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日光似乎永遠都那麼溫暖、和煦。
在陽光照射之下,矗立雲層的一棟粉色建築物也被刷染上一層淡淡光暈。放眼望去,這棟建築物周遭再也沒有其餘樓房,獨自座落在天界的北北東地帶。
與一般有著庭園閣樓的其他仙人住所不同,此刻正泛著粉黃色調的建築物從外觀看,是由一團團雲朵堆積而成,彷彿只要朝它奔去,就會立刻陷入軟綿綿的蓬鬆觸感。配上粉黃的色調,乍看之下,簡直就像一團特大號的鳳梨口味棉花糖。
有的時候,則會像是草莓口味的特大號棉花糖。
據說這棟建築物會隨心情來改變顏色,偶爾也會換成粉藍或粉綠。
不過,不管變成什麼顏色的棉花糖,至今還沒有任何一位仙人真的駕雲朝它飛撲過去,嘗試陷入蓬鬆觸感的滋味。畢竟它只是「像」,本質還是一棟貨真價實的堅硬建築。
而在這棟如同放大版棉花糖的屋子門口前,一塊大大的木匾正懸掛在門上方,上頭還龍飛鳳舞地寫了五個墨黑大字——
仙人管理局
專門受理仙人下凡事務的仙人管理局,簡稱仙管局,今日依然擠滿想申請下凡的人潮。長長的隊伍從屋裡排到屋外,並且繼續朝著更外面綿延而去,就像一條黑壓壓的人龍一樣,偶爾才緩緩地向前移動。
由於移動速度實在太過緩慢,慢到幾乎讓人產生時光停滯的錯覺,因此外邊已可瞧見不少仙人乾脆席地而坐,泡起茶或下起棋來打發時間。
不時還能聽見各種騷動自隊伍中轟炸而過。
「今天來申請下凡的人還是這麼多啊。」
「沒辦法,人界現在是夏天,正好是下凡旅遊的旺季嘛。想想看那些陽光、沙灘、比基尼美女……咳咳咳,一時語誤、一時語誤。蘇兄,我絕對不是為了看比基尼美女,才從半夜就開始在仙管局外排隊的,拜託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家太座。」
「我是絕對不會告訴你家夫人的啦,不過基於朋友情誼,我想我還是必須跟你說一聲……嗯,你家夫人從剛剛就站在你身後了。」
「咦?咦咦咦?嚇!夫、夫人,妳什麼時候來的……痛痛痛!拜託妳別扯我耳朵啊夫人!」
「好啊,你這死鬼,還敢騙我說你是要到人界去做研究?比基尼美女?我不美嗎?啊?你回家給我說清楚,然後你等著跪榴槤吧!」
「唔啊!夫人,我的耳朵真的會掉啊!拜託不要榴槤,改成算盤行不行?不然就鳳梨……改鳳梨啦啦啦——」
「慢走啊,季常兄。這樣排隊位置又前進一個了,真不錯、真不錯。」
諸如此類的對話,就這麼在仙管局外上演,使得本就熱鬧的氣氛越發熱鬧了。
而相較於仙管局外的熱鬧,仙管局內則是——
忙。
除了忙,還是只有「忙」能夠形容局裡此刻的一團混亂。
「那邊的那一位!麻煩不要插隊!請按照順序來!登記好姓名的,請到二號管理員那邊報到,進行申請『乙殼』的步……慢著!二號呢?二號到哪裡去了?」
「二號帶人到裡面去進行『乙殼』的轉換了!一號,拜託你那邊再慢一點!我這邊快應付不過來了!五號的,我這裡的文件也拜託送一下!」
「別開玩笑了!你沒看到我的兩隻手和頭都沒地方放了嗎?難不成你要我用咬的啊!」
一群穿著藏青色長袍的男人不停在櫃台內外用高分貝的音量互相嘶吼。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在鬧哄哄又混亂異常的仙管局大廳裡,如果不用這麼大的音量交換訊息,根本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麼,所有工作也會無法一環扣著一環,順暢地進行下去。
雖然現在的情況離「順暢」兩字還有難以形容的差距存在。
這群喊得聲嘶力竭、巴不得自己最好也能像哪吒生出三頭六臂,好應付眼前龐大人潮的男人們,事實上就是仙人管理局的員工,一律統稱為「管理員」。
