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勇敢的人,或者太害怕的人,是不會來到這裡的。」
真實故事改編,精神科醫師首部直觸人心的長篇小說
獻給在恐懼中徘徊前行的每一個「少年」「心裡明明覺得可以,就在前面了,就一步的距離而已,但就是做不到。好像有一個黑盒子在那裡,讓人很害怕,可是一旦打開來,裡面很可能什麼都沒有……」
張朋城,一名十七歲的高中生。他的病歷上被這樣寫著——懼學。這些年,他每天上下學的地點是台北某家大醫院的青少年日間病房,一個像是學校的地方。他是那裡永遠的班長。轉眼來到他還能待在病房的最後一年,卻仍然回不了學校。甚至沒人知道,他真的還想回學校嗎?
蔡伯鑫,一名熱愛旅行的年輕醫師。總是符合眾人期待、看似順遂的他,在即將成為主治醫師前夕,決心離職。人生新頁就要展開,他又一次踏上旅程——拉達克,一個與台北全然不同、空氣稀薄的邊境之地。他一路往更高、更遠處走,那些曾經以為明確的答案,竟逐漸產生動搖。
這是關於兩個人的故事,也是關於兩個地方的故事。
他們各自迷失在某處,各自嘗試尋找某個足以免於恐懼的出口。
直到他與他相遇,世界開始翻轉……
書籍重點
★精神科醫師首部雙線長篇小說,結合心理治療與旅行,交織成一個充滿張力又療癒人心的故事。
★真實故事改編,以懼學為出發點,延伸至家庭、校園、醫療,與職場中各種關係議題,探問關於成長與自我認同的困境。
★迷惘度直逼《徬徨少年時》的當代本土之作,獻給每一個在過渡中迷失與不安的靈魂。
作者簡介:
蔡伯鑫
兒童青少年精神科醫師。1981年生於台北,國立台灣大學醫學系畢業。
他熱愛自助旅行,大學畢業後的一趟南美壯遊,後來寫成《沒有摩托車的南美日記》(時報,2008),至今仍不時往遙遠國度出發。在醫療上,他經歷台大、榮總、長庚三大體系的訓練,現任職於基隆長庚醫院。他認為在診間裡的工作是幸運而榮幸的,讓他能夠貼近並聽見許多生命故事。更相信當這些故事繼續被重述、被聆聽,更多改變將繼而發生。他希望自己不只是一位醫師作家,也能成為一位作家醫師。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感動推薦(按姓氏筆畫排序)
王浩威(精神科醫師、作家)
吳昌政(建國中學國文教師)
吳繼文(作家、出版人)
神老師(國小資深教師沈雅琪老師)
凌性傑(作家)
陳世杰(編劇)
曹瑞原(導演)
※讀者熱烈迴響
「這本書很棒的是,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我們年輕世代所處的世界,徬徨,不知所措,想逃離,但能逃到哪兒去?每個選擇都是不確定與掙扎,因為沒有標準答案。而在尋找自己的道路上,或許這個故事可以成為一種借鏡,能夠陪伴不管是覺得自己要掉進洞裡的,或在迷宮裡徘徊的人……找到勇氣。」——Yingchun Yeh(31歲,雜食書蟲)
「很喜歡兩個故事交錯的排序方式,當你正期待著故事的接續,時光及剎那的呼吸都同時轉換到另一個時空中,不禁讓人好奇這兩個主角間的關聯,是同一個人?還是彼此在看對方故事的人?」——WL(32歲,若晨室內設計工作室創辦人)
「一者為醫,一者為病;一者自願,一者受迫;兩兩相對,故事交錯排列,但互相連結。一段故事中,旅者明白即便迷失,但也還是在路上。另一段中,傷者終於能夠正視自己的傷口,並與之共存。」——艾德溫 (28歲,醫療人員)
「這本書完全的道出在人生十字路口上那個徬徨、無措,想往前走,都想要試試看,但未知的未來,卻好似成為還站在這裡的原因。藉著作者的文字中,經驗到感官上的饗宴。也從作者的文字裡,感受到內在的激昂。每次一打開,讓我就像看韓劇般忘記時間流逝。好想跟著主角去旅行。更想知道那個悲傷的少年,他的故事。」——台東人(34歲,貓奴)
「閱讀的過程是痛苦且快樂的,抱持著一個未知因而好奇的心情往下走,但又因為有趣的書總是不會讓人開門見山地知道答案,需要花些耐心去讀它。好比是剝洋蔥,剝的過程很辛辣痛苦,熬成湯之後卻會變得甜美回甘,爾後想要再次嘗試它,這就是這本書的魅力。」——Sivi(21歲,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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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很棒的是,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我們年輕世代所處的世界,徬徨,不知所措,想逃離,但能逃到哪兒去?每個選擇都是不確定與掙扎,因為沒有標準答案。而在尋找自己的道路上,或許這個故事可以成為一種借鏡,能夠陪伴不管是覺得自己要掉進洞裡的,或在迷宮裡徘徊的人……找到勇氣。」——Yingchun Y...
