地勢險惡,遍體劇毒的蛇蠍蟲蟻草木多得數不清,人若不慎走入谷中,就不要指望能活著出來,進去一個是一個,進去兩個死一雙,真正是有去無回。
但這世人談之色變的深谷裡,卻有人居住,這個人就是鬼婆婆。鬼婆婆當然不是鬼,她是個人,活生生的人,而且還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人物。鬼婆婆之所以被稱之為鬼,一是因為她的臉,被火燒得扭曲斑駁更甚於鬼,任是膽大如牛的人,頭一回見到鬼婆婆,也會嚇得雙腿直哆嗦;二則是鬼婆婆的行事作風,鬼婆婆嗜毒擅毒,萬惡谷便是她的傑作,裡面的所有毒物都如她指掌一般聽令行事,除此之外,鬼婆婆的醫術當令世間無人堪與之匹敵,不論是什麼魔症病痛,鬼婆婆都有辦法醫治,但是鬼婆婆只有心情好才會救人,而且只救女人。
即使你名震天下,即使你是世間公認的好人,甚至是一國之君、武林盟主,即使在她心情好得放聲歌唱的時候,只要你不是女人,她照樣視而不見。
任鵬飛站在山腳下,望著山谷深處,禁不住歎了一口氣。
會出現在這個世人皆恨不能退避三舍的地方,自然是被逼無奈,他是來找鬼婆婆救命的,要救的物件是他的弟弟,任程飛──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若不是別無他法,任鵬飛不會出現在這,此時此刻,鬼婆婆是他們的一線生機。
任程飛中了奇怪的蠱,這是弟弟突然昏迷臉色灰暗一直不醒,遍尋世間名醫後,才得出的結論。知道是中了蠱,任鵬飛馬上調人去查,結果查出一個讓人心如死灰的結果,下蠱的人已死,中蠱之人不日也將隨之陪葬。
很歹毒的做法,任鵬飛恨不得抽死自己,他只有這麼一個弟弟,當初要不是送他到西南蠻夷之地去避禍,怎麼會被人下蠱?
任鵬飛子承父業,是一城之主,年輕有為意氣風發劍眉星目偉岸英俊,練得爐火純青的任家獨門武功讓武林中人側目敬仰,談笑風生氣質卓約讓多少閨中少女江湖巾幗芳心暗許眼波投遞。
然而,在任鵬飛心底,最珍視的除了父親留下的渡厄城,就是這個比他小十三歲的弟弟。
他的母親拚死生下來的孩子,不僅父親視若珍寶,連他這個當哥哥的也愛之如命,打小這兩個大男人就把這小鬼寵得無法無天,淘氣搗蛋,偏生這個小頑皮粉雕玉琢般可愛,爹爹和哥哥寵著沒捨得罰,其他人再氣,被他撲閃撲閃的雙眼一瞅瞅,心腸頓時軟糯如綿,任這小頑皮揉搓了。
好在家裡風氣向來剛正,小頑皮終究沒變成大頑皮,只是那淘氣的性子怎麼也改不過來,終於有次在城中闖了場大禍,把一個打罵乞丐的小姐剃光了頭吊在茶樓上任人觀瞻,好傢伙,結果小姐的家族是連任大城主都不得不禮讓三分的世家。城主怎麼道歉賠禮人家都不肯退讓,硬要任程飛這小子同樣剃光頭,從城門跪到城尾,同時要說對不起。
任鵬飛怎麼捨得!曾經再如何生這小頑皮的氣,頂多也是裝模作樣瞪一兩眼了事,現在爹病去了,死還要再三囑咐照顧好這個淘氣弟弟,別說是爹的吩咐,這個愛弟如命的任鵬飛自然不肯讓他受半點委屈。
正好當時任家在西南之地的生意出了些問題要派人去處理,任鵬飛斟酌良久,便讓弟弟一道同行,算是去避禍。弟弟不在,對方也不能硬來,趁這個時候他再努力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從小被家人保護過度,離城外遠些都需要再三叮囑派人保護,任程飛心有不願,但知道是家人的疼愛也沒多少怨言,如今能夠外出遠行,自然點頭如搗蒜,還沒聽完哥哥的叮嚀,心就已經飛出九天之外野去了。
結果這一去,就出了大事。沒過一個月,帶弟弟去西南的人快馬加鞭急衝衝送已經不省人事的任程飛回來,說他某日外出,回來後說身體不適,叫大夫來看也查不出什麼,結果一日比一日虛弱,他看著不妙,趕緊把任家的寶貝小少爺送回城裡。
任鵬飛立即請來名醫為弟弟診治,結果請了不下二十位,才終於診斷出,是中了蠱。
又趕緊叫人去西南調查,中的是什麼蠱,為什麼會中蠱。結果查出,是弟弟淘氣惹的禍,不知當地民俗,衝撞了人家絕對不允許褻瀆的神明,被下了死蠱。這種蠱是以下蠱之人性命為引,只要下蠱之人一死,這蠱連當地人聽了都搖頭說回天乏術。
弟弟臉色越來越暗,氣息越來越弱,能找的人都找了,能求的藥也求了,半點用都沒有,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唯一的弟弟死去?
任鵬飛咬一咬牙,親自把弟弟虛弱的身體包裹好,一路不停奔波,趕到了萬惡谷。
任鵬飛在山下已經決定好,只要弟弟還有救,不管鬼婆婆開出什麼條件,他都答應,即使一命換一命,他也絕不會猶豫。
不過,萬惡谷裡到處毒物,接下來該如何進去?
任鵬飛心急如焚地在原地打轉,派出去查找進谷方法的人還沒回來,弟弟性命危在旦夕,多浪費一刻死亡的腳步就越近。
腳下都快踏出一個坑的時候,任鵬飛的屬下回來了,明白主子此刻的心情,趕緊湊上來直接說道:「城主,查到了,要到附近的一個小村子裡找一個叫啞姑的婦人,只要想找鬼婆婆看病,就去找她,她會帶人進去。」
「那還等什麼,趕緊去找人!」
這名屬下卻露出一絲猶豫,緊接著又道:「屬下還打聽到,啞姑其實是鬼婆婆的弟子,她只會帶女人進入谷中,其他人等一律不理,若是有人硬逼她帶進去,她就會故意帶錯路,讓人進得去出不得……」
任鵬飛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那該怎麼辦?」
「城主……」屬下一臉難色,吞吞吐吐。
「有什麼話,快說!」
這名屬下只得說道:「我們可不可以男扮女裝,先騙過啞姑帶我們進谷?」
任鵬飛星目直掃向來跟隨在身邊忠心不二的屬下,幾乎是同時,手沉重地在他肩上輕拍幾下,低聲吩咐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準備!」
為了弟弟,連命都可以不要,男扮女裝算得了什麼!
