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巍峨皇城,已有百年歷史。
匍匐在腳下的臣子們的脊背看起來如此遙遠,連震耳欲聾,從大殿遠遠傳到宮門外的朝拜聲,也變得不那麼麼實在。
秋天還是來了。
高坐在龍椅上的人,將眼光投向大殿外一片青蒼色的天空,又默默將視線下垂:「眾卿平身。」溫和的嗓音裡,有著皇帝令人不能忽略的威嚴。
不錯,他是這四方大地的主宰,這千萬子民的天,眾臣的皇帝。
秋天來了。
蕭殺的空氣,在閒庭中緩步。
孤寂而讓人感歎的秋,到底還是來了。
「皇上?」台階下,老成持重的張丞相小心翼翼地喚著似乎心不在焉的君主:「皇上?」
「怎麼不說下去?」皇帝把目光轉到老臣臉上,微微揚起唇,一笑:「朕都聽著呢,河南糧食大熟,說下去。」
皇帝很年輕,長相端正。
這位昔日的二王爺從小就受先皇寵愛,眾皇子中氣度最為不凡。此刻微微淺笑,唇齒間華貴盡溢,讓瞧見他笑容的臣子都心頭一顫。
只是,冷了點,心思叵測了點。
不過,哪代的天子不是心思叵測的呢?
「是。」張丞相情不自禁躬了躬身子,清清嗓子:「今年水土都好,難得沒有遇上旱澇兩災,河南糧食大熟,這都是皇上的洪福。」
「這是河南百姓的福氣。」皇帝笑著道,豐收的喜訊讓他的臉多了一分與眾不同的飄逸神采,卻彷彿和腳下的臣子們隔得更遠了,不過片刻,目光又變得犀利起來:「不過,從前也有豐收傷農的先例,糧食多了,購買的商人就壓低收價,農人甚至比荒年更窮困。今年不許再出這樣的事,你和下頭的官員好好商量,訂一個收購糧食的底價來,不許商人們趁機囤糧壓價,有不遵守法令的,都給朕狠狠地治一治。」
被他冷冷的目光一掃,群臣都矮了半截:「遵旨。」
奏完河南的豐收,早在一旁等待的兩廣總督瞅空站了出來,他巴望著修改兩廣人頭稅的制度已經多時,一定要趁這次回京面聖的機會討來旨意。
年輕的皇帝默默聽著他準備多時的陳述,當即道:「嶺南總督昨天來的奏摺,大意竟和你不謀而合。稅改不可倉促,也不可偏於一方。呵,兩位愛卿先下去商量,一同上個章程,朕要仔細看看。記住,不要過猶不及,子民要愛惜,國庫也不能空虛,否則黃河一洩,或者災荒又來,你們這些總督要國庫官員拿什麼救濟百姓?」
一番話娓娓道來,棉裡藏針,卻也矜持溫和,聽得底下的臣子連連點頭。
連聽幾個奏報,皇帝輕描淡寫地,宛如奕棋般處置了。大殿外卻忽然傳來一聲高昂的奏報。
「九王爺到!」
眾位大臣一同轉頭看向門外。一道矯健的身影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像在平淡的秋意中忽然攪動一陣暖洋洋的喜氣,進來的人渾身都寫著高興兩個字,英挺的眉黑得發亮,身穿著深紫色的王爺服飾,停在階下,行了一禮:「臣弟該死,今早起遲了,誤了早朝,願受皇上責罰。」
臉上卻一臉喜不自禁的眉飛色舞著,哪裡有半分請罪的模樣。
九王爺這話,別說皇帝,就算大臣們也是不信的。
凡知道這位九王爺家事的大臣們都知道,九王爺一定又和那位人見人怕的小祖宗有了什麼好玩的事,才會高興成這樣。
高坐龍椅上的人臉上毫無表情,眼角挑了挑,目光淡淡往九王爺身上一放。
繼續胡鬧吧,小心朕指尖一彈,收拾了你和那小子。
天子眸子裡藏著警告,連九王爺也打了個冷顫,連忙收斂起眉飛色舞的表情,低頭退入朝臣佇列中。
看著九弟識趣地退到一邊畢恭畢敬站著,皇帝的威嚴目光才緩緩收了回來:「這次的罰暫且記著,下次再犯,兩罪並罰。」
「是,臣弟記住了。」九王爺躬身,小心地應了一聲。
他心裡藏著事,本來打算上殿就說的,哪知道進門就惹了了皇帝一個不高興,只好按兵不動。
聽了一會其他官兒的奏報,又是豐收又是人口增加,琢磨著皇帝二哥的心情應該好點了,九王爺才再抖擻起精神,從佇列中站了出來。
「皇上,關於契丹使者團請求覲見的事,臣弟想請皇上示下。」
「契丹使者團?」皇帝凝神想了想:「嗯,他們到京也該有七天了。」
「是,正好七天。」負責招待這個龐大使團的九王爺說起國務,一反平日和玉郎嬉皮笑臉的模樣,有條不紊地道:「這些年契丹王勵精圖治,新開國策,蓄兵養馬,國力大增。因此,這次契丹使者團來京,臣弟命禮部以最上等的規制招待。他們到京已經七天,臣琢磨著,也該是時候讓他們覲見皇上了。」
「這個不急,他們遠道而來,又抱著友好之心,見是一定要見的,不過要辦得體面,禮部的官也需要多兩天籌備。契丹雖然近年兵力強盛,畢竟是荒蠻之國,該讓他們見識見識天朝上國的威儀。」
皇帝不鹹不淡的兩句話出口,九王爺帥氣的臉上露出兩分欲言又止的焦急來,偏偏被皇帝一眼掃到。
這位年輕的皇帝以精明震懾群臣,對自己的九弟更是知之甚詳,猜到幾分內情,心裡冷笑兩聲,勾了勾指頭,命道:「九弟,你上來。」
將九王爺召上臺階,站在身旁,皇帝吐了兩個字:「說吧。」一邊接過身邊小太監奉上的溫茶,緩緩啜著。
所有兄弟間,只有九王爺最得二哥寵愛,不過他也知道這位皇帝二哥不是好惹的。
九王爺臉色變來變去,好一會才彎腰,斗膽附耳過去:「皇上,不能再等了,那使團已經請求多日……」
「嗯?」銳利的一道目光,往九王爺臉上掃去。
九王爺知道論精明他是比不過這位二哥的,英俊的臉露出一股尷尬來,輕聲道:「其實是……玉郎在人家面前誇下了海口,唉,臣弟知錯,不該帶他一起去瞧那個使者團的。」
想起那個最能惹麻煩的玉郎,皇帝心裡五味都上來了,冷冷道:「我看是你忍不住向玉郎誇下海口吧?」
九王爺心裡涼了半截,瞞也瞞不過,乾脆老實說出來:「臣弟也是沒辦法,玉郎誇下海口能讓使團今日就面聖。他話說得快,臣弟站在一邊,攔都攔不住。使團裡面那個契丹王子叫蒼諾,能言善辯,三言兩語就把玉郎激得亂說話。皇上也知道,玉郎是個死要面子的,他賭咒發誓,說要是不能踐諾,丟了面子,就搬到陳伯房裡睡三個月。」
皇帝淡淡道:「讓他搬也好,受受凍,知道日後說話要小心點。」
九王爺一愣,急得差點撓頭,挺直的濃眉差點擰起來:「皇上,唉,二哥,那不是要我受罪嗎?三個月,這萬萬不行。好二哥,求你成全。」退了退,深深作揖,不肯直起腰,倒像豁出去了。
皇帝昔日為王爺時和這位九弟交情最好,他為人清冷孤傲,這位九弟算是和他最親密的人。至於九王府裡每日都鬧得雞飛狗走的玉郎,為人糊塗,行事荒唐,偏偏是這位九五之尊的死穴。
下面眾臣隔得遠了,聽不見高階上九王爺和皇上兩兄弟正嘀咕什麼,見九王爺作揖,看來是有所求。
「倒不是不行,只是隨意應允了你們,將來你們越來越無法無天。」皇帝看夠九弟的為難模樣,陰騭的表情鬆動了點,才慢慢道:「朕也要給你一件難辦的事,你答允了,朕就下令今日召見契丹使者團,還留他們在宮中晚宴。」
九王爺大喜道:「什麼難辦的事?皇上儘管吩咐。」
「今夜的晚宴,朕要你把玉郎也帶來。」
九王爺臉色一僵,玉郎那搗蛋鬼見了皇上像見了鬼一樣,要抓他進宮還真不容易,嘿嘿兩聲,強笑道:「皇上,你也知道玉郎他……」
皇帝輕哼道:「難不成還想和朕討價還價?」
這一聲冷哼雖不大,骨子裡的威嚴可都透出來了,九王爺可不是笨蛋,見好即收,當即唱喏道:「臣弟遵旨。」
早朝結束,禮部官員驚聞噩耗,皇上議定下午在大殿上正式接見契丹使者團。
媽呀!那豈不是只有兩三個時辰的準備時間?
整個禮部頓時雞飛狗走之際,又一個更可怕的消息傳來。
九王府那隻上竄下跳姓賀名玉郎的小混蛋又要進宮了!
媽呀,他上次進宮毛手毛腳弄壞的東西,現在想起來還心疼呢……
忙得禮部眾官七魂不見了三魄,總算讓下午的接見儀式正式開始。
時間畢竟不足,熠熠天朝威嚴,靠著美輪美奐的宮殿,還有大班平日白養著的樂人撐場面,只算是差強人意。
最重面子的皇帝看了,心裡已有幾分不悅。皇帝沒有表情的臉讓下面的禮部官員心驚膽顫,若有足夠時間準備,定會把接見佈置得妥妥貼貼,龍顏大喜。
偏那契丹使者團卻似早就做好了見皇帝的準備,人員個個精神抖擻,連見天朝皇帝的各種禮數都非常熟悉。
不但如此,還有早備好的各色禮物,每樣還特意安上一句好口采,可算是周到細緻。
「皇上,那個就是契丹王子蒼諾。」九王爺站在皇帝身邊附耳。
皇帝的目光向下掃去,只看見使者深深躬身後露出的脊背,絢爛的花紋,宛如專為了昭顯契丹民族的豪放狂野。
他用犀利的目光審視最前面的男人寬厚的背和肩膀。
此人一定自幼練武。
「契丹王有二子,這是老大?」
「不,是老二。」
天朝王族的兄弟倆打量著臺階下恭敬行禮的使者團,都感到來者不善。契丹的強兵,已經到了不能再讓天朝自大的地步。
看這蒼諾的身段氣度,若是契丹起兵,說不定就是統領三軍的大將。
皇帝一邊思量著,目光不曾離開臺階下的使者。當契丹王子行禮完畢,直起上身,讓天朝英明的皇帝與他四目相接時,另一種更震懾的感覺直撞入皇帝的心房。
剎那,彷彿是目光的平視。
放肆!