章節試閱
1
如果說我一點後悔都沒有肯定是騙人的。
我壓住右腳想要踱步的衝動。嘎啦,嘎啦,機場裡唯一一條行李輸送帶終於開始運轉。赭紅色的皮箱鼓脹、紙箱被膠帶一圈一圈勒緊、橫條紋的不織布袋歪斜橫躺,像是排成一列送葬的隊伍,在天亮前緩緩繞行。
還沒看見我的背包。
天花板就在我頭頂上方不遠,幾支水銀燈管亮著但作用不大。燈光忽然閃了一下,輸送帶一頓的同時從機械深處發出咳痰般的聲響。
今天,從一早就不順。我差點弄丟護照。
只能說是自己不應該吧?為了銜接班機昨晚不得不在德里過夜,因為時差也沒睡好,早上退房時櫃檯男子要我將護照交給他影印,然後就─算了。我直到要進機場安檢時才發覺護照不在身上,立刻攔車回旅館,汗水使我的T恤黏在身上,像是拖慢我每一個動作。櫃檯男子被我問有沒有看到我的護照時,又像搖頭又像點頭地從影印機裡拿出來,向我咧起鬍髭底下的嘴角。
有句話是「你要不愛死印度,要不就恨死它」,我實在說不上來自己偏向哪邊多一點。偏偏這次又再度來到這個國家─為了這個她境內的小西藏。多麼奇怪的一個說法。但在我有限的時間內,這似乎是我唯一能到達的最遠的地方了。
背包出現在輸送帶前方。我稍微往前靠,彎腰,伸手用力一提,心臟猛然多跳好幾下。
差點忘記這裡的海拔已經是三千五百公尺。
應該真的夠遠了。
轉過身,機場大門外的亮光像是緊急照明燈那麼顯眼。我背著背包過去,大門往左右打開,兩隻手臂立刻被曬得針扎般刺痛。我瞇眼抬起頭,天空好高,空氣稀薄得彷彿根本不存在。希望一切在結束這九天之後真的會有所不同。
「Taxi?」一名男子喚回我的注意力。他的白色長袖襯衫反射整面的日光,附近另外幾名男子也在打量我。他又喊一次taxi。
我看回那名男子身上:「有到……中央市集?」
「當然,沒問題。」他的R與L的發音像是沒有區別。
「唔,多少錢?」
「兩百盧比。」
模糊的印象中不是這個數字。「一個人?」
他瞄了我身後一眼:「一個人,兩個人,一樣價錢。你可以問任何人。」
「……好吧。」
他走到車子後方,打開行李廂:「你的背包。」我搖搖頭,雙手抓住胸前的背帶。他盯著我幾秒,將行李廂關上。
「兩百盧比到中央市集?」我再次確認。
「沒問題。沒問題。」他有些不耐煩,打開左後方車門手朝裡頭一揮。
我坐進去。砰,車門被他關上。
他坐上駕駛座,回頭:「第一次來這?」
「嗯?算是。」我正準備找出背包中的地圖。
「歡迎來到拉達克。」他咧開嘴笑,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我又想起早上櫃檯那名男子。
他油門一踩,我抱著背包往後撞上椅背。好燙。一股曝曬後的塑膠味撲過來。
2
「走吧,去下一站─」楊醫師一推開門,蟬鳴夾帶熱氣與濕氣衝進來,「青少年日間病房。」
陽光帶有一些重量地照下來,七月的台北才十點太陽就這麼高了。眼前的小徑筆直延伸進後山,兩旁樹木的枝葉如同一隻隻向天空張開的手。我像是又看見山頂上的那片五色旗海。好快,那已經是兩三週前的事了……
「學弟?」
我回過神,發現楊醫師已經在我前方好幾公尺外。「啊,抱歉,」我小跑步過去,「學姊剛問我什麼?」
「我是說,你這樣來我們醫院,真的不怕後悔?」
「嗄?」我笑了一下,「就都來了咩。」
「也是。就算後悔,也不能說了?」
「不是這個意思啦。」我繼續笑出來。
楊醫師也笑了,重新邁開腳步。我在空氣中的木頭香底層聞到一股泥土氣味,想了想,覺得自己簡直像是糊裡糊塗就來到這裡的。
我說:「不過,這裡真的很──」
「很不像醫院?」楊醫師看向我。我有些愣住,想說她是會讀心術嗎。「我第一次從精神樓走出來的時候,也是像你這樣想的。」她稍仰起頭,像在欣賞這片對她而言應該早就熟悉不過的風景。
「但今天,是學姊在這邊的最後一天了?」
她停頓一下,點點頭,向我又露出微笑。
