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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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遠遠地就看到立方中心所在的巨大立方體建築。上面幾層的窗戶都是暗色的，如果站在它的正前方，電視塔的銀色球體就會倒映在它的玻璃帷幕上；可以從許多自動門進入的底層則完全清晰可見。不過妲莉亞並沒有看立方中心，而是看向街道的另一邊，那裡有幾個示威者正舉著標語。一個牌子上寫著：「除了我，你不得有其他的神！」另一個牌子上寫著：「要自由，不要服從！」距離這群人稍遠的地方，另一個人舉著一塊空白的牌子。塔索只能看到那個人臉上白茫茫一片，從身材來看，這是個女人。
「他們為什麼站在這裡？」妲莉亞問。
「為了阻止人們融入社會。」
「就像我們婦產科醫生面前的反墮胎活動份子一樣。」妲莉亞若有所思地說。
「最左邊的牌子上寫著什麼？」塔索問。
「你看不到嗎？」
「看不到，資訊被審查刪除了，所以從我的智眼只能看到一張白紙。」
「審查刪除？」妲莉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念道：「立方主義讓你生病。」
「因為無法證明，所以此被審查刪除。」塔索嘟囔道。
「你認識這些人嗎？」 「不認識，勸導別人不是我的事。來，我們進去吧，不然他們會可能會注意到我們。」他們轉向立方中心。
「嘿！」一名示威者喊道：「等一下！」
帶著一種彷彿要把她推向深淵的感覺，塔索把妲莉亞推進了入口大廳。
大廳中央的櫃檯後坐著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士和一位年紀稍長的男士。當塔索和妲莉亞走近時，他們面帶微笑地站了起來。儘管室溫非常宜人，塔索還是感到一陣寒意襲來。
「歡迎光臨！我叫萊斯利。」女人用尖細的聲音自我介紹。塔索立刻就對她感到反感。「讓我猜猜，你們是因為你才來的！」萊斯利興奮得彷彿要暈過去了。她輕輕地繞過櫃檯，靠近妲莉亞，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臂。妲莉亞向後跳了一步。
「你是從人寧來的吧？」妲莉亞點點頭，驚訝地看著她。萊斯利笑了。「我就知道！或者說，立方體就知道。」她對妲莉亞眨了眨眼睛。「不管怎麼說，你是新來的，還沒有登記。」
她看著塔索，「謝謝你帶她來這裡，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我相信你會的。」塔索連忙說道：「雖然我寧願待在這裡。」
妲莉亞果斷地點點頭，萊斯利只是聳聳肩，便不再搭理塔索。塔索覺得自己完全格格不入，但不可能丟下妲莉亞一個人。
萊斯利挽著她的手臂，把她帶到大廳後面。塔索從妲莉亞僵硬的姿勢中看得出來，她也覺得萊斯利很奇怪。
「首先，你會得到一套智慧穿戴裝置。」萊斯利輕聲說道，同時他們面前的地板上升起了兩個架子，裡面放著數不清的智慧穿戴裝置盒。「你知道它們怎麼使用嗎？」
「我⋯⋯」
「沒關係，交給我。」萊斯利打斷她的話，從架子上拿起一個收納盒，解釋它的原理。
妲莉亞認真地聽著。「電池能用多久？」
「至少二十個小時。不過智眼也可以透過睫毛和陽光充電。智耳的電池容量就更大了，等等⋯⋯」萊斯利握住妲莉亞的上臂，固定住她的眼睛。然後，她將妲莉亞向左轉一次，再向右轉一次，測量她耳朵的尺寸。
不久後，十幾個智慧穿戴裝置收納盒在貨架上亮了起來。「這些應該都適合你。」
妲莉亞猶豫了。「它們要多少錢？我不知道我是否⋯⋯」
「沒問題的，這三個型號都是免費的入門型號，都由立方體免費提供，三組功能都差不多。」
塔索本來想著是否要提及入門型款的智慧穿戴裝置曾經出現過模擬搶劫、槍擊和其他事情的駭客，但後來還是決定不提。
萊斯利接著說：「這裡的產品在價格和性能方面都不遜色，尤其是在變焦和噪音過濾方面。它們配戴起來也更舒適，尤其是眼睛，不過入門者很難感受到其中的差異。但無論如何，您可以隨時來更換您的智慧穿戴裝置。」
妲莉亞疑惑地看著塔索。
