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又打從有意識開始,就認定自己一定要成仙。
不知為何投胎時漏喝了孟婆湯,他仍記得自己的上輩子。
他記得自己上輩子是個有錢少爺,卻依然卻像豬油糊了心似的,
一心想要清貧修道。
今生好不容易逮著一個進入青城派的機會,他當然要巴上去了,
哪裡知道一入道門,才知那老妖怪青城掌門,居然是他的老相識!
而且還是他上輩子結下的緣分──
那個為了幫他煉丹,最後卻煉到丹爐爆炸,把他的上輩子給炸死的兩光窮書生!?
這下可好,難道他要對著這傢伙下跪,稱他一聲師傅嗎?
凡人的成仙之路,遙遙無期!
章節試閱
第一章
走到山腳下的鎮子碰到個半仙給我算了一卦,說是此行東去諸事不宜,南行避火事可佳。果然才爬了到這半山腰我就狠跌了一跤,還好抓住一根樹杈沒滑下去,手上刮掉兩塊皮,嘴唇蹭掉一塊肉,小命是保住了。
用尚且完好的那隻手按住血流不止的嘴巴,我鬱卒地看著自己一身亂七八糟,藍衫襤褸不堪,這可是我身上最值錢的家當,看這跤跌的……
我姓秦,叫又,合起來就是秦又。這名字挺奇怪,我打出生就沒了娘,我老爹靠走街串巷子賣油養活一家兩張嘴,別人都叫他秦賣油,於是就叫我秦小油。
我老爹沒念過書,不認得字。我從小幫家裡做飯,打豬草養豬,也沒上過學。
但我能讀書識字。因為覺得這油字不大雅觀,別人問起也就將錯就錯告訴人我叫秦又。
說起這個識字的原委,話可就長了,還是稍後再提。
本來我和爹一家兩口過日子,到我十三歲初,涇江下游鬧起幾十年一遇的洪水,把家裡的豬鴨雞全沖走了。洪水退去後我們回家,爹出去賒了油來賣,沒想到染了痢疾。
在破屋裡拉了兩天,我端飯送水也吃不下,活活拉成個人乾。沒錢央人來醫,何況這病別人根本近不得身。我做了幾日的飯,央鄰居遞給爹吃,自己去二十里外的山上採藥。
等我找回來藥,已經過了一天多。將藥熬了給爹吃、自己吃,也分了給鄰居。但老爹那時已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過了幾個時辰,便一命嗚呼。
那時候洪水病死的人多,每家死了人,官府按人頭分一張裝殮的草蓆。
我領了草蓆,又將家裡那張被水淹朽了也沒沖走的大床劈成了兩塊,又卸了門板,我人矮力氣短,好歹拼成個薄薄的木頭盒子,將老爹安葬了。
那大床是我娘出嫁時候辦下的,我打出生就睡在上頭,一直跟爹睡了十三年。劈掉時,還掉了兩滴眼淚。
不過正是七月天氣熱,拿草蓆也能湊合睡。
窮人無親戚。我爹是獨子,四十多歲才得了我。我娘那邊的舅爹據說在上游雲湖縣做著小生意,多年沒來往了,我連面相都不記得。
此後我一個人過活,先是給富戶打點小工,沒工的時候就餓上幾天肚子。鄰居大娘有時候看我一個孩子可憐,照應我吃餐晚飯。後來慢慢攢了幾錢銀子,我也擔著爹的油挑子去縣上打幾桶油來賣。別人認得我是秦賣油的獨子,都願意給我賒帳。
第二年我自己種些蔬菜和口糧。如此過了兩年多,我除了還掉欠人家的錢,自己吃飽飯有餘,竟然還剩下十兩幾錢銀子。想起老爹在的時候,逢年過節我們還能吃上幾塊臘肉豬油,自己一個人過活,竟多半日子是覺得餓。不過看著手裡的銀子,也值得。
我央人打了口清漆松木棺材,將老爹請出來,又重新安葬下去。老爹把我拉拔這麼大,一天福都沒想,連死了都沒口像樣的棺材,我心裡實在難安。
不過我也知道這都是命中注定。
又過了一年,離我爹過世也過了三年多,我也攢下十多兩銀子。於是收拾盤纏,拜別鄰居,離家上路。
問我去哪裡?
我只跟鄰居說是拿著本錢要去省城做點小生意。
像我這樣十六七歲的年輕人,無父無母,在本地討不到老婆,想去另謀生路,這麼說大家都點頭,都理解。如果跟他們說我拿著全部家當是要上一千多里外的青城山求道修仙,街坊那些大叔大爺肯定把我跟大字不識一個的去趕考做文章一樣,不把我當神經病才怪。
也難怪。有幾個人見過神仙?修道成仙,對平常人來說是比中舉做官還要飄渺的事。
而我卻打出生起,就定了這上山求道的志向……
我還記得我上輩子。那時我姓沈,家裡是江南有名的豪富。
我沈家老爹跟我這輩子的賣油老爹可大不一樣,同樣都是老來得子,我前一個爹對我真的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打出生起我就被裹在錦衣綢緞裡,伺候我的奶娘十來個一字排開,哪個不對胃口,我一哭,沈老爹就揮揮手給我換下一個。十幾個姨娘排隊等著抱我,我嘴一癟,他們就一天都甭想再到我跟前,宮裡的親王皇子都只怕沒有這麼刁鑽的待遇。
我老爹有了一輩子錢,就是差在沒權,曾給當官的欺負;當然他太有錢了,普通的官兒拍他馬屁還來不急,也欺負不到他老爺子頭上去。只是他年輕的時候吃過幾回官家的癟,就一心望著我將來能讀書進學,當上個官,也就了了他一樁心願。於是他給我取名叫沈進,十幾歲的時候更給我改字為舉人。雖然我十分不喜歡這名字,可我沈家老爹在床上掙著給我改了這個名字,意在囑咐我必要讀書進舉,光耀門楣,又把我托給一年二十兩金請來家的先生讓人家好好教導,然後在床上撐了兩天,就死了。沈家老爹死的時候已七十多歲,是過年的時候不小心吃多了上痰,又上了年紀,名醫好藥也救不過來,但總算個善終。
沈家老爹的七七過了之後,我就當家做主了,給十幾個姨娘各分了筆家產讓他們自己去過,又分了一半家產給我的叔伯們。
到年中鬧了洪水,到處是下游逃來的災民,我買米買糧,修建棚屋