一早楊醫師已經帶我參觀過精神樓的幾個病房、辦公室等空間,交代我未來上下半年分別的工作,我將重點摘要進筆記本,並收到醫師服口袋。不像她那件醫師服是西裝外套的款式,我身上這件,短袖,布料偏薄,更像是理髮師在穿的。學姊說她今天稍晚就要去分院報到了,正式結束在這裡四年住院醫師加一年fellow(註:研修醫師)的訓練,晉升為主治醫師。
小徑開始爬坡,泥土味變得更加明顯而濕潤。楊醫師維持穩定的步伐,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身上的樹葉影子像是一片片被她甩落在後頭。我也同樣跟上。
「所以你真的不怕啊?」她問。
「嗯?」
楊醫師朝我轉頭:「像你這樣在這個時間點過來我們醫院,真的,史無前例吧?這裡對你來說,就像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不是嗎?」
「是啊。所以,其實也滿怕的。」我笑了笑。
「你剛不才說──」
「不是啦。我剛的意思是,我不怕後悔,不是不怕。呃,學姊懂我意思嗎?」
楊醫師側著頭,半紮的頭髮擱在俐落的肩線上。「嗯,嗯。果然是旅遊達人。那就這樣吧。」她點個頭自己笑了,伸手往右前方比,「這邊右轉。」
「OK。」我繼續跟上。轉彎後小徑變得窄一些,左右的枝葉跟著在頭頂交握。我忽然想到她剛叫我什麼……旅遊達人?
「對了蔡醫師,你來我們家,應該也是袁P面試的吧?」
「嗯。怎麼了嗎?」
「他啊,上週在日間病房開會時說了一句話──啊,還沒跟你說,我們日間病房,每個月都會在最後一週的週四開team meeting。最近,就六月底那次,他突然說了,太勇敢的人,或者太害怕的人,是不會來到這裡的。」
「太勇敢,或者太害怕的人,是不會來到這?」兩旁的蟬鳴圍起厚實的音牆,像是將外界完全隔絕開來,「這句話是……」
「他本來是在comment日間病房的病人,但我總覺得,他好像也是在講你臨時要過來的事。剛聽你說了那些,終於比較懂了一點。滿好的。嗯,真的,滿好的。」她又點起頭。
「呃……」
「以後有機會你再和袁P問吧,」她笑笑地說,「當然,他一定不會直接回答你的。」
「噢,好吧。」我也皺著眉笑了。等一下乾脆也把這句話寫進筆記本裡。我想在這裡一年的時間應該足夠我找出解答─又多一個要找的東西了。我不經意看向楊醫師那件醫師服的下襬,感覺往下繼續延伸變成長袍也是那麼合理。
「怎麼啦,學弟?」楊醫師轉頭看我。
我笑著搖搖頭。
「真的?」
「嗯。」但就先讓那些不知道的東西繼續不知道吧。
她笑一笑,看回前方。
我辨認出這條綠色隧道的盡頭是列木造的階梯,隨著愈走愈近,開始能看見懸空的木板像是飄浮在山坡上一樣,一階、一階往上。我有些又想起幾週前的那趟旅程。我和楊醫師並肩開始爬,抬頭看,樹林在階梯頂端露出缺口,光線遠遠透進來。我真的來到這裡了。我感到有點興奮也有點緊張。
炙熱的陽光重新灑回我整個人身上。
「就那邊,」楊醫師指向左前方,「未來一年,你會最常來的地方。」
路口對側出現一棟平房,側邊由好幾面大片落地窗組成,像是鏡子般倒影出周圍的綠樹與藍天。我往前看,往右看,幾條沒有繪製標線的柏油路往更深山裡去。我想我們不只來到這家醫院的邊界,很可能也靠近台北盆地的邊緣了。
我們在大門前方不遠處停下來。
門旁,一張綠底白字的壓克力板寫著「青少年日間病房」,與剛才精神樓裡的急性病房招牌是同樣規格。它的邊緣貼上許多花朵造型的彩色剪紙,讓我想起學生時代總會在佈告欄一角看到的裝飾。
「其實,病人們私下給這裡取了另一個名字。」
我轉頭看向楊醫師。
「俱樂部。」她簡潔地說。
「什麼的……俱樂部?」
她的表情像是料到我一定會這樣問。「就俱樂部這三個字而已。那個俱,是恐懼的懼。」
「……恐懼的懼?」
楊醫師微笑點點頭。
一個男孩忽然從後方出現,快速繞過我們往大門走。
