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世界首度出版.民俗學融合文學的最高體現之作
問世逾80年‧日本近代文學的典範之作
齊名柳田國男的民俗學大家.日本藝術院恩賜賞得主折口信夫畢生代表小說
近藤洋子改編漫畫,獲年度THE BEST MANGA第7名
無數曾為生者的亡者,他們的時間被編織進入的多層次世界,正是藉由認識這樣的世界,讓我們得以想起自古以來日本的風土所塑造的倫理觀。
——Dominique Chen(早稻田大學文學學術院教授)
近一個世紀以來﹐《死者之書》被日本國內和國際上的一流評論家公認是「日本文學史上無與倫比的作品」;另一方面﹐這部小說始終擺脫不了「令人費解」的標籤。
——章蓓蕾(譯者)
▍本書內容
蒼白的物體橫躺在岩石鋪成的地板上﹐那正是他僵直不動的死體。
只有敏銳的感官在骸骨上恢復了生命。
屍骨還無法憶起前塵往事﹐只記得一個名字……
一片漆黑之中,皇子滋賀津彦隨著水滴聲重新甦生。皇子在遭到處死前抬眼﹐與一名女子恰巧對上視線。她這最後的一瞥﹐竟成為他對人世的唯一執著。
藤原南家小姐誤闖寺院禁地,受罰閉居在寺中草庵。她在贖罪期間聽聞皇子苦戀遭困人世的故事心生感慨,此舉卻引來亡靈來訪,令她開始反覆夢見幻影……
兩個靈魂之間的神祕感應,一段古典而奇異的邂逅幻談。民俗學巨匠折口信夫畢生代表小說《死者之書》,靈感來自折口的一場夢境。夢裡他化為古代死者,醒後決定寫下故事以弔唁死者。這部因夢而誕生的鎮魂之作,近一世紀以來受到無數學者推敲研究,尋思其深意並著迷於折口建構的幽幻世界,被譽為民俗學與文學結合的最高體現之作。
除了體現「民俗研究與文學創作一致」的折口思想,《死者之書》更是文學界讚譽為「日本文學史上無與倫比的作品」。無論是以文體的改變展現敘事重心的轉移、貼合故事裡層層堆疊相扣的世界觀,或用「法華經」表現鶯啼、以音同「哀求」的擬音作為求助呼喚聲的獨創擬聲手法等,在在展現出折口自身對短歌作的造詣、熟知歷史與古典的知識,編織出數十年來令無數人為之著迷的一段妖異幻談。
▍特別收錄
◎譯者‧章蓓蕾 專文導讀
◎譯者細節解說
◎折口信夫生平年表
▍怪談×幻想×經典 麥田全新日文書系:幻話集
◎「幻話集」書系開設緣起
民間譚與怪談,起源於自人類的未知和想像。這些對妖鬼、亡靈的記述經口筆相傳,潛伏在世世代代的記憶之流,轉化成當代文化熟悉的「妖怪」樣貌。
「幻話集」想要仿效這樣怪談誕生的本質,搜羅日本妖異經典,讓想像繼續傳述下去。
◎「幻話集」特色關鍵字
怪談×幻想×經典
「幻話集」挑選日本民俗學、幻想小說經典著作,溯源妖異、鬼怪與幻想最初從何而來。以遠古昔話、民間奇譚、異色耽美到現代科幻經典,架出一道過去與現代集體想像的橋樑。
◎「幻話集」為台灣書市日本文學出版品翻開新篇章
引介繁體中文圈尚未出版的日本文學名匠、著作,及當代大師重新編譯的經典,期許為台灣讀者帶來嶄新的日本文學視野,窺見日本陰翳妖幻美學的一面。
◎「幻話集」即將出版
日本妖怪與怪談起點.柳田國男原著×京極夏彥新編.兩代大師聯手之民俗學經典《遠野物語remix》
芥川龍之介讚譽古今獨步的文學宗師.文豪泉鏡花經典妖異名作《草迷宮》
日本異色文學先驅.黑暗美學大師澀澤龍彥妖幻之作《高丘親王航海記》
作者簡介:
姓名:折口信夫
歌人、日文文學研究者、民俗學家、國文學家、語言學家。一八八七年出生於大阪府西成郡(現在的大阪市浪速區)。自幼便對詩歌展現濃厚興趣,十五歲時收到父親贈送的《萬葉集略解》之後﹐開始創作短歌。
一九一○年自國學院大學國文科畢業,在學期間受到國學學者三矢重松的指導並深受其影響,同時也在這段時間內積極投入短歌創作,作有約五百首短歌。一九一四年在民俗學家柳田國男主辦的雜誌《郷土研究》上發表〈三鄉巷談〉﹐獲得柳田的賞識,此後追隨柳田國男從事民俗研究。一九一六年﹐他在國學院大學創立鄉土研究會﹐並發表《口譯萬葉集》共二十卷。
折口在古代文化與原始信仰等方面的研究有其獨到的看法﹐自成一家﹐被後世稱為「折口學」。他生前創作了數量龐大的論著與文稿﹐其中有關日本文學或民俗學方面的學術著作都以本名「折口信夫」發表﹐詩歌散文類則署名「釋迢空」。一九四八年,以《古代感愛集》獲日本藝術院獎。一九五七年獲日本藝術院恩賜賞。主要著作有:《口譯萬葉集》、《死者之書》、《古代研究》、《日本文學的發生序說》等。
譯者簡介:
章蓓蕾