但不可能,他明明端坐在高高的龍椅上。
而契丹王子,站在臺階之下。
一個在上,一個在下,怎會平視?
皇帝一整肅容,目光如炬,看入對方眼睛深處,那熟悉而陌生的凝視卻一閃即消,彷彿無跡可尋。皇帝清楚地看明白了,那不過是一雙溫和的眼眸。
寬實的肩膀,高大的身軀。
方正的充滿男子氣概的臉,似乎是想像中的契丹漢子的率性豪邁。這種相貌,反更讓人起不了防備之心。
「能言善辯,三言兩語激得玉郎誇下海口的契丹王子?」皇帝斜著看了一眼自己的九弟,冷笑著調侃。
也只有玉郎那樣的傢伙,才會連這種人的激將法也上當。
契丹王子蒼諾的目光和表情,比尋常使臣的更為友好。方才的一瞬,不過是幻覺。
當然,只是幻覺。
他出生即被視為皇位繼承人,身份貴不可言,何況現在,又在龍椅上坐了這些日子。
沒有人膽敢在他的國家,他的王權下,和他平視。
皇帝毫不猶豫地相信著這一點。
但同時,一股彷徨沒有邊際的空虛,從心底幽幽泛起。龍椅上的明黃絲綢柔軟而冷,這寬大的龍椅,四不靠邊,只能讓人挺直了腰杆坐在中間。
哪怕片刻的鬆懈,都會讓底下千萬雙戰戰兢兢的眼睛瞧見。
他從不鬆懈。
「怎麼不見玉郎?」皇帝坐直了,忽然開口,輕聲問身邊站著伺候的王弟。
「那隻小皮猴,怎麼敢把他往這般場合帶?不知會鬧出什麼岔子。人已經來了,臣弟叫他先去宮裡見見太后。皇上要見他,這邊結束回裡面去就見著了。」提起「小皮猴」,一直挺直身板站著的九王爺不禁笑起來。
皇帝點了點頭,九王爺忍不住的笑都落到他眼裡。
九弟福氣,這麼隻小皮猴,恨起來令人牙齒癢癢,偏偏又讓人念著。這麼個希罕的人,怎麼偏偏是九弟得了?怎麼偏偏他這天下的主子,就做不了玉郎的主子?
白皙修長的指,在龍椅的絲綢上抓了抓,隨即又放開了。他正坐在最高處,天下人都仰望著呢。
太監用尖細的嗓門平板地誦讀著使者送上來的文書,千篇一律的表達著希望締結友邦的願望。
「賞。」皇帝從容地說了一個字。他的嗓音低沉悅耳,語氣恰到好處,既不過分冷冽,又不失威嚴,一舉一動都彷彿經過最仔細的調擺似的。
這是所有大臣最佩服這位主子的地方。
賞賜並不是立即就端上來,太監只是打開禮部準備的賞賜單子,洋洋灑灑地又讀了一遍。
「謝恩。」太監拖長了嗓音唱喏著。
「啟稟皇上,園子裡的酒宴已經準備好了。」
「嗯,」皇帝點了點頭:「那就賜宴吧。」他莊重地站起來,向後面走去。驀然,心臟卻似乎被什麼刺了一下似的。軟軟的刺,卻是毫不留情地犀利地刺了過來。被冒犯的不快感讓他當即轉身,向身後的臺階下掃去。
目光落在契丹王子的臉上。
是他?
皇帝用比剛才更威嚴的犀利目光逼了過去。
他敢這般大膽?
契丹王子還是帶著坦誠的笑容,溫和的臉半低著,那是臣服的身體語言。
「皇上?」身邊的小福子試探地問了一聲。
皇帝背負著手,居高臨下打量著契丹王子。
不會,這男人溫和而無害,最多是個驍將罷了。他從小被教導著識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皇上,園子裡還有宴會呢。」小福子小聲地提醒。
皇帝滿意地揚了揚唇角,收回眼光,轉身離開。
不會有人這樣注視。
他總是焦點,但不會有人膽敢這樣火辣辣地盯著他看。他是皇帝,四海的主子。那樣射在脊背上,讓人察覺出滾燙熱情的目光,絕不是他可以有的。
誰敢如此,必將被凌遲處死。
皇帝陰騭地想著。
已是秋天,後花園的景色也不比春夏兩季絢爛。宮人們早早收拾了落葉枯枝,在督促下擺好眾多飲宴用的矮几。
國宴,其實也只是吃排場。何況有皇帝在場,又是招待外來的使者團,眾人只是淺嘗面前的飲食,附和著笑上兩聲。
相比之下,玉郎的食相,那可大大出彩。
「哇哇,關東玉米肘子!」
抱著油淋淋的肘子低頭大啃時,這早已在九王府搗蛋聞名京城的漂亮小子還稍微安靜一點。
等吃了一半,又對肘子覺得膩味起來,轉身就把剩下的半隻肘子塞給身邊的九王爺,嘿嘿道:「難得國宴,怎麼也要吃個夠本。笙兒,這肘子味道不錯,先幫我拿著,別客氣,你要想吃,也可以咬上兩口。我嘗嘗別的。」提起筷子,又朝面前的浮皮苦瓜下手。
眾臣一臉同情地看著九王爺,九王爺卻甘之若貽,笑得甜蜜蜜,捧著那被啃得不成樣子的肘子,柔聲道:「這是王宮裡新來的廚子做的,最拿手就是關東菜。你要是喜歡,我們王府也找一個關東廚子。」
「嗯,好。」
「嘗嘗這個。」一筷子遞到玉郎嘴前。
「好吃!」
偌大國宴,玉郎努力上竄下跳。
禮部官員心疼地看著隆重安排,莊嚴周到的國宴被這小兔崽子攪和成一團稀粥,恨得青筋暴跳又如何?
一向不容人君前失禮的皇上還沒有作聲呢。
「那這個呢?」
「這個我們王府廚子也會做,嘿,還是我們那裡做得地道些。哎呀笙兒,這味醬瓜做得好,御廚房裡還有沒有,等我走的時候帶兩罈子回去……咦,怎麼國宴就這幾道菜?笙兒,是不是皇帝的菜比我們多幾款?」嘗遍了面前的菜,雖然已經打著飽嗝,玉郎卻又仰頭找皇帝的菜。
目光一轉,不知看到什麼,玉郎頓時一臉戒備神情,從桌前退到九王爺耳邊,嘀咕道:「喂,你那個皇帝二哥幹嘛老看著我?」
九王爺失笑。
這傢伙看來已經吃飽了,總算知道觀察一下周圍情況。
何止皇帝,整個後花園的人,使者團,大臣,伺候的太監宮女們,哪個不盯著他看。
「沒事。」九王爺用溫熱的毛巾幫他抹乾淨手:「皇上對你沒惡意。」
「沒惡意?哼。」
雖然有一大肚子新仇舊恨,不過進宮前笙兒千叮萬囑,說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玉郎還是聰明地只哼哼了一下,用警惕的目光表示他對九王爺的二哥記憶猶深。
「玉郎……」
一聲清朗的召喚傳到耳邊,玉郎一聽那把難以忘記的陰森森的男聲,頓時反射性跳了起來:「什麼事?二王……」又挨了九王爺一扯。
玉郎吃疼,狠狠低頭瞪了心上人一眼,只得又改口道:「皇上。」
他們兩人的小動作都被看皇帝看在眼裡,雖是唇角含著春風般的君主的笑意,心裡卻不免一陣不舒服。
四海之主既然不舒服,你們都要陪著不舒服。
皇帝嘴角勾起的弧度讓熟悉他的九王爺和眾臣都暗暗哆嗦了一下。
來了,來了。
大家停了筷,偷偷抬眼瞧著,屏息等著。
只有玉郎少了根筋,懵懂未知,九王爺悄悄扯他兩下,他反而把滿嘴油都蹭九王爺袖子上了。
皇帝矜持地飲了手上的溫酒,問:「今天去見了太后,都得了些什麼賞賜?」
「太后的賞賜?」
糟糕,這傢伙不會想敲我竹槓吧?好不容易進一回宮,冒著見你這壞蛋的危險,才討了幾樣亮晶晶的寶貝,可千萬不能讓你圖了去。玉郎眼睛亂轉:「太后就是賞賜了幾個碗碟什麼的,白的黑的紅的。我可是知道宮廷規矩的,太后是宮廷裡最尊貴的人,她賞的東西就算皇上也不可以收回。」
那一臉警惕的表情,毫不掩飾地把心思都寫在面上了,別說皇帝,就連使者團的人也看出究竟。
有人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九王爺想到這畢竟是國宴,雖然兄弟情誼深厚,當他二哥當了皇帝後越發陰騭,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翻了臉,忙站起來,躬身道:「皇上,玉郎很少進宮,不懂禮節。不如讓臣弟帶他下去吧。」
「我哪有不懂禮節?」玉郎怒視:「我還沒吃飽呢。」
九王爺在桌下輕輕踢了他一腳,見他仍怒氣沖沖地瞪著自己,露出一個狡猾的微笑:「聽我一回。回王府給你好東西玩。」
玉郎眼睛一亮,低聲道:「難不成你又從哪裡找了本新的春宮圖?」一臉眉飛色舞。
兩人一旦竊竊私語,便如忘了身在國宴中。眾大臣面面相覷,看他們嘟囔來嘟囔去。
這個時候,皇帝忽然開口了。
「收了。」
皇帝就是皇帝,只說了兩個字,旁邊就有侍衛高高應了一聲:「是!」轉身匆匆走了出去。
玉郎的注意力終於被吸引過來了,問九王爺:「他剛剛說收了什麼?」
「你今天在宮裡得的東西。」九王爺還沒開口,皇帝紆尊降貴,開了龍口回答。
「什麼?」玉郎驚叫:「那是太后賞我的寶貝,不可以這樣就收了!」
「不錯,是不可以就這樣收了。」皇帝點頭:「既然是太后賞的,也該知會一下太后。派個人去見太后,就說玉郎君前失禮,賞賜都被沒收了。」
「我……」
「再敢君前失禮,朕就下旨要九弟進宮陪太后一個月,不許回王府。」皇帝冷冷道。
「你……」也太惡毒了吧?
九王爺再也忍不住,一把捂了他的嘴:「你還敢開口?真想我在宮裡待一個月嗎?」
皇帝哥哥,你這個罰玉郎還是罰我啊?