「朋城?」楊醫師輕聲說。
男孩駝著背停在大門前,背包歪斜地只掛了一肩。我注意到他後腦勺的髮根像是兩道往下延伸的疤痕──
他推門進去。
3
不要再想那些台北醫院裡的事了。
車子繞進圓環,中央矗立一尊巨大的像是轉經筒的東西──「先生,」司機說,「市集快到了。」
我頭轉回來,擋風玻璃前方的屋宅亮得每棟看來都差不多樣子。
他從後照鏡裡瞄我一眼:「需要旅館嗎?我可以──」
「不用,謝謝。」我把地圖抓在手上。
「我知道有間旅館很──」
「真的不用,謝謝。」
他又瞄我一眼,晃了晃頭。
很快車停下來。揹好背包,我從皮夾拿出昨天在德里機場換來的新鈔。他搓了一下,塞進胸前的口袋。
我看著車子開遠。
我到了。終於。
身邊鬧哄哄的。三名紅衣喇嘛迎面走過來,一名老婦人坐在牆邊拿起一根蘿蔔,另名婦人舉高一把蔬菜,他們邊笑邊聊。一台白色廂型車掠過我身旁,疾轉的輪胎沿路漫起沙塵,覆蓋到攤位上一排排的佛像與飾品。有名男子藏在攤位後方的陰影裡。兩名穿著細肩帶的白人女性走過去,她們的肩膀被曬得滿是斑點,像是過熟的水果。男子拿著撢子站起來:「我的朋友,來看看吧。」銅製品反射出光線。叮鈴鈴──叮鈴鈴──一台腳踏車逼過來。我往側邊退一步。「對不起。」我說。那幾名喇嘛向我示意不要緊。我的背包好像撞到他們了。他們著火一般的紅色袈裟離我愈來愈遠。
我在做什麼。
我抓緊手中的地圖。對,先找旅館。我感覺額頭又乾又燙,還有些暈。大概也是因為沒睡好。我低下頭,地圖上從中央市集往外發散的道路,像是變成皸裂的掌紋……
我的額頭滴下汗來。
剛才秘書電話中應該是要我在側門這裡等沒錯吧?
我擦一下汗。好熱。頭頂的天棚是半透明的,對進入六月的烈日基本上只有裝飾性的效果。要人命的台北的夏天。撐住,等會兒必須讓主任留下好印象才行。
我抓了抓領口。
「蔡醫師嗎?快進來吧。」
我轉過身,那個人已經折回門後,要通過內側第二道自動門。那是主任吧?我看向那件白色長袍的背影,像是一堵移動的牆。
外側的玻璃門緩緩關上。那個人轉頭向我招手,門上的醫院院徽恰好擋住他的臉。他好像說什麼我沒聽見。應該是主任沒錯。我趕緊跟上。
他繼續往裡頭走,我通過內側門時頭頂吹下強烈的風。
「你沒來過這裡吧?」他稍微側頭。
「沒有,是……第一次來。」
他點個頭。空氣中飄著一股像是油漆還什麼有機溶劑的味道,米黃色的塑膠地面一路往前倒影出天花板上的燈光。「不好意思剛在開會。上去再說好嗎?」
「好的。謝謝主任。」
他走好快,我感覺腳底有些打滑。午休時間這裡幾乎都沒人,兩旁一間間診室的門都關上了,遠處民眾的說話聲帶有回音地傳過來。有一面液晶螢幕看板亮著,整面刺眼的白。空蕩蕩的白色塑膠椅整齊排列。
「這邊電梯。」主任說。
他沒有減速地轉彎,往牆面伸出手。我注意到他戴了一支金色腕錶。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
「你請假過來的吧?」他走進去,靠向門邊角落,「是很勇敢哪。」
「嗯?」我轉頭要看他,一名外籍看護推著輪椅進來,我往更裡頭走,退到主任身後,頭頂又吹下冷風。
他持續按住開門鈕:「決定離開。」
「呃,主任的意思是……」
他似乎笑了。
主任的手移動一下,電梯門緩緩關上。
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往後靠在牆上,隔著背包,T恤像是砂紙在我背上摩擦。地圖上標示的那幾間旅館要不是沒有空房就是消失了。出發前應該做更多準備的。我再次打開地圖,其他旅館都在中央市集的另一個方向。我幾乎是用揉的把它塞回口袋。
牆後傳出金屬碰撞聲。
我轉頭往大門的方向看。記得剛才經過時那裡用鐵柵門擋住了?背後又傳出一點聲響。我繼續看,忽然發現門旁有一塊木板,上頭寫著……旅館?