生於台北﹐政大新聞系畢業。一九八一年起定居日本,專事翻譯三十多年﹐共有譯作六十餘部。一九八五年歸化日籍﹐日名立場寬子(Tateba Hiroko)。熱愛江戶明治的歷史文化,近年的譯作多與江戶明治有關,其中包括明治小說《三四郎》、《後來的事》、《門》、《明暗》、《金色夜叉》,以及介紹江戶民俗的《江戶的秘密》、《江戶人的生活超入門》、《春畫》、《江戶百工》、《江戶百業》等。著有《明治小說便利帖:從食、衣、住、物走入明治小說的世界》。
章節試閱
一
他從沉睡中慢慢甦醒過來。四周是一片漆黑的暗夜﹐他在冰冷刺骨的混沌中睜開了雙眼。
「滴答、滴答、滴答。」傳進耳中的﹐是流水滴落的聲音?冷得讓人全身僵硬的黑暗中﹐他的上下眼皮自然而然地打開了。
一種被埋在地下的感覺﹐正在他的膝蓋、手肘上逐漸覺醒。腦中有個聲音正在回響──全身繃緊的筋骨﹐從頭頂到手心、腳底﹐都隨著那微弱的聲響掀起陣陣痙攣。
周圍的暗黑更加濃重。他睜大雙眼環顧四周﹐立刻發覺一塊黑色岩石構成的頂蓋緊壓在身體的上方﹐然後﹐他又意識到身體下面是一塊早已結成冰塊的石板。左右兩側聳立著未經雕琢的粗石堆疊的石壁。「滴答、滴答……」耳中傳來水珠順著岩壁滴落的聲音。
漫長的時光已然流逝──他意識到自己曾經睡得那麼熟﹐而且已經沉睡了很久很久。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自己似乎一直沉浸在一個容易驚醒的夢裡。半晌﹐現實終於跟懵懂的思緒連上了線﹐然後像黏在眼底似的明確地呈現在他眼前。
「啊!耳面刀自!」
復甦後閃進腦中的第一句話﹐在記憶裡反覆回響、激盪﹐也讓那段記憶變得更有彈性。
「耳面刀自,我仍然……在思念妳。我不是昨天到這裡來的,也不是前天或大前天開始在此安眠。我已在這裡沉睡了很久很久﹐腦中依然思念著妳。耳面刀自﹐從我來到這裡之前……即使是長眠在此……甚至到了甦醒後的現在﹐我腦中始終只想著一件事。」
他按照從前還活在人世時的老習慣──就像祖先當初傳給他那樣──把身子向後一縮﹐打算站起身來。然而﹐一陣筋骨斷裂般的疼痛突然襲來﹐就像周身關節都扭傷了似的。於是﹐他只好靜止不動──就保持著這種姿勢﹐一直忍耐著。周圍一片漆黑﹐黑得像黑寶石一般。他那雪白的身軀彷彿被刻在巨大的煤精石岩壁上﹐顯得那麼威嚴神聖;但他的雙手卻那麼輕鬆自在地伸向前方。
腦中淨是關於耳面刀自的記憶,全都是跟她緊密結合的回憶。那些思緒開始伸展、蔓延﹐往日的各種身影﹐漸漸像片段的聯想被細繩串連起來。他那具枯死的肉體裡面﹐又重新燃起了光明的希望。
「耳面刀自,我只看過妳一眼──唯一的那一眼。但我早已耳聞有關妳的一切。到我的身邊來吧,耳面刀自!」
一種近似追憶的東西從記憶的底層往外湧出。
「我﹐在下我﹐現在究竟在哪……?還有﹐這裡是什麼地方?更重要的是﹐我到底是什麼人?這一切﹐我全已忘得一乾二淨。
「喔﹐等一下!我還記得一些,那時好像聽到鴨子的叫聲。對了!有人把我從譯語田的家裡拉出去﹐一直拉到磐余池畔。遠處的堤上擠滿群眾。那裡是一片茅草繁茂的原野﹐一個接著一個的腦袋﹐從低矮雜草叢中伸出來。他們好像都在高聲叫喊著什麼,聲音裡充滿對我的不捨與敬愛﹐甚至還有人發出帶著淚聲的哭叫。
「然而﹐我的心中十分清澄﹐就像一汪池水。那時大概是秋天吧,我真切地聽到浮游在水面的鴨子發出了鳴聲。如今回想起來──等一下﹐我好像還聽到那個令人一見鍾情的女人的哭聲──喔!那是耳面刀自。就在那一剎那﹐我的心和肉體好像突然緊緊地連為一體。我似乎瞬間掉進一個無拘無束的寬闊空間。接下來那個短暫的瞬間﹐我不禁陷入沉思……我的眼中沒有天空﹐沒有大地﹐花朵和樹木也都失去了顏色──就連我﹐我自己也好像掉進一個無法理解的世界。
「啊!就是在那個瞬間﹐我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這時﹐他的全身開始不斷微微震顫﹐從腳踝往上﹐順著膝蓋窩、腰窩、脖子﹐漸漸移向太陽穴、頸窩……然後自然而然地﹐那雙僵直的膝蓋忽然可以彎曲了。但周圍仍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啊!對了,那位地位尊貴的伊勢國巫女──也就是我的姊姊﹐是她到這裡來喚醒我的。
「姊姊﹐我在這裡啊。不過妳身為侍奉尊貴神明之人﹐是不可以觸碰我身體的。所以妳只能待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啊﹐我已經失去生命。死了。是被人殺死的──我竟然忘了這件事。對﹐這裡就是我的墳墓。
「不行!那裡是不能打開的。不要挖開墓道的門啊!住手!還不給我住手?妳這個笨姊姊!
