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生活寬裕了,日子就好過了。為了過上好日子、為了給兒女一個好前程,多少人天天鬥著心眼兒,不僅跟外人爭、跟手足攀比,連夫妻之間也免不了彼此較勁、磨合、湊合──「上帝製造了男女,實在是暗藏玄機,一男一女,一夫一妻,唉,成了每個人一輩子的作業、難題,沒有誰是得一百分的,能及格,算好日子了。」
中國女性文學獎得主.曹明霞透過秦明月、宋漢風等四對男女的婚姻故事,以及馮媛與兄弟姐妹如何看待父親與繼母離異一事,上演一齣齣滾滾紅塵中的辛酸苦辣,或許,只有當夫妻/男女之情轉化成朋友/家人,日子方能平淡而順遂地過下去。
作者簡介:
曹明霞
中國大陸當代女作家。
祖籍雲南,生於黑龍江鐵驪,九○年代中期到河北工作。職業戲曲編劇,業餘文學創作。
著有長篇小說《日落呼蘭》、《青山不墨千秋畫》(與人合著)、《看烟花燦爛》等,中短篇作品集《這個女人不尋常》、《婚姻往事》。曾獲梁斌長篇小說一等獎、中國女性文學獎、河北文藝振興獎等。另有中短篇小說〈士別三日〉、〈夜晚的咖啡〉、〈花開兩朵〉、〈一夕漁樵話〉等被多種選本選載。小劇本《晚餐》、《金剛》在中國中央電視臺第六頻道(電影頻道)播出。
章節試閱
§ 一夫一妻(節錄)
1
早晨的時候,薛漢風邊起床邊自語,說今天可能王歐陽要來。「王歐陽那小子,都當上縣人大的主任了。」
「你們老家那個?他當主任了,上次河塘有事,你怎麼不找他?」唐明月問。
「有什麼臉找人家,平時也不來往。」
「來往得還少嗎?上個月不是還一起吃了飯?」
「就是同學聚聚,哪次也沒用我請。」
「不出錢還場場必到,你的功能就是陪大家吃唄?」唐明月平時最恨老薛的同學聚了,哪次聚,哪次生一肚子氣。又說:「不出錢,出力,出嘴,逗有錢有閒的中產階級高興,愉悅身心,你的作用也不低嘛。」唐明月海豚一樣一拱,嘟囔說:「現在都吃飽穿暖了,物質賄賂只能算雕蟲小技,而你這樣的,才是高級伺候。」
老薛正穿T恤,兩隻胳膊還舉在半空,腦袋悶在T恤裡說:「妳這個娘們兒啊,說話就帶著三分毒,比毒蛇的芯子還毒。妳也就是女的,要是男的,出了門一天得挨八遍兒揍。」
「挨一百遍,也得讓我說真話呀!」唐明月知道氣著老薛了,心裡就竊喜。老薛是個火上房都不著急的人,東北話叫「煙不出,火不進。」煙不出、火不進的人,只有嗆到了肺管上,他才起急。唐明月繼續:「同學會同學,就是搞破──」最後一個字兒她省掉了,知識女性,咋也不好意思把那個「鞋」字說出口。老薛總是教育她要文明點。她用嘆口氣省去了那個字兒,做停頓,又說:「現在這世道啊,大家都說了,防火防盜防師兄。為什麼防師兄呢?因為師兄已經跟火災、盜搶一樣,太危險了。你們這些老男人啊,功成了,名就了,身邊的小蜜也看夠了,開始遙想當年,懷念同桌,那些辮子粗又長的小芳們。可惜,大喬、小喬都出嫁了,成了別人的婆娘。你們只能同學會,聚,以同學的名義。這把年紀什麼都懂了,在這世界上也沒有什麼抹不開的事兒了,飲酒作樂搞搞年輕時沒敢搞的名堂,你說你們可恥不可恥呀,我的薛師兄?」
「薛師兄」仨字被小唐叫得抑揚頓挫,充滿了諷刺、羞臊,話沒說完人已經進了衛生間。小唐有潔癖,早晨的洗漱她搶先,人進了衛生間,還批判繼續:「王師兄來,伺候師姐師妹們享樂的重任,又落到了你肩上了唄?」
薛漢風隔著門反批判:「小唐啊小唐,我看妳和那些沒文化的老娘們兒們,也無甚區別,三句話不離本行。在飯店吧,見人家一對老哥們兒,就說人家是同性戀;公園呢,一男一女,準說不正當關係。在妳眼裡,沒別的事兒。」
他倆在「好滋味」吃飯,看見過一對老頭兒,那個矮個兒的一直給高個兒的夾菜,他自己都不吃,用慈愛的眼神看著對方吃。吃完了,又踮著腳給對方戴圍脖兒,抻領子,披大衣。當時小唐小聲跟老薛說:「我敢斷定,他們絕對不是上下級,也不是同事,是同志。」沒說完,老薛瞪她一眼,她噤聲。