畢竟也是在江湖上混的,除了幾個面目實在陽剛得過分的屬下,一行人經過精心裝扮後,竟以假亂真,一群鶯鶯燕燕新鮮出爐,若是走在大街上,不說萬人空巷,起碼也能引人駐足觀望。
不過一群人中,比女人還像女人的,只有被任鵬飛抱在懷裡,已經是半生半死虛弱不堪的任程飛了,本來就神似母親,經過打扮後,什麼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全給比了下去,若是清醒著嫣然一笑,傾國傾城不過如此了吧。
也許是任程飛的原因,也許是他們的打扮以假亂真,竟真騙過了啞姑,不過,她只肯帶兩個人進谷。
任鵬飛沒有遲疑,他帶著弟弟進去,其他人在外面守候,見機行事,但絕不能貿然行動。
兩個藥囊分別塞進任程飛和任鵬飛懷裡,一根草繩,中間掛兩個小鈴鐺,各自繫在啞姑和任鵬飛的手腕上,任鵬飛背起不省人事的任程飛,為防萬一,還用帶子把彼此綁了個結實。臨行前,啞姑指頭畫腳表達一個意思:記住,若我不把繩子解開,你絕對不能張開眼睛,否則,後果自負。
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規矩,去別人的地盤就需要遵守別人的習慣,這是對他人的尊重,也不會導致自己處於一個尷尬甚至是不受歡迎的境地,這便是入鄉隨俗。這個道理,十歲起就跟隨父親在江湖上歷練的任鵬飛比誰都懂,並且在這種有求於人的前提下,自是對啞姑提出的條件一一應允。
對於此去萬惡谷,說不上是什麼的心情,可在啞姑的示意下,背好虛弱的任程飛,任鵬飛仍老老實實閉上雙眼。
啞姑在前方帶路,一根草繩維繫任鵬飛的行動,逐漸深入山谷,首先是氣味變得不同,原先清新的空氣慢慢變得腥臭,其次是周遭的感覺,陰冷空闊,尤其是全然閉上雙眼時,感覺分外靈敏,四處彷彿有無數雙充滿惡意的眼睛冰冷地盯視他們。
這種感覺很不好,任鵬飛有股想立刻睜開眼睛一探虛實的衝動,然,每一次都在鈴鐺聲清脆響起時,奇異地平靜下來。
背上任程飛的呼吸越發微弱,任鵬飛索性埋頭不管不顧繼續朝前走,此刻,谷中住著的那個人,是任程飛最後的希望,任鵬飛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她。否則,他無顏以對九泉之下的爹娘,萬死難辭其咎。
不知道前行了多長時間,迎面的一股清風頓時吹散本來縈繞不散的腥臭,任鵬飛頓覺精神煥發,這時,啞姑走過來解開繫在他手腕上的繩索,任鵬飛終於得以睜開久合的雙眼。
起先是一愣,隨後不禁感歎,人間仙境桃花源地也不過如此了罷!
春光明媚、小河潺潺、彩蝶翩翩、花香四溢,視線流轉每一處,都合適得彷若鬼斧神工,十九歲便已經踏遍世間山河的任鵬飛差一些就被此等美景迷去心魂。
啞姑似是對他的愣怔見怪不怪,面無表情地掃過一眼,也不提醒一下,抬腳便走,好在任鵬飛沒忘此行之意,斂回心神,背好弟弟亦步亦趨跟上。
踏過花香小徑一路前進,約有半炷香時間,繞過一道山溝,不遠處幾間屋舍於山林間時隱時現。
終於走到小屋前,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蹲下在屋前藥圃間忙碌,任鵬飛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這黑色的身影驀地站起,頭也不回,發出尖利如刀鋒磨石的聲音冷冷道:「啞姑,你怎地把兩個臭男人帶進谷裡來了!」
啞姑臉色大變,退後幾步,驚慌地上下打量身邊的兩個女裝男人。
任鵬飛心神一凜,快走幾步,抱拳以禮恭聲道:「這位想必是萬惡谷主人了,在下是任鵬飛,乃渡厄城現任城主──」
任鵬飛還未近院門,眼前叮一聲,鬆士小鏟深深插入他面前的泥土之中,只餘木製握柄在外。只差一寸,這把小鏟就能把任鵬飛的腳趾鏟下,動手的人沒留情,之所以會差一寸,是武功高強的任鵬飛電光石火間險險避過。
「我管你是天皇老子還是地府閻羅,敢出現在這裡的男人,不是成了花肥就是藥人,今天我心情好,讓你選一個!」
任鵬飛抬頭,任是早有準備,還是被驚得倒抽一口冷氣,萬惡谷主人被稱之為鬼婆婆,並不是空穴來風。斑白的髮下,一張根本不似凡人的臉,火燒過般黑抹抹一片,皮膚全然不見,只見一顆顆肉瘤,幾個或十幾個堆積,整張臉因這些大小不一的肉瘤大了不僅僅一圈,也把眼睛鼻子嘴巴擠得根本找不見,比故事中形容的惡鬼還驚悚,可怕至極。
咭咭咭──
耳邊才傳來尖銳的冷笑聲,下一秒這張能致人每晚作噩夢的臉驀然在眼前放大,任鵬飛驚得忍不住連連後退,而這張臉同樣步步緊逼,尖銳得刺耳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重複。
「男人,告訴我,我美嗎?我美嗎?我美嗎?哈哈哈!哈哈哈!」
任鵬飛被逼得只能用力合上雙眼,一顆冷汗順額滑下。
「你怎麼不看了,怎麼閉上眼睛了,啊,啊!」尖銳的聲音抖然變得憤怒不已,甚至,還能聽見其中極度憤恨的磨牙聲,「這就是男人,男人!噁心的男人!既然進來了,就別想活著出去,找死找死找死!」
殺意瞬間迸發,任鵬飛再顧不上其他,驀地睜開眼睛,撲通跪在地上。
「婆婆,鵬飛求婆婆救弟弟程飛一命,若婆婆能出手相救,鵬飛願赴湯蹈火,就算婆婆想要鵬飛一命相抵,鵬飛也絕無怨言!」
鬼婆婆彷若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突地放聲大笑:「你們進來了,命就是我的了,我還要你的命做啥,再說,我也根本不希罕你們這些臭男人做任何事情!」
「婆婆──」
任鵬飛抬頭想再勸說,卻發覺腦袋發暈,頓覺不妙,正欲起身,結果一動,身子反而像抽光骨頭一般癱軟在地上。
「萬惡谷裡到處是毒物,就算你進得來,我也能讓你再出不去!我要讓你們這些臭男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中毒之後儘管腦袋渾沌不辨東西,但自鬼婆婆身上傳來的殺意,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卻是再尖銳不過,任鵬飛知曉,鬼婆婆句句是真,外頭關於鬼婆婆對男人的痛恨與殘忍也多數是真。
世間萬物,有因才有果。