「我自己也是用這種基本款。」他無精打采地說。
「那我就先拿其中一款吧。」
萊斯利從架上拿了一套，先幫妲莉亞戴上智眼，然後再配戴智耳。妲莉亞眨了幾下眼睛，啟動了她的智慧穿戴裝置。她著迷地環顧四周，直到目光停留在萊斯利身上。「哦，哇，你看起來真不一樣！」萊斯利尷尬地笑了笑，想向她解釋所謂的外型改造濾鏡，但妲莉亞已經知道了。她轉向塔索，笑了起來。「你長得倒是跟之前一模一樣。」
塔索在內心苦笑。他只改造過一次，那是一個他感到特別孤單的晚上。他很想隨便去個哪裡，卻選錯了夜店。「不接待離線者。」保鑣擋住他的去路，但塔索不放棄，直到保鑣最後告訴他至少稍微改造一下，塔索才沒有繼續堅持。事後，塔索也說不清是哪件事情更丟臉：是在門口被拒之門外？還是套著假肌肉和荒唐髮型的濾鏡被放了進去？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們等等可以試套一些濾鏡。」萊斯利興奮地對妲莉亞說：「你可以客製化，也可以選擇你想要的風格，大部分的商店都可以三天免費試用。」
妲莉亞用手做了一個拒絕的手勢。「也許下次吧，謝謝。」
「好的。」萊斯利拍拍手，「接下來我們要幫您登記，因為沒有登記就沒有辦法申請銀行帳戶，而沒有銀行帳戶就沒有基本收入。」
萊斯利試著再挽住她的手臂，但妲莉亞同時看似隨意地轉過身去。萊斯利繼續向前，走向一個從地面螺旋升起的智慧顯示器。塔索的手反射性地向前一伸，拉住了妲莉亞。他本來什麼都不想說，現在卻還是忍不住了：「在那之後，」他的下巴朝智慧顯示器方向抬了抬，「你就永遠身在其中了。你確定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妲莉亞抓住他的手，堅定地說：「是的。」她轉過身，拉著他一起走。他感受著自己的手被她握住的觸感，連忙跟了上去。他們慢慢鬆開了手。
萊斯利微笑著在智慧顯示器旁等待。「小心點，拔頭髮的時候會有點痛⋯⋯
」她迅速從妲莉亞的後腦勺扯下幾根頭髮。妲莉亞尖叫著抓著被拔頭髮的部位，憤怒地看著萊斯利讓智慧顯示器上的一個小開口吸進了她的頭髮。
塔索不由自主地搔了搔後腦勺。
「請站在這裡，把手放在螢幕上，按照智慧顯示器上的指示操作。」萊斯利說。
妲莉亞走到智慧顯示器前，依照指示操作。她輸入了自己的姓名和出生日期，不久後螢幕上顯示：DNA已驗證，身分已指派。
萊斯利再次鼓掌。「太棒了！」 「我的智慧穿戴裝置問我是否要在歐洲央行開設帳戶。」
「對，你會需要的。」萊斯利回答。
塔索也點點頭，並壓抑著自己剛剛彷彿目睹了一個瘋狂邪教的入教儀式的感覺。
「好！」妲莉亞說得有點大聲了。不久後又說：「哦，真快。我戶頭裡已經有一千五百歐元了！」
「這是你四月的基本收入。」萊斯利解釋道。「以後您的預測分數越高，」萊斯利在說到最後一個詞時提高了聲音，語氣帶有不確定，但妲莉亞表示理解，「您就能賺得越多。」
「為什麼？」妲莉亞問。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是每個人都拿到一樣的錢？」
「數據是值錢的，因為我們的可預測性越高，經濟效率就越高。這就是立方體獎勵可預測性的原因。」
「誰來支付數據的費用？」
萊斯利遲疑了一下，然後目光堅定地回答道：「立方體擁有數據壟斷權，這意味著立方主義國家產生的所有數據都會立即被他們獨占。收集數據的人就能得到報酬，即使是收集自己的數據也一樣。所以需要數據來提供產品和服務的公司，也就是每家公司，都必須為他人收集的數據支付一定的費用，而這個金額是由立方體決定的。」
妲莉亞想了一下。「為什麼公司要花錢買別人的資料，而不是只用自己的資料呢？」
「合作是關鍵！」萊斯利繼續說道：「每間公司都能從獲取第三方數據的計算中獲益：麵包師傅知道早上要烤哪種麵包、應用程式程式設計師知道他需要多少員工以及何時需要幾個人、『智駕』的製造商知道他的客戶想要什麼以及在中期有多少預算。共享數據讓我們變得富有，也因為同樣的數據不再需要多次收集。」
「那如果你付錢的話，你就可以看我洗澡嗎？」妲莉亞皺著眉頭問。