「什麼!原來根本沒人到這裡來。哎唷!那真是太好了。我這具肉體要是直接被太陽照射到﹐馬上會爛掉的。可是﹐好像有點不對勁。嗯﹐對了﹐那是從前的事了。我聽到那個挖掘的聲音﹐也是在從前。我以為姊姊剛才一面敲著墓道的門一面跟我說話﹐其實那些都是往事了。
「那時我剛到這裡沒多久﹐這件事我心裡是明白的﹐因為那時是十月﹐有隻鴨子正在鳴叫。後來我就跟那隻鴨子一樣﹐被人砍斷了脖子﹐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對了──姊姊好像在墓門前哭喊著﹐還為我唱了輓歌吧。聽到妳唱出那句:『岩下馬醉木﹐我欲親手摘。』我不禁驀然驚覺﹐原來寒冬已過﹐百花齊放的春季已然降臨人間。那時我的屍骨大概已經腐蝕了一半。後來﹐又聽妳唱道:『想送花兒供君賞﹐卻恨無人知吾弟。』所以我明白了﹐我已經離開了人世……如果那時像現在這樣﹐還能用手摸摸自己的身體﹐我一定會大吃一驚吧。因為裹著全身的衣服裡面﹐只剩下乾癟得像臘肉般的骸骨了──」
他開始移動兩臂﹐一手伸向漆黑的空中﹐另一隻手在岩板上來回摸索。
「『二上山頂一墓穴﹐吾弟明日葬於斯。我今猶活在人世﹐從此見山如見弟。』
「姊姊吟唱輓歌的聲音傳進我的耳裡。唱完一首還不夠﹐接著又為我唱了一首。聽到她的歌聲﹐我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墳墓是在二上山的山頂。
「她真是一位好姊姊。可是等她唱完之後﹐我又失去了知覺。
「之後﹐又過了多久呢?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伊勢國的巫女﹐我那尊貴的姊姊﹐每次她到這裡來﹐我都覺得自己好像被人從瞌睡裡喚醒。但今天跟以前那幾次相比﹐我似乎是從沉睡中清醒過來。我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從前的那個聲音──聽得那麼清楚﹐好像就在耳邊。那聲音安撫著我的心──令我鎮靜﹐否則我的思緒又會陷入混亂。從前的我﹐漸漸清晰地浮現到眼前來。可是﹐等一下……那麼這裡的我﹐到底是誰?我是誰的兒子?誰的丈夫?這一切﹐我全都忘了。」
他伸出雙臂撫摸全身﹐從脖頸周圍到胸部﹐再從腰部到膝蓋﹐然後﹐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就像正常的活人一般。
「糟了!我的衣服全都爛掉了。裙褲也已化為塵土﹐不知飛到哪裡去了。這可怎麼辦?我竟然光溜溜地躺在這裡。」
他全身傳來一陣熱血奔流的感覺﹐筋肉似乎正在鼓脹。黑暗中﹐他用手肘撐起上半身。
「哎唷﹐冷死了!這是要我怎麼辦?尊貴的母親﹐如果您要責怪我做錯了什麼﹐我向您請罪。請您拿給我衣服吧。給我衣服啊──我的身軀在地下都要凍僵啦。」
他以為自己發出了聲音﹐但那聽起來不像聲音的東西卻立刻消失。他無聲地訴說著﹐不斷地自言自語。
「快拿給我吧﹐母親。我沒有衣服了﹐那就乾脆變成光著身子的新生兒算了。我就是個小嬰兒﹐像現在這樣﹐在這石板上面到處亂爬﹐你們不知道嗎?我這副手忙腳亂的模樣﹐就沒人看得到嗎?」