身為渡厄城城主,任鵬飛直隸屬下過百,掌管中原生意,睿智卓見,不是鄉野匹夫,更不逞無謀之勇。這次前來萬惡谷早已預料到凶多吉少,為了以防萬一,自然是有備而來,但這個「備」在任鵬飛看來卻是個險棋,尤其是對性情不定的鬼婆婆而言,本想試著用條件,試著懇求,結果鬼婆婆絲毫不理會,甚至還令他與任程飛陷入一個非常危險的處境之中。
背上忽然一輕,弟弟任程飛被鬼婆婆一腳踢飛,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弟弟虛弱的身子在地上倒滾,任鵬飛的心被什麼狠狠地一遍遍抓撓,所有的掙扎與努力,皆化為無能為力的顫抖。
「嘁,這小的活不長了,留著也沒用,啞姑,直接搬出去剁碎了埋進土裡做花肥,這大的嘛,長得倒挺健壯,老身正好缺一個藥人試藥,試完藥再挖出他的心挖出他的腦子,做一個由蠱控制行動,不怕痛也不怕死的屍人,哈哈哈!」
比死還要可怕的莫過於此了吧,連見慣血腥場面的任鵬飛都不禁背脊發寒。
眼見任程飛要被帶他們進來的啞姑拖走,任鵬飛艱難地把重如千斤的手伸進懷裡,似要掏出什麼,眼尖的鬼婆婆用一根長約半寸的大釘子穿透他的手骨釘在地面上,任鵬飛頓時痛得面白如紙,豆大的汗掛滿額頭,一個東西隨之咕咚咕咚從任鵬飛懷裡滾落。
根本不是什麼暗器,鬼婆婆定睛一看,怔住,清風吹來,卻吹不走空氣中瀰漫的詭異的謐靜凝重。
靜靜躺在地上的,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且再破舊不過的撥浪鼓,鼓面上用青顏料寫下的「青青」二字,在歲月的洗刷下,已經褪了不少光華,卻遮掩不住當初寫下這兩個字的人是如何的期待與用心,是如何的甜蜜與憧憬……
一隻蒼老的手顫抖地撿起這個小鼓,翻過另一面,咕咚一響,赫然印入眼簾的,是「安康」二字。
青青,安康。
鬼婆婆的目光再次落在任鵬飛身上,這次,不再只有冰冷刺骨的殺意與讓人頭皮發麻的恨意,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深沉,還有忽略不去的連呼吸都不由凝滯的壓抑,這並不是什麼好的感覺,任鵬飛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在不安地怦怦亂跳。
──這就是他的「有備而來」。
傾渡厄城之力查找一個人的過往易如反掌,儘管鬼婆婆的曾經已經隨歲月流逝逐漸淡去,但總還留下蛛絲馬跡,所以任鵬飛最終還是知道了造成鬼婆婆如此憎恨男人的因。
人們總說,找到癥結所有才會有辦法解開,可是死結又如何解?任鵬飛來之前就不止一次無奈歎息,但弟弟的情況容不得再拖,所以任鵬飛左思右想之後,揣上屬下找到的撥浪鼓來到了萬惡谷。
往事並不全是無奈悲傷的,但人們卻總是更清楚的記得不快樂的事情。任鵬飛知道這個小鼓只會給鬼婆婆帶來不好的回憶,所以他不到迫不得已實在不想去用──誰知道鬼婆婆見了這個東西,會不會因為憶起往事而更想痛下殺手呢?
現在,鬼婆婆見到這面小鼓後,事態的發展看起來不容樂觀……
任鵬飛緊張地忍不住屏住呼吸。
鬼婆婆的手拂了一下,任鵬飛只覺得身子突然輕鬆許多,喉嚨不再緊得難受,手也能抬起來了,當然,能動的只有左手,因為右手還被牢牢釘在地上。
鬼婆婆輕輕地撥弄著手中的小鼓,咚咚咚地響,她啞著聲問:「這東西,你從哪弄來的?」
任鵬飛一能動,立刻用目光去尋找弟弟的身影,發現他已經不見,頓時著急萬分,可一對上鬼婆婆佇立的瘦小乾枯的身影,他還是強忍住心中的擔憂,小心謹慎地答:「在下來之前,曾打聽過婆婆的事情,然後無意中尋得這面鼓,也沒多想,便帶來了。」
婆婆冷笑:「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任鵬飛忍痛爬起跪在鬼婆婆腳下,誠懇地道:「婆婆,在下弟弟的性命當今世間只有您能救,若婆婆能施手相救,在鵬飛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一定會竭盡全力完成婆婆的任何願望。」
「就憑這個小鼓,就想讓我救一個臭男人?」鬼婆婆笑他痴心妄想。
「不,不只是這樣。」任鵬飛抬頭,一句一句堅定地道,「只要婆婆能施手相救,渡厄城鵬飛能拱手相讓,鵬飛的一條性命也隨婆婆處置,就算挖了鵬飛的心、腦子還是五臟六腑,做藥人做屍人還是做花肥,鵬飛也絕無怨言。」
鬼婆婆盯著他沉吟片刻,道:「你說剛剛那個準備斷氣的小矮子是你弟弟?聽你一番話,你對弟弟倒真是情深意重。」
「是,因為他是在下唯一的弟弟,更是在下的娘親拚死生下來的孩子。」
「哦?」鬼婆婆似乎對這句話頗有興致。
任鵬飛於腦中快速轉念一想,似明白什麼,便又接著道:「我娘懷弟弟時家裡遭遇禍事,爹不得不前去應對,娘帶著我逃難,結果途中受敵人埋伏,娘在打鬥中受傷並動了胎氣,後來雖逃了出去,卻命不久矣,拚著最後一口氣,她硬是生下尚不足月的弟弟,最後只來得及見急急趕來的爹一面,並說好好照顧這孩子就死去了。爹那年傷心過度,一夜白髮,此後再不肯續弦,並對這個孩子疼愛入骨。現在爹隨娘親故去,弟弟在我照顧下受此大難,鵬飛有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爹娘。因此,只要婆婆肯救弟弟一命,鵬飛願以一命相抵。」
鬼婆婆握緊手中的小鼓,視線在任鵬飛身上駐留許久,終是背過身去。
任鵬飛抬頭,只能看見鬼婆婆瘦如竹竿的身影,風中不停傳來小鼓咚咚咚聲,一聲一聲敲擊他焦急擔憂的心。
「啞姑!」
鬼婆婆突然大喊一聲。
「把那小矮子送到藥房裡!」
不久之後,鈴鐺聲逐漸靠近,弟弟昏睡的身子再次出現在任鵬飛眼前,又很快被送進一個小小的草房之中。
「鵬飛謝婆婆的救……」
任鵬飛還沒來得及說出感激之言,鬼婆婆冷哼一聲打斷他:「我改變主意,是看在你娘親的面子上,你不用高興太早,你送來這面小鼓,還真讓我想到怎麼整治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臭男人了。現在,要不要救你弟弟,就看你夠不夠聽話,肯不肯依老身的命令辦事了!」
鬼婆婆的本名叫齊萱,金陵人士,父親是當時金陵人稱再世華佗的大夫,家裡開了藥堂數間,家中奴僕數十,齊萱出入皆有丫鬟侍女相隨,也可稱得上是大家閨秀。齊萱雖不是美豔無雙傾國傾城之姿,但相貌舉止端莊溫婉,為人親善,還是令不少富家子弟風流公子趨之若鶩,年方二八,上門求親的人幾乎踏平齊家門檻。