玉郎雖然硬氣,不過也不是傻子,哼哼兩聲,對九王爺磨牙道:「就知道你帶我進宮沒好事,原來是故意讓我被人欺負的。」狠狠咬了九王爺虎口一下。
皇帝見九弟眉頭驟擰,知道他挨的一咬不淺,心裡爽快了點,眉目裡總算帶了點快意,輪廓變得比往常柔和了點。
他從容地挨著背墊,修長指尖緩緩轉著酒杯,打量著腳底下這些任他主宰的芸芸眾生,渾不知自己也正被另一個男人悄悄打量著。
一頓飲宴下來,天色漸暗,侍衛們點了大量火把,佈置在花園四周。也許是到了秋天,秋意也讓人心裡發涼,分外感覺疲倦。
確實是應該疲倦的,他這個天下的主子,早上處理國務,午間召見大臣,下午接見使者團,晚宴,誰比他更累。
偏一點倦意也不能露。
「皇上,後花園裡的燭火都準備好了。」
吩咐撤宴後,還有夜遊後花園的活動。這是禮部官員特意添加的一個宴後節目,因為契丹日漸強大,天朝需要給予使者團一點特殊的榮幸來籠絡契丹王。皇帝早些時候看這個主意還覺得挺新鮮的,點頭答應了,此刻卻覺得禮部的官員愚笨如豬。
怎麼也不想想皇帝會多累?
皇帝暗蓄著怒意,卻不好發作。目光若有若無地向後一橫,駭得眾位禮部官員一頭冷汗。
天啊,這位主子又是哪裡不滿意了?我們差事做的不錯呀。
嗯……
玉郎,說不定又是賀玉郎這小兔崽子惹禍!
冷汗淋漓的禮部官員跟在後面,皇帝充當著盡責的主人,在王宮的後花園中緩緩領著眾人賞玩。
「蒼諾王子,這株就是秋天開花的紫芙蓉。」一旁引領解說的小福子盡職盡責:「這可是稀世珍品,天下只有這麼一株。您請看,秋風一起,它這裡就有個一個小花苞,開的時候花瓣深紫,沒看過的人想不出它有多漂亮。」
使者團眾人嘖嘖稱奇。
玉郎也不知從那裡竄了出來:「什麼好花,我看看。」
「玉郎,小心別動……」九王爺話音未落,只聽見喀嚓一聲。
這下連皇帝也不僅轉頭看了過去,玉郎站在那芙蓉旁,一臉呆相。
一條光禿禿的花莖在風中豎立。
「我可什麼都沒幹。」玉郎攤開雙手。
眾人縱使知道皇帝寵著九王爺,也不由把心懸了起來,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當著契丹使團的面,誰也不知道這位說變臉就變臉的皇帝會怎麼發落。
玉郎看著忽然安靜下來的周圍,大叫不妙,連忙一臉無辜地看向九王爺:「真的,笙兒看見我沒有幹什麼,是不是?」
他倒是真的什麼都沒幹,不過興沖沖看花一時煞不住腳步,滑了一下,恰好花莖的旁枝勾住他的衣服……
喀嚓。
好端端一棵紫芙蓉,遭了無妄之災。
九王爺無話可說:「唉,你真是……」轉頭看著不作聲的皇帝:「皇上,臣弟願領責……」
未跪下去,皇帝冷冷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使團在這看著,免了你一跪。放心,罰是一定會罰的,今晚回王府後,給我好好在府裡等著旨意。」
「遵旨。」
九王爺應了一聲,轉頭向玉郎打眼色。
帶你入宮,我就知道今天逃不掉被二哥罰。
玉郎看懂他的意思,向他大作鬼臉。
兩人知道跟著皇帝除了受罰還是受罰,故意慢慢墜在後面,離了大隊人馬,一溜煙手攜手跑到別處胡鬧去。
或許是因為折了一株紫芙蓉,皇帝一直陰騭著臉,越發顯露皇帝的威嚴,領著眾人在後花園裡遊了一趟,回到湖心亭。
「皇上,接下來,該賞玩使者團送上的禮物了。」小太監在身邊小聲提醒。
亭子裡擺了一方盤一方盤的禮物,都是契丹使者團送上來的。宮女們掀開了上面的紅巾,各種見過的沒見過的東西展露出來。
不過又是走過場的東西,美其名曰賞玩,就是大概向使者團表示皇帝對他們的禮物挺喜歡而已。
皇帝隨意地拿起堆在最上面的一把小弩,輕輕扳了扳,如此小的弓弩,竟不能一下子扳不開。
難道契丹人臂力都如此厲害?
正想著,身後卻忽然有了男人的聲音:「皇上,這把小弩是有機關的。」
帶著異國腔調的聲音充滿磁性,靠得太近了,又是忽然響起,皇帝簡直以為有人貼著他的耳朵說話似的。
猛一轉身,那位契丹王子放大的臉就在眼前,近到讓人驚訝的地步。
皇帝心神猛震。
他已很久沒有和人如此貼近過,就連他的皇后,平日相見,也是遵守禮數站得隔了半丈。
他是天子,天下人的主子,沒人能和他並肩而站。
這位契丹王子,怎敢如此大膽?雖然笑得毫無惡意,但也太冒昧了。
「這是我們契丹最新研製的遠端弩,雖然看起來很小,但設計了特殊的扣扳,所以射程可以很遠。」契丹王子耐心地解說著,用手指著弩下面一個突起的小木柄:「皇上請看,要扳開這個,須先按壓此處。」
邊說著,邊示範起來。
彷彿為了尊重這位天朝的皇帝,契丹王子沒有將小弩從皇帝手上取下。帶著令人無法生出厭惡的笑容,竟從後至前,伸出雙臂,猝不及防地,握住了皇帝拿著弩的雙手。
「就這樣,雙手握緊。」契丹人身軀高大,手也較中原人長上少許。這樣的動作,一點也不吃力。
「然後,用手按壓下面的木柄……」耐心細緻,有條不紊地教導著,契丹王子本人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身邊氣氛的詭異。
天朝大臣們突出的眼睛,幾乎可以媲美九王府中被暴餵過度而一命嗚呼的金魚。
無論契丹王子的語氣有多麼自然,教得多麼好,但至高無上,永遠威嚴矜持的皇上,被一位異國王子過度貼近,卻是不爭的事實。
就連皇后本人,也不曾在眾臣面前和皇上這樣親近過。
何況,他們的姿勢,根本就是皇上被契丹王子從身後摟著,教導用弩嘛。
「這個小弩目前還是剛剛研製出來,所以使用還不甚簡便。」蒼諾王子悉心講解。
大臣們戰戰兢兢,勉強自己帶著一臉欣賞觀看他們的皇帝被契丹王子擁抱在懷裡,切磋新式武器。
雖然此情此景,實在是……天朝上國……禮儀之邦……有礙觀瞻……
不過,不能開口。
古有三國桃源結義,孔諸弟子也有同榻而眠的,坦蕩男兒,心胸自寬。
現在皇上和契丹王子不過是摟抱一下,也只是為了嘗試新的武器威力,絕對別無他意。肢體如此親密接觸,雖然與本朝風俗不合,但說不定恰好是契丹蠻族的風俗呢。
再說,皇上好強天下皆知,誰敢冒掉腦袋的風險,咳嗽一聲,莊重地說:「蒼諾王子,請放開我們皇上。」
這等言語一出口,豈非認同他們的皇上被人佔了便宜?
這種有關國體的烏龍誤會,怎麼可以犯?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何況,契丹的軍力……
「這個地方,不能捏得太緊……」蒼諾王子繼續講解。
穿著龍袍的天子,已經把那弩的模樣扔到九霄雲外。
他已經石化了。
這個人,竟敢如此大膽。蠻族,果然是蠻族!
如果是本國人,一定立即處死。
雖是無心,但蠻族可恨!我堂堂禮儀之邦,天朝上國。
但兩國相爭,尚且不斬來使。
何況,契丹的軍力……
皇帝心裡複雜的想法一絲也沒有洩漏出來,從容威儀地開口:「蒼諾王子,朕……」
「皇上,現在可以按扳扣了。」男人教得全心全意,態度十二分殷勤。
他的胸膛貼在皇帝的背上,透過繡工華麗的龍袍,熱度漸漸滲入。
「看著前面,想射哪裡,對著準線……」
耳朵癢癢的,熱熱的,聲音卻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大膽!怎敢如此大膽?
滲來的體溫,暖和得使真龍天子幾乎震怒。從沒有人,敢這樣大膽地擁抱著他。就算是無心地,就算是不懂禮節的,率性的冒犯,也沒有。
「按扳扣,就是這樣。」
皇帝感受到蒼諾手指的力度,蒼諾正握著他的手。他的龍手,竟會這樣被人隨意緊緊握著。
住手!你給朕住手!要不是考慮你契丹現在的國力,朕當場就不留顏面給你兩個耳光。
咳嗽一聲,皇帝的聲音已經攙和了故意讓人聽出的不悅:「蒼諾王子,朕已經明白……」
「扣。」蒼諾低喝。
皇帝隨著他的指尖動向按下了扳扣。簌的一聲,破風聲響起,一枚短箭穿越湖面,直直插入對面的花圃中。
契丹一定非常炎熱,他們的王子渾身都像有熔岩在流竄,就連手指也是。皇帝修飾保養得圓潤修長的指,被蒼諾火熱的指覆蓋著,燙得幾乎軟下來,沒了骨頭。
「好!王子射得好啊!」使者團眾人鼓掌叫好,和他們的王子一樣,這些來自契丹的大漢似乎對於詭異的氣氛無所察覺,深為天朝皇帝和蒼諾王子的融洽相處感到由衷高興。
皇帝斜掃自己的大臣。
打算挨到什麼時候。你們食君之祿,滿腹聖人詩書,就算認為朕在和契丹王子切磋武器,也該開始覺得天子與外人貼得太近有礙觀瞻,出頭請契丹王子收一收手了吧。
難道要朕親自說:「契丹王子,請放開朕」不成
事與願違。
聽了契丹使者團眾人的喝彩,天朝臣子們想起自己皇帝的好勝心,也不得不有點表示。
「好!皇上果然厲害,一學就會。」
只能歡欣鼓舞,讚歎溢於言表。
牽強的笑容,也要擠在臉上:「皇上天賦奇才,這準頭,恐怕我們學上十年八年也比不上。」
皇上啊,你打算被摟到什麼時候?就算切磋武器,也該知道天子一步一行,都需矜持自重……
「呵,小使教錯了呢。」蒼諾看著落箭的方向,笑起來:「發射時,應該稍微向上,這樣射程才能更遠。」笑聲在皇帝的耳膜中輕輕回蕩。
「再來一箭,可好?」契丹王子和顏悅色,等著皇帝首肯。
還來?被人摟在懷裡的皇帝一僵。
還來?眾臣寒毛直豎。
「想不到契丹竟有這樣的巧弩,倒讓朕大開眼界。」皇帝微笑著,緩和而堅定萬分地推開了這位膽大包天的王子:「多謝王子教導,朕已經學會使用了。」
如果不是因為契丹的兵力,這個莽漢……
「只要明白了,使用起來會很方便。但這種輕弩,製造起來不容易呢。」
契丹王子一句話,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
契丹的弓弩製造,可是各國都羡慕的。
既然是莽漢,說不定會懵懵懂懂說出一些機密來。
皇帝俊美的輪廓,在月下變得溫和多了:「我朝也有不少匠人,精於弓弩的製造。」
「當真?」蒼諾王子驚喜地說:「那正好切磋一下。我就是我們契丹最好的弓弩師。不過聽說天朝人只喜歡讀書,不喜歡練武,所以天朝王族沒人注重弓弩好壞。」
蠻族就是蠻族,竟這般口無遮攔!