就像那喘息的聲音形容的那般﹐他正在不斷踢動兩腿﹐扭動全身﹐早已化為骸骨的身軀看起來就像個正在哭鬧的嬰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原本照不到一絲亮光的墓穴裡﹐物體的輪廓正在慢慢顯現﹐就像一層薄冰正在逐漸融化。因為這時有一道看起來很像月光的微亮﹐不知從哪裡射了進來。
「我怎麼辦?怎麼辦呀──連大刀都鏽成這樣了……」
二
月光依然普照大地。群山的頂峰高聳天際﹐月亮能夠照到的範圍顯得那麼狹小。月光遍灑山巒﹐照亮山谷﹐剩下沒有目標可照的亮光又重新射向天空﹐讓地上照不到月光的角落全被映得輝煌無比。
月亮的下方﹐無數山峰連綿不斷。黑漆漆的山巒走勢錯綜糾結﹐盤根錯節。深夜的山中總是會突然吹起陣陣霞霧﹐不僅使相連的山脈輪廓看起來若隱若現﹐更使清亮的月夜顯得悠然又溫暖。
廣闊的山麓低丘盡頭﹐有一片鋪滿晶亮白沙的河灘﹐再向前方眺望﹐貌似寬腰帶的石川正在閃閃發光。這條縱貫南北的閃亮長河綿延流向北方﹐最北端的河面豁然變寬﹐那裡應該就是凡河內村吧。就在那個位置﹐還有一條剛從山谷流出的堅鹽川──也叫做大和川──等著跟石川會合後﹐繼續朝向西北方前進。再向遠方望去﹐還有幾條閃亮的水道緊密相連﹐大概是日下江、永瀨江和難波江吧。
夜色始終寂靜﹐直到破曉時分﹐山峰都像被露水打溼了似的﹐柔潤靜謐地聳立在前方。遠處的山谷裡﹐許多雪花般的光點閃爍不已﹐原來是低處的山田谷裡有許多花期較晚的彼岸櫻正在盛開。
前方有一條筆直的山路﹐越過二上山的男岳和女岳連接處之後﹐山路突然變成陡峻的坡道直往山下延伸。這是一條難波通往飛鳥的古道﹐平時的白天偶爾可見行人﹐路面也十分明亮寬敞﹐就算現在是在夜間﹐也能看清地面長滿了雜草。這條路就是當麻路。陡峻的山路一直往山下延伸﹐不一會兒﹐前方又出現另一座陡坡。在兩段陡坡的連接地帶﹐地勢變得比較平坦﹐地面種植一片樹梢尖細的榧樹林。這些樹齡已有半世紀的林木似乎長得一模一樣。其實這塊平地是一座圓墳﹐當初動工前的景觀計畫裡﹐已把眼前的月光、微暗的樹影和陡坡都納入了圓墳的背景。月亮睜大眼皮照耀大地﹐群山則緊閉眼皮陷入沉睡。
「來啊!來啊!來啊!」
這聲音﹐或許從剛才就已傳進耳中。可能因為耳朵早已習慣寂靜﹐壓根就不想接收新的聲音。總之﹐耳中聽到的聲音並不令人意外。
「來啊!來啊!來啊──來啊!來啊!來啊!」
是人類的聲音﹐跟鳥兒在夜間鳴唱時發出的叫聲完全不同。那聲音持續一陣之後突然停止﹐寂靜再度降臨﹐比剛才更令人感到清冷肅穆。葛城山脈南邊的幾座主峰層層相疊﹐好似連成了一體。伏越、櫛羅、小巨勢﹐幾座山峰一座比一座高﹐彷彿正在爭相衝入雲霄。暗夜如漆﹐二上山和群山的黑影沉重地壓在圓墳之上。
就在這時﹐遠處隱約可見幾個身影沿著當麻路朝向山下走來。二、三、五……八、九。總共九個人﹐片刻不停地走下了陡坡﹐一路朝向河內路快步奔來。
與其說是九個人﹐不如說是九位天神吧。只見他們身穿白袍﹐頭上用一塊白布繫著髮髻﹐手上和腿上都像其他旅人一樣纏著布條﹐手裡抓著一根高過頭頂的拐杖──走到那塊平地之後﹐九人同時在森林前方停下腳步。
「來啊!來啊!來啊!」
不知是誰先開口的﹐只聽九人突然一起發出呼喊。群山之中的山神受到驚嚇﹐趕緊跟著發出叫喚。但那只是一時的騷動﹐山中很快又恢復了寂靜。
「來啊!來啊!藤原南家小姐的靈魂﹐快來吧!
「妳不該迷失在這深山裡啊。快!快回到妳原本的肉體去吧。來啊!來啊!