面對已全部讓想申請下凡的仙人們塞滿的大廳,饒是幹練如管理員們,也不禁有了想哀號的衝動。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想去度假、看演唱會、看電影首映會,還有什麼想參加國考體驗公職考試的!玉帝在上!那是人類的考試!到底是誰閒到來湊這種熱鬧的!」
其中一名穿著藏青色長袍、肩上披著黑外褂,背上還繡著「管理員三號」的男人,終於忍無可忍地抱頭慘叫起來。
原本就混亂的場面,頓時變得更加混亂。
「完蛋了完蛋了!三號終於壓力過大要崩潰了!」
「快點!快點去看還能不能加派人手!等等、等等,我們今天不是有一個臨時打工的……」
聲音突然硬生生消失不見。
一群管理員同時看向櫃台的最角落,只有那裡的氣氛和滿屋子的肅殺截然不同。
悠悠閒閒,像與其他座位成了兩個世界。
那裡原本是屬於管理員六號的位子,但因某些緣故,換成了一名非管理員的年輕男人坐著。對方身上是一樣的藏青色長袍,最大的差異在於他的黑外褂上繡著「臨時打工」四個大字。
照理說,在這種極度忙碌、只要是人都會被抓來幫忙工作的情形下,不該還有誰可以悠閒地待在位子上,並且悠閒地縫製著一只布娃娃。
但這名年輕男人卻對周遭可稱之為慘烈的忙碌狀態視若無睹,專心致志地在他的手工藝上,那張俊秀面龐不時還會浮現喜孜孜的怪異笑容。
四號管理員絕望地搖搖頭。
「不行,我可不想再有文件被毀壞、乙殼轉換失敗、登記錯誤的情況發生。我們已經沒時間了,沒辦法再分出心來幫打工的收拾爛攤子。」
這顯然就是那名俊秀的年輕男子至今能悠閒待在位子上的原因。
渾然沒有打工自覺,一心一意致力於縫製布娃娃的年輕男人,並沒有察覺到擁擠的人群中正擠出一抹瘦弱身影,朝著他所在的方向步步逼近。
那是一身輕便服裝、肩揹小背包的蒼白少年。過於白皙的膚色襯得他一雙眉眼格外湛藍。
「洞賓!洞賓!」少年拉高聲音大叫,試圖讓自己的呼喊不要被大廳的其他聲音蓋過。
年輕男人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依舊專心縫製布娃娃。
「呂洞賓!」好不容易擠出人潮、來到櫃台前,少年又大叫了一聲男人的名字。
無奈對方似乎太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即使人影已佇立前方,他依然頭也沒抬,渾然不知周遭發生什麼事。
見此情景,少年也不氣惱。
這名眉眼彎彎如弦月的少年,只是更加上前一步,他撐著櫃台邊緣,微微地俯身,拊在男人耳邊,輕聲吐出幾個字。
「小瓊來了。」
短短四個字,聽不出任何異常的四個字,對於櫃台後的年輕男人卻有如天雷轟頂。只見他身體劇烈一震,握在右手中的針線掉落,發出「叮」的一聲。
下一秒,男人反射性地立刻將布娃娃往身後一藏,慌張站起,臉上的笑容早已毫無蹤影。不料他動作過大,竟不小心絆著了椅子,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隨著椅子一塊狼狽地翻倒在地。
對於打工人員製造出來的意外,忙於工作的其餘管理員看也不看,他們寧願把這多看一眼的時間拿來應付蜂擁而上的仙人。
顧不得身體上的疼痛,男子抓緊身後的布娃娃,滿臉驚惶之色地高喊:
「我什麼事都沒有做!所以小瓊妳千萬不要誤會!我做妳的布娃娃只是為了一解相思之苦而已!絕對沒有想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這布娃娃當成妳,然後做這樣跟那樣的事!就算真的很想,我也從來沒有真正實行過!拜託妳一定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是那種沒品又下流的男……」
「男」之後突然沒了聲音。