萊斯利調皮地笑了笑。「這由你決定。立方體本身會識別資料的敏感程度。只有在符合您選擇的資料保護等級時，它才會向第三方發布資料。如果不確定，它會詢問您。如果您選擇的保護等級比較低，您的基本收入就會增加其他的附加費用而變多，這取決於您的生活和經濟狀況！」這位年輕的女士撥了撥她的頭髮。「但也有反過來的情況，有許多名人競相購買自己不希望公開的資訊。這取決於資訊探勘無人機發現了什麼內容，以及他們的所有者要公開多少資訊，這可能會相當昂貴！」
「我想我們已經完成了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塔索插話道。他開始坐立不安。這種環境讓他覺得很壓抑，萊斯利讓他感到緊張，他覺得自己必須把妲莉亞帶到安全的地方。
妲莉亞問他：「剩下的我們能自己搞定嗎？」 「當然。」他的聲音比他自己想的更驕傲。
「還有一件事，」萊斯利激動地說：「只要您的預測分數超過五十分，您就可以得到從引入立方體以來就支付的每月基本收入。以您的狀況來說，就是十三萬九千五百一十八歐元！」
塔索大吃一驚，妲莉亞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我會免費拿到了十四萬歐元？」
「只要您的預測分數超過五十分就可以，這是對長期生活在立方體以外的離線者的獎勵。」
妲莉亞興奮地笑了起來，轉頭看向塔索，塔索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他不敢相信她的父母這
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基本收入，像他父母那樣有原則、靠儲蓄或捐款生活的離線者並不多。
「如果您願意，」萊斯利靠近妲莉亞，嘗試說服她說：「我們可以馬上把您從零提升到至少三十級！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融入教育課程，這個課程可以讓立方體可以更了解您⋯⋯」
「但今天就先不必了。」塔索插話道。他放棄了所有忍耐，怒視萊斯利。
這位立方主義者沒有理會他：「課程時間不長，而且⋯⋯」
「根本沒必要！」塔索覺得這頭蠢牛如此咄咄逼人，簡直令人髮指。這是當然的，她會從妲莉亞的登記中獲得一筆可觀的佣金，一旦她成功安排了融入教育課程，佣金可能會倍增。他看著妲莉亞，希望她能理解他強烈的目光。「你才來一天而已。登記是一回事，融入完全是另一回事，你應該仔細考慮一下。」
萊斯利無動於衷地繼續翻閱她的目錄。「這個課程非常有趣，我偶爾也會去上。你會發現很多關於自己的事情，就像是一個很有趣的性向測驗。」妲莉亞沒有回答，萊斯利又說：「而且十四萬歐元是很大一筆的金額。」
妲莉亞的視線猶豫不決地在兩人之間游移。塔索趁機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外面。門外，妲莉亞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真是個煩人的傢伙！」
塔索鬆了一口氣，因為她沒有生氣。「是的，他們都是這樣。就算他們配備了最好的聊天助理應用程式還是一樣，或許這就是他們需要這種應用程式原因。」不待妲莉亞發問，他就開解釋聊天助理應用程式的工作原理，然後提議他們可以去蒙比丘公園。妲莉亞點點頭，他們便出發了。
當他們經過街道另一側的示威者時，妲莉亞突然變得有些激動，走得更快了。走了幾步，她興奮地說：「剛剛你看不清楚的拿著海報的那個女人，我也看不見她的臉了！她的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她現在是個幽靈了。」塔索回答。「前陣子引進了針對反立方主義犯罪者的新懲罰：流放。這表示你再也看不清那些被定罪者的臉，如果你戴上智耳，就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這些人只能用手勢交流，或者等別人拿下他們的智慧穿戴裝置，但現在幾乎沒有人會拿下來了。」
「我的天啊⋯⋯這是她唯一的懲罰嗎？」
「不是，他們通常也會入獄。多年來，對反立方主義的罪行懲罰越來越重，流放是一項直接措施，出獄之後也是一個汙點。」