齊大夫僅此一女,自然疼惜非常,不僅一身醫術傾囊相授,為女兒擇婿更是千挑剔萬挑剔,總覺得誰也配不上自家聰慧蘭質的女兒,導致齊萱年滿雙十仍未嫁人。
某日齊萱出外探親,回來後帶回一名身負重傷昏迷不醒的男子,經過數日治療,男子醒來告之自己是販賣貨物到金陵的商人,結果途中遭遇強盜,不僅所有貨品財物被搶,還與幾名家僕失散,他受重傷逃出,幸蒙齊小姐相救。
男子在齊萱住下來養傷,齊萱時不時去照料,彼此日久生情,私定終身,齊大夫皆被蒙在鼓裡。男子重傷痊癒告辭離開,臨別之夜與齊萱悲切傾訴離別之情,並留下訂定信物發誓回到家中後必來金陵向齊家提親,八抬大轎風光迎娶齊萱進門。
男子走後數月,齊萱在家中苦苦思念,不久身體微恙便為自己號脈,發現自己已有身孕。這件事情很難瞞過醫術精湛的齊大夫,大怒之下逼問原由,得知事情經過時,氣得嘔血倒地。
齊大夫讓女兒打胎,齊萱深陷情海為保愛人之子死也不肯,齊大夫萬般無奈之下,派人根據男子留下的絲許線索前去查找,結果讓人失望至極,查無此人。
齊萱不聽父親所言,仍痴痴盼望愛人來金陵娶她。齊大夫見勸說無效,索性命人暗中下藥打掉她腹中胎兒,齊萱的丫鬟無意中得知此事,嚇得趕緊告訴她,齊萱傷心之下,選擇連夜離開金陵,自己去尋曾與她山盟海誓的那個人。
身懷六甲,萬水千山長途跋涉,一村一村、一城一城,曾經綾羅綢緞的大小姐變成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乞丐,一次又一次尋找,一次又一次失望,若不是腹中孩子相伴,若不是一線希望相隨,這名弱女子怕早已撐不下去。
也許是老天作弄,齊萱正值臨盆之際,終於在某日大街上撞見千辛萬苦尋找的人,那時的齊萱盤纏用盡不得不沿街乞討,一身狼狽憔悴和乞丐無異,而那個人華衣玉靴眉開眼笑,身邊陪伴一個美貌的大腹婦人,細心扶持小意呵護,好似手捧心中寶。
齊萱難以置信地逢人便問,那婦人是誰?路人疑惑紛紛避讓,也有人好意答她,那婦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嬌妻,現已有六個月身孕。
算一算日子,那人應是回來後不久便娶了妻,把對她的種種山盟海誓拋諸腦後,什麼不離不棄,什麼風光迎娶,什麼八抬大轎……曾經令齊萱痴迷難忘的情話,如今如同一把把利刃,分割她的心。
那日齊萱心如死灰,搖搖晃晃一路茫然前行,也不知是否打擊太大,腹中開始疼痛難忍。
沒有愛人,也沒有穩婆,沒有爹爹的焦急,也沒有溫暖的住處,在一個四面漏風的破屋中,齊萱一個人九死一生產下一女,用破瓦片割斷臍帶,用比較乾淨的裡衣包裹孩子,用淚清洗孩子嫩嫩帶血的臉。
此後,這個孩子便是齊萱的命,她叫這個孩子「青青」,青草的意思,漫山遍野的雜草,頑強的生存。為了撫養這個孩子,齊萱吃盡所有苦頭,本來想回去投靠父親,但思及如今帶著孩子身無分文寸步難行,便留在原地,靠著從父親那學來的醫術,帶著孩子清苦的生活下去。
那段時日,是齊萱最幸福的時刻吧,再苦再累,只要孩子甜甜一笑,就什麼都忘了。
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在齊萱開始憧憬將來的時候,剛滿兩歲的孩子患上難以救治的急症。齊萱空有醫術,無藥無錢,急得團團轉,萬般無奈之下,抱著孩子找上原本一輩子都不想再見的那個男人。
男人私下裡見她,不承認青青是自己的孩子,卻看在齊萱曾救他一命的分上打發乞丐般給了齊萱一些銀兩。然,這些錢根本不夠買幾帖藥,不顧齊萱跪下苦苦哀求,男人讓家丁把抱著孩子的齊萱打了出去。
為了救治孩子,齊萱別無選擇,只得踏上返回金陵的路,然而這一路太漫長太漫長,漫長到青青死在了路上。
齊萱抱著孩子的屍體不肯鬆開,回到金陵時,孩子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她仍痴痴不放,可,更讓她絕望的是,齊家早物去人非。
她半夜離開金陵,她爹一怒之下氣火攻心,再也沒起來,家中無主,家僕捲盡財產逃匿,從此再無金陵齊家,據聞,齊大夫的遺體不過是被人捲上一張草席匆匆丟進亂葬崗裡。
從此之後,世間再無齊萱,卻多了一個鬼婆婆。齊萱用火燒毀自己的容貌,用毒藥把自己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人。鬼婆婆恨盡天下男人,鬼婆婆苦心鑽研醫術舉世無雙,但只肯在心情好的時候救治女性患者,男人膽敢出現在她面前,唯有一死。
任鵬飛帶來的,寫著「青青安康」的小鼓,正是當年齊萱給女兒買的逗她開心的小玩意。
鬼婆婆哧一聲撥出穿過任鵬飛手骨的大釘子,隨手一揚丟置一邊。
任鵬飛顧不上手上尖銳的疼痛和不停流出的鮮血,對鬼婆婆說道:「只要婆婆肯救在下弟弟的性命,不管婆婆讓在下做什麼,鵬飛絕無二話。」
鬼婆婆用腳尖抬起任鵬飛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端詳他的臉。任鵬飛身為一城之主,向來受人敬畏,誰敢待他如此不敬?鬼婆婆這番舉止,讓他身子一凜,臉色更難看幾分,若不是咬牙硬忍,只怕早出手甩開這隻腳。
半晌,鬼婆婆才把腳挪開,隨即冷嘲熱諷地道:「瞧你這長相,肯定讓不少姑娘傷過心吧。」
任鵬飛低頭道:「鵬飛一心撲在城中之事上,又要照顧弟弟,至今沒有妻妾,更不曾負過哪位女子。」
鬼婆婆冷哼,話中冰寒刺骨:「男人的話,說得好聽,句句是假!」
鬼婆婆心中的恨根深蒂固,任鵬飛也不妄想能解開她心中這個結,只是靜靜問道:「婆婆要怎麼才肯出手相救?」
風中,鬼婆婆的聲音淡淡:「世間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三從四德,無子便是失德,男子可以不論往日情分趕出家門。即使女子懷有身孕,男子卻又能以香火不旺為由再娶再納,從不專情,女子十月懷胎痛苦非常,還得忍受丈夫與其她女人春宵綿綿。男人何其殘忍,女人何其不幸,就因為性別不同,世間不公莫過於此。
偏偏老身不信天,什麼天道輪回,什麼世間綱常,不過是一坨屎。憑什麼就要女子懷胎生子,憑什麼男子就能逍遙自在,老身就非要逆天而行!