皇帝顏面受損,臉上雖然還在微笑,卻有點不大自然:「王子誤會了。天朝王族也有精於弓弩的,例如朕……」的九弟。
眼角餘光一轉,壓根找不到兄弟們中最精於武功的九王爺,皇帝匆匆吞下話裡的最後三個字。
又溜了?
可惡,等解決了契丹使者團,絕不可輕易饒了他們這兩個。
「啊?天朝皇上竟然也精於此道?」蒼諾王子和使者團眾人臉上崇拜詫異的表情,讓威儀的皇帝實在沒有辦法澄清誤會。
不過,他從小練習騎馬射箭,倒也不是妄語。
精於弓弩製造,和精於從他國手上挖掘弓弩製造技術,倒也差不多。
「那……我可以和天朝皇帝探討一下弓弩製造嗎?」說起弓弩,那個莽漢王子兩眼發光,欣喜不已:「我最近研究了一種宏弩,射程遠……」
「王子……」契丹使者團裡,老成持重的人還有點頭腦,輕輕提醒了一下。
「……使用輕便,正打算將它普遍用於軍中……」
「王子……」
「來目,你別妨著我說話。只是如果用於軍中的話,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有待解決……」
「咳咳!王子殿下……」
「來目,你幹什麼?」蒼諾王子袖子被人拽了又拽,終於不滿,沉著臉看向下屬:「我正在和皇上討論弓弩,沒看見嗎?」
四周一片沉默。
契丹使者團眾人站在王子旁邊,緊閉著嘴,恨不得把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眼睛上,拼命使著眼色。
尊貴的二王子殿下,我們知道你在談弓弩。
天朝的軍隊打不過我們軍隊,武器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天朝人正要向你偷學我們的技術呢。
天朝大臣們束手站在一邊,保持禮貌的微笑。
不錯,我們要偷師。
最好用你們的技術製造出我們的弓弩,再用我們的弓弩射你們的屁股。
哈哈,那時候,契丹的軍力何足道哉?
「咳,事關貴國技術,王子還是小心,不要多談了。」皇帝輕描淡寫,使一招以退為進。
蠻族就是蠻族,天朝歷代軍法裡隨便使一招都能對付。
果然……
蒼諾不滿地瞪了身後的屬下們一眼,再望向皇帝時,已經換了一臉歡欣不盡的笑容:「不不,請皇上一定抽點時間,和我談談弓弩。弓弩,我經常和我國的弓弩製造師徹夜討論,但還是有一個難題沒能解決。」蒼諾王子對弓弩的熱愛不同凡響,知道皇帝也精通弓弩製造後,看著皇帝的眼神多了兩分熱烈:「不知皇上對於製造弓弩的材料,有沒有研究?」
「略知一二。」皇帝淡淡道。
「那真要向皇上請教一下。關於製造弓弩的材料,如果皇上可以給我一點時間,不,一晚……」
「王子……」再這樣下去,天朝皇帝一晚,不,半晚就會從你嘴裡把我們的秘密全部掏出來。
蒼諾狠瞪下屬:「你還敢插嘴。」轉向站在一邊的皇帝,殷切地懇求:「皇上,弓弩是精巧的器具,討論時必須心靜,可否找個安靜的地方,避開這些嘈雜的不懂弓弩的人?」
不可以呀!契丹使者團眾人目光強烈抗議。
求之不得呀!天朝大臣們盡力忍住賊兮兮的笑容。
蒼諾王子充滿渴望的眼神看著皇帝。
「可以。」皇帝緩緩地,矜持地點了一下頭。
「好!事不宜遲,現在就談,唉,要是早知道皇帝對弓弩有研究,還吃什麼晚宴遊什麼園子,白白浪費了寶貴的時間。來目,你們在這裡等我。」
「王子啊……」
「吩咐下去,立即打掃詠譚閣,那裡清淨,就請王子去那裡詳談。」皇帝看一眼群臣:「你們也留下,好好招待其他人。」
大臣們整齊地回答:「是。」
皇上放心,我們會看著他們,不讓他們阻撓了皇上的好事的。契丹王子就交給皇上主子您了。
詠譚閣也是建在水上,離後花園很遠,地處僻靜,只有一條橋連著岸邊和詠譚閣。皇帝乃萬乘之尊,安全第一,既然安排了契丹王子和自己單獨相處,必要選一個外人不易侵入,又適合侍衛保護的地方。
這個詠譚閣正好符合條件,四面環水,侍衛們守住四周岸邊和橋的入口,保證萬無一失。
「失禮,王子殿下。天朝規矩,任何人要與皇上單獨商談前,都不得攜帶兵刃。」侍衛頭子笑著解釋。
「那個當然。」蒼諾大大方方,讓他們把自己搜了個遍。
「現在可以進去了。」
「請。」
詠譚閣裡清幽乾淨,是個套秘密的好地方。皇帝想著自己做的事也不大光彩,索性下了聖旨:「沒有召喚,任何人不得進來。你,給我守著橋頭。」
「遵旨。」
打發了所有人,兩人獨處在門窗都關上的詠譚閣。有限的空間裡坐了兩個了不得的人物,一個堂堂天朝皇帝,一個赫赫契丹王子。
既然有一個晚上,皇帝也不急,悠閒地一揚手:「這是新鮮的雲桂霧茶,王子,請。」
「皇上,請。」
珍貴的茶水一飲而盡。
牛嚼牡丹,唉,蠻族就是蠻族。
皇帝儀態極佳地端起茶碗,小啜了一口。不愧天朝上國之主,氣度華貴,威儀暗逸。
下一秒,茶碗從手中掉下。
「小心。」蒼諾王子一聲低呼,彎腰伸手一抄,撈住精緻昂貴的御用白玉杯。
好快的身手。
皇帝挨在椅內,內心驚愕震驚。
全身無力,癱軟不能動彈,有人下毒?
什麼毒這般厲害?什麼毒這般神不知鬼不覺?
誰,如此大膽?
皇帝犀利的目光刺向蒼諾。
不過看起來不像,圖窮了,匕首就會現出來。毒已經中了,可蒼諾沒有露出猙獰面目,反而一臉關切:「皇上,你還好嗎?」
不好,非常不好。
茶水潑到龍袍上,大腿根部濕了一片,雖不是開水,那個敏感的地方,也被燙得一陣陣疼。
蒼諾目光一轉,停在他濕漉漉的下身上。
「皇上你被燙傷了?」
「下毒……有人下毒,來人,來人啊……」皇帝張嘴,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得像母蚊子一樣。
詠譚閣關緊了門窗,侍衛們都守在橋頭岸邊,除非他們是公蚊子,否則不可能聽得見皇帝說什麼。
糟了。
更糟的在後面。
「你……你幹什麼?」
「幫你把衣服脫下來弄乾。」蒼諾王子好心腸地忙著,三兩下剝了皇帝被茶水弄濕的褲子,濕漉漉的龍袍從下面捲起來,塞進腰帶裡。
真龍天子修長的雙腿袒露出來,鍛鍊得不錯的起伏線條被細膩的皮膚包裹著,大腿根部通紅一片,那是被熱茶燙的。
「幸好,沒有起泡,只是紅了一點。」
一陣涼風掠過赤裸的下身,皇帝幾乎氣得背過氣去。
「放肆……你……你給朕……」他活了一輩子,不曾如此丟過臉。
「哦,皇上是不習慣給人看見吧。都是男人,有什麼要緊的?這樣吧,」蒼諾豪爽地脫下外套,蓋在皇帝腰上:「蓋一蓋,是不是好多了?」
「好……好……」好個屁!
真龍天子氣得嘴唇發抖。
「來人……來人……來……」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擠出來的也只是蚊子哼哼聲。
「皇上不必擔心褲子,我這就幫你弄一條乾淨的去,很快回來。請皇上放心,這事我會保密。」天朝的人都愛面子。
蒼諾把皇帝的龍褲纏成一團,放進懷裡,出去,小心掩了門。
皇帝獨自癱坐在椅子上,臉色發青。
怎會如何?怎麼會如此!
誰下毒?怎麼中的毒?
下毒猶可忍,可怎麼……怎麼被剝了褲子?皇帝恨不得一腳把桌上的白玉茶碗踹個粉身碎骨,卻頹然發現自己連握緊拳頭的力氣都沒有。
來人,來人啊!救駕!
那些侍衛,沒個機靈的,就不知道進來看看?
都砍了!
第二章
門外忽然有了點動靜,皇帝瞳孔驟縮。那個居心叵測的王子回來了?
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熟悉的人影躡手躡腳貓了進來。
「怎麼是你?」
渾身濕漉漉的玉郎簡直就成了個水人,探頭探腦鑽了進來,看見坐在椅子上的皇帝,嚇了老大一跳,連忙擺著雙手澄清:「我可不是偷東西,我只是爬樹,誰知道那個樹幹斷了,我就掉進水裡了,掉水裡我就游過來了,順便看看這裡有什麼好東西……嗯?不是不是,我只是進來看看,不是偷東西……」
「叫人……叫侍衛來……」皇帝語氣本來就冷,現在低沉得幾乎聽不見,越發透出危險。
一陣寒意直逼過來,連玉郎也打個哆嗦,連忙抓耳撓腮地為自己辨白:「不不,不要叫侍衛,幹嘛叫侍衛?都說我不是偷東西啦。」
「侍衛!叫侍衛……」皇帝怒吼出來的聲音,現在比不上一隻蚊子哼哼。
玉郎懷疑地打量著他:「你又想抄九王府啊?好吧,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抄,但你總要給我一天時間,讓我搬運搬運存貨。」
「叫侍衛來……」
「侍衛來了我也是這麼一句話,我什麼也沒幹,我只是爬樹的時候掉下水游了過來而已!」
……
天下恐怕只有賀玉郎可以給他這個九五之尊如此大的挫敗感。
「那……叫九弟來。」九弟是自家人,就算知道這事,也會守口如瓶。
玉郎暗吐舌頭。
糟了,皇帝老兒急了。
別看他說話斯斯文文的,玉郎吃過他的虧,對他的眼神瞭解得很清楚。瞧他現在那兇狠的眼神,一定沒好事。
立即轉移話題:「耶?你冷嗎?幹嘛披一件衣服在腰上?」
皇帝臉色猛變,閉上嘴巴。
「這件衣服,好像是那個蒼諾王子的……」
「走開!」皇帝簡直要發瘋了。
如果讓玉郎看見外套下面蓋著的風景,為了王家的面子,皇帝最重要的尊嚴,日後就不得不殺了玉郎,殺了所有聽玉郎提起這件事的人。
殺了玉郎,就等於殺了九弟。
而在殺掉玉郎之前,這個毫不懂規矩的小子說不定已經把這事告訴了整個京城的人。要殺了所有聽玉郎提起這件事的人,就要屠城……
「越看越像啊……」玉郎奇怪地嘟囔,頭更探過去一點。
「不許碰!」皇帝在差點被氣暈過去之前,總算找回了一點理智,用最快的速度說:「朕有賞賜!」
「賞賜?」玉郎的手停在半空。
「朕把太后今天給你的賞賜還你。」
「耶?」玉郎古怪地看著他,警惕心大起。
無緣無故對我這麼好,一定有陰謀!