「我們正在山裡四處尋覓﹐尋找妳的靈魂啊。來啊!來啊!來啊!」
手拿拐杖的九人已從心底相信自己變成了天神。他們一起把拐杖放在地上﹐解開頭上的白色髮帶。其實那髮帶只是一塊雪白的棉布條罷了。接著﹐他們同時把臉孔轉向圓墳﹐用力揮動手裡那條長長的髮帶。
「來啊!來啊!來啊!」
他們反覆進行著同樣的動作﹐不一會兒﹐倦怠感很自然地從他們的心底升起﹐身體也已累得渴望休息﹐於是九位天神又在自己的心底變回了人類。他們迅速地用手裡的白布條把髮絲繫成髮髻﹐抓著拐杖站在原處﹐看起來就像九名旅人。
「喂﹐動手不動口的任務到此為止吧。」
「是。」
八個聲音一齊回答。接著﹐他們像早已練習過似的﹐「砰」地一下﹐一起在草地上坐下﹐將拐杖放在一旁。
「我們在大和國與河內國交界處的招魂活動到此為止。想必小姐的靈魂已經返回草庵裡那具肉體裡了﹐現在應該精神振奮﹐充滿活力吧。」
「這裡是什麼地方呀?」
「誰知道呢。大和國的人認為這裡是守護大和國的『大關』﹐可是河內國的人認為這個關卡守護的是河內國。這裡就是二上山當麻路的關卡──」
一位看似長老的男人接口說道:
「四五十年以前﹐這裡只叫做『關』﹐從不標示地名。不過聽說啊﹐這裡跟近江的滋賀宮有很深的淵源。就是那一位﹐住在大和磯城譯語田府第裡的那一位。後來他死在池邊的河堤上,結果有人提起天若日子的傳說﹐認為後來發生了災難﹐是因為那一位的屍骨被當成罪犯殯殮﹐所以又立刻把那一位的屍骨移到這裡來﹐他就埋在這座圓墳裡面啊。」
說到這﹐剛才說話的那人繼續用更沙啞的聲音說道:
「當時上面的旨意裡稱他是罪人﹐又稱他是吾兒。旨意裡還說﹐吾兒的靈魂因暴怒而失控﹐為了防止比吾兒更殘暴的歹人進入大和國﹐大家務必小心提防﹐嚴陣以待。
「說真的﹐那時我們都還在壯年﹐現在回想起來﹐已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
說完﹐另一人彷彿徵求眾人意見似的插嘴說道:
「對呀﹐那時我受雇來當造墓工人。後來還被找去修復當麻路。關於這座墳墓的事情﹐我太清楚了。那時這些榧樹還只是樹苗﹐現在都變成了這麼茂密的森林。不過真的好可怕喔﹐那時有個河內安宿部的男人來當挑石工人﹐就被這座墳裡的鬼魂附身了。」
九個人的心境這時已經完全變回現世的百姓﹐但他們都沒意識到﹐在這荒山上追憶往事﹐實在是令人感傷的事情。可能那些陳年舊事在他們心底仍跟現實緊密相連吧。
「那今天到此為止﹐我們回去吧。」
「好的﹐好的。」
說完﹐九個人都解開髮髻﹐拋掉拐杖﹐只看外表的話﹐他們完全就只是穿白袍的修行者。
「不過啊﹐就像大家已經聽說過的﹐這座圓墳大有來頭﹐是個不可忽視的地點﹐我們還是再來招一次魂吧?」
長老說。其他的修行者聽了這個提議﹐又重新展開一輪招魂活動。
「來啊!來啊!來啊!」
§
「喔……」
是誰發出這麼奇怪的聲音?九個人打死也不相信這聲音會從他們當中的某人嘴裡發出來。一股莫名的恐懼從心底升起﹐他們又呼喚了一次:
「來啊!來啊!來啊!」
一個冰冷得像是死人甦醒時發出的聲音從墓穴深處傳來﹐那聲音顯然是在應和墓外這群人的呼喚。
「喔喔……」
九顆心頓時只想各自逃命﹐九條身軀也在瞬間四下潰散﹐有人奔向山田谷﹐有人逃往竹內谷﹐還有人奔赴大阪﹐或踏上當麻路﹐九個人就像被山峰打散的白雲﹐立刻消失了蹤影。只剩下那個聲音﹐在層層堆疊的山間和谷中不斷回響。
「喔喔……」
一
他從沉睡中慢慢甦醒過來。四周是一片漆黑的暗夜﹐他在冰冷刺骨的混沌中睜開了雙眼。
「滴答、滴答、滴答。」傳進耳中的﹐是流水滴落的聲音?冷得讓人全身僵硬的黑暗中﹐他的上下眼皮自然而然地打開了。
一種被埋在地下的感覺﹐正在他的膝蓋、手肘上逐漸覺醒。腦中有個聲音正在回響──全身繃緊的筋骨﹐從頭頂到手心、腳底﹐都隨著那微弱的聲響掀起陣陣痙攣。
周圍的暗黑更加濃重。他睜大雙眼環顧四周﹐立刻發覺一塊黑色岩石構成的頂蓋緊壓在身體的上方﹐然後﹐他又意識到身體下面是一塊早已結成冰塊的石板。左右兩...