你,既然送上門來了,老身就明明白白告訴你,若想救你弟弟一命,便得事事依老身的話而行,由老身動手改變你自身體質,成為第一個可懷胎生育的男人。」
鬼婆婆的冷笑聲刺耳的傳來:「你可以拒絕,當然,你也就別指望老身會救你弟弟,更別指望能活著離開萬惡谷!」
山谷的風清清徐徐,應該是清涼舒適的,然,任鵬飛身上不停冒出的冷汗卻一遍又一遍洗滌他的身體,冷得他渾身打顫。
那一日,他腦中很長一段時間,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第二章
這比挖腦剖心做成屍人要好得多了,不是嗎?
任鵬飛自嘲一笑。
為了救治弟弟的性命,他同意了,準確來說,是不得不同意了。
渡厄城勢力如此雄厚,要闖一個萬惡谷,要威逼一個鬼婆婆救人還不簡單嗎?說實話,還真不簡單。鬼婆婆如此行事,得罪的人肯定不少,萬惡谷至今無事,鬼婆婆安然無恙,就已經說明很多事情。
曾經也有一個在武林中響噹噹的門派因為鬼婆婆不肯救治掌門之子,怒極之下誓言要毀盡萬惡谷,門派裡的人要硬闖,結果踏進谷中的人再沒出來,他們用火燒山,結果欲燒山的人瞬間被毒蟲爬滿身體,駭人慘叫響起片刻之後,只剩一具白骨。
千方百計之後,門派的人死傷無數人心惶惶,可是,卻仍連鬼婆婆一面都未曾見過。
門派掌門最終無奈退卻,這一事讓萬惡谷更加令人聞風喪膽,也不再有人膽敢去惹鬼婆婆。
對付人,對付其他門派,渡厄城一蹴而就,但對付無窮無盡的毒蟲無處可攻的萬惡谷,還有身法莫測的鬼婆婆,即使是像任鵬飛這樣智勇兼備的人,又能如何?
所以,再如何匪夷所思之事,為了救治弟弟的性命,終還是不得不同意了。
鬼婆婆很快把內力不繼的任鵬飛拖進一個充滿藥味的屋裡,看她的意思是,立刻就動手準備。任鵬飛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謹慎地問道:「婆婆,我弟弟的病……」
正背對任鵬飛在箱子裡翻找東西的鬼婆婆頭也不回道:「是死蠱,下蠱之人死後才發作,你弟弟肯定吃了不少好藥才能熬到現在,放心,他還能再撐幾日。」
「能不能……」
「別和我囉嗦!」鬼婆婆驀地翻過身,冷冷地瞪視他,「我知道該怎麼做,只要你合作,答應救你弟弟自然會救!」
任鵬飛閉口,再不多言一句。
不久,鬼婆婆拿來一個黑黑的丹丸示意他吃下去,任鵬飛不敢多問,拿過仔細看一眼,便默不作聲吞下,藥丸的苦澀一直停留在口中。
藥效發作很快,不過是吐息之間,任鵬飛便渾身沉重不堪四腳沒有任何知覺地倒在床上,視線越發迷濛,依稀看見鬼婆婆在不遠的桌上攤開一團布,出現在眼中的各種鋒利刀具明晃晃地刺眼。
任鵬飛心想,改變體質,難不成是把自己弄成男不男女不女的人?
正這麼猜測之間,鬼婆婆冷冷的目光在他身上轉過一圈,說道:「老身只在你身裡加些能夠懷孕的東西,其他一概不動,要不然怎麼算是讓男人產子。不過,這是老身第一次用人來試驗,能不能成功還是其次,你不用高興太早,就算這一次不成功,老身還會繼續再試下去。」
任鵬飛於心裡輕輕歎息,讓自己不要再想太多,反正還有弟弟在,若他有什麼不測,渡厄城以後就交給弟弟了。
任鵬飛並沒有機會目睹自己的身體是怎麼被改變的,藥效發作他昏過去了,再次醒來也不知過了幾個日夜,鬼婆婆不在,屋裡藥味似乎更重些了,任鵬飛掙扎起身,有些著急地查看自己的身體。
他身上只披著一張薄薄的被,揭開一看,小腹上有一條約莫一掌長剛剛縫上不久的疤痕。
看著這道疤,任鵬飛有些發怔,他身體裡多了什麼不知名的奇怪東西,據說是可以懷胎……怪異的感覺襲上全身,任鵬飛很難說清楚自己此刻的感覺。
「你不用太擔心,事情才進行一半,你現在就算想懷上也不可能!」鬼婆婆不知何時站在屋中,冰冷的目光刺人的落在任鵬飛臉上。
「婆婆,我弟弟他……」
「我用針暫時抑制了他的病情,他可以再多撐一段時間。至於什麼時候要除蠱,還要看你能合作到什麼程度了。」
「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暫時不行。」
是的,因為任鵬飛還有事情需要做,鬼婆婆讓他喝下一碗苦得要命的藥汁,再讓他裸身坐在一個藥桶裡,桶下面小火慢燒,和許多不知名的草藥一塊熬煮悶蒸,將近兩個時辰,任鵬飛皮膚都泡皺的時候,鬼婆婆才讓他起來,讓他再喝一碗藥後,立刻睡覺。
如此過了三天,鬼婆婆才讓他去見弟弟任程飛,他的臉色比剛來的時候好了許多,但仍未醒。
鬼婆婆說,等把他身上的蠱去除了,就能醒了。
任鵬飛問,什麼時候才能除蠱?