我走過去,有些畏懼地輕推柵門。沒鎖。穿過陰暗的前廊,眼前出現一片綠意,楊樹高聳,還有一棟三層樓高的白色建築。我呆住幾秒──右前方花圃傳來一陣更清晰的金屬聲。
「朱雷。」一名老婦人站起來,有些駝背地向我微笑。
「……朱、雷?」我困惑地模仿著說。
婦人從毛帽底下露出兩條又長又粗的馬尾,胸前掛著一大串五彩玉項鍊。她繼續微笑。
「呃,請問這裡是旅館嗎?我想找一間單人房。」沒反應。「一間,房間,睡覺。」我配合手勢。
她的笑容像是以前就見過我的模樣。
我更加疑惑地看回去。
她雙手朝地面比一下,提起青色長裙,蹲下來將鏟子、叉子、剪刀撿起來,抖一抖再放進鐵桶。
她把水壺也放進去。「跟我來。」她拎著鐵桶一步一步往那棟三層樓建築走。
忽然她停下,回過頭:「你,學生?」
我猶豫半秒,點頭。
「旅行,一個人?」
我說對。
「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她邊說邊轉回去,像是吟唱著三拍子的歌謠。我發現她兩條馬尾在腰際被繫在了一起。好怪異的裝扮。
婦人走進櫃檯後方,把桶子擱在地上,停止歌唱。我站到櫃檯前,她皺眉看向我:「坐。坐。」並指著一旁的木桌藤椅。我搖頭說不用,她眉頭皺得更緊,從櫃檯後方繞出來托住我的手臂─我感覺很不自在─拉我到椅子邊要我坐下。她的手掌好粗糙。
她走回櫃檯,從抽屜拿出一大本陳舊的冊子,手指沾沾口水,一頁、一頁地翻。
只能等待。我看見一本Lonely Planet放在桌上,像是字典那麼厚,被幾疊報紙蓋住一角。
「孩子,」她突然叫我,「背包。你的背包。」
我看向她。
她雙手往後比在肩上,發出低沉的「嘿、嘿」聲。
我搖搖頭。她在做什麼。
她頭頓一下,笑了,向我搖搖手。她低下頭繼續翻頁,紙張發出的聲音像是隨時有可能撕破一般。
她停下來,露出滿意的笑容:「孩子,來。」我立刻起身。她拿了一把與她手掌差不多大小的鑰匙,繞出櫃檯往樓梯口走。
我跟在她身後,每踏一階腳下的木板都發出拖長而擠壓的聲響。我心跳又有些加快,開始喘了起來。「孩子,」她邊爬邊說,「這個房間,好,非常、非常好。」我抬頭看著她晃動的馬尾像變成她背後的另一條項鍊,但喘得不想接話。應該等會兒就適應了。不會有問題的。我調整背包的位置讓它更貼向身體一些。
婦人在三樓走廊的盡頭停下,將鑰匙插進鎖頭,轉了轉。沒有動靜。她回頭向我使個眼色,對鑰匙吹口氣後再試一次。咔啦,婦人發出啊哈兩聲,鎖開了。
她推開門──好大。房間的兩面牆幾乎全是窗,大把的陽光塞進房內。
婦人又看著我微笑。
我連忙搖手:「這個,太大了。便宜的就好。」那甚至是一張雙人床。
「別擔心,便宜。學生,更便宜。」光線將她臉上每條皺紋照得一清二楚,她愈笑,我卻愈感到不自在。「我的孩子,來,」她往窗邊走,「好視野。」
我杵在門口。
「看。」她比向窗外。
外頭灰灰白白的,就像剛才找旅館途中我對這座城鎮的印象,只有幾叢楊樹塞在屋牆的縫隙,斑駁得像是褪色的病理切片──怎麼又想到這些,說好就這九天的。我將視線移往更遠,下意識往房內踏前幾步,遠處像是從光禿禿的山壁上憑空冒出幾棟建築物。
「那是……」我指過去。
她轉頭看了一眼:「列城宮殿。舊的,宮殿。」
「我從這裡走得到嗎?」
「可以,可以,你很年輕。但孩子……」
我看向她。
「你的背包?」
4
我望向教室前方,落地窗上的彩帶閃出霓虹般的反光,一堆人圍在講台前踮腳、探頭─忽然人群中爆出呼喊聲。「再一次」、「再一次」,他們喊著。剛才在門口遇見的那名男孩把背包一丟,低頭往右後方走。
「學弟進來啊?」楊醫師從身後叫我。
一列長長的室內窗將辦公室與教室隔開,我踏進去,注意到門旁的櫃子上放了個打卡鐘。
「幫你介紹一下,雅慧護理師。」
坐在斜對角的一名護理師眼神掃過來。她看起來應該還不到三十歲,頭髮往後紮緊,露出乾淨完整的額頭。
「妳好,」我說,「我是新來的fellow,今天剛報到,未來一年還請──」
「你從T醫院過來的?」她說話速度好快。
「呃,對?」