推薦序
解謎《死者之書》:折口信夫的世界
◎章蓓蕾
折口信夫在中文讀者的世界是個陌生的名字。即使在當代日本年輕讀者當中﹐這位學者作家的知名度也不算高。但在日本的民俗學界﹐折口信夫是與柳田國男齊名的民俗學家。在他的本行國文學的領域﹐折口信夫是一位著作等身的知名學者。他嘗試從民俗學角度詮釋日本文學的根源﹐相關的研究成果給他帶來了不可取代的學術地位。
《死者之書》是折口信夫唯一完成的長篇小說。這部作品最先於一九三九年發表在雜誌「日本評論」(第十四卷第一至三號)﹐共分三次刊完。這一年﹐折口信夫五十二歲。他從大學時代就在摸索﹐夢想以小說的方式描繪民俗學的古代世界。這一年﹐他終於把畢生努力的結晶獻給世人。
近一個世紀以來﹐《死者之書》被日本國內和國際上的一流評論家公認是「日本文學史上無與倫比的作品」;另一方面﹐這部小說始終擺脫不了「令人費解」的標籤。一九六○年代以後﹐研究《死者之書》的相關論文如雨後春筍般的陸續出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折口信夫的弟子池田彌三郎註解的《日本近代文學大系46折口信夫集》(一九七二年)﹐以及石內徹編纂的《釋迢空「死者之書」作品論集成》(一九九五年)﹐這部超過一千兩百頁的巨著共分三卷﹐總共收集一百篇論文與評論。
相關論文的數量如此龐大﹐說明《死者之書》確實是一部充滿謎團的作品。為了讓讀者更易理解作者的創作意圖﹐本文將從作者的成長經歷與書寫背景切入﹐期待藉此引領大家走進作者的世界﹐從而破解藏在書中的迷霧。
詩人學者挑戰小說
折口信夫出生在大阪的醫生世家﹐他的父親熱愛詩歌﹐每天早上都在棉被裡向子女朗誦西行的短歌或芭蕉的俳句。折口信夫從小受到父親的薰陶﹐八歲就開始寫詩﹐長大之後以筆名「釋迢空」發表過無數詩歌﹐還出版過歌集《山海之間》與詩集《古代感愛集》、《近代悲傷集》、《現代襤褸集》等代表性詩歌集。
折口家族對排行第四的信夫抱著極高的期待,希望他長大後繼承家業。但是在報考高中的前夕﹐他突然改變心意,決定棄醫從文﹐進入國學院大學預科就讀。他的青春時代剛好是日本浪漫主義的絕頂期,當時日本文壇的流行趨勢是歌頌愛情﹐擅以詩歌頌揚愛情的作家如土井晚翠、島崎藤村、薄田泣堇、蒲原有明等﹐都曾是折口信夫少年時期傾心的作家。
一九○五年﹐十八歲的折口信夫從大阪到東京就讀國學院大學。由於一年前的日俄戰爭賠償條件不符合國民的期待﹐首都正處於混亂狀態﹐天天都有暴動與示威活動﹐折口跟當時其他的年輕人一樣﹐親身感受到戰爭與死亡的腳步越來越近。他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再沈溺在古典詩歌的世界裡﹐儘管詩歌是他的最愛﹐但他這時不得不承認﹐近代文學的主流畢竟還是小說。
於是他開始創作小說﹐試圖把鄉土民俗與文學融合為自成一家的獨特文體。從大學時代到去世為止﹐折口信夫陸續寫出《口笛》、《身毒丸》、《神的新娘》等作品﹐有些曾在雜誌發表﹐有些始終停留在初稿階段。這些作品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全都沒有寫完。
兩個版本的《死者之書》
一九三九年﹐折口信夫以「釋迢空」的筆名在雜誌「日本評論」發表了《死者之書》。或許因為避談天皇是當時的流行﹐或許因為作者的表現太過隱晦﹐也可能因為一般讀者對古代的民俗故事並不熱衷﹐總之﹐小說發表之後並沒在文學界或社會大眾之間掀起漣漪。折口信夫非常失望﹐他甚至不平地表示:「將來我的詩歌都會消失﹐學術成果也會淘汰﹐只有這部《死者之書》﹐將在世上永遠流傳。」
四年後﹐他把《死者之書》交給「青磁社」出版單行本的時候﹐決定大幅度地更動章節順序。據說這項大膽的行動曾讓出版社編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多年後﹐角川書店與中央公論社也陸續出版了單行本﹐除了把作者姓名從「釋迢空」改為「折口信夫」之外﹐書中的文字也有些微變動﹐但基本上仍以「青磁社」的版本為底稿。
當初小說在雜誌連載時﹐原是以藤原南家小姐步行到山田寺的場景(單行本的第六章)揭開序幕﹐接下來的第二章、第三章的內容是敘述南家小姐的靈魂出竅後﹐步行來到萬法藏院﹐她在這裡聽到當麻氏的語部婆婆講述了藤原氏的由來。而現行的單行本第一章的大津皇子復活場景﹐當初連載時是安排在第四章。
