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愛情裡,每一件小事都值得哀傷。
對我來說,唯有知道愛是什麼的時候,時間才會產生意義。
倘若,你從來沒有愛過我,那麼,這幾年來的時間就將成為空白……
不只是實際上如廢墟般的空白,連我們的心裡也空白了。
「她是獨自爆發的火山,獨自流動的岩漿,獨自結晶的淚水。但是對我來說,這種幾乎沒有界限的全心愛意,讓我不知所措。」
「我們之間好像隔了一個大氣層,我的呼叫和你的目光,就像隕石一樣,在穿透大氣層的時候,全部燒毀了,只剩下一些不知所以的碎片。」
擁有十七歲以下限定粉絲的空氣感模特兒阿亞,或許從沒想過,再怎麼得天獨厚的美麗與靈巧,都無法幫助自己確認情感最終該歸於何處。
只追求幸福全稱命題的蘇,在高中時代的暴動戀愛中失落了戀人,於是這傷害像是個綑綁的咒語,使她完全信任幸福的力量,能夠探險最可怕深沉的地下洞穴,一一檢查地層的皺折。而不會發生危險。
一封封自倫敦寄來的悲傷情書,在這兩個女人與一個男人之間穿梭交織,提示著愛情時空當中遺留的空白。
你是否也有這樣的一段回憶,在某段時間裡,戀人的模樣?他曾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你再也想不起來,也不知如何追索過去。
正如泰戈爾說的,「天空沒有趐膀留下的痕跡,但我已經飛過了。」
戀人們愛過的痕跡,也是一樣,並沒有留下來,跟趐膀一樣。但是他們心裡知道的,彼此曾經努力地愛過。
只是過去遺留下來的痛冽傷痕,使得戀人們愛人的方式全然改變了,不幸的是,並沒有人能拯救他們。
阿亞、蘇、小妮、辛娘與我……註定只能彼此傷害,在蜿延曲折的愛情回憶迷宮之中,不斷地觸碰錯誤的路徑,勾勒不出正確的通路,最後只能被迷宮所吞噬。
作者簡介:
王聰威 一九七二年生。台大哲學系、台大藝術史研究所。 一九九九年,以符號學與通訊理論為基礎寫成的〈SHANOON海洋之旅〉入選《八十七年短篇小說選》隨即引起文壇側目,被譽為「九十年代的小說新典律」。其作品注重詩化語言的運用、微物細節速寫以及開發小說結構與敘述形式的可能性,製造流動開放的抒情書寫魅力,展現出令人難以抗拒的獨特閱讀經驗,迅速在新生代作家中樹立了鮮明的個人風格。 現任聯合文學總編,曾任台灣明報周刊副總編輯、marie claire執行副總編輯、FHM副總編輯。 曾獲巫永福文學獎、中時開卷好書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決選、法蘭克福國際書展選書、金鼎獎入圍、台灣文學獎金典獎入圍、宗教文學獎、台灣文學獎、國藝會長篇小說創作專案補助、高雄文學創作獎助計畫、打狗文學獎、棒球小說獎、全國大專學生文學獎、臺大文學創作獎等。 著有《濱線女兒──哈瑪星思戀起》、《複島》、《稍縱即逝的印象》、《中山北路行七擺》、《台北不在場證明事件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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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推薦:
才女.名模情深推薦~
林嘉綺:愛情成形的過程是一種癮……翻開它……來過過癮吧!那不只是一種曾經……更是個被文字刻劃過的痕。
白歆惠:太多的謎團需要破解,從來沒這麼渴望看到績集。
范瑋琪:我一定要談一次這樣的戀愛。
許茹芸:溫柔的文字,勾動內心深處的那份記憶……很讓人懷念的青澀時光。
部落客好評推薦~
華文小說脫韁馳騁的技法競逐,到了這,全安之若素起來,拓了璞,返真元。諸般地洗淨鉛華,為只為那有心人,將故事聽入心坎。──「文字浴」格主 松林涵
王聰威透過了書中阿亞、蘇、小妮、辛娘與我等人物的軌跡,回到愛情的深度敘述,讓讀者感受靈魂的悸動。──「放.Fun」格主 劉文放
讀完本書之後,我們都會有,相同的感受,想要再次找回飛翔最初的那種感動……──「夏雨季節,夢想的起點」格主 Tan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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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聰威透過了書中阿亞、蘇、...