她上下打量我一會兒。「明天早上八點半,隔壁小教室,」她往後比向另一面較小的室內窗,窗簾被從對側拉上了,「這週輪到雙數組。」
「好。是……向日葵團體,對嗎?」我不確定地看向楊醫師。那是稍早她交班這裡的工作事項之一。
她在距離門口最近的座位旁向我笑著點頭,像是要我不要在意的意思。「來,這是每年fellow 固定的座位。最新的病人清單我放這兒,檔案在那台電腦裡。」她比向桌面,再比向牆邊兩台電腦靠左的那一台,我跟著東張西望。「然後這裡雙數組的病人呢,都是由雅慧負責。」
雅慧在座位上邊寫紀錄邊點個頭。
我點點頭,走向桌邊,看見清單上是個巨大的表格,其中幾列用黃色的螢光筆標記起來了。「所以另外一半是……」
楊醫師指向最裡頭唯一面朝大教室的桌面:「芳美姊。她是單數組的護理師。」
「OK。」我看過去,她不在位子上。我忍不住注意到與雅慧相對的另外那張桌面,數學參考書、英文參考書、還有一堆寫滿字的紙張與書本一路滿過來,像被轟炸過一樣。一個巨大的卡其色粗呢包打開了放在中間的椅子上。
「芳美姊在和病人會談?」
楊醫師向雅慧問,雅慧應了一聲。
「好吧。那……學弟,」她面向我,「有個病人,我想,特別再和你交班一下。」
「好啊,學姊請說。」我正要拿出筆記本卻被她阻止。
「我不會說太多。」
「……嗯哼?」我有些納悶。
「唔,是這樣的。」她比向那張病人清單,「剛好這個月底開會也輪到他,第五床。」
我把清單拿起來。是螢光筆標記的第一列,張朋城─就是那個男孩。十七歲,診斷是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鬱症)與social anxiety disorder(社交焦慮症)。「他最近,是有什麼狀況嗎?」
「也不算。事實上,他可能是現在這裡最stable 的一個病人。」
「那不是很好嗎?」我更加疑惑了。
楊醫師笑了一下:「一般,是這樣沒錯。不過這裡是日間病房,太穩定,不一定是好事。」
我點點頭,看回那張清單。他的入院日期是……二○○八年十一月。快四年了。好久。
「簡單來說,他是懼學,算是這裡一個,唔,經典的病人。」
我抬起頭。
「所以我接下來要說的,也不是建議或命令什麼的,比較算是我個人的期待吧,你就……聽聽就好。就是,如果你還忙得過來,等這個月底team meeting結束後,你再看要不要繼續找他會談,每週、或者隔週都可以。你可以再想一想,或者先談談看再說,都好,不用特別有壓力。真的。我剛說了,他目前算還滿stable,應該不至於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我也在想……怎麼說呢,剛好在這個時間點,你能過來,或許對他也會是個新的機會吧?」
我遲疑幾秒,點個頭。從一早到現在,我第一次感覺楊醫師的語氣有那麼一些拖沓。那個叫張朋城的男孩正好從窗外右側走出來,光線照得他的雙臂與他臉色同樣蒼白,下頷的線條分明,顯得喉結特別突出。
懼學。
經典的病人。
目前很穩定……
「──以璐醫師!」門口傳來一個雀躍的女生聲音,「妳還真的來了?」
「我不是有說我今天會過來交班?」楊醫師笑笑地說。
她們兩人互相擁抱。那個女生看起來也約莫三十歲,身高、及肩的髮型和楊醫師差不多,乍看像是雙胞胎一樣。
「嗯?是伯鑫醫師吧?」她們分開時她留意到站在一旁的我,「我是這裡的老師謝如盈,你好。」
我點個頭,也說了你好。
「啊對不起,」她忽然露出慌張的表情,「我是不是打斷你們交班了?」
我以眼神向楊醫師確認。
「還好,我們也差不多說完了。」楊醫師說。
那名女老師鬆口氣地笑了一下:「天哪,還記得當年妳第一次離開這邊的時候,我也超捨不得的,誰知道……」她搖搖頭,「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
楊醫師也笑了笑:「是啊,好快,一下三、四年就這樣過去了。」
「唉,好啦好啦,趕快放妳走了,同學們剛好下課都在等妳了。之後一定要再約喔。」
楊醫師點點頭。
