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面金牌：少年總鋪師1（增訂新版）- TAAZE 讀冊生活

1.誰能打敗料理鐵人
夜幕漸漸遮蔽了山海交融的美景，白天裡蒼翠碧綠，清幽雅致的柴山，被西子灣橙橙紫紫的夕陽一染，頓時成了五光十色，燈紅酒綠的美食天堂。
隨著上山吃土雞的人車愈來愈多，潮水拍打岩岸的浪濤聲變得愈來愈弱。
阿弘受不了喧鬧的噪音，輕輕叩上大門，客廳裡陣陣「咕嚕嚕──」的流水聲，因此顯得格外清晰。
他拆下水族箱後面珊瑚礁圖案的背景，換上他從月曆上裁下的鬱金香花田。他覺得爸爸新買的六條孔雀魚，舞著鮮麗的花裙子，美極了，應該配上七色花海才相稱。
「鈴──鈴──鈴──」電話鈴響又吞沒了水聲。
「贏了沒？贏了沒？媽。」一抓起話筒，阿弘便迫不及待的發問。
「功課寫了沒？準備消夜，給你爸爸慶功。」電話那頭道。
「哈！我早就料到。交換！換大鍋麵，大鍋麵還有嗎？」
「有是有，只是回去早泡爛了。」
「爛了沒關係，總比菜尾好吃。」
「問你功課寫完沒有？」
「今天只有英文講義三張，老早就寫完了。」
放下話筒，這才想起忘了在講義上寫名字了，葛老師警告要扣分的，趕緊從書包掏出來，草草簽上「魏子弘」三個大字。
看看手錶，已經十點五分了。來不及收拾，先按遙控器再說。
「各位觀眾，挑戰者是太田泰助，從事中華料理三十五年，歡迎他──」電視上的主持人正以一貫雄渾的嗓音介紹著。
還好，沒耽誤到，否則阿弘一定要抱頭慘叫一聲的。有線電視播放的日本節目「料理鐵人」是他的最愛，若是錯失一次，他肯定會失眠。
「不知道他今天會從日本料理、中華料理和西洋料理，這三位鐵人中，選上哪一位來挑戰？」鏡頭在三人身上交替暫停，主持人也藉機停頓了一下。
阿弘伸出指尖，撐了一下眼鏡。
「決定了！決定了！挑戰者選擇『中華料理』的鐵人原口知武。」主持人又說：「接下來，請看今天的主題材料，是──」
一條大紅布幕被拉開。
「龍蝦！」
「哇！好高級的材料。」望見紅白相間，花色斑斕的玫瑰龍蝦，阿弘忍不住驚呼。
趁著廣告，他一溜煙潛進廚房裡。打開鮪魚罐頭，倒進大碗中，打入三顆雞蛋，加半碗水和少許胡椒粉，擺到電鍋裡蒸。這是他在寫功課時，靈機一動，發明的新作法，還有……
電視節目的片頭音樂一響起，他又捧起盛著青椒和菜刀的砧板，一個箭步，蹲坐在螢幕前的大桌旁切起來。
在兩位大廚坐鎮指揮下，兩組人員分頭進行，就像兩支訓練有素的部隊，祕密的從事作戰部署。
「滴答！滴答！」的碼錶聲，聲聲催促著一件件尖端武器組裝完成。響聲愈久，兩軍正面遭遇的時機愈近，主持人的旁白益發急促、嘹亮。
「各位觀眾！各位觀眾！挑戰者已做好了兩菜一湯，分別是醬爆蝦肉、龍蝦蒸餃和味噌蝦球湯。他正起油鍋，用大火快炒最後兩道菜；鐵人這邊不甘示弱，有三道菜也擺出來了，我們來看……」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引擎聲、煞車聲、關門聲和清脆的敲門聲。
「阿弘！阿弘！出來幫忙囉！」是媽媽的叫聲。
「哦！」阿弘隨口答應，屁股仍黏在椅子上。
「快出來呀！在幹什麼呢？」換爸爸來喊人。
「來了！」他終於站起身來，萬般不捨的離開了激烈的戰場。
「搬進去，還有空箱子。剩下的魷魚乾和香菇鎖鐵櫃裡，木櫃擋不了老鼠的。」爸爸吩咐。
各式各樣的粉彩瓷盤，少說也有六百個，阿弘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統統抬進倉庫。
節目只剩三分鐘可看，他五步併兩步，衝進客廳。
一位白鬍子老先生放下筷子，說：「嗯！挑戰者的蒸餃鮮美極了，中間的餡料並沒有剁得太碎，嚼起來口感十足……只可惜……嗯，醬爆蝦肉稍嫌辣了一些，破壞了整體感。」
評審們已經完成評分了。
「抱歉！我忍不住要補充一下。」評審之一的女明星，早已送出評分板了，卻又開口說話。「我覺得鐵人的芙蓉蝦片羹，不但又鮮又濃，而且外形就像名稱一樣美麗，吃起來有一種甜蜜幸福的感覺。剛吃過甘爽香甜又多汁的荔枝龍蝦球，再喝一口羹，噢！好滿足哇！」
「好。成績出來了。」主持人說：「太田泰助能不能挑戰成功呢？」
他打開紙袋。「優勝者是──」
「咚！咚！咚！咚！……」鼓聲一響起，現場燈光即刻熄滅，只剩兩球大大的銀白色探照光，一來一往的交叉掃在兩位競技者身上。
阿弘瞪大了眼，倒吸一口氣。