章節試閱
終於搬完家了。從心裡悄悄決定要搬家之後,實際上又拖了大半年,才跟糞金龜努力將糞球推上山坡一樣,把這想法推到實作的邊緣,最後,只要讓它嘩啦嘩啦滾下坡去就結束了。
當然,並沒有這種好事。
「簽這邊。」師傅戳了戳手上那小小軟軟的方格,汗水自臉頰滑落浸透了紙張,「尾款是……如果有什麼問題,請打這個電話給我們。」
「喔,好的。」
「你租這裡一個月多少錢?」他一聽嚇了一跳,「居然要這麼貴,舊公寓耶。」
「嗯,對啊。」我把錢給他,「好像有三十多年了。」
「嘖嘖,我找你錢,等一下。」
「那些紙箱,你們之後可以來回收嗎?」
他搖搖頭,「就賣掉吧。」
「不過房子空間挺大的,這邊看出去風景也還不錯。你一個人住?」
「嗯,是啊。」
「喔喔,真好,年輕人很會享受。」
「謝謝。」我輕輕笑了,「辛苦了。」
「謝謝。」他喃喃地說,「颱風來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危險咧?河水不知道會不會漲過堤防啊?」
黃顏色貨車自一樓庭院的頂棚下嘩啦啦啦離開之後,隔了幾步馬路,河堤一側綠色的短草坡顯露出來,緩緩延伸至上方,坡頂鋪設著石砌堤道。
二樓落地窗所框起來的風景中央,在那石砌堤道上,有個兩人座的楓木色長凳,後方可以看見約一半的枯水河流、左側的一座舊橋、對岸的河堤、依賴煙草舖與圖書館建立起來的貴族學院,以及沿著對岸河堤錯落的早晨市集。
有人打開蒸煮山芋與花生的竹籠,溫暖的炊煙升起,淡淡地飄越低矮的墨綠色篷布與一排小葉欖仁樹,然後像沒人聽見的嘆息一般消失。
我閉上眼睛,像是要深深往肺底吸入那炊煙潮濕的溫暖似地,對著落地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但這溫暖的確只是美好的想像而已,我所吸入的只有瓦楞紙箱所附著的,冷卻了的厚重汗水味道與原本漂浮在空房子裡的乾燥灰塵。
「要不要我去幫你整理?」阿亞說。
我對著手機考慮了一會兒,「現在?男朋友呢?」
「在睡覺。」她說,「你不是今天搬嗎?」
「嗯,東西已經都搬過來了。」
「不想趕快整理嗎?不然工作怎麼辦?」
「工作那邊,暫時都推掉了。」
「那錢沒問題嗎?」她遲疑了幾秒,「嗯⋯⋯我很有錢喔。」
我笑了出來,「我知道啊,但是暫時沒問題,別擔心。老實說,我也很有錢喔,如果用松果來換算的話,足夠讓松鼠堆滿過冬兩年份的樹洞了。」
「嗯嗯,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她有點難過似的,「我不想要你以為我好像變了。」
「我並沒有覺得妳變了。」我說,「別亂想了。妳現在這樣很棒啊,總算該屬於妳的事物,往後也要一一降臨到妳身上了。」
「嗯嗯。」她似乎是啜著眼淚,然後故意大聲說,「那我現在過去囉!地址唸給我。」
我聽見她沙啦沙啦打開那個靛色帆布水手包的聲音,然後大概會從黑色PSP、萊卡相機、Diana F+相機、化妝包、新租的恐怖漫畫、手機和袋裝水果下面,翻出我送給她的RHODIA筆記本。但是一定又會找不到筆,在水手包的底部到處掏過一遍之後,算了放棄,只好用眉筆代替,像孩子躲在牆角塗鴉般縮著身子,手腳忙不過來似地寫下我的聲音。
我在追求阿亞的那段時間,她曾獨自去鄉下旅行了一段時間。
假期結束之後,乖乖地像是清晨小學生升旗立正站好的風景一樣,我們約在一家常去的咖啡館見面。
那咖啡館以養一隻肥胖的虎斑貓聞名。
收音機正在播放Paul McCartney的‘Ebony and Ivory’。
但這和她喜歡拖拖拉拉,出門便像弄丟掉的個性非常不像。
「怎麼了?」我關心地問,「誰惹妳生氣了?」
「沒事啊。」她嘟著嘴說。
「旅行好玩嗎?」
「嗯嗯,好玩。」
「有什麼禮物要送我的嗎?」
「一件也沒有。」
「是嗎?」
「是啊。」她說,「一件也沒有。」
「那要告訴我什麼有趣的事嗎?」