沿著窗已經站滿一整排人,又高又瘦活像棵白樺樹的男孩、厚厚的齊瀏海黑框眼鏡上有朵紅色蝴蝶結的女孩、滿臉青春痘穿著寬鬆棒球衣的男孩……全巴著眼望進來,我忽然有種辦公室裡變成動物園展示櫥窗的錯覺。門邊也開始探進幾顆高高矮矮的頭,手裡拿了卡片在搖晃,小小聲地唸著「楊醫師」、「楊醫師」。
「那……雅慧、如盈,今天,我是真的要走囉。」楊醫師說完,看向我,「這邊就交給你了,學弟。」
「好。」我點點頭,注意到那名女老師也看向我。
人群全聚集到大教室中央了。我靠在窗邊的病歷櫃上,空調的風剛好吹到這裡落下來。有個女孩在與楊醫師合照,更多男孩、女孩跑到她們後方比出各種手勢,還有幾個人站在外圍等著要把剛做好的造型氣球送給楊醫師的樣子。講台上一名看起來像大學畢業沒幾年的男生雙手在胸前交叉,同樣帶著笑容看過去。他亮黃色的T恤非常顯眼,底下搭配一條牛仔褲。他發現我在看他遠遠朝我揮手。
「那是丁大維老師。」
我轉過頭,那名女老師走過來。她的座位似乎是在雅慧隔壁。
「不過大家都叫他丁大就是了,他說他不喜歡被人叫老師。」她繼續主動為我解釋。
我發現連雅慧也從病歷中抬頭望向大教室。好像不論窗戶哪一側,這裡的每個人都很喜歡楊醫師。
如果她能在這裡多待一個月,甚至也不用,光今天交班的時間再拉長一些,我就能更認識她是誰,也更能從她身上學到些什麼吧。我輕輕笑了笑。但也就是這樣。我看回窗外,楊醫師正抱著一名哭得很傷心的胖女孩,輕拍她的背像在安撫嬰孩。整間教室只剩朋城一個人還坐在椅子上了。他動也不動,雙肩拱起,頭像是陷落下去。
「──楊醫師!」
一個壯碩的男孩忽然從左側跑出來。砰,誰的氣球爆炸了。他撞倒兩張椅子,把那個胖女孩一把推開,逼上楊醫師面前咧開嘴笑,雙手劇烈晃動。好幾個孩子邊退邊露出害怕的神情。楊醫師向壯碩男孩比著手勢,他倒退半步,楊醫師再比比手,他向胖女孩鞠躬。楊醫師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微笑,孩子們重新聚上來。忽然楊醫師好像看到什麼,面朝左側鞠躬。我向前貼上窗戶,在外面牆邊看見另一名應該就是叫芳美姊的護理師。
楊醫師慢慢往大門走。她帶著微笑,高舉右手向教室裡所有人揮舞,孩子們像在比誰的手能舉得更高地揮回去。她似乎往朋城坐的方向瞄了一眼,再向辦公室裡的我們點個頭。門一拉開,外頭的陽光將她的白袍照得發亮,蟬鳴聲跟著溜了一些進來。
然後門關上。
涼風繼續從頭頂吹下來,我深吸一口氣,聽到出風口的紙條拍打出啪噠啪噠的聲音。接下來就真的交給我了。我試著將楊醫師剛才在教室裡與孩子們互動的身影記下來。一年之後啊……
外頭開始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傳進來,突然像是什麼開關被按下,一下子變成整片的喧鬧。有人在座位上揉捏氣球,有人在落地窗邊聊天,也有人在桌椅間嬉笑追打起來。
「伯鑫醫師,」那名女老師也開口了,「晚點你有空,我再帶你去認識一下單數組的孩子吧?」「……喔,好啊。」我遲疑地說。轉頭看向雅慧,她已經低頭繼續在寫紀錄。
「啊,我們和護理師一樣啦。」她好像發覺我困惑的表情,「除了帶課,我們老師也分成兩組。我是單數的導師,丁大負責帶雙數。」
「喔,喔。」我點著頭,笑出來,「這裡……真的好不像醫院,我想我可能需要花點時間才能適應。就,盡量向楊醫師看齊囉。」
她抿嘴笑一下,然後像是想到什麼,閃過有些失落的神情。
雅慧啪一聲闔上病歷,拿著朝我走過來。我往旁邊退兩步。
「蔡醫師沒錯嘛?」那名男老師走進門口,「拜託幫我簽個名,厚。」他從那個粗呢包中一把抓出個東西交給我。
「欵?」是我好幾年前出的那本書,「這個……」
他紮實地拍了我的背一下:「找時間簽就好啦。再聊。」他擺個頭立刻往外走,差點撞到也要出去的雅慧。
那名女老師起身追上去:「丁大,筱雯期末考的數學考卷你有沒有……」
當她的聲音也消失,我忽然意識到辦公室裡瞬間只剩我一個人了。