散步時去公園,一男一女,年齡也不小了,那男的更老一些,他們背對著一棵樹,摟抱得緊密。小唐說:「要是自己的老婆,那男的肯定不會這麼下力,也不需要跑到這麼艱苦的環境,家裡有床有屋,一定是狗男女。」
當時老薛問她:「有誰委派妳當世風監督員嗎?拿工資嗎?如果啥也沒有,嘴這麼欠,讓人家聽見胖揍一頓,值不值?」
小唐說:「就你膽兒小,怕跟我挨揍。」
現在,老薛說她三句話不離本行,只知道男女那點事兒,她一下就委屈了,捂著毛巾說:「我也沒冤枉他們呀。上帝都說了,男女要忠誠。不忠誠遭報應。」
唐明月不是演員,但她的淚水和歡笑都很現成兒,占了便宜,說笑,「嘎嘎嘎」就笑了,笑得一點不摻假;而什麼事觸動了心窩子,傷心了,那眼淚也絕對貨真價實,「嘩」地就上來了。老薛不怕她橫,怕她哭。看她又要翻江倒海歷數三千年往事,數落他們之間的一樁樁、一件件,老薛手腳利索地穿戴好,推開門,故作向後一仰,說:「哎呀,核爆啊,差點嗆我一跟頭,這是冒著生命危險呢。」
說著,一隻胳膊獻上來,把小唐摟到門外,說:「老夫也該用一用了。」
小唐破涕為笑──「老東西你也太誇張了,我一沒出恭,二沒用化妝品,哪裡會有嗆人的氣味呢。你要是個女人,也準是個三閒婆子。」
老薛用手搧風──「關門關門,後果自負。」
2
晚上下班,小唐在單位看稿子有些遲了,回來的路上她習慣性地拐向了老薛的單位。老薛單位是她回家的必經之路,如果老薛沒有給她打電話,必定是在辦公室等她。夫妻雙雙把家還,不是兩個人在秀恩愛,是唐明月怕狗。她小時候被狗追崴了腳,也被貓抓傷過,貓狗這兩種動物,成了她的天敵。偏偏她住的又是老舊社區,貓狗成群。唐明月起初怕大家說她沒愛心,不愛小動物,一直藏著掖著,不敢大張旗鼓地說自己討厭這些東西,懼怕牠們。在沒找老薛之前,在她單身的日子裡,晚上有約,多好的宴會,她都不去,主要是怕回來的樓道裡躥出野貓。當然,也怕男賓送她上樓後坐著遲遲不走。她的怕,讓她一直深居簡出,許多男士誤以為她在恪守婦道。和老薛共同生活後,老薛成了她的依靠。不久前,一樓的那個男人因為下崗,憤而占據了一棟四戶的所有窗前,圈起來,養了大狗小狗,野貓被有愛心的人餵得大如虎,最近,鐵絲籬裡又添了狐狸,據說都能賣錢。唐明月是東北人,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跟老薛走在路上,因為一句話,抬手就是一巴掌,當然,不是真搧,像母親捋兒子後腦勺那樣來一下子。老薛是知識分子,處處講究個斯文,他覺得大庭廣眾,妻子捋丈夫的後腦勺,實在痛恨。他總是小聲的:「看看妳看看妳,破馬張飛的。」
「破馬張飛」是東北話,跟東北人生活久了的河北人老薛,已經對東北話運用自如。他發覺東北話痛斥人趕勁,也解恨。唐明月占了便宜,得意洋洋,腳下有彈簧一樣。她知道老薛是輕易不敢打她的,他們鬥勇的歲月,已經過去了,現在,只剩下了鬥智。唐明月回答他的方式是要麼再來一下子,要麼亮開東北女人特有的大嗓門──這時老薛有絕招,他突然低低的一嗓子:「貓!」或「狗!」
──唐明月一下子就蔫了,肩膀夾起,手心濕涼,整個人都折了起來,拉起老薛的一隻胳膊,低眉順眼,像個夫唱婦隨的賢妻。
老薛曾在心裡納悶兒,唐明月鬥起勇來不讓鬚眉,鬼神不怕,可是一隻野貓、一條賴狗、一隻蠕動的蟲子,都能嚇她半死。最初的時候,老薛以為她是在裝,女人嘛,都願意扮嗲。後來,他發現東北女人不玩這套,唐明月是真的怕。晚上散步,腳後湊來的狗會嚇得她突然大叫,她的大叫有幾次把狗的主人也嚇得不輕,嘴裡罵罵咧咧的。要擱別的事,她能瞪著眼睛幹,視死如歸的,但是,眼前是狗,是出出溜溜舔人的狗,唐明月攥緊老薛,不與人爭,灰溜溜地快步朝家走。回了家,眼神是散的,幾個小時之內,魂兒都回不來。
「虧她還有一怕!」老薛常想。這造物主是有安排的,一物降一物,不能讓你無法無天。小唐是個殺她刮她都嚇不住的主兒,可是貓狗、蟲子,能讓她癱。冬天出門,她穿高幫靴子,防狗舔。夏天也不忘穿長褲、高幫皮鞋,全身武裝,就是怕這些東西。偶爾從外面回來晚了,老薛要下樓接她。今天下班找老薛,老薛因為坐吳美霞的車去接王歐陽,直接進飯店了。一忙活,忘記了打電話,待小唐打來,他自知理虧。