她搖搖頭,從我身邊像是英式橄欖球的跑鋒似的閃了一下,跑到吧臺後面。
她把店裡的貓從裝啤酒的瓦楞紙箱中捉出來,放到桌子上,盯著牠看。但那隻貓原本就對誰也不理不睬,一下子就跳到桌下,溜到廚房去。
阿亞也跟著跑進去,忽然有人在裡面大叫,刷的一聲推開活動的彈簧對扇小門,一臉覺得「這世界的麻煩事怎麼全落到我身上」的老闆走了出來,左手挾著貓脖子,右手提了一鍋黃紅色的咖哩醬。
「差點就煮咖哩貓肉了。」老闆說。
阿亞跟在她的背後,輪流用五根手指頭戳那隻貓。
「到底在做什麼?」我說。
「我想知道牠有沒有ESP超能力?」阿亞說。
我偏著頭想了一會,「大概沒有吧!」
「我在鄉下看見了會做數學的水牛噢。在黑板上寫題目給牠看,牠就會點頭答數。加減乘除都可以,幾乎能做到小學三年級的程度呢。」
「還有會算命的鳥、確實長了趐膀會飛的貓、有張人臉的狗和能變魔術的蘋果也有。」老闆沒好氣地說完後,把貓放到地上便走回廚房。
貓躡著腳在吧臺後面慢慢地踱著,阿亞蹲下身去要捉牠,那貓突然加速,衝出吧臺底,右轉衝到房子的對側角落。
一個星期後,阿亞跟我說那隻貓會預報天氣。我半信半疑。
她指著正在吧臺上打哈欠的貓,說貓這樣子的話,隔天一定會下雨。
結果隔天出大太陽,一直到晚上十二點,整個宇宙彷彿是徹底扭乾了的毛巾,一滴水也沒搾出來。凌晨一點時,那隻貓不知道為什麼,精力旺盛地在我們腳下衝來衝去的,頻頻表演緊急剎車的動作。
「早上開始天氣會有劇烈變化。」阿亞信誓旦旦地說。
但是該死的,這一天的天氣完全是前一天的拷貝。
阿亞後來又說了幾次由貓提供的天氣預報,有時是準確的,但大部分顯然是胡謅的,恐怕連颱風草的準確度都要比那隻貓高。
奇怪的是,時間久了以後,老闆告訴我,居然有不少客人是為了看那隻貓才到店裡來的。
「有客人跟我說那隻貓提供的天氣預報十分準確。」老闆說,「最近生意變好許多,真是拜阿亞之賜。」
我試著觀察了一段時間,有一兩次我需要開口的勇氣,以及附帶好天氣才敢約阿亞去約會時,那隻貓提供的天氣預報竟然都準確命中了,反而電視上的預報差到撒哈拉沙漠去了。
「你要不要來呢?」阿亞這麼問我,「昨天我去咖啡館,貓說颱風要來了。」
我一開始搞不清楚這是什麼邏輯,不過想了一會兒,我想這意思是:雖然她口頭上不承認,但是貓的天氣預報與我的約會懇求之間,終於產生了因果關係。
我當然很高興她約我去她住的地方。這表示,她在心裡的某處,慢慢地接受了我的存在,不過我住在城市的另一端,似乎沒有必要在颱風將至的時刻前去她家。
「男朋友呢?」
「出國了。去紐約時尚周。」
「可是我還在工作室。」我說。
「下午請假吧。」阿亞說,「我可以煮飯給你吃。」
「煮飯?」我有點懷疑地說,「妳真的行嗎?」
「別看我這樣子。我的手藝還不錯喔,我可是有跟著媽媽練習過的。」
只是這樣子的程度,並無法說服我相信。
「氣象局有報導颱風要來嗎?」我這個人是非常相信氣象報導的。
「就跟你說了,是貓說的。」
「貓說的能信嗎?」我說,「因為每一次只要發布颱風要來的警報,我就會買很多東西備用,以至於電池買得過多了。」
「這次沒問題。」她說,「到底怎麼樣呢?」
「我得考慮看看。」
「我希望你能來陪我。」
「真想不到妳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講這樣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妳是不會這麼對我說的。」
「我是怎麼樣的人?」
「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啊,我完全看起來就像你的長工。」
「當我的長工有什麼不好的。」她說,「嘻嘻,很多人想當我的長工還當不到呢?」
「確實是這樣沒錯。」
「來我家的話,你還是可以去準備颱風用品。因為我不太相信這種東西,所以通常不會準備。」
讓我能夠發揮長才準備颱風用品,居然是個有吸引力的誘惑?