鬼婆婆冷聲道,看你什麼時候懷孕了。
然後又喝藥泡藥喝藥睡覺折騰了數日,某一天醒來,任鵬飛發現自己的手臂上多了一個朱紅色的痣,鬼婆婆見了之後,笑了,道,事成了。
終於可以救任程飛了嗎?任鵬飛還沒來得及高興,鬼婆婆一盆冷水直接兜頭澆上。
這只是證明你能孕胎了,要救你弟弟,你得先懷上孩子!
任鵬飛艱難地開口:「怎麼懷?」
鬼婆婆笑了,乾癟的嘴巴一撇,莫名令人毛骨悚然,她湊嘴在任鵬飛耳邊,嘲弄地道:「像個女人一樣岔開雙腿,讓男人幹你,把陽精射在你身體裡,懂了嗎?」
那一刻,自出生來便立於雲端,睥睨超然,位高權重受人敬畏崇拜的渡厄城任大城主腦中再一次空白一片,半晌無法思考。
他是真的沒想過會有這一關,真的真的半點沒想過。他以為只是動刀喝藥泡藥就可以了,就算會懷孕,這些也尚在他能承受的範圍之內,可事實證明,他有點傻有點天真。
像個女人一樣……
若說渡厄城城主年過二十六還沒碰過女人,打死誰都不信,他沒負過女人不假,不代表他沒上過女人。他是京城第一名妓的入幕之賓,只要有事去京城,任鵬飛不住客棧別苑,直接住進第一名妓的香房之中。
鬼婆婆說起岔開雙腿,他莫名想起名妓淮甯兩條豐腴如雪的美腿夾住他腰身輕輕擺動時的場景,鬼婆婆說讓男人幹他,他突然想起淮甯濃密黑叢之間甜蜜溼潤的入口……
終於能夠思考後,他想,這不是女人才能辦到的事情嗎?可是,他很快又想到,鬼婆婆都能令一個男人改變體質懷孕產子,像個女人一樣被男人幹又算什麼?
過了良久,任鵬飛才硬著頭皮問:「婆婆的意思是,先出谷去找個男人來……」後面的他怎麼也說下去了。
「你不用出去了。」
說完這話,鬼婆婆拽住任鵬飛的衣襟,把他拖到一個山谷旁,指著煙霧飄渺看不見底的山谷道:「這下面就有一個男人。」
在他們之前,萬惡谷中居然還有男人存在?任鵬飛暗暗吃驚。
「你弟弟還能撐五十七天,過了這段時間,就是老身也無能為力。若你真想救你弟弟性命,這段時間內,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只要讓自己懷上身孕便行。」
怎麼才能知道他有沒有懷孕?
鬼婆婆扯下他的衣袖,指著他手臂上的紅痣說:「這顆痣消失,就證明你成功了。」
任鵬飛站著發愣,鬼婆婆不耐地問他還有什麼事?任鵬飛想想後,說,「能給我一些類似春藥的藥嗎?」
鬼婆婆很快丟給他一瓶藥,最後還給了他一個小竹筒,道:「等你手臂上的痣消失,就打開竹筒,我會把你弄上來。」
說完,也不管任鵬飛有沒有聽清楚,一腳把他踹進山谷裡。
身子急遽下墜,任鵬飛下意識運氣,丹田卻空蕩蕩一片,這才倏然憶起鬼婆婆也不知道在他身上下了什麼藥,內力像隨風散去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已經沒有心思哀悼自己苦練多年才修得的渾厚內力,眼下也只能閉上眼睛一直往下掉,很快砰的一聲,任鵬飛墜進谷底的一個深潭中,濺起的水浪足有一丈來高。
好在任鵬飛識得水性,待腦中的渾噩散去,泡在水裡的身子幾個翻騰,腦袋便冒出了水面。
一手抹去臉上的水漬,睜開眼睛看向四周,卻不由一愣,一個披頭散髮滿臉鬍子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人木頭一樣傻傻地盯著他看,剛剛掉下來時濺起的水花把這個猝不及防的人澆成個落湯雞,一頭毛髮服帖地黏在他臉上與身上爛得不成樣的衣服一起滴水。
也不知道在谷底待了多久,這人乍一看,已和個未開化的野人差不了多少。
任鵬飛很快便斂下心神,朝這人所在的方向游過去,攀著四處的岩石慢慢走上岸。上了岸,才走到這人身旁,虛脫無力的他一屁股坐下來,大喘幾口氣,發現這個滿頭毛髮看不清臉面的人還在望著自己傻傻發愣,很可笑的樣子,但任鵬飛卻笑不出來,他低聲問道:「谷底就你一個人嗎?」
谷底的風一陣又一陣吹過,這個人真像塊木頭般,愣是沒吭一聲,任鵬飛忍了許久,又問道:「谷底就你一個人?」
這個人還是沒回答,任鵬飛暗中歎息,這一口氣還沒歎完,緊接鼻子發癢重重打了一個大噴嚏,腦袋隨之感到有些暈沉。
受寒了吧。谷底風涼,他還一身溼衣,現在又沒內功運氣,一番折騰下來,體質弱些的人早不省人事了。
瞟了身邊還傻怔怔的人一眼,任鵬飛起身,本想找個比較隱蔽的地方,但四周不是低矮的岩石就是半尺來高的野草,哪有什麼遮掩的地方?無奈之下,任鵬飛往前走了幾步,背對身後的人,慢慢脫下身上的衣物,反正都是男人,怕什麼。
任鵬飛此次進萬惡谷,穿的是一套女裝,裡頭卻是男式褻衣,被鬼婆婆識破之後,他便不再換上女裝,反正每日不是睡覺便是泡藥水,便一直穿著這身褻衣。薄薄的一件白色襯衣,脫下便露出任鵬飛長年習武鍛鍊得矯健勻稱的上身,健康的膚色,沾染些許水漬,在光的折射下,似乎在瑩瑩發光。
把解下來的上衣擰乾晾在一側,正想把下身的褲子也脫下時,任鵬飛驀地扭過頭去,恰巧對上這人專注的目光。
只露出黑得不可捉摸的眼睛的人沒有半點尷尬之色,似乎於他心底根本沒有所謂的羞恥之心,慢慢移下在任鵬飛臉上的目光,在他身上其他地方留連,炙熱的目光幾乎把任鵬飛灼傷。
反而是任鵬飛莫名慌亂起來,抓起一邊的上衣走到一個較高些的岩石旁坐下,把那男人的視線完全擋住,這才稍稍放心地把黏在腿上的褲子脫下來晾乾放在一邊晾。因為全身都溼透了,任鵬飛索性解開髮帶用手梳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能隨意處置,留了二十幾年的一頭長髮就這樣把他的背整個擋住。
突然一隻手撥開他的髮,貼上他的背,無聲無息把任鵬飛嚇了一跳,以前內力還在時,不論是誰,在十丈開外就能讓他察覺到聲息,現在內力沒了,人都跑到背後了,他都沒發覺!