有師兄師妹們在,老薛的電話接得禮貌、客氣,他像跟外人道歉一樣連連說著抱歉,對不起,說:「歐陽大師兄來了,大家坐一坐。」
又是「坐一坐」。唐明月的火騰地就起來了,看來是早晨就打定了主意,還裝得輕描淡寫!唐明月一邊走,一邊氣,沒看腳下,一泡狗屎讓她突然一跳,右腳踩在了磚頭上,崴得她直嘶氣。按她的脾氣,現在該抨擊加痛罵,鞭撻他的虛偽,可是轉念,她改變了主意。老薛身邊,此時一定坐著吳師姐、周師妹,她們人人長得虎背熊腰,可是說話都嬌滴滴,笑起來攏著嘴,我唐明月為什麼一定要出演孫二娘呢?小唐改用短信,她把短信這樣寫:「只以為是回請王歐陽,沒想到又是同學聚。我一個人回了,你們慢慢喝吧。」
──怨婦總比悍婦強。她想。
老薛回得很快:「遵旨夫人。」
小唐努力把自己的怒火降溫,再降溫。但她怨婦扮不多久,想了想,又一條:「其實你該給我打個電話的,我也早點回家。」
哀怨變責怪了。
老薛回得還是很迅速,像在專門等她的短信:「非常抱歉,夫人。下次謹記。」
跟誰「夫人,夫人」的,裝什麼孫子呀。怒氣沖得她大步流星,腳崴又讓她一瘸一拐,不跟他短信了,也不再打電話,這點志氣還沒有嘛。她孫二娘的名聲已經在他同學中間廣泛流傳,不能讓老芳、小芳們再看笑話了,她要克制,忍耐,不憤怒,不失態,不讓師姐、師妹們撿樂兒。不就是一個人過狗區嘛,我不怕!
遠遠地,大門口就能聞見狗尿、貓尿和狐狸的臊味,在這春天裡,濃烈得要命。唐明月不能理解,那些滿地出溜的叭狗兒,嘴臉都變了形,甚至可以說是醜陋的,見人就嗅,就舔,就汪汪,撒歡兒都是賤態,為什麼有的人是那麼喜歡?舊時老電影裡的抱狗女人,錦衣豪車,生活奢華無聊,而現在,多少人窮得連孩子都養不好,生活髒亂破,抱狗的閒心是哪兒來的呢?唐明月差不多每天走到這裡,都在心裡責問一遍。
門口沒有堆坐著很多人,看來是吃完晚飯還沒有出來。早些年,唐明月是不願意大門口總是堆坐著人的,那時她單身,出來進去,在竊竊私語中走路都順拐。現在,她盼著門口有人,人多壯膽兒。沒有人,也得過,她蹭蹭蹭,忍著腳踝疼幾大步就躥上了七樓,掏鑰匙,開門,都很迅速,進屋,先坐到鞋墩上,安安神,喘息,撫胸口。有多少次,她問自己:「我是不是潘金蓮用貓嚇死的那個官哥兒變的?怎麼一想牠們,我都手腳發麻?」
老薛曾安慰她,說:「怕這些東西不丟人,魯迅那麼偉大的作家,也怕貓。魯迅說貓的眼睛不敢看,它能攝你靈魂。」
「對對對,說得太對了。就是這樣。」小唐連連贊同。她說貓的眼睛不是眼睛,是深淵,是無底洞,看它一眼,腳後跟兒都冒涼氣。可是還有人敢把牠們抱進被窩兒,又親又熱的。西方那句諺語是怎麼說?──「有些人的美酒,恰是另些人的毒藥。」坐在鞋墩上,小唐又想起了美酒和毒藥的關係。美酒和毒藥,得看是對誰來說,此時老薛桌上的美酒,不正是唐明月日子裡的毒藥嘛。
§ 一夫一妻(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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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時候,薛漢風邊起床邊自語,說今天可能王歐陽要來。「王歐陽那小子,都當上縣人大的主任了。」
「你們老家那個?他當主任了,上次河塘有事,你怎麼不找他?」唐明月問。
「有什麼臉找人家,平時也不來往。」
「來往得還少嗎?上個月不是還一起吃了飯?」
「就是同學聚聚,哪次也沒用我請。」
「不出錢還場場必到,你的功能就是陪大家吃唄?」唐明月平時最恨老薛的同學聚了,哪次聚,哪次生一肚子氣。又說:「不出錢,出力,出嘴,逗有錢有閒的中產階級高興,愉悅身心,你的...