「到底是怎麼樣啦?」
「好,我現在過去。」我說,「妳要跟我一起去買颱風天的用品嗎?」
「你自己買來就好了。」
「好吧。」
我花了一小時左右,跑了一家超市和一間雜貨店,才把我想買的東西買齊。
果不其然,她一打開門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怎麼買這麼多,才一天而已耶。」聽到這句話,我覺得很驕傲。
她蘋果般的臉色,紅潤可愛。穿著一件黑色短T恤和牛仔褲,一彎腰去檢查我買的東西時,便露出細長的腰身。幾乎沒有小腹的腰身。
「有必要買了泡麵,又買水餃嗎?」
「不知道妳想要吃什麼啊。」
「這麼多東西,我可以吃三天了吧。」
她仍然彎著腰,細白的肌膚讓我無法移開眼睛,好想翻開她的T恤,把手伸進去。我想她不會抗拒吧,畢竟是她邀我來家裡的。
「而且還買了麵包?」
「早上不用吃嗎?」
「既然有手電筒,何必還買蠟燭呢?」
「電視上不是都說,兩個都要準備嗎?」我說,「以備不時之需。」
「唉,你真的很愛買。」
我將東西提到廚房,將需要冷凍的東西放進冰箱。
「睡客廳可以嗎?」
「好的。」
我覺得她有點太白了,在那腰身上可以看見淡青色的靜脈。明明還是個大學二年級的學生,卻有張成熟女人的臉和身材。真是令人受不了。
「不過冷氣好像壞了。」阿亞說,「你得吹冷氣沒錯吧。」
「誰說的?」
「你不是說過你夏天一定要吹冷氣?」
「沒關係啦。」
「唉。」
她拿了把椅子來,自己爬上去看冷氣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看看我,我聳聳肩,表示我也沒有辦法。我又不是學這一行的。
總不能因為我是男孩子,就以為我會修理各式電器用品。
她似乎很絕望地搖搖頭,也許她後悔找我來這裡過夜了。
她炒了蛋和菠菜,另外炸了里肌肉,煮了飯和一碗青豆湯。裡面沒有一件材料是我買的。
「妳本來就有準備啊。」我說,「那幹麼還叫我買呢?」
「我又沒跟你說我沒準備。」她說,「我只是說,你想準備跟颱風有關的東西,你可以準備而已。」
「也是。」
「我本來就有自己煮飯啊,又不是特別為颱風準備的。」
看她的模樣的確算是會煮的樣子,只是把廚房弄得非常凌亂。
好像是太過於專注於煮菜這件事情上,也就無法兼顧廚房的狀況了,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廚房裡的狀況已經讓人寧願不要煮飯了。
我忍住不敢多說一句話,她的眼神如此專注,大概就像是勇者鬥惡龍,稍微一不小心就會給惡龍給咬死吧。但是就菜的本身來說,一切都顯得過熟。
菜葉爛掉了,蛋與里肌肉都顯得太乾,而且對我來說都不夠鹹。
「好吃嗎?」
老實說飯的水也加了太少,所以很乾,一顆顆的,像小石頭一樣。
「好吃。」雖然有些違心之論,但還好我這個人對吃的東西並不怎麼挑剔。人家是第一次煮飯給我吃,我可還沒有沒神經到居然批評人家的地步。
只要能吃得飽,不要拉肚子做為底線就好了。
「是不是不夠鹹?」
「嗯⋯⋯我是喜歡吃鹹一點沒錯。」
「我只有放一點點鹽,而且沒放味精。」
「我喜歡吃味精耶。」
「不健康啊,以後都不准吃味精,也不准吃太鹹。」
「喔。」
「肉好像有點硬。」
「妳自己沒吃吃看?」