還是,這人武功高強?任鵬飛不著痕跡地挪後一步,這人又想伸手來摸,任鵬飛不悅地用力拽住他的手腕狠狠甩開。
一頭毛髮,跟個野人沒啥區別的男人許是未料到會被這樣對待,黝黑的雙眼透露些許茫然,傻傻再看向任鵬飛時,目光很快又不規矩了,從他臉上一直到赤裸的身上,每一寸都不放過。
任鵬飛忍無可忍,一把推倒這人,抓起才脫下擰乾的衣物就要穿上,但有人比他動作更快,閃電一般揚手,頃刻間,任鵬飛手中的衣物全被他奪去。
這個人緊緊抱住任鵬飛的衣服,眼睛還是片刻不眨的緊盯他矯健修長的身軀。任鵬飛很是惱怒,不顧三七二十一,伸手就要搶回自己的衣服,但這個人身手敏捷得詭異,每次都快要碰上,眨眼工夫,又避開得難以觸及。
喝了好幾天不知功用的藥,本來身體就有些無力,現在內力又被廢去,和這個人糾纏不到盞茶工夫,任鵬飛已是氣喘吁吁,差點站不起來,只能斜靠身邊的矮石一口一口喘氣。
任鵬飛停下,這個被鬍鬚遮臉看不出長相的野人也停下,目光仍緊緊駐留在他赤裸的身上,任鵬飛雖氣,卻也無可奈何。想了一陣,他朝這人伸出手,口氣盡量緩和地道:「把衣服給我。」
這人動也不動。
任鵬飛惱火,口氣不由加重:「把衣服給我!」
這人還是不為所動。
任鵬飛氣急,加上這人不識好歹死盯他的身體不放,惱恨之下失去理智,想也沒想就撲過去,只為搶回自己的衣服。
他這一撲,似乎正中野人的下懷,衣服隨手一丟,牢牢把他撲過來的身子抱住,再一個翻身就把人壓在了身下。
「你幹什麼?」
人被壓在草地上,任鵬飛才霍然清醒,這樣的姿勢更是讓他憤怒,瞅見這人下盤全開,卯足勁一腳踹上他的小腹,把人踢到一邊打滾,他則趁這個地方飛快向自己的衣服爬過去。
手離衣服不及一指的距離時,他下身一滑,腳踝被人一握往後一扯,整個人迎面趴在地上,青草的氣味充斥鼻腔,胸膛在草地上擦過。
眼見衣服離自己越來越遠,任鵬飛咬牙握拳在草地上恨恨一捶,驀地翻過身去,抬起另一腳朝這人迎面掃去。
可這回野人眼明手快,抬手「啪」握住他的另一隻腳,猛然按在地上,人直接從他被分開的雙腿間撲到身上。
「你找死!」
一城之主的威嚴可不是裝出來的,任鵬飛雙目一凜,握緊著手直接朝這人揮過去。儘管內力全失,但長年鍛鍊出來的力氣和速度一般人難以比擬,他想揍的人沒有誰躲得過,而挨上這一拳足以腫起一張臉躺在床上十天半月。可讓任鵬飛驚訝的是,壓在他身上的人,輕輕鬆鬆便避開了。
還未等任鵬飛自震驚中回神,他的這隻手被按在了草地上,可他沒有遲疑,右手被縛,還有左手!只不過,左手下場和右手一樣。
任鵬飛拚命掙扎,可這人的力氣大得匪夷所思,甚至讓任鵬飛懷疑若他內力還在,能不能從他手中逃離。
這人確定任鵬飛不能再掙扎出去後,才垂下毛茸茸的腦袋,像確定什麼,也像隻野獸一樣,在他身上左聞聞右聞聞,任鵬飛正感到奇怪時,他突然伸出舌頭在他身上舔了起來。
任鵬飛渾身一顫,劇烈掙扎起來,不可置信地道:「你幹什麼,放開我,快放開我!」
任鵬飛動彈了起來,這人不得不停下來,抬頭看向任鵬飛的一眼,有著野獸一般的犀利,他用一隻手抓住任鵬飛的雙手,用膝蓋頂住他亂動的腳,在任鵬飛咬牙切齒的怒罵聲中,用手一遍一遍,緩慢而沉重地撫過任鵬飛身體的每一處,就像在對待一個無價之寶。
若說這些已經是恥辱至極,當任鵬飛察覺身上的人呼吸變重,連身體都開始發熱時,更是氣得差點昏過去。
這畜生,想幹什麼,他想幹什麼,混帳!混帳!
又不是未經人事之人,對方的欲望已經如此明顯,同樣身為男人任鵬飛如何不懂,正因為諳曉此事,才會如此惱恨,居然被當成女人──居然被當成女人──
氣得發脹的腦袋之中倏地閃過什麼,任鵬飛不由一愣,想起了他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的原因。
望著煙霧飄渺的山谷上方,任鵬飛苦笑一聲,放鬆身子,不再掙扎,認命地閉上眼睛。
他以為事情會就這進行下去,可老天爺明顯不會讓他如此省事,任鵬飛很快便發現,事情並不如他一開始所想,因為壓在他身上的人,除了摸就是舔,根本就沒有再進行下一步,且手法生澀得與一個會吃奶的嬰兒沒兩樣。
任鵬飛怔怔地望了一陣這人不斷挪動的腦袋,肚裡五味雜陳,實在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只知道全身更是無力了。
老天爺到底在開什麼玩笑!此刻的任鵬飛真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一了百了。
身上的人身子越發燙得厲害,下身不時在任鵬飛身體上磨蹭,也不知是不是被欲望熏得發暈了,手上的勁少了不少,任鵬飛找準時機手一下子就掙脫開來,這人一驚,正欲再把他抓回去,任鵬飛在這時朝他狠狠一瞪,厲聲喝道:「不准動!」
怎麼說也是向來發號施令的人,眼底的威嚴霸氣總會讓人不經意之間俯首稱臣,這人呆呆地愣住,果然沒動。
任鵬飛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猛然睜開,一隻手撐在這人單薄的胸膛上,讓身子往下挪動到一個合適的地方,伸出手覆上這人的雙腿之間。
覆上的同時,任鵬飛和這個男人同時倒抽一口冷氣,任鵬飛是意外這裡已經如此之硬熱,至於這個人吃驚什麼,可想而知。
任鵬飛只稍稍動了下手,這人的身子就抖得如秋風落葉般,一看就知道是未經人事的。任鵬飛垂下眼睛望去,這個男人身上穿的根本不叫衣服,應該是一堆破布掛在身上,該遮的地方沒一個遮住,下面的東西一站起來,基本上是一目了然。
強壓住心中強烈的恥辱感,任鵬飛的手從一個破洞之中伸進去,直接覆上這個又硬又熱的地方,輕輕捋動。
這人的身子抖得更厲害,很快就再也忍耐不住,抬起上身用力按住任鵬飛的大掌,下身本能地在他掌心中亂蹭,頂端流出來的溼熱很快便沾滿任鵬飛一手。
任鵬飛覺得自己差不多要瘋了,他肯定,如果屬下見到他主動對其他男人幹這種齷齪事,他們會瘋得一頭撞死。可不僅僅是如此而已,他還得繼續瘋下去。為了救任程飛一命,為了早些──該死的懷孕!