作者序
臺灣版自序.這個世界會好嗎?
很小的時候,鄰居華家男人鷹鼻深目,嗜酒。酒後不是掂菜刀就是拎斧頭,要劈女人。記憶中他家男孩光著腳衝進我家,有時是早晨有時是半夜,冰天雪地,嗓音沙啞劈裂:「我爸要殺我媽了!」
──那份驚恐,也一次次嚇裂了我的心臟。長大後極怕驚嚇,極度膽小,應是那時養成的。
有一天,大家還沒吃晚飯,街上傳來呼叫──他媽媽在前面跑,他爸拎著劈柴的大斧後面追。一街人都跑出來看,拉架,勸說,那男人見女人加速了,竟輪圓胳膊投標槍一樣把斧頭擲了出去,好在沒剁著人。再後來的有一天,中午放學時光,他母親服劇毒倒在自家院落,回家的大女兒當場就疼瘋了。
還有一夏姓鄰舍,那男人也奇特,他家上有老母,下面兒女成群,男人只是一普通工人,可他們家一年四季有雞有魚,肉食飄香。幾個女兒花枝招展,老爹老娘冬天皮襖夏天絲綢,他自己也吃成了那個年代少有的胖子。他家是哪來的錢呢?人們納悶兒。
後來知道全憑一張嘴,和腦絡。他會幫A求B,告訴C自己朝裡有人,北京的什麼親戚在做大官。在他的斡旋下,有的人當了兵,有的人轉了正,還有人在北京瞧病住上了院。都是一些難辦的事兒。他的老爹老娘死後還成功埋進那個著名的八寶山。
也有辦不成,露餡兒時。他就東躲西藏,扎花頭巾扮女人逃掉,躲不及時直接跳進豬圈……那時人們管這種行為叫騙子,很痛恨。沒幾年,此方法盛行,且到高層,人們開始豔羨、承認這是一種能耐了。
我曾慶幸沒有生在華家,渴望夏家。
投胎這事兒不由己,沒有人不想過好的生活。可有人一出生就是「羅馬」,而有的人卻終生要當騾馬。回首前塵,半生惴惴,惶恐多憂是常態,而快樂像日子裡的鹽。是文學,她搭救性命般,拯救了我。遼闊的閱讀和寫作,讓我沉重的身心有了片刻的輕逸,舒展,自由。也有了一片扎實的大地。
年輕時嚮往樂土,中原一居三十年,見識了北方男人殺伐用斧頭,這裡的人屠宰不用刀。土壤和收成的關係,讓我持久陷入憂傷,那是一種身在泥淖,有力使不上的絕望。
寫此篇自序時,窗外,正秋陽燦爛,馬路上卻闃無一人──生活跌進了魔幻大片樣的戲劇,這麼好的陽光,只有幾個「大白」和「紅箍」可享,其他人不許下樓。「特殊時期」,手機被迫加入了許多群,群裡見識了許多平時沒有機會打交道的人。一個短視頻,一年輕男子正崩潰般的自搧耳光,左手狠抽左臉,右手猛打右邊。下面是一片呲牙的笑臉,還有人說講究,打掉了口罩還不忘戴上──同胞遭難動物尚且兔死狐悲,這些,還是人類嗎?