「嗯⋯⋯我不太喜歡吃肉。」
我看了她的碗裡,根本就沒多少飯,大概三口的份量,即使是這樣,還只吃了一點點。
「怎麼了?」
「妳好像沒夾什麼菜?」
「我本來就吃不多啊。」她說,「你要負責把全部的東西吃完。飯鍋裡還有飯。」
我看她吃飯,菜葉是一根一根夾的,然後從蛋裡挑出蛋白來,只揀白色的部分吃。
好不容易把她自己的飯吃完了,再多喝了一碗湯。
我去添飯,也就剩一碗飯,阿亞像是做實驗一般,將兩個人的份量量得剛剛好,等我把所有的菜吃完,也確實飽了。
「我收一下,等一下有紅豆湯。」
「我來幫忙收吧?」
「不用了,你去坐著。」
雖然剛剛什麼也沒吃到,像是喝露水就能活下來的驢子一樣,但開始喝起紅豆湯的時候,卻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受不了甜食,她煮的這紅豆湯又濃又稠又甜的,還添加了大顆的蜜豆,只喝半碗左右就宣佈放棄了。她一個人將那一小鍋的份量全部喝完。
「妳也太會喝了吧。」
「你這個人的意見也未免太多了吧。」她說,「剛剛吃得少你也唸,現在喝得多你也唸。」
「正餐確實應該要多吃一點,點心應該要適可而止,這是人間的常識吧。」
「耶,我才不管咧。」
「好吧。」
所有東西都吃完了,我想可以看看電視了吧,這時我才驚訝地發現⋯⋯等我巡視了客廳一圈之後,並沒有電視的存在。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電視?」
「我們不看電視的。」阿亞說,「他不愛看。」
「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
「唉。」我嘆了口氣。
「怎麼了?提到他,你生氣了?」
「沒事。」
「沒事嘆什麼氣?」
「沒事才嘆氣啊,有事就在做事了。」
「那你現在想幹什麼?」
「嗯⋯⋯等颱風來好了。」
「喔,不過颱風怎麼一付不想來的樣子?」她走到窗邊往外看,一片寧靜,「沒什麼消息。不然,在等颱風來的時候,我們來下五子棋好了。」
「嗯⋯⋯好啊,我可是很厲害的喔。」我說。
「好啊,來玩。」
等到連續輸了第三次之後,我就不想玩了。
「是我運氣好。」她說。
「唉。」我說,「我果然不適合下棋。」
這個看起來瘦弱的女孩子下起棋來跟瘋子一樣,強攻強襲的,一點也不在乎防守,跟外表看起來完全不一樣啊。
毫不管後果,猛力地衝擊,幾乎像是不怕死的樣子。這不禁讓我有點害怕,在她甜美如蘋果的笑容後方,有一顆多麼剛強的心。這心剛強的程度,是等待著最後要破裂掉的。
「你是怎麼了?」她說,「幹麼忽然就說不玩了?」
「反正我又下不贏妳。」
「幹麼忽然耍起小孩子脾氣。」
「我沒有啊。」
「現在明明就是在耍脾氣啊。」
「我只是說我下不贏妳啊。」
「就是玩玩而已啊,你有一定要贏嗎?」
「嗯⋯⋯是很想贏啊。」
「可是我又不會讓你。」
「本來就不應該讓我的啊。」
「對啊,所以只要當玩玩就好了,幹麼忽然生氣。」
「我沒有在生氣啊。」我說,「只是妳下棋的樣子真可怕。」
「我又沒有怎麼樣?」
「表面上看起來沒有怎麼樣,但是下棋的方式很可怕。」
「喔,是怎樣?」
「就是猛攻猛打的,好像不要命的樣子。」
「我下棋都這樣。」