他們默默地並肩走了一會兒。塔索偶爾會望向妲莉亞，她正直視著前方。或許他最終還是能讓她相信立方主義的惡。
「我的智慧穿戴裝置要求我進行各種基本設定，」她突然說：「我應該要過濾背景噪音嗎？」
塔索花了一點時間才反應過來：「這些聲音包括樹葉的沙沙聲、無人機機翼旋轉的聲音、風聲、鳥叫聲、孩子的哭聲。」
「不，不要過濾掉⋯⋯
那我要開啟智慧光學嗎？」
「開啟的話，你就可以設定是要看到城市的真實面貌，還是看到按照建築法規應該看到的面貌，或是城市曾經的面貌，又或者是看到各個屋主裝飾房屋後的面貌，也就是虛擬改造之後的房屋面貌。在最後一種模式中，你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重新裝飾城市的公共區域。」
「最後一個聽起來不錯！」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一座令人印象深刻的羅馬神廟、一座童話般的小城堡和一棟沒有窗戶的黑房子都讓她感到非常有趣。當他們走到施普雷河畔時，妲莉亞把視線望向了對面的大教堂，但很快又轉開了。
「什麼是痛苦過濾器？」過了一會兒，她問。
「它會隱藏一切你可能覺得不愉快的東西，例如無家可歸者、病人、傷患或是身心障礙者。」
「我的天啊！不，我不想！」
到達公園後，他們坐在長椅上，連接起智慧穿戴裝置為妲莉亞尋找公寓。房屋交易應用程式自動挑選了十一間以妲莉亞的基本收入可以負擔得起的公寓。
「我們要把他們都看過一遍嗎？」妲莉亞不安地翹著腳。
塔索忍不住笑了。「不用，現實生活中已經很難看到房源狀況了。這就是它的功能。」塔索選了一間公寓，點擊虛擬立體導覽。導覽立即開始，並按照要求放大窗戶、天花板和家具。
妲莉亞瀏覽了一會兒不同的公寓，最後決定選擇塔索公寓附近一間附家具的公寓。她立刻簽了合約，今天就可以搬進去。她高興地看著他，但同時又有些難以置信。「哇，我這麼快就有了新生活。」看到她開心，塔索也很高興，但同時又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心裡很空虛。
「這有點像是我會魔法。我許個願，它就會出現！」
此時，一架紅色的送貨無人機來到她身邊，打開機腹讓塔索拿出一個披薩盒。妲莉亞熱情地拍著手，「太神奇了！這是你幫我們訂的嗎？」
「沒錯。」他打開盒子，把香噴噴的蔬菜披薩湊近她的鼻子。
她咧嘴一笑，拿起一塊，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現在要怎麼樣才能讓我的預測分數達到五十分呢？」妲莉亞邊吃邊問。
塔索差點被披薩噎著，心情立刻又變壞了。「我覺得你不應該那麼快就試著拿到五十分⋯⋯」 妲莉亞突然嚴肅起來。
「為什麼不？」
塔索猶豫了。他知道自己必須和她談談，但不能在這裡，不能在立方體的耳目面前。
「我只是覺得你不應該操之過急，」他說：「你才剛從人寧過來。在決定好你要好做什麼和不要做什麼之前，先邊生活邊看看吧。」
「但我已經決定了。我想在這裡建立新的生活，還有體驗伴隨新生活而來的一切。我可以賺一些錢，反正我的預測分數也在上升。」
塔索盯著天空。沒用的。他今天無法說服他。當然，他也不想把她嚇跑。「好吧。」他最後說，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那我們去逛街買點東西吧，我相信那會讓你拿到你的第一個預測分數。」一股索然無味的感覺壟罩了他，即便妲莉亞擁抱他的時候也沒有消失。

他們遠遠地就看到立方中心所在的巨大立方體建築。上面幾層的窗戶都是暗色的，如果站在它的正前方，電視塔的銀色球體就會倒映在它的玻璃帷幕上；可以從許多自動門進入的底層則完全清晰可見。不過妲莉亞並沒有看立方中心，而是看向街道的另一邊，那裡有幾個示威者正舉著標語。一個牌子上寫著：「除了我，你不得有其他的神！」另一個牌子上寫著：「要自由，不要服從！」距離這群人稍遠的地方，另一個人舉著一塊空白的牌子。塔索只能看到那個人臉上白茫茫一片，從身材來看，這是個女人。
「他們為什麼站在這裡？」妲莉亞問。
「為了阻止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