「鐵人──原口知武，衛冕成功！」主持人激動地吼叫。
兩道銀光全聚焦在鐵人的白衣上，背景凱旋樂奏起，空中飄下彩紙，凌亂的反射出七色光芒，原口知武高舉雙臂，臉上洋溢勝利者的笑容。
「哎呀？又失敗了。」阿弘咬牙握拳，為挑戰者惋惜。他並不認識這一位太田泰助，只不過好久沒有人挑戰成功，看鐵人驕傲的神情，他總有一點點不甘心。
「喂？不是要你準備消夜嗎？怎麼才做了一道菜？就只會看電視，光看電視能飽哇？」媽媽端著一盤青椒肉絲走出來，油亮的菜肉上還冒著熱氣。
阿弘一回神，才發現桌上的青椒、砧板和菜刀全不見蹤影。
「像你這樣一邊看電視，一邊作菜，要煮到什麼時候？」媽又唸人了。
「媽！你……」阿弘埋怨。「我要加罐頭筍絲下去炒的，計劃被你破壞了。」
「什麼計劃？」
「我今天要創造兩道新菜，鮪魚蒸蛋和青椒炒玉筍，都是你，被你破壞了。」
「青椒炒肉絲才好吃，像這樣。要是等你把新菜煮好，我和你爸早就餓癟了，去！去叫你爸下樓吃消夜，還有你的大鍋麵也熱好了。」
「哦！」阿弘一應，連蹦帶跳的躍上樓梯。
每次爸爸回到家，若是直接爬上頂樓的神明廳，那便是「拚桌」贏了金牌。他會讓金牌躺在神桌上，點上三炷清香，對著祖師爺和魏家的祖先牌位，恭恭敬敬的拜上三拜。金牌就這樣供上三天，把上頭捶刻的「技藝超群」四字，獻與先人，榮耀祖宗。
為了防止被竊，客廳的展示櫃上看不到金牌，三天一過，媽媽便會將它送到銀行，鎖進保險箱裡。雖然蛋殼般大小的金牌，比不上又高又寬的獎杯和獎狀體面，卻都是貨真價實，九九九九的純金，價值不菲；而且外燴辦桌的「拚桌」比賽不常舉辦，出師十多年來，爸爸共贏回九十多面，可是不得了的成就哇！柴山上大大小小的土雞城餐廳，加起來，少說也有百來位廚師，誰像爸爸這麼厲害？
「可惜我們不在日本，不然，爸爸挑戰鐵人，鐵定成功。」阿弘喃喃自語。「我多發明幾道菜，將來也有打倒鐵人的一天，哼！」
說著，腦海裡竟浮現了自己身著白色工作服，頭戴白色高帽，面對著攝影機，動作優雅地料理美食的情景。
來到頂樓，阿弘忙收回心，小心翼翼的跨進廳裡。
「爸。媽要你下樓吃消夜。」
「嗯！」
香爐上立著六炷香，白煙裊裊，薰得人忍不住瞇起眼睛。
爸爸站在神桌前，望著新到手的金牌出神，兩眉間凹陷出一道直線。「九十九了，再一面金牌就一百了。神明保祐，啊……」
爸爸嘆了這莫名其妙的一口氣，教阿弘納起悶來。百面金牌不是更好嗎？嘆什麼氣呢？瞧電視上的鐵人，贏了有多神氣呀！
阿弘雖然心中狐疑，卻也不敢問，爸爸並不兇，但是阿弘不知怎麼的，到了他面前便不敢多話。
餐桌上，還有媽媽包回來的一些菜尾，阿弘稀嚦呼嚕的吸著大鍋麵，筷子在碗上「喀！喀！」作響，對那些黃魚和土雞，卻碰也不肯碰一下，一雙眼睛偷瞄著爸爸，留意他品嚐鮪魚蒸蛋的表情。
「嗯，不錯。雞蛋淡化了罐頭魚肉的鹹味，口感也不錯，只差……」
一聽到這兒，剛點燃的快樂火苗，被潑了一盆冷水。阿弘像被點了穴似的，全身僵住，靜候下文。
「太油了些。你是不是沒有把罐頭裡的油倒掉一些？」
「沒有。」阿弘搖搖頭。
「所以才會太油。罐頭裡的沙拉油多少含有豆腥味，會混淆了魚肉的鮮味，一清蒸就吃出來了。」
阿弘仔細聽著，並一一記在腦子裡。
爸爸專心吃著菜，沒再發表意見。
阿弘想起剛才樓上那一幕，一團問號在頭殼上揮之不去，終於忍不住壯起膽子，提出疑問，但話一出口，力氣只剩三分：「爸……你剛才為什麼嘆氣……？」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爸爸話一回，就堵住他的小嘴。
「咦！功課寫完了嗎？」爸爸又說：「別忘了用功讀書，將來考醫生，賺大錢，懂嗎？至少考上旁邊的中山大學，國立的，才不枉費我辛苦賺錢。」
「對呀！」媽媽剛踏出浴室，就忙著幫腔。「別像我們，說好聽是『總鋪師』，事實上就是在做工，從早忙到晚，流了一身臭汗，整天在油鍋和酒席中間走來走去，頭髮和衣服，不是沾上油腥味，就是染上酒酸味，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是酒鬼呢！用功讀書，別學我們做工，沒出息。」
媽訓了一大串，忘了頭髮沒擦乾，水珠滴落肩頭上，染濕了衣領。
「好啦！」阿弘眼神一黯，像是原本活蹦亂跳的一頭孫猴子，被唐僧唸了一口緊箍咒，太陽穴一疼，人也老老實實的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