「我沒辦法。我一邊下棋一邊看著妳,簡直不敢相信是同一個人?」
「為什麼不敢相信是同一個人?」
「因為妳長得很可愛啊。但是棋步一點也不可愛。」
「嗯⋯⋯你這樣說,我到底是要開心還是要生氣啊?」
「妳的確實是很可愛啊。」
「嘻嘻,除了可愛之外,還有什麼嗎?」
「嗯⋯⋯我想想,嗯⋯⋯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
「不好意思說。」
「你是不是在胡思亂想,還是眼睛在看不該看的地方。」
「妳穿成這樣,還要我不亂看,未免也太為難我了吧。」
她穿著一件背心和七分長的韻律褲,無肩帶的黑色胸罩隱隱約約會從胸口露出來。
「所以不能說的事情是什麼?」
「嗯⋯⋯就說不能說了。」
「可惡。」
「可惡也沒辦法。」
「那怎麼辦,我就是會這樣下棋,沒辦法改變。」
「沒要妳改變啊。只是就不要下了吧。」
「不只是這個啊,沒辦法改變的事情很多。」
「什麼沒辦法改變的事情?」
「就是有關我這個人沒辦法改變的事情。」
「嗯嗯⋯⋯我想也是。但是可不可以舉例?」
「嗯⋯⋯像是每天都要喝甜湯,還有睡覺的時間,還有穿著睡覺的衣服一類的。」
「三件事情有兩件跟睡覺有關。」
「因為我很愛睡覺啊,這件事情也沒辦法改變。」
「四件事情,三件跟睡覺有關。」
「是啊。」她說,「跟我講不能說的事情,講了的話,給你一個驚喜。」
「什麼驚喜?」
她閉上眼,微微抬起頭,噘起嘴唇。
「你會想要吧。」
「很想要。」
「那你說。」
「好。」我說,「除了可愛之外,身材也很好。那麼可愛的臉,配上這麼性感的身材,我能在這裡,真是賺到了。」
她聽了,沒什麼表情,「喔。」
「那⋯⋯驚喜呢?」
「什麼驚喜?」
「咦?」
「當然是騙你的啊,你用膝蓋想一想,怎麼有可能,色鬼。」
「可惡!」
「可惡也沒辦法。」她搖搖頭。
那一夜,預期的颱風沒有來。不下棋之後,我們坐在地毯上,讀了讀四冊的《戰爭與和平》。
「這是妳的書嗎?」
「不是。」
「男朋友的?」
「不是。」她說,「前一任房客沒帶走的。」
不久她的頭便躺在我的膝蓋上睡著了。
我靠著牆坐著。
「會不會冷,要蓋被子嗎?」
「不用了,蓋你的襯衫就好了。」
我把襯衫蓋在她身上。
「就這樣睡覺嗎?」
「嗯,就這樣睡覺。」
「那我怎麼辦?」
「嗯⋯⋯辛苦你了。」
「喂喂。」
「晚安。」
我摸摸她的頭,她捲硬的短髮有點扎手。然後遲疑了一下之後,我用手摟住她的背,不再移開。
背心下的胸罩鈕扣,勾引著我。直到清晨。
阿亞睡醒的時候是六點多。這是她後來告訴我的。
她起床之後就去弄早餐,她煮了咖啡,烤土司做三明治。煎火腿片、荷包蛋,切青菜沙拉,夾上起士。然後又倒了柳橙汁。等到一切都弄好了之後才叫我起床,我看了時間,不過是七點多一點而已。
據說,她的頭離開我的大腿之後,我就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或者依她的形容,像是鬥敗的公雞,緩緩地從牆壁滑到了地板上。
我自己倒是想不起來,只覺得全身僵硬,腰也非常的痛,雙腳更是早已失去了知覺,跟凝固的石膏一樣,所以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之後,就緩緩地將腳伸展出去。她說,我還唉唉叫了幾聲,說什麼好痛好痛一類的。