皇帝憋紅了臉,腦子卻很清明,看了他的表情,早知道他小肚子裡轉什麼念頭,話鋒忽然一轉:「朕,還可以讓九弟一個月不上朝不進宮,在王府陪你。」
「咦?」玉郎黑溜溜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亮。
一個月啊,笙兒不用一早就開溜去上朝,更不會在纏綿的關鍵時刻被可惡的皇帝抓進宮。
可以陪著自己到處逛哦。
這麼長時間,說不定還可以去蘇州晃晃呢。
哇,這麼大的誘惑,就算是有陰謀,也……
皇帝今天怎麼這麼好啊?
「只要你立即把九弟找過來,立即!」
玉郎眨眨眼睛。
他再不會看臉色,這下也總算嗅出了不妥,狐疑地看著皇帝:「喂,你是不是出了什麼要緊事,找人幫忙啊?」
找誰也不可能找你幫……
皇帝對玉郎的自告奮勇毫不理會,催促道:「快去,找九弟。」
玉郎挺起胸膛:「你怎麼說也是笙兒的二哥,要有事,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地幫幫你。」
「找九弟!把九弟找來!」
「真的不要我幫?」
「進宮!」
「啊?」
「再磨蹭朕就下旨要九弟進宮住一年!」
玉郎做個鬼臉,連忙往門邊溜:「好好好,找就找。記得,你答應了讓笙兒一個月不用幹活陪我的哦。」
一轉身,看見遠遠的橋頭站著不少侍衛,人人手握劍柄,背影嚴肅得嚇人。他才不會傻得自己冒出去挨罵,既然游泳過來,當然也游泳回去,悄悄下了水,游回岸邊。
「為了三十件寶物,再爬一次樹吧。」玉郎濕漉漉地上岸,抬頭選擇目標:「這次找一棵結實點的。笙兒真是的,明知道我對王宮不熟,還和我玩抓迷藏,害我要反反覆覆登高找人。」
來了沒有?
沒來。
怎麼還不來?
皇帝的心彷彿被放在火上烤著。腰上蓋著隨時可能滑落的外套,契丹的布料遠沒有天朝的絲綢細膩,粗糙地磨著養尊處優的腿。更可恨的是,那粗粗的布料,給那最敏感的地方帶來異常的感覺。
一代天驕,竟然會有這麼尷尬的時候。
契丹人真可惡!
契丹王子該殺!
外面那群沒用的侍衛,統統該殺!
怎麼還不來?
門外又來了動靜,皇帝聚精會神地看著門口。
門推開了,又掩上了,詠譚閣昏暗的燭光下,皇帝用力眨了眨眼睛。
「皇上,我回來了。」
怎麼是你?為什麼是你!玉郎那小子哪去了?九弟哪去了?
「我答應了幫你保守秘密,不好找你的宮女侍衛們要,只好自己找了一條乾淨的褲子。」
褲子,那倒是不錯的。
終於有褲子了,不幸之中最大的安慰。
「我幫你穿上吧。」
好,等我穿上褲子,等我身上的毒解了……
「不過……」蒼諾拿著褲子,蹲在皇帝腳下,正打算幫他套上的時候卻忽然停了下來,仰起頭,誠懇地問:「這褲子找得不容易,禮尚往來,皇上可以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嗎?」
陰謀!果然有陰謀!
古往今來,有哪個皇帝會因為光著下身而被要脅答應要求的?
皇帝英俊的臉扭曲變形。
但小不忍,則亂大謀。
現在手不能動,肩不能抬,管他要兩國邊境劃分,還是武器糧餉供應,使個緩兵之計,含糊地應一聲,明日反悔好了。
反正沒有人證,諒他也拿不出物證。
「什麼要求?」皇帝的音量只有那麼大,在昏暗燭光下,有限的空間中聽來,低沉悅耳,帶了點沙啞的性感。
「我想抱一抱皇上,就現在。」
現在?看來,並不是天朝歷代軍法中任何一條都可以對付蠻族,至少緩兵之計不行。
向來精明的皇帝也不禁愣了愣:「抱一抱?」
真是未曾教化之邦,幫人拿條褲子就要禮尚往來,還提出這麼奇怪的要求,難道只有肢體接觸才可以表達謝意?就不能學一學天朝的禮儀?
「可以嗎?」
褲子在你手上,選擇只有一個……
「可以。」皇帝滿心無奈,表面上威嚴地應了一聲。
都是男人,擁抱一下也不打緊。其他的事,等朕身上的毒解了再說。
「多謝皇上!」蒼諾得了應允,眼睛的顏色驟然深沉下來,駭了皇帝一跳。
高大的人影貼上來,將皇帝輕輕鬆鬆地打橫抱起,溫柔細心地放在乾淨的地毯上。
「你……這是幹什麼?」
「抱你啊。」
蒼勁粗糙的手滑進龍袍裡,靈活得讓人無法相信那是一雙蠻族王子的手。
勁道那麼巧,拿捏得那麼准,不偏不倚,輕輕一掠,驚得皇帝胸前的小小突起驀然挺立。
「放開!」手腳俱軟的皇帝只剩表面的威嚴。
蒼諾王子的笑聲就在耳邊,熱氣吹進他的耳裡。
「天朝有一句老話,君無戲言。皇上答應的事,可不能反悔哦。」
放肆,放肆!
禮儀上的擁抱,和床笫之間的「抱」,怎麼可以混為一談?
陷阱,這是陷阱!
「你好大的膽子,朕……」
「錚兒。」
「……什麼……」皇帝眼皮猛然跳了一下。
「錚兒。」蒼諾王子俯身,解開身下男人身上的龍袍:「你的名字,不是叫錚兒嗎?」
燭光搖曳下,蒼諾的身影顯得巨大無比,彷彿什麼都逃不開他的掌心。
皇帝聽著「錚兒」兩個字,如行雲流水般從他曲線剛毅的唇裡吐出來,竟不可思議的沒有一絲彆扭。
有那麼片刻,皇帝忽然連話也說不出了。
他自然是有名字的。
現在,他是皇上,是天子,是主子;過去,他是二王爺,是二哥……
但他,的的確確有自己的名字。
只是許多年來,已經很少聽見有人這麼親切地喚他。連他本人,也對這個名字感到莫名的陌生。
他的名字,叫錚兒。
「錚兒……」
他本來以為,再沒有人會這樣在他耳邊喚他。連相敬如賓的皇后,無論外頭還是內室,也從不敢這樣喚他。
「錚兒,叫你錚兒,可比叫你皇上舒服多了。」低沉的聲音充滿磁性,眼眸裡閃爍著勝者精明的銳利光芒。
這就是剛才那個溫和敦厚的蠻族王子?
「你……竟敢直呼朕的姓名……」手腳皆軟的皇帝一臉複雜,似乎連表面的威嚴也保不住了。
蒼諾笑了笑,答道:「我敢。」
手一揚,象徵天朝皇權的龍袍被拋到一邊,失去了明黃色的尊貴掩護,臉無血色的皇帝坦露著全身,經過宮女們精心保養的肌膚彈指可破,裹著男性的肌肉,起伏延綿,美好如天朝的河山。
「朕要殺了你!」皇帝眼中射出恨意,這樣強烈的目光,能讓天朝所有臣子嚇得倒地求饒。
蒼諾微笑地直視他,糾正道:「現在,你不是朕,你只是錚兒。」他低沉的聲音溫柔動聽,皇帝怔了一怔。
直到蒼諾分開他的雙腿,他才膽顫心驚地明白危機正式來臨。
「你敢……朕一定殺了你,凌遲處死!朕要派軍討伐契丹,朕還要頒旨……」
「不是朕,」蒼諾再次溫和地糾正了他,不能動彈的皇帝就在身下,英俊的臉扭曲著,又恨又懼。那樣生動的表情,怎麼會是一個不懂得愛惜自己,珍惜自己的皇帝?「……是錚兒。」
他說著,抵在小巧羞澀的入口。
「你……你敢……」
「我敢。」蒼諾又笑了笑。
他挺腰,抹了香油的碩大,緩緩擠進似乎容不下異物的小洞。皇帝發出痛苦的嗚咽,癱軟的手腳連一絲掙扎也做不出,剛剛進到一半,他已經覺得彷彿要被這火熱的異物給撕碎了。
「別怕。」蒼諾柔聲安慰著,低頭親吻他不斷顫抖的唇,但腰力還是鍥而不捨地往前壓去,執著地挺進到了最深處,才停下來,抓過地上的龍袍一角,為皇帝抹了抹額頭黃豆大的冷汗:「你看,全進去了。」
「滾……滾出來……」疼得快暈倒的皇帝吐字不清地命令。
「出來?」蒼諾動動腰身。
往外剛抽一點,皇帝慘叫起來:「啊……別,別動……」
蒼諾停了下來,耐心地問:「不用滾出來了?」
皇帝羞怒交加,什麼莽漢,什麼直率豪邁,壓根就是隻陰險的狐狸!
奇恥大辱……
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錚兒,你不知道吧,我曾經見過你一面。」
「別動!你停下……別……別……」
「你的名字真好聽,錚兒,錚兒,是不是天朝一種優美的樂器?」
「啊啊啊……你……朕要殺了你!」
「在我眼裡,你不是朕,你是錚兒。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對著園中的花說著自己的名字。我想,這個人命中註定是要我好好抱緊的。」
「不……不要再來了……」
「命中註定……和你們天朝人一樣,我們契丹人也是相信命運的。不過,我們的神明不喜歡我們哭哭啼啼,不敢這個不敢那個,我們的神明喜歡我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好疼……你殺了我吧!」
「你是我命裡要好好抱緊的人,我怎會殺你?就算將來要死在你手上,我也不會殺你。」
兩副年輕的男性身體緊緊結合在一起,幽靜的詠譚閣內,充斥汗味和火藥味。
這種事,不是沒聽說過。
王宮裡淫靡之事本來就多,當日未登帝位時,就曾經聽說安國舅男女通吃。男也好,女也好,只要撞在他手上,色心一起,也不管對方肯不肯,命人搶到府裡,先縛了手腳就強上了。
他深得父王寵愛,從小就是百官爭相討好的對象。未行成人禮,就已有人悄悄送上模樣不錯的女孩子,再晚一點,模樣好的男孩子也不時送來一兩個。
他那時候還年少,沒有如今律己這樣嚴格,有看著討人喜歡的,也通常會笑納一二。對於他這樣的貴人來說,抱著男孩子春宵又有什麼大不了?只要身子不錯,懂伺候,男女其實都沒有什麼大差別。
從前看他抱的那些男孩,大多數行樂時都一副欲仙欲死的模樣,呻吟聲幾乎透出王府外牆去,誰又想到被抱原來是這麼疼的?