門外的嘈雜聲持續傳進來。那兩名老師似乎在外頭討論什麼,男老師招個手,那個胖女孩小跑步過去─然後我還呆呆地拿著丁大塞到我手裡的這本書,《沒有摩托車的南美日記》。肯定是這樣楊醫師才會說我是旅遊達人吧?我笑著搖頭,他們簡直像是都對我做完身家調查了。我坐下的同時把那本書隨意放上桌面。空調將濕氣排除了,即使坐著還是能感覺到空氣在流動。我靠上椅背往左轉,芳美姊、雅慧護理師、如盈老師,以及與我同一排佔了兩個座位的丁大。我複習他們的名字與位置,直到最後看回被我那本書壓住一角的病人清單,幾列螢光筆直地劃過去……
「報告。」
我往右後方轉,是朋城。他站在門口,眼神像落在牆邊的電腦主機。
「有什麼事嗎?」我試著問。等了幾秒鐘。「你是……朋城嘛?」
他皺一下眉。
我站起來:「你好,我是新來的醫師,我姓──」
「朋城你要幹嘛?準備上課了。」雅慧從他旁邊走進來。
「我想去自習。」他咬字黏在一起地說。
「先上課。等芳美護理師出來再問。」
「她和吳宇睿會談很久欸。」
「我再說一遍,」雅慧加重語氣,「回去上課。」
朋城嘴角抽動一下,閉緊。他的視線往我這晃過來,但更像是看向我的座位。他轉身往大教室走回去。
「受不了,」雅慧搖著頭,「跟他媽一個模樣。」
「嗯?是怎麼,會這樣說?」我問。
雅慧從病歷櫃抽出一本病歷,繼續往她的座位回去。「以後你就知道了。反正,再忍一年。」
「……一年?」
雅慧坐下來,幾頁幾頁地用力翻著病歷。她抬頭看過來:「蔡醫師,這裡是青少年日間病房。他跟吳宇睿──就剛最吵的那個男生,他們今年都升高三,明年七月要不轉成人日間要不就discharge(註:此指出院),你懂嗎?」
「喔,瞭解。」我笑得有些尷尬,稍微低下頭。以後還是小心點不要得罪她的好。我感覺她持續盯過來。「怎麼了嗎?」
「記得order renew(註:醫囑更新)。楊醫師有跟你說今天要完成吧?」
「有,有。我馬上來處理。」我趕緊站起來,目光短暫停留在桌上我那本南美日記的封面。
1
如果說我一點後悔都沒有肯定是騙人的。
我壓住右腳想要踱步的衝動。嘎啦,嘎啦,機場裡唯一一條行李輸送帶終於開始運轉。赭紅色的皮箱鼓脹、紙箱被膠帶一圈一圈勒緊、橫條紋的不織布袋歪斜橫躺,像是排成一列送葬的隊伍,在天亮前緩緩繞行。
還沒看見我的背包。
天花板就在我頭頂上方不遠,幾支水銀燈管亮著但作用不大。燈光忽然閃了一下,輸送帶一頓的同時從機械深處發出咳痰般的聲響。
今天,從一早就不順。我差點弄丟護照。
只能說是自己不應該吧?為了銜接班機昨晚不得不在德里過夜,因為時差也沒睡好,早上退房時櫃檯男子要我...
目錄
第一卷 門後
烏雲壓在整個台北盆地上,空氣變得好重。底下的馬路滿滿都是車,喇叭聲、引擎聲、警察的口哨聲,一層層疊上來把我推向半空,但鞋底被黏住了……
第二卷 在這一條長長的路上
忘了它吧。忘了它吧。你來拉達克是旅行,還是為了工作?我沒辦法告訴你你該要往哪裡走,我能做的只是讓你繼續你的旅程,如此而已……
第三卷 他們,就在外面
唰、唰、唰、唰,他一身紅色袈裟連同兩手飛出的長袖一起旋繞,彷彿變成一個帶穗的紅色陀螺。他的腳邊揚起塵土,朝我愈轉愈過來。我漸漸看不清他的臉孔……
第四卷 沒有翅膀的飛翔
一旁的白牆被陽光帶上一層淡黃色,我手放上去,溫溫的,油漆的突起處有些扎手。我順著幾條凹陷的紋路摸過去,像是探出一張隱形的地圖……
第一卷 門後
烏雲壓在整個台北盆地上,空氣變得好重。底下的馬路滿滿都是車,喇叭聲、引擎聲、警察的口哨聲,一層層疊上來把我推向半空,但鞋底被黏住了……
第二卷 在這一條長長的路上
忘了它吧。忘了它吧。你來拉達克是旅行,還是為了工作?我沒辦法告訴你你該要往哪裡走,我能做的只是讓你繼續你的旅程,如此而已……
第三卷 他們,就在外面
唰、唰、唰、唰,他一身紅色袈裟連同兩手飛出的長袖一起旋繞,彷彿變成一個帶穗的紅色陀螺。他的腳邊揚起塵土,朝我愈轉愈過來。我漸漸看不清他的臉孔……
第四卷 沒有翅膀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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