我心想,妳還真敢說啊。是誰讓我這個樣子的啊。我躺到地上之後,她把原本蓋在她身上的襯衫,還不就是我自己的襯衫蓋到我身上。
但是好不容易躺到地板上了,也才過了一小時就被叫起來,身體裡像是石膏一般僵硬的成份都還沒有敲碎呢。
這僵硬的成份,像是逐漸冰凍的冰層,從北極往南一直冰凍起來,從屁股到腰,漫延到脊椎,現在連頭腦也變成一團僵硬了。
雖然我一直哀嚎著,但是她並不打算饒過我,一直不停地要我起床。
「早餐已經弄好了耶。」她說,「我很賢慧吧。」
「喔,我還想要睡覺。」
「我都已經起床這麼久了。」
「妳先吃好了,我再睡一會。」
「怎麼可以這樣,我比你早起這麼久。」
我心想,可以這樣比的嗎?是誰舒舒服服地躺著的。
「不管,快起來,去刷牙洗臉。我有幫你準備牙刷和毛巾。」
她非常堅持,大約每十秒鐘就「喂喂喂」地亂叫,還用腳踢我。不得已,我只好爬起來到浴室裡去刷牙洗臉。
坐到餐桌,我發現早餐確實非常豐盛,有種很舒服的感覺,被人好好照顧的感覺。
仔細一看,又是這樣,所有上面的食材,沒有一樣是我準備的。
「妳自己平常也這樣吃嗎?」
「嗯,你為什麼還不吃?」
我看著滿桌的早餐,雖然很想吃,但有點力不從心。一來,我想我的胃和喉嚨裡都還灌滿了石膏,二來,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雖然視覺上很有幸福感,但是無法反映到味覺上頭。
我想,也許撐一下,會有胃口。
「呃⋯⋯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
「喔。可是很好吃呢?」
我看了藤籃裡的三明治,我的看法是跟昨天的晚餐一樣,都有點過老了。這是怎麼回事,她是不是哪裡出錯了,感官有點問題,感覺不出來總是煮過頭了。
「嗯,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是啊。」她說,「從今天起,學著吃早餐吧。」
「嗯。」口頭上這樣說,心裡想再說吧。
「早餐對身體很好啊。」
「喔,我知道。」
「所以,以後要乖乖吃早餐。」
「喔。」
照昨天晚餐的例子,我吃了所有的東西。她只啃了三明治的一個角,喝了一整壺咖啡。
她沒啃完的那個三明治,最後也變成我吃了。
這些早餐也就變成了石膏的一部分,老實說,我根本分不出來吃下去的是什麼。石膏也好,三明治也好。
但是就算阿亞要我吃石膏,我也會吃下去吧。
颱風並沒有來。
我自窗戶看出去,天氣晴朗,雲都躲了起來,讓人想出去放風箏,把收拾乾淨的天空弄亂。
「貓的天氣預報好像不太準呢!」我高興地說,「不過我們趁著難得的好天氣去海邊玩吧?」
阿亞一面滋滋地吸著柳橙汁,一面沒什麼興趣地看著我。
「確實不太準。」她說,「那隻牛也不會做數學,是牽牠的主人拉繩子讓牠點頭的,上個月的報紙已經寫了。」
我看著阿亞,心裡懷抱著暖意,也想將她和(故意?)提供錯誤天氣預報的虎斑貓,一起暖暖地抱住。
阿亞從河堤上走來。
她穿一件蘋果綠背心和黑灰色卡其迷你短褲,肩上背著水手包,頸子�卻裹了白色雪花紋的圍巾,手指淺淺地插在口袋裡。
真搞不清楚到底是冷還是熱呢?