疼!
一下猛烈的衝刺把他的魂猛然拉回身軀。皇帝顫巍巍地抖動了一下眼瞼,那張可恨的臉還印在眸底。
端端正正的大臉,近看輪廓倒也雕琢得不錯。沒有天朝人的精細玲瓏,清一色繼承了塞外民族的粗豪威猛,要不是自己此刻受他酷刑般的折磨,誰知道這麼一個莽漢,居然有如此深沉的機心?
唇上一陣紅熱,胸膛被壓得幾乎無法呼吸。皇帝被動地掙扎了幾下,好不容易等蒼諾放開了自己的唇,拼命呼吸了幾口空氣。
一屋的活色生香,連同男性的麝香味,一道擠進快充血的肺裡。
蒼諾氣力長勁,親吻褻玩,手嘴並用,下身的動作卻一直沒停,有時候放鬆了力道,只輕輕抽動,騙得那漂亮的天朝皇帝微微鬆了一口氣,下一刻又猛地用足了勁撞進去,整得身下的男人臉色蒼白,顫慄著抽氣。
滲出一層又一層細密汗珠的臉,在暈黃的燭光下越看越精緻。蒼諾為了今天,其實花了無數心力,現在被他擁抱著的男人畢竟是全天朝最矜貴的人,要讓他中這個埋伏,談何容易。
不過皇天不負有心人,到底還是讓他瞅到了機會。
「舒服嗎?」彷彿火舌吞吐著,在皇帝的嘴角上輕輕遊走,蒼諾吻夠了,又去舔他的眼瞼。蒼諾的聲音在屋中回蕩,帶著外族人的口音,低沉悅耳:「錚兒,你喜歡被這樣親吧?」語氣篤定。
舌尖輕輕用力,滾圓的眸子在眼瞼下受驚似的劇烈跳動。
「錚兒,你喜歡……」
「你閉嘴!」受不了這樣親暱的稱呼,錚兒,他的名字早就沒有人叫了。一直閉著眼的皇帝終於把拼命積攢起來的力氣化為了一句憤怒的低吼,但隨後就痛苦地哼了一聲,渾身顫抖著大口喘息起來。
體內的異物猛烈地抽動,比剛才任何時候的都要狠,彷彿要深入到他的肺腑裡去。
「嗯……啊!啊……」皇帝奮力後仰著脖子,希望可以借此舒緩體內咆哮的征伐,一股似酥似麻的感覺卻可恨在這時候冒了出來,從尾椎直透後腦,衝擊著早就薄弱的意志。
「是這裡了?」蒼諾體貼地問。他自己也正情動,滿頭都是黃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打在皇帝赤裸白皙的胸膛上。一邊動著腰,兩顆神光炯炯的眼睛仔細觀察著皇帝的表情。
身下的男人無論何時都是令人心動的,冷漠憤怒的臉上,此刻滲入了曖昧的壓抑,一絲若有若無的紅暈在蒼白的兩頰化開,呈現出令蒼諾幾乎瘋狂的絕美風華。
皇帝受著地獄般的煎熬。
身體深處一處小小的地方,正被外族王子的肉器無所不同其極地折磨著。每一次擦過,就在體內燃起一串微小的火花。被催促的情欲慢慢膨脹起來,充塞昏重的頭腦。
雖然有三宮六院,但皇帝,從未嘗過這種滋味。
「是這裡了,很舒服吧?」蒼諾緊緊抱著他的錚兒,似乎唯恐這個手腳無一絲力量的國君會忽然從自己懷裡消失。
想像過很多次了。
自他在九王爺的後花園悄悄瞥見他的錚兒,他就忍不住胡思亂想,就想著那張冷漠的臉,情迷意亂時會露出何種銷魂的表情?
蹙眉嗎?
總是抿著,讓人覺得刻薄的唇,會微微張開,壓抑不住地吐出呻吟嗎?
水鑽似發亮的黑眼睛呢?會半瞇半合,還是全睜大了,換上被快感薰陶得近乎麻木的怔然?
但一切猜想都徒勞無功,他懷裡的錚兒這麼美,不是親眼看見,絕想像不出來。就像鬼斧神工的白玉雕像忽然活了過來,在他身下顫著、抖著、抵抗不住鋪天蓋地的陌生快感,無法克制地呻吟著。
蒼諾愛極了,忍不住溫柔地親了他一下:「叫吧,別困在喉嚨裡。喜歡了,嚷出來才舒服。」
凌亂的快感溶入了身體快被撕開的痛楚中,皇帝痛恨這種甜蜜和凌辱,使盡力氣搖著頭,咬牙:「不!……朕……朕……」
「不是朕,是錚兒。我的好錚兒,我的乖錚兒……」蒼諾近乎虔誠地說著肉麻話,身體卻仍在鍥而不捨地攻城掠地。
「乖,別倔強了。當錚兒比當皇帝自在,舒服就是舒服,喜歡就是喜歡,我教你。蒼諾教你。」
承受著他蹂躪的男人體內又竄起一陣酥麻,宛如電流直擊腦際。
「啊……唔……嗯……」皇帝終於忍不住呻吟出來。
九五之尊的端莊謹慎、沉靜練達,統統扔到九霄雲外。蒼諾火熱的身軀貼著他的胸膛,結合的地方抽抽插插,發出淫靡的聲響。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這樣親近過,不知多久了。
似乎自從登了帝位,連皇后見了他也中規中矩,偶爾同房,竟真的只是圖個子孫後裔似的將就一番,連手也不多碰一下。
有什麼法子?他是皇帝,她是皇后。
天朝禮儀的典範,一絲錯也不能犯,一言一行都必須深合帝王氣度。
蒼諾微笑的唇又貼了上來,頻繁的抽動下,一切淪陷於瘋狂,皇帝置身於情欲的驚濤駭浪中,波浪越湧越高。
「啊!不……不要這樣弄……」
「別怕,錚兒,我會讓你舒服。」濕漉漉的舌纏著皇帝的舌,貪婪地索取津液。
這個人……日後一定要殺的。皇帝半睜著被快感逗弄得氤氳的眼睛,掠過一絲殺機。
不過,現在被他抱著,身上倒也不冷。
他迷迷糊糊想著,蒼諾的動作又更快了,捲走了他所剩的理智。積聚的欲望到盤旋到了一點,最後幾下衝刺又快又急,皇帝體內驟然一熱,像一陣火辣辣的雨打在五臟六腑上。
讓人痙攣的快感迅雷不及掩耳地迎面捲來。
「呀!」與此同時,皇帝輕微地呻吟了一聲,挺立已久的性器也顫巍巍吐出了白濁。
兩人同時達到高潮,停滯片刻後,緊繃的身體軟軟鬆懈下來。蒼諾仍跪在皇帝雙腿中,輕輕挨著皇帝。周圍的動靜都沒了,一絲聲兒都沒有。殘存的快感在身體裡流竄,眼簾裡不斷有飄動的若隱若現的雲彩,兩人胸膛都劇烈地起伏著。
皇帝呼吸了好幾口空氣,總算找回了一點理智。他暗中試探,藥效似乎過了一點,手腳已經可以略微動一動了。斜著眼,不動聲色地看過去,剛剛在他身上馳騁的男人正伏在他胸膛上,黑色的長髮帶著濕氣,貼在他這萬乘之尊的肌膚上。
該死!皇帝眼眸驟沉。
男人一直把臉貼在他胸前,好像在聽他的心跳,一邊舒服地喘息,一邊低沉地笑道:「錚兒,你舒服嗎?」語氣裡無盡歡欣,又有幾分想討他高興的意思。
皇帝恨不得一腳把他踹死,正想舉手把他一把推開,忽然聽見他的笑聲,也不知為什麼,竟驀然一頓。
蒼諾坐起來,雙臂伸出,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皇帝。
他武功高強,抱著一個差不多個頭的男人,一點也不吃力,滿足地看著皇帝:「我知道你挺舒服。這樣就好,宮裡那些嬪妃個個都像木偶一樣,在床上都不能弄得你快活,我在一旁看得快憋死了。你要是以後想我,可以把我召進來,我一定盡心盡力讓你舒服。」
皇帝頭腦轟地一下。
什麼叫在一旁看得快憋死了?
難道重重深宮,上千侍衛日夜戍衛的地方,他竟然還能……
蒼諾卻沒管他在想什麼,親暱地連連吻他,吩咐著說:「我要回去了,下屬們還在等我呢。你別難過,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以後我常常來陪你,你難過的時候,傷心的時候,無聊的時候,被那些後宮的人,還有大臣們氣著的時候,都別憋著。叫我來,我一定來陪你。」說著又分開皇帝的雙腿。
皇帝驟然一驚,以為他又要胡來,又怒又氣:「你敢!」
藥效確實已經消了大半,皇帝變得略帶嘶啞的聲音大了一點。不過現在卻無法召喚侍衛,天下哪個君主想讓臣子們看見自己赤身裸體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裡?
「別動,我要幫你清理一下,幸虧這裡備有清水。有點疼,不怕的,只是紅腫了,我輕輕的來。」
快感的餘韻越飄越遠,新仇舊恨驟然狂風一樣掃進腦海裡。蒼諾聲音越溫柔,聽在皇帝耳裡越是可恨。他也隨大內侍衛們從小學武,猛地咬牙,雙指成勾,直取蒼諾門面,挖那兩顆可惡的眼珠。
本以為忽然出手,隔得又近,以有心算無心,怎樣也該佔點便宜。誰料風聲剛起,指尖還未觸到蒼諾眼睛,腰間猛地竄上一陣劇痛,頓時抽走所有的力氣。皇帝扭動著眉痛哼一聲,整個軟在蒼諾臂間。
蒼諾手上的勁氣一吐即收,似乎毫不在意皇帝的偷襲,又親了他一口,笑道:「錚兒乖一點,挖了我的眼睛,以後我就瞧不見你的模樣了。」
皇帝知道他看似粗莽,其實厲害到了極點,此刻鬥不過他,只好強行忍著氣,任他抱著自己清洗下身。
蒼諾又為他逐件把衣服穿回去,將他放在椅上,跪下為他穿了靴子。最後拿起地上的龍袍,重重歎了一聲:「真不願你穿回這個。」話雖這樣說,到底還是細心地幫他披上了。
明黃的龍袍在燭光下依然亮眼,巨龍張牙舞爪盤在空中,五爪勾張,威嚴嚇人。
皇帝總算不是衣不遮體,目光更兇狠起來,冷冷盯著蒼諾,這個仇不能不報,不禁又思忖,這異族王子犯了這般大罪,不知還有什麼後著,聰明人都知道應斬草除根,說不定他會今夜就在這屋裡把自己給解決了。
想到這個,抬眼打量蒼諾。
蒼諾的視線正停留在他身上的龍袍上,目光深沉,半天後卻露出憐憫之色,喃喃道:「穿上這個,好人都給憋壞了。幸虧我上面還有一個大哥,契丹王的位置不用我坐。錚兒,倒是難為你。」
皇帝怔了一下,這是什麼胡話?