呂洞賓閉上嘴巴,似乎現在才發現站在他面前、正居高臨下俯視他的是一名少年,而不是他愛慕的女性。
「啊咧?怎麼是你?」呂洞賓眨眨眼睛,確定眼前之人是一名少年而不是少女,他抓著布娃娃自地面爬起,「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還有小瓊呢?你不是說她來了?」
呂洞賓踮高腳尖、仰高脖子,努力地東張西望,盼望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找到他一心嚮往的嬌美身影。
「哎,我有說嗎?」一身輕便裝扮的少年卻是無辜地笑,瞇細的眼眸就像懸掛夜空的弦月,「洞賓,你一定是聽錯了,我剛只是喊你的名字而已。對了,這樣跟那樣的事,是什麼事呀?」
呂洞賓立刻收回眺望的目光,瞪著面前笑得純良無害的蒼白少年。
少年繼續笑得純良無害,頰邊還浮現淺淺的酒窩。
呂洞賓放棄似地撓撓頭髮,「算了算了,就當我聽錯吧。」
雖然內心還有一點懷疑,但少年的笑容真誠得不像作假——雖說就算是作假,他也一樣會笑得如此真誠——很快地,呂洞賓就將最後一絲懷疑拋到腦後,將尚未縫製完成的布娃娃小心翼翼地收入懷裡,再把翻倒的椅子扶正。
他坐回位子上,納悶的視線重新調回同伴臉上。
「你沒事怎麼會到仙管局來?你平時不都待在家裡?還有,你這身裝扮加上背包……等等,難不成你是要?」彷彿瞬間想通什麼事,呂洞賓俊秀的臉龐登時浮上吃驚。
「來仙管局當然是要申請下凡嘛。」少年也毫不隱瞞,「所以要麻煩你幫幫我了,洞賓。」
「啊?」
「如果要按照排隊順序來申請,可能三天三夜都還輪不到我。」
少年這話絕對沒有誇大。光看塞得大廳水洩不通的人潮,那萬頭攢動的光景確實驚人;更不用說廳外還有一排長得不知盡頭在何處的人龍。急著下凡的情況下,他實在沒有辦法耐著性子乖乖等候。
「如果要按照順序……慢著,你該不會是要我幫你插……!」
總算想起場合不適合,呂洞賓及時將「隊」字咬掉,不過周遭顯然誰也沒有注意他們。
確認一旁的管理員們無暇顧及自己這個裝飾用的花瓶,呂洞賓一把拉下少年,壓低聲音,以只有彼此聽得見的音量說:「開什麼玩笑啊,你是想害我被管理員剝皮嗎?不幹,說什麼我也不幹。」
「真的不幹?」
「大丈夫言出必行!」
面對同伴強硬的態度,少年也不煩惱,他看起來依舊氣定神閒,柔聲開口。
「靠杯啦,洞賓。」
膚色蒼白的少年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壓在櫃台邊的手指微微施力。
「難道你想要我跟小瓊告狀,說你想對她的娃娃做這樣跟那樣的事?噢,也可能是這樣跟那樣的事呢。不管是什麼事,小瓊知道了,可能會直接剝下你兩層皮唷。」
呂洞賓僵住,不只是因為少年說要打小報告,還有他眼角瞄見了此刻少年的手指下,櫃台一角正碎裂成粉末,撲簌撲簌落下。
認識那麼久,呂洞賓比誰都清楚,看似瘦弱的手臂下,蘊含著多可怕的怪力。
「因為小瓊最討厭的,就是蟲子和變態了嘛。」
呂洞賓一點也不想被心上人(單相思狀態)貼上「變態」的標籤。
他忍不住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要為了得到一張心上人的照片,答應幫管理員六號代班三天,好讓對方可以去玩三缺一麻將的要求。
見同伴的態度開始鬆動,少年乘勝追擊,亮出最厲害的王牌。
「十二張小瓊的居家生活照當作謝禮,怎樣?」
這是致命的一擊,也可以說是必殺的一擊。
心裡的天平瞬間塌向另一方,呂洞賓毫不猶豫。
「我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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