「妳就穿這樣啊?」我有點驚訝。
腳下踩了雙印著牙買加國旗夾腳拖鞋,腳指頭長長舒展著。
她笑了,「有什麼關係啦。」 雙頰紅紅的,「這樣比較好做事啊,給你。」
是一袋煮玉米。
「不怕人家看見?」
她聳聳肩。
「妳昨天工作到幾點?」
「回到家是三點多。」她微微用手遮住微弱的陽光說,「新家在哪裡?」
我指著落地窗。
「是你喜歡的房子呢。」她說,「在河岸邊的房子。」
朝向落地窗這邊,我們坐在長凳上吃著白色玉米。
「好鹹。」她說。
一樓庭院的門一開,兩隻英國古代牧羊犬一下子從門後跑上河堤到我們身邊。她把玉米往我手裡一塞,跟牧羊犬玩起來。
後面是一個穿著薄薄的灰毛衣外套的男人,他向我點點頭,「剛搬來?」
「是啊,你好。」
「門口那輛掛邊車是你的?」
「是啊。」
「很少看到這種車,什麼牌子的?」
「LUDWIG。」
「嗯⋯⋯沒聽過。」
「是一間很小的德國移民廠。」我說,「在突尼西亞生產到1943年而已。」
「嗯嗯,你們夫妻看起來很年輕。」他說,「真好啊。」
「啊,謝謝。」
他沒再說什麼,跟阿亞點點頭,喚了一聲,兩隻牧羊犬便跟著他沿河堤走了。
「他跟你說什麼?」
「摩托車的事。」
「還有呢?」
「還說我們看起來很年輕。」
「呃⋯⋯我是真的很年輕啊。」她把吃剩的玉米搶過去,「但你只是娃娃臉,人家很有禮貌,你不要太得意了。」
我沒有回話。我靜靜看著這個小我十來歲的美麗女孩,(她則回報我清澈無懼的眼神。)無法想像為何別人眼中,兩人居然有著住在河岸公寓的夫妻模樣。我想,或許是因為一起坐在長凳上吃玉米,和我擁有一輛看來很舒服的掛邊車的關係吧。
我從背後抱她,掌心包覆著她的胸,吻她的頸子。她的頸背,有一片如秋收傾刻麥田似的雀斑,以及不久前自赤道島嶼工作回來後,仍殘留著的比基尼交叉肩帶的白色痕跡。她無所顧忌地伸長了雙臂、腰線與脊椎,像緩緩起伏的平滑丘陵與池塘一般的裸體,輕輕壓在舊式檜木衣櫃上;我們剛剛將衣物都收了進去,還有幾件她之前留在舊家的襯衫。
她側著頭讓我吻她的嘴,舌尖像是在搜尋牆後密道似,敲打我的牙齒。我吸吮著舌頭並搖晃她的臀與大腿,使那丘陵與池塘感受小小的地震與潮汐,衣櫃發出榫卯鬆動的卡啦聲響,如月亮升起時,不小心過於接近地表的輕微引力所致。
「這樣可以嗎?」阿亞看著我,壓抑住呼吸說。
「什麼?」我不太懂她的意思。
她沉默了一會,別過頭去。
「我是說⋯⋯」她閉上眼睛,像是要再度捉住急促呼吸的空檔,「這樣的我可以嗎?」
「別這麼說⋯⋯」
「跟我說,這樣的我可以嗎?跟我說⋯⋯讓你用這種方式來愛的我,可以嗎?」
我很悲傷,但是真的沒有辦法回答。
「這樣的妳或那樣的妳,這樣的我或那樣的我⋯⋯」我心裡想,「其實都沒有關係吧。」
終於搬完家了。從心裡悄悄決定要搬家之後,實際上又拖了大半年,才跟糞金龜努力將糞球推上山坡一樣,把這想法推到實作的邊緣,最後,只要讓它嘩啦嘩啦滾下坡去就結束了。
當然,並沒有這種好事。
「簽這邊。」師傅戳了戳手上那小小軟軟的方格,汗水自臉頰滑落浸透了紙張,「尾款是……如果有什麼問題,請打這個電話給我們。」
「喔,好的。」
「你租這裡一個月多少錢?」他一聽嚇了一跳,「居然要這麼貴,舊公寓耶。」
「嗯,對啊。」我把錢給他,「好像有三十多年了。」
「嘖嘖,我找你錢,等一下。」
「那些紙箱,你們之後可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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