一抬頭,已被蒼諾不由分說地擁在了懷裡,摩娑著低聲道:「你別難過,有我陪著你呢。就像賀玉郎陪著你九弟一樣,好好陪著你。」
皇帝恨得他咬牙切齒,驟然聽了這句,似被錐子戳了心窩。
錚兒。
有我陪著你……
有片刻耳朵嗡嗡作響,絲毫不知道他後面又說了什麼。皇帝好不容易甩甩頭,昏昏沉沉的腦子似乎清爽了些。
雖然沒受傷,但兩腿間仍是火辣辣的疼。被下藥、剝衣、侵犯的事一股腦回來了,他狠狠咬住了牙。
此等奇恥大辱,要能活過今夜,必要報仇。
身上簌然一陣發冷,他渾渾噩噩回過神來,屋裡燭光空搖曳,照著牆上自己坐在椅上孤零零的身影,蒼諾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腿腳漸漸有了點力氣,也可以喊叫了,但皇帝卻紋絲不動地坐著。
今夜的事好像夢一般的,不是契丹的使者團求見嗎?接見、賜宴、遊園、欣賞貢品,怎麼就單獨進了這裡?就脫了衣服,躺在地上,被他予求予奪?
錚兒,是不是天朝一種優美的樂器?
皇帝猛然打個冷顫。
他堂堂一國之君,竟在一個男人的身下呻吟了。他記得,自己的白濁,那些被嬪妃們視為甘露的龍精,竟噴灑在一個男人的腹前。
緊閉的門忽然被推開,月光傾洩進來。
正驚惶不安的皇帝猛然站起來,喝道:「誰?是誰?」
「皇上?是臣弟。」九王爺被皇帝少見的激動語調嚇了一跳,只跨了一隻腳進門就停住了。他回頭瞅了身後的玉郎一眼,玉郎連忙小聲肯定:「我沒有胡說,是他要我找你過來的。真的。」
看見熟悉的臉,皇帝的神智慢慢回來了。飛散在四周的帝王韜略重歸原位,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應該泰山崩於面前而不色變:「哦……」皇帝輕輕應了一聲,抖動著沒有血色的唇:「是九弟,進來吧。」矜持地坐下。
剛才猛然站立時扯動了今夜的狂歡處,刻骨的痛楚鑽進神經。
皇帝苦苦忍著。
事情已經發生,他實在不知道怎麼和自己的弟弟開口說這件荒唐的事。
他們的國君,在自己的王宮裡,在侍衛們的重重保衛下,竟被一個男人……
何況還有一個鬼頭鬼腦的賀玉郎牛皮糖似的跟在九弟身邊,更不能說什麼。
九王爺看著二哥的表情和往日截然不同,似怒似憂,又攙了一點別的說不上的奇怪感覺,不知道是否玉郎又闖了什麼大禍,忐忑不安地回頭瞅了他的心肝寶貝一眼,小心的問:「皇上喚臣弟來,不知道有什麼事要吩咐?」
「嗯,沒什麼要緊的事。」皇帝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目光也正放在玉郎身上,耳膜裡飄蕩的卻是蒼諾那低沉篤定的聲音。
就像賀玉郎陪著你九弟一樣,好好陪著你……
皇帝黑寶石似的瞳仁閃了一下精光,把蒼諾的聲音趕出腦海,才抬頭去看自己的弟弟:「沒什麼大事,朕……」
不是朕,是錚兒。
我的錚兒。
「皇上?」九王爺擔憂地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皇上臉色不佳,要不要喚太醫進來把一把脈?」
「不,不必了,臉色不好,是最近勞心政務累的。」皇帝歎了一口氣,雙腿痠麻,腰也隱隱痠痛。但他畢竟是皇帝,轉眼間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勉強打起精神,仍是尋常那似與旁人隔了千里遠的尊貴氣質,嘴角擠出一絲笑:「朕是想和你說,明日,你早點來王宮。朕有點事要和你商量。」
九王爺聽見與玉郎無關,放下心頭大石:「是,臣弟知道了。」看看皇帝的臉,忍不住勸道:「皇上,要是累了,早點休息吧。」
「知道了。天不早了,都告退吧。」
「是。」
九王爺似乎看出皇帝心情不好,恭恭敬敬行了禮,那個小惹禍精也馬馬虎虎行了一禮,生怕被九王爺拋下似的,見九王爺起身,連忙從地上爬起來,緊緊抓著九王爺的衣袖,大概想著要出宮回府了,居然嘀嘀咕咕說起私房話:「今天月亮好,我們回去後乾脆別回房,你上次不是說爬樹頂上來一場嗎?」
九王爺尷尬地偷瞥皇帝一眼,連忙把玉郎扯著退下了。
人一走,屋子裡又安靜下來。
皇帝猛然蹙緊眉,趁著無人,低低呻吟了一聲,至尊的王者竟不自覺流露出一瞬脆弱的神色。
蒼諾這個混蛋,又說沒有受傷。沒受傷怎會這麼疼?
皇帝臉上呈現少許怒意:「來人!傳崔如尚。」沒有迷藥的挾制,聲音足以讓屋外另一頭的侍衛聽見。
崔如尚進門之前,皇帝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冷漠從容。
「崔如尚,你修養也有一段日子了,你也知道,不是大事,朕從不用你。藏著你這樣的高手,就是為了以防萬一。」他看著伏跪在腳下的臣子,不徐不疾地說著。
崔如尚重重磕了個頭,聲如洪鐘:「奴才的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不管大事小事,奴才拼了命也幫主子做好。」
「好。」皇帝忍著疼,端正地坐著,臉上似笑非笑:「有一件事,你給我悄悄去辦,不能洩漏消息。今晚就要辦成。」
「請主子吩咐。」
「朕要你立即潛入契丹行館,」皇帝的眼中,掠過一絲至高無上者才會擁有的絕斷,一字一頓道:「給朕殺了契丹的王子蒼諾。」
崔如尚呆了一呆。契丹的使者團到達京師,九王爺負責接待,皇帝今日又親自接見賜宴,怎麼看也是一派友好景象。天朝正擔心契丹勢強,會挑起兩國爭端,避禍唯恐不及,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忽然要暗中殺死對方的王子?
但他也是聰明人,聖心難測,只要奉旨就好,誰還會蠢得去問原因?當即磕頭道:「請問皇上,是單單只殺蒼諾,還是連使者團的人一起殺?」
「如果有人阻撓,一同誅殺。但最要緊的,是殺了蒼諾。」頭頂上隱隱有雷霆之怒,皇帝的聲音陰森森從上方飄下來:「記得,這只是江湖上的劫殺,與朝廷一點干係也沒有,手腳乾淨點。」
畢竟契丹兵力可慮,蒼諾死是必然要死的,皇帝卻不能不顧天朝的安危。
蒼諾被盜賊在天朝京城殺死,非天朝所願,只要天朝多送金帛美女,再派善於言辭的大臣親去解釋,契丹應該還不至於立即興兵。說到底,他只是一個二王子而已,又不是王儲。
「奴才明白。」崔如尚沉聲應了,磕頭退下,一身殺氣地離開了。
他是王家隱在暗處的殺手,本領大小皇帝非常清楚。那個蒼諾,逃不過崔如尚的掌心。
可恨的契丹莽漢!
皇帝重重哼了一聲,並不知道自己多年才練出來的冷峻已被生動的表情取代。
那個膽敢凌辱他的男人死到臨頭了。這裡畢竟是天朝,他畢竟是皇帝,倚仗著契丹的國力強盛,就以為可以為所欲為?笑話!
夜風從窗外吹來,他顫了一顫。不知為何,今夜特別覺冷。
是迷藥的殘力?