其實,眼前這個男人的生澀,還有他的素未謀面讓任鵬飛心裡多少有些安慰,至少以後,不會再見到這個男人。
覺得差不多了,任鵬飛用手推了下這個陷入情欲中的男人,啞著聲道:「你等一下。」然後在男人發紅不滿的眼睛注視下,抽出自己的雙腿,忍著恥辱慢慢抬高,把下身完全呈現出來。
一步一步走進懸崖,已經沒有退路可言,此刻任鵬飛完全豁出去了。他抓住男人的手放到下身那個私密的洞口前,示意男人去摸,然後引導男人把手指插進去,從來都只用來排泄的地方埋入異物,強烈的不適感差點讓任鵬飛一腳把人踹開。
男人真的很聰明,只需要引導,便懂得下一步怎麼做,他死死盯著這個暗紅色的狹縫,一根手指在軟熱得能把人融化的身體裡盡情地動了一陣,便痴痴地又插進去一根手指。
任鵬飛只能喘著粗氣閉上眼睛咬牙忍耐,男人的手指增加到三根的時候,他突然俯下身去,手指撐開洞口,臉湊上去用舌頭舔。
軟熱的觸感讓任鵬飛渾身一震,錯愕地張開眼,正好看到男人埋首於自己下身,還在執著的舔著那處,似乎還嫌不夠,用嘴去吸,還用牙齒去咬──
敏感的下身被咬得針刺般疼,任鵬飛忍無可忍地一手拽住他蓬鬆的髮硬抬起他的腦袋。只是剎那之間,男人被欲望侵襲得通紅的雙眼野獸一般狠狠圓瞪,猙獰得連任鵬飛都不由一愣,手一鬆,男人又埋首執著地繼續蹂躪那個脆弱不堪的地方。
男人真的不懂惜香憐玉,任鵬飛被弄得很疼,他又咬又啃,那處似乎都被咬破了。
都這樣了,男人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任鵬飛伸手摸上男人更是腫脹幾分的欲望,一邊吃力地再次拉起他的頭,挪下身去,抓著他的分身抵在自己的後庭處。
紫紅脹大的分身抵在紅腫溼潤的洞口上,這個景致讓男人的眼睛更是瞪圓幾分,任鵬飛不敢看,撇過頭去,好半晌才啞聲道:「插進來。」
也許是受任鵬飛聲音的蠱惑,男人鬼使神差地撲哧一聲把自己埋入,只是這裡太過狹窄緊窒,只進去不到三分之一就被卡住了,男人急得滿頭大汗,下意識地抓緊任鵬飛的胯部,使勁地往裡面捅。
這樣的姿勢,實在是太疼也太過恥辱,任鵬飛以為自己能忍,可忍到最後他突然不顧一切地掙扎起來,雙手拚命地捶打壓在身上的男人。
「混蛋,你這個畜生快給我出去!滾,滾開!」
任鵬飛的掙扎讓才進入一點點的分身頓時滑了出來,男人黝黑的大眼微微一瞇,頓時發起狠來,帶著勁風的一掌狠狠摑向任鵬飛的左頰,臉被打得偏過去,眼冒金星雙耳轟鳴半晌不能動彈。
趁這個機會,男人分開任鵬飛的腿,一鼓作氣直搗黃龍,碩大的分身就這麼整個深埋進去,身體被撕裂般的痛苦讓任鵬飛身體劇烈的抽搐,張口想說什麼,卻滿嘴的血腥味。
剩下的一切皆是本能了吧,男人像隻發狠的野獸,瘋狂地在任鵬飛身體裡橫衝直撞。而任鵬飛除了身體被一遍遍撕裂的疼,還有內臟被不斷擠壓導致的反胃噁心,他張開嘴巴,卻只有含著血絲的唾液從嘴裡溢出。
他覺得好難受,真的好難受,身體被大力的擺動,晃得他骨頭都快要散架,身子被持續強而有力的撬開侵犯,那裡的肉如同放在沙礫上磨過般嘶嘶地疼,除此之外,就是痲痺,就是撕裂,除了痛苦還是痛苦。
迷茫的視線落在不遠處一個靜靜躺在草地中的小瓷瓶上,過了半晌,才憶起來是什麼,任鵬飛伸長手側過身,想把這個拿過來吃下去。想要熬過這場足以致人崩潰的一切,唯有用藥痲痺和逃避。
可是任鵬飛動一下,壓在他身上的男人就更用力把他扯回去,對他侵犯也愈加激烈,似是惱怒他的不合作,但任鵬飛怎能放棄,這瓶藥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啊,但終究還是被男人拽了回去。
一次又一次這麼重複,直至任鵬飛筋疲力盡,只能呆呆地望著不遠處的藥瓶,露出迷離而絕望的目光。
當滾燙的陽精如數射入任鵬飛體內時,他的身體抖了一下,隨後,清風吹過,一切逐漸平靜下來。
男人趴在任鵬飛身上喘息,任鵬飛過了很久,才艱難地掙扎著想離開這個人,又被男人壓了回去。
「放……開……」任鵬飛的聲音沙啞得不成調。
男人依舊沒理他,就這麼靜靜趴在任鵬飛身上,分身還深深埋在他體內。
任鵬飛靜了片刻,小腹驀然一緊,用足以震破耳膜的聲音卯足勁大喊:「我叫你滾!」
男人抬頭,傻傻地看他,任鵬飛沒理他,面無表情地一把推開,試了幾下沒能夠站起來,幾乎是爬著過去和衣服一起把藥瓶緊緊攥在手中,用骨節都泛白的力氣死命抓住。
任鵬飛的下身一股夾雜血絲的白色液體蜿蜒而下,男人似乎動了下,被任鵬飛刀子一般的眼神狠狠一瞪,又止住了,只能坐在原處,傻傻地沒再挪動一下。
而任鵬飛受的打擊太大,也太累了,堅持沒多久,雙目一合,倒在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