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初報壇變色龍：薛大可憶往錄

【袁世凱煮酒論英雄】
▌孫中山出任全國鐵路督辦‧黃克強成為九城人民目標

革命政府之要求袁世凱到南京就職，無非對袁世凱不能相信，你果誠意贊成共和，則應當離開軍隊，效法「黃天霸拜山」故事，單人獨馬，到我革命軍勢力之下，赤忱宣誓，方足表示誠意。當時革命元勛，多半少年，不免意氣用事。至今回思，假令袁世凱果輕車寡從，前往南京，能否自由行動，安然北返，即孫中山恐亦不能保險。袁世凱老奸巨猾，又安肯輕入虎穴，落入圈套，革命政府之此種要求，無非高高討價，使袁世凱不敢輕視革命團體，俾其在組閣政權上放鬆一步而已。後來革命政府果取消原議，袁世凱撚鬚笑曰：「你們這班小伙子，乃想對袁某開頑笑麼？」袁世凱就職之初，頗思牢籠革命元勛，收為己用，乃派人邀請孫中山、黃克強、黎元洪三元勛到北京相晤，交換意見，聯絡情感。當時黎元洪因借刀殺張振武事，為革命派所攻擎，不肯北來，即黃克強亦躊躇不前，惟孫中山相信袁無惡意，且欲以誠意感化袁氏，故毅然北上。中山抵京，袁氏待以外國元首之禮，歡迎儀式，異常隆盛，並囑中山同鄉唐紹儀、梁土詒為招待專使。袁氏除正式宴會招待外，並時約中山秘談，中山對袁氏談話，多注重於美法兩國之建國精神，及開闢中國富源，便中國日增富強之一切政策。

袁氏所談，則注重在強兵，以為自義和團肇事以後，俄日兩國欲瓜分我國之東北西北，德國欲瓜分我之山東，英國欲瓜分我之長江，法國欲瓜分我之廣東滇桂，形勢岌岌，中國非練百萬精兵，五十萬噸海軍，不足以保全疆土。中山則以為強兵必先富國，欲富國必先穩定共和基礎，推進法治，而後國可得富，兵可得強。

袁孫談得高興時，袁氏舉杯祝曰：「中山先生真不愧為中國的華盛頓。」孫氏亦舉杯祝曰：「我希望慰亭（袁字）先生，成為中國的華盛頓。」老袁撚鬚笑曰：「美國只有一個華盛頓，而中國乃有兩個華盛頓，豈非中國優於美國耶？」中山亦笑曰：「我希望中國後來之總統，個個是華盛頓，豈以兩個為滿足耶？」當時文化社會，聞袁孫此項談話，用三國故事，以形容之曰：「黃金臺煮酒論英雄，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中山之建築二十萬里鐵路政策，以與梁士詒討論為多。余當時以新聞家資格，偕名記者丁佛言，訪問中山於迎賓館，見中山方與梁氏伏案指點地圖，規劃路線。見余等至，乃起而相迎，談論當前時事。中山頗多樂觀之語。蓋因當時政治鬥爭，尚未表面化，袁氏方極力牢籠革命元勛，故中山態度，從容如此。袁氏以中山有在野為國家啟發富源，尤宜先從鐵路著手之表示，故以全國鐵路督辦名義相委托。中山亦受之而不辭。

中山與老袁屢次歡談後，認為老袁非不可共事之人，乃致電黃克強云：「到京後，與項城接談數次，關於實業各節，彼亦向有計畫，大致不甚相遠，至國防外交，相見略同。以弟所見，項城實陷於可悲之境遇，絕無可疑之餘地。振武案實迫於黎之急電，非將順其意，無以酬黎之望。弟到此以來，大消北方意見，兄當速來，則南方風潮，亦可止息，統一當有圓滿結果也。」

由是黃克強亦到北京，一個南人北相的大胖子，穿著西式高帽禮服，北方人向未見過這個革命怪人，尋以一睹丰采為快。滿清皇室，亦於金魚胡同那桐宅中，設宴招待孫黃兩公，由貝子溥倫致詞云：「兩先生都是非常之人，所以能建非常之業，這次國體變更，是兩先生鼓吹奔走之力，咱們皇太后久仰孫先生仁德，且信共和政體為二十世紀大勢之所趨，所以毅然以國政還之國人。咱們所期待的，五族一律平等，國基從比鞏固，皇室受福無窮。」

黃克強致答詞云：「共和告成，是由孫先生數年的領導，所以人心一致，舉國景從，然非隆裕太后之明哲，其成功必不能如此之速」云云。回想當年，孫黃則高唱排滿革命，清廷則目孫黃為亂臣賊子大逆不道之人，曾幾何時，乃開歡迎之宴，互致頌揚之詞，雖雙方皆言不由衷，然不得不謂為一種奇蹟！
孫中山這次北來，為平生第一次，黃克強從前亦未到過北京，二人於革命志願，形式完成之後，來遊故都，各界爭睹偉人豐采，大有高歌大風之氣概，亦人生之一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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