沒有人知道作者為何做出上述的變動。若從「吸引讀者」這個角度來看﹐「死後七十年的皇子突然在墓穴裡睜開眼睛」的劇情﹐確實充滿衝擊力。但一般讀者對於古代史並不熟悉﹐這樣的序幕不免令人感到突兀。
「倭、漢、洋」融為一體的夢想
值得一提的是﹐這部小說在雜誌連載時﹐第一章之前還有一篇名為「穆天子傳」的序章﹐內容是從中國古籍《穆天子傳》第六卷轉錄的一段文字:
戊寅。天子東狃于澤中……吉日辛卯。天子入于南鄭。
但這篇全長一千多字的序章﹐在青磁社出版的單行本裡卻被刪掉了。折口信夫後來在〈山越阿彌陀像之畫因〉一文裡解釋他引用這段文字的理由:
小說裡有關第二主角滋賀津彥的描寫﹐容易令人誤認這部作品是日本的《死者之書》﹐所以我從(中國的)《穆天子傳》裡摘選一段文字﹐企圖誘導讀者聯想這是『倭、漢、洋三種《死者之書》融為一體』的作品……
〈山越阿彌陀像之畫因〉(以下簡稱〈畫因〉)是角川書店出版《死者之書》單行本時﹐折口信夫為新書撰寫的序文。「畫因」的原意是指「繪製一幅繪畫的動機」﹐所以這篇散文等於是作者為讀者釋疑的「解說文」。
文中提到的「倭、漢、洋」﹐是指「日本、中國、西洋」。其中西洋的「死者之書」﹐則指著名的「埃及死者之書」(或譯為「亡靈書」、「死亡之書」)。眾所周知﹐古埃及的帝王死後﹐後人在陵墓或石棺裡放進一些讀物﹐供「死者」閱讀﹐內容大多是對神靈的頌歌或驅趕惡魔的咒語﹐還有許多內容生動的古埃及神話和民間歌謠。這些幫助死者前往極樂世界的指南讀物﹐如今已成為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文學作品。
而《穆天子傳》則是中國西周的歷史典籍﹐全書共六卷﹐第一卷至第五卷記錄周穆王西征東巡的沿途見聞﹐其中還有周穆王跟西王母相見的場景。折口信夫引用的第六卷﹐內容主要是記錄周穆王在東巡途中為美人盛姬治喪的細節﹐以及先秦時期的各族民俗。從內容跟主題來看﹐《穆天子傳》跟古埃及的《死者之書》是有一段距離的。
折口信夫後來似乎發覺了這項差異。他在〈畫因〉裡表示﹐「這個序章可能會使讀者感到混淆」﹐所以發行單行本的時候決定刪除序章。不過﹐折口信夫的心底應該是對這部作品懷著極高的理想與期待﹐因為文中提到《死者之書》時﹐他特意稱之為「我那本模仿埃及的書」。
中將姬傳說
《死者之書》的女主角藤原南家小姐的人物模型中將姬﹐是日本歷史上有名的傳說人物。這位天生聰穎的貴族千金﹐不僅深獲(日本第六位女性天皇)孝謙天皇的寵愛﹐後來還被封為女官。但她自幼喪母﹐繼母出於忌妒﹐對她百般折磨﹐所以中將姬早已看破紅塵﹐一心只想擺脫充滿苦難的塵世。十六歲那年﹐中將姬婉拒了淳仁天皇的求婚﹐在當麻寺出家為尼。
傳說裡的中將姬曾用藕絲在一夜之間織成曼陀羅圖像。《死者之書》裡關於藤原南家小姐在袈裟上描繪曼陀羅圖像的情節﹐就是作者根據這段傳說寫成。據說今天放在當麻寺正殿供人膜拜的本尊﹐正是中將姬在一千二百多年前織成的「當麻曼陀羅」。
事實上﹐折口信夫在完成《死者之書》之前﹐曾經寫過一部未完的短篇小說《神的新娘》﹐主角的原型也是中將姬﹐亦即是藤原南家小姐。她在《神的新娘》裡靈魂出竅七天七夜後甦醒過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人世﹐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而《死者之書》裡的藤原南家小姐最後被阿彌陀佛接引到西方極樂世界去了。
讀者讀完這部小說後﹐心中最大的疑問可能是﹐為什麼書名叫做《死者之書》?折口信夫在〈畫因〉裡解釋了書寫的動機與取名的原由:
一天早上﹐我做了一個氣氛陰晦又難以描述的夢……彷彿是已故的密友讓我夢到那位古人(指中將姬)﹐所以我就想﹐應該把夢裡的故事寫出來﹐獻給亡友……寫著寫著﹐夢裡的我不知何時變成了中將姬……
折口信夫覺得﹐故友讓他夢到中將姬﹐必定因為還有未了的心願﹐而這部作品既是那個夢帶來靈感而寫成的﹐當然就是告慰「死者」的最佳祭品。
山越阿彌陀像