他忽地想起蒼諾貼身抱著他時,那股熔岩般的灼熱。赤條條,一絲不掛地,什麼隔閡都沒有的,傾盡熱情地抱著。
錚兒,你是我的錚兒……
蒼諾的聲音繞樑未散,皇帝簌然一驚,醒過神來,竟幽幽歎了一聲,眸中明暗不定。
那個男人,今夜就要消失了。
那個抱著他,喊他錚兒的男人。
他必須死。
九王爺把玉郎平安帶回王府,一顆心總算全放了下來。玉郎這個小東西在王府裡惹禍,他還可以收拾,要是在宮裡惹了大禍,那可就進宮容易出宮難了。
兩人回到了家,睡意全無,真的爬到大樹上摟著一起看月亮,胡鬧了一宵。不料早上天剛亮,管家陳伯就來敲門。
九王爺摟著玉郎睡得正香,忽然被人吵醒,哼著瞪了陳伯一眼。
陳伯也知道自己攪了主子的好夢,一臉惶恐地解釋:「不是奴才敢打擾主子睡覺。王爺,契丹行館出了大事,這信是剛剛送到的,奴才實在不敢耽擱……」
還沒有說完,九王爺已經從床上下來了,順手扯了陳伯手裡的信,打開來,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臉色頃刻變了,豎起眉道:「馬呢?快點備馬,我要進宮!」
陳伯看他模樣,心裡喀登一下,也知道定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他在王府當了一輩子奴才,最是膽小謹慎,雖然不知道底細,額頭也已駭出一頭細汗,忙趕出去連聲催促備馬。
不一會,馬已備好。九王爺匆匆換了朝服,惺忪睡容早不翼而飛,神采奕奕的,出門前猛然剎住腳步,回身大步邁回來,俯下親親床上的心肝寶貝。
玉郎昨晚被他灌了兩杯,猶在呼呼大睡,臉上帶著兩朵健康的紅暈。
「等玉郎醒了,和他說一聲,我進宮去了。今天有大事,恐怕晚上也不能回來吃飯。」九王爺步履急促地往大門走,到了大門,一手接過侍從們奉上的披風,邊對跟在身後亦步亦趨的陳伯吩咐:「他一個人待在王府裡會很悶,你想法子讓他高興一下。」扔下話,翻身上馬走了。
一路飛砂走石,揮鞭趕到王宮門外,九王爺下馬,把鞭子往後面跟來的侍衛們一扔。他是皇上親弟,有隨時進宮的特權,此刻還未到上朝的時候,皇帝不是在寢宮就應該在書房,九王爺躊躇了一會,想著二哥昨晚身體不好,應該還在睡,正打算去寢宮看看,抬頭卻看見了小福子。
「王爺,九王爺!」小福子一路氣喘吁吁地小跑過來,見了九王爺彷彿見了救星似的,鬆了一口大氣:「呼,正想找人去請王爺呢,唉呀呀不得了了,皇上正在大發雷霆呢,求王爺快點去勸一下。」
九王爺奇道:「契丹行館的事,皇上已經知道了?」
小福子一臉懵懂:「什麼契丹行館的事?」
「那為了什麼事發火?」
「奴才怎麼知道呢?」小福子擦擦額上的冷汗,捏著尖嗓子道:「從來沒見過皇上發那麼大的火,昨晚入睡的時候還好好的,就是臉色差了點,說是累了。誰知今早起來,臉都變青了,彷彿被誰氣得狠了。」
他一邊在前面引路,一邊匆匆地低聲訴苦:「後來到了書房,皇上忽然下令把昨晚看守詠譚閣的侍衛都叫過來,全部按在院子前面打板子……」正說著,御書房已經出現在眼前,小福子不敢再多話,把九王爺引到門口,躡手躡腳退下。
院子前面慘叫聲不絕於耳,果然有不少侍衛被按在地上。王宮裡專用的鐵木板子起起落落,打得一干平時耀武揚威的御用侍衛們殺豬似的震天叫著。
執行懲罰的也是侍衛,一個侍衛頭頭正站在一旁督刑,臉上也是非常難看,見了九王爺,連忙過來請安,小聲地求道:「王爺向皇上討個情吧。他們都是奴才手下的人,昨晚在詠譚閣外伺候皇上的,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惹惱了皇上。有錯當然要罰,但至少也說個原由吧?這麼不明不白地挨打,奴才看著心裡也難受。」
九王爺「嗯」了一聲,瞅瞅書房裡面,陰森森的似乎看不清,壓低聲音問:「皇上氣得厲害嗎?為什麼忽然生這麼大的氣?」
「誰知道呢?」侍衛頭子哭喪著臉:「只聽說昨晚召見了一個叫崔如尚的,那個不歸奴才管,也不敢亂問。好端端到了今天,就……」
此刻天還未大亮,灰濛濛一片。
九王爺跨進書房,眼睛一時看不清楚,找了一會,才發現皇上靜靜站在一旁,仰著頭,似乎在欣賞牆上的字畫。
他朝皇帝行了禮,才走上去,輕輕笑道:「皇上小心眼睛,天還暗呢,看字畫傷神。那些奴才,怎麼也不點燈?」
「是朕叫他們不要點燈的。」皇帝的聲音有點沙啞,像是一夜未睡:「趁著天還未亮,朕想在暗處靜一靜。」
也許是真的懷了心事,黑沉沉的書房中,背影雖然挺得筆直,卻總給人不勝負荷的感覺。
九王爺不禁沉默。
這位二哥從前矜持慎重,登基之後,喜怒哀樂更加深藏起來。他出生即受先皇寵愛,處處以未來君主的行事來教導,規行矩步,雖然尊榮,細想起來,倒也真的有點可憐。
兩兄弟站在書房裡,一個仰頭裝著看牆上不清晰的書畫,一個低頭沉思。院外板子聲和慘叫聲不停地傳進來,九王爺思忖了一會,開口求道:「皇上,那些侍衛們犯了錯,當然該罰。不過可否請皇上賜告罪名,他們日後也好改過。」
什麼錯?
皇帝的臉在暗處扭曲了兩下。
詠譚閣內的一幕又被這個問題從心田裡翻了出來。
這些蠢豬,說什麼忠心侍主,一個個站在外面,呆頭鵝似的,哪怕其中有一個機靈點,當蒼諾第一次出去時察覺不對,過來瞧瞧,關心一下主子,他這個皇帝也不至於被……
站在面前的雖然是自己最親近的九弟,這些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得。皇帝臉色鐵青一片,暗裡咬著牙,許久才沉聲問,「你一早進來,有什麼事嗎?」
「是,有要緊事。」九王爺就是為這個才趕過來的,從袖子裡抽出了信箋,正容道,「皇上,昨夜有人偷襲契丹行館。」
「嗯。」
回答的聲音不輕不重,聽不出什麼意思。
九王爺一怔。
堂堂京師重地,天子腳下,外國使臣的行館居然被人偷襲,是多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何況還不是尋常小國,遭襲的是契丹那個蠻國,如今勢力大增,沒事還要尋事的,怎麼皇帝反應如此冷淡?
說起家國大事,九王爺不敢含糊,跨前一步問,「皇上,這事處處都透著邪氣,要及早處置才行,晚了恐怕生出更大的事端。」
皇帝猶站在原地,漫不經心地看著牆上的畫。灰濛濛一片中,畫上的山水彷彿都化開了,反而像活過來一樣,筆觸說不出的清逸靈動。
「透著邪氣?你說說,怎麼透著邪氣?」皇帝背對著九王爺,淡淡地問。
「有幾個大疑點。第一,這裡是京師重地,多少重兵守著,江湖大盜哪敢來這裡撒野?第二,如果是為財,契丹行館有什麼好偷的?那裡是外國使臣的住地,有官兵守衛的,貢品早進宮了,也沒有什麼油水,怎麼就想到要偷襲他們?第三,既然被偷襲了,應該立即稟報宮裡,為什麼契丹使者團不立即稟報?等天明了,才讓防守的官兵寫信箋來說一聲?……」九王爺一邊想著,一邊把心裡琢磨好的疑點說出來,臉色沉重起來,「我想來想去,總覺得是契丹使者故意鬧事。二哥,你說契丹王派這個使者團來,會不會就是為了挑起事端,好開啟戰端?偷襲的事,是他們自己支使的?」
他這兩年參與政務,想事情周到細密,這樣一想,果然有點道理。
皇帝卻冷冷道,「你冤枉他們了。這事是朕支使的,哼,崔如尚那沒用的奴才,誇口什麼第一高手,偷襲一個小小的契丹行館,居然損兵折將,自己還受了傷,虧他有膽子回來見朕。」
匡當!
九王爺宛如頭上被人狠敲了一記,吃了一大驚。
契丹現在就像準備咬人的獅子,滿腔力氣無從發洩,巴不得有人招惹牠。
偷襲契丹行館,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小事,皇帝一向精明練達,處事沉穩,怎麼居然下這麼一個糊塗旨意?
「是皇上下令……」他愕然地看著皇帝,「這是為什麼?」
「因為他們的王子……」皇帝驀然怒吼,說到一半,彷彿被人卡住了喉嚨,清逸的臉漲得紫青,好一會才含混地續道,「……君前無禮。」
吐了一口長氣,皇帝又道,「朕本來忌憚著契丹的兵力,想著私下解決,不料他們倒有點本事,連崔如尚也殺不了那個蒼諾。區區蠻族王子,不過一個跳樑小丑,以為朕治不了他嗎?好,朕就讓他瞧瞧,什麼是天子。」
皇帝猛然一個轉身,雙手負背,語氣森然,「朕剛剛已經派御林軍去把契丹行館圍了起來,抓拿蒼諾。他不把崔如尚看在眼裡,朕倒不信,他還敢不把我天朝大軍看在眼裡。」
九王爺聽這話怒裡帶氣,針尖似的戳得人發疼,心裡一寒。那蒼諾的蠻子也真有本事,不知道做了什麼,能把二哥招惹成這樣。
但事關國家大運,不能不勸。
「皇上息怒,君前無禮,叫蒼諾王子賠罪就是,何必如此。若是其他小國也就算了,但契丹……」
「契丹兵力正盛,所以動不得,對嗎?」
皇帝尖刻地一問,九王爺也被壓得抬不起頭。
皇帝冷笑道,「朕難道不知道這個,反要你教?」他看著九王爺低頭站在面前,心裡卻不怎麼快意。
抓了蒼諾,是出了心中一口惡氣,但如何處理後事,卻讓人頭疼。
九弟說的,句句都是為國家著想的大實話,如今的契丹,安撫尚怕不足,怎麼可以招惹?
如果天朝兵力強盛,他堂堂天子,一道旨意就要了那下流無恥王八蛋的小命,何必做偷襲的小人?
萬一真的為這個燃起戰火,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皇上?」九王爺抬起頭,深深地看著他的二哥,沉聲道,「臣弟不知道那蒼諾做了什麼君前無禮的事。但就算他再無禮,此刻……此刻也絕不能抓啊。」
皇帝沉默了半晌,歎了一聲。
「你不知道……」皇帝緩緩踱到椅前,停下腳步,聲音已經緩和下來,「朕心裡的氣,誰也不會明白。崔如尚帶傷逃回來,朕這一股氣……今天天沒亮,連下幾道聖旨,派兵去行館,打了侍衛們,還……」
書房裡的座椅是他專用的,上面鋪著明黃色的軟墊,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起來依然尊崇貴重,皇帝輕輕撫著光滑的椅背,冷笑著,咬著細白的貝殼似漂亮齊整的牙,「旨意是你進宮之前下的,這會蒼諾應該已被抓回來了,說不定就在過來的路上。我先和你說明白了,契丹雖然難惹,但這惡徒朕絕不會輕易放過。你去和大臣們通個氣,真要開戰,天朝也未必輸。你……回去看看你王府裡那隻猴子吧。」
昨天惹了他的,犯了錯的,讓他瞧著不順眼的,一個都不饒過。
九王爺逐字逐字地聽著,一個勁想著契丹和天朝開戰的事,正為皇帝來勢洶洶的怒氣焦灼,想著怎麼安撫,說道理,讓皇帝平心靜氣地重新考慮兩國關係,忽然聽見了皇帝最後一句,心裡猛地一跳,驚疑不定地看著皇帝。
天色漸漸白了,霧一樣的白光從窗外透進來,印在皇帝唇邊的一抹高深莫測的犀利淡笑上。
「這是看你份上。換了別人,朕早下旨殺了。」
九王爺這才真的聽明白了,彷彿被人用刀戳了哪裡似的,整個彈起來,呼嘯一聲,轉身就往大門撲去。
第一章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巍峨皇城,已有百年歷史。
匍匐在腳下的臣子們的脊背看起來如此遙遠,連震耳欲聾,從大殿遠遠傳到宮門外的朝拜聲,也變得不那麼麼實在。
秋天還是來了。
高坐在龍椅上的人,將眼光投向大殿外一片青蒼色的天空,又默默將視線下垂:「眾卿平身。」溫和的嗓音裡,有著皇帝令人不能忽略的威嚴。
不錯,他是這四方大地的主宰,這千萬子民的天,眾臣的皇帝。
秋天來了。
蕭殺的空氣,在閒庭中緩步。
孤寂而讓人感歎的秋,到底還是來了。
「皇上?」台階下,老成持重的張丞相小心翼翼地喚著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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