有人在罵染冠者是「走地雞」,怪她到處走。這些人對每天免費的捅測幾乎是興高采烈,按著大喇叭的吆喝排長龍,一個一個,毫無挂礙、也毫無心理障礙地張大了嘴,伸上去──魯迅筆下那些麻木的人,他們冷血的子子孫孫,一直活到今天。
還看到一則消息,海那邊那個女作家,她的書不許看不許賣了。而此時,這套書還在編印中,允許賣允許有人閱讀。有一點點慶幸,也有一絲絲羞恥。
這個世界會好嗎?
業餘寫作幾十年,創作過很多種文體,其中最愛的,還是小說。為之嘔心瀝血。那些書中的人物,曾陪我度過許多歲月。文學之於我,是生命的撐持和苟延,她幾乎宗教般,撫慰著我的精神和情感。二○一五年冬,有幸受秀威之邀,去海那邊走了走,看一看。曾與一出版界令人尊敬的老先生會面,他本身也是很優秀的作家,出版了很多自己和同行的好書。當時,他把一本書平攤開來,放在桌面,中間的書頁柔軟而有韌性,絲綢一樣順滑。老先生慨嘆多媒體對紙介的衝擊,那份敬惜,珍愛,至今讓我難忘。他說文學也是他的宗教。
汽車終止了馬車,是人類的進步。但汽車是要有剎車的,沒有剎車的狂奔是可怕的。拙作文叢,自知是巨浪中的一滴水,一塵沙,讀者有限,稿酬也不可觀。但我心中,還是懷有一份夢想,一份羞澀的,可能會被人嘲笑的希望夢想:未來有一天,某書店翩翩走進一個人,或兩個,他們是關錦鵬李安以及那些熱愛藝術的行家,這套蘊藉著我生命的悲喜之書恰巧與他們相遇,一閱還很會心,嘿,這部小說我要改編她!
──多麼美好!
最近新開頭了一個小說,開篇用了東亞諺語:「河水高漲時,魚吃腐蟲;河水乾涸,腐蟲吃魚」。一個人一生的幸與不幸,與時代的漲落有關,也與自身角色相涉。生在華家好還是夏家妙?端看自身所處的網格。華家那個持斧頭的爹,他掌管著全家人的命運,生殺大權,對他來說,全是好日子。而夏家呢,那些兒女們,老爹們,則顯得幸運。
金魚是需要一泓清水的,蛆蟲熱愛腐灘。當滿天下都是一口大爛泥塘時,那泥鰍這個品種,它一定活得最歡。
網上又在流傳一張圖片,「這個世界會好嗎?」──有人把原來的答案「會的」劃掉,改成了「等通知」。
抬頭看窗外,整整封閉一星期了。群裡大家都在問:什麼時候可以解封呢?什麼時候可以下樓?明天允許大家出門去自己買菜嗎?孩子能不能上學?
還有問俄烏炮火的,問怎麼才能出門治病?去奔喪行不行?
管事的一律回答:不知道,等通知!
所有人的生活,在等通知。
身心疲憊。我關掉電腦再次來到窗前,窗外,秋陽已凉,寒意許許。如果此時可以去戶外走一走,該多好啊!可是不能,暫時不被允許。明天,明天可以嗎?我問蒼天,蒼穹巨石般沉默。
里爾克說:「我們必須全力以赴,同時,又不抱持任何希望。」
只能如此。
感謝敏如,感謝人玉,感謝秀威,也謝謝和這套書相遇的讀者。
──明霞於二○二二年九月,河北
臺灣版自序.這個世界會好嗎?
很小的時候,鄰居華家男人鷹鼻深目,嗜酒。酒後不是掂菜刀就是拎斧頭,要劈女人。記憶中他家男孩光著腳衝進我家,有時是早晨有時是半夜,冰天雪地,嗓音沙啞劈裂:「我爸要殺我媽了!」
──那份驚恐,也一次次嚇裂了我的心臟。長大後極怕驚嚇,極度膽小,應是那時養成的。
有一天,大家還沒吃晚飯,街上傳來呼叫──他媽媽在前面跑,他爸拎著劈柴的大斧後面追。一街人都跑出來看,拉架,勸說,那男人見女人加速了,竟輪圓胳膊投標槍一樣把斧頭擲了出去,好在沒剁著人。再後來的有一天,中午放學時...
目錄
「貓空─中國當代文學典藏叢書」出版緣起
臺灣版自序.這個世界會好嗎?/曹明霞
士別三日
滿堂兒女
夫妻兄弟
誰的女人
一夫一妻
「貓空─中國當代文學典藏叢書」出版緣起
臺灣版自序.這個世界會好嗎?/曹明霞
士別三日
滿堂兒女
夫妻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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