折口信夫在古代文化與原始信仰等方面的研究領域獲得了獨樹一幟的學術成果。他認為許多發源於唐土、朝鮮的「渡來文化」傳入日本後﹐在漫長的承襲過程中逐漸發生變化﹐最終變成了日本獨有的文化產物。他還創造了許多獨特的民俗學概念﹐譬如把「定期來訪的他界神靈」叫做「稀客」;把「神靈附體的對象」叫做「依代」;把「古代日本人」叫做「萬葉人」等。後人把他這些獨一無二的理念總稱為「折口學」。
折口信夫在〈畫因〉裡指出﹐「大家都以為渡來文化始終保持著當初傳入時的模樣﹐但其實渡來文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我國固有的本土產物。譬如日本人創造的山越阿彌陀像就是其中一例……」。
「山越阿彌陀像」﹐是日本從鐮倉時代開始普及的一種佛畫﹐主題是阿彌陀佛與眾菩薩從西方極樂世界前來接引信徒往生的場景。這類被稱為「來迎圖」的佛畫最初傳來日本時﹐畫中的阿彌陀佛是在眾菩薩環繞中﹐乘雲飛降而來﹐但是到了十三世紀的鐮倉時代﹐「來迎圖」逐漸發展出日本特有的構圖﹐畫面裡的阿彌陀佛與眾菩薩是從山峰的背面露出上半身﹐下半身則被山巒遮住。這類「來迎圖」被稱為「山越阿彌陀像」。
小說中的藤原南家小姐看到尊者幻影的場景描述﹐就是作者根據自己對「山越阿彌陀像」的想像虛構而成﹐也是作者所謂的「融合鄉土民俗與文學」的一種體現。
日想觀的極樂淨土
折口信夫還在〈畫因〉一文裡提到「日想觀」﹐這種最初來自佛教的思想觀念﹐傳到日本之後﹐發展成為大和民族崇拜太陽的獨特民俗觀﹐並且衍生出許多傳統民俗活動﹐譬如在元旦的破曉膜拜旭日、在彼岸中日的黃昏進行日想觀、婦女在春分追隨日影踏青等。
「日想觀」原是《觀無量壽經》提示信徒往生阿彌陀佛淨土的十六種觀法中的第一觀﹐經文裡指導信徒在日落時刻面向西方正坐﹐靜默觀想西方的落日﹐直到睜眼閉眼都能感覺夕陽歷歷在目﹐就已達到領悟極樂淨土的境界。
折口信夫對於「日想觀」擁有特殊情感﹐可能跟他青少年時期的經歷有關。他就讀的天王寺中學﹐位於大阪的四天王寺境內。這座相傳由聖德太子建造的古寺﹐從飛鳥時代至今﹐一直都是日本最有名的日想觀場所。每年春分和秋分的黃昏﹐成千上萬的信徒從全國各地聚集在寺院的西大門周圍﹐凝望夕陽從門外的石鳥居正中央靜靜地滑入大阪灣。
四天王寺的西大門又叫做「極樂門」﹐在日想觀信徒的心中﹐這座門即是通往極樂世界的象徵。許多日本人聽到極樂門﹐立即會想起能劇〈弱法師〉裡的俊德丸。這個悲劇人物跟中將姬一樣飽受繼母虐待﹐不僅如此﹐他後來被父親趕出家門﹐變成了盲人﹐。
淪為乞丐的俊德丸在一個春分的黃昏﹐來到四天王寺的極樂門前。因為他堅信﹐膜拜落日(日想觀)能讓自己前往極樂淨土。儘管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但夕陽沈進海面的風景早已刻印在他心底。
舞台上的俊德丸站在極樂門前自言自語說:「我向東門拜一拜吧。」不料身邊突然有人(其實是前來尋他的父親)反問:「怎麼說東門?這裡不是西門嗎?」俊德丸答道:「出了四天王寺的西門﹐就是進了極樂世界的東門啊。」說完﹐他興奮地繞著極樂門唸了一首詩。
折口信夫在〈畫因〉一文裡﹐特地引用這首詩作為開場白。因為詩中提到的「極樂東門」﹐即是渡來文化傳到日本後逐漸形成的獨特產物。或許﹐各位讀者在閱讀小說時﹐腦中也曾浮現詩中描繪的景象。現在就用這首詩﹐作為本文的結尾吧:
難波西海外
極樂東門開
落日照餘暉
翩翩躍入海
(極楽の東門に 向ふ難波の西の海 入り日の影も 舞ふとかや)
二○二三年十一月吉日
章蓓蕾
於東京
解謎《死者之書》:折口信夫的世界
◎章蓓蕾
折口信夫在中文讀者的世界是個陌生的名字。即使在當代日本年輕讀者當中﹐這位學者作家的知名度也不算高。但在日本的民俗學界﹐折口信夫是與柳田國男齊名的民俗學家。在他的本行國文學的領域﹐折口信夫是一位著作等身的知名學者。他嘗試從民俗學角度詮釋日本文學的根源﹐相關的研究成果給他帶來了不可取代的學術地位。
《死者之書》是折口信夫唯一完成的長篇小說。這部作品最先於一九三九年發表在雜誌「日本評論」(第十四卷第一至三號)﹐共分三次刊完。這一年﹐折口信夫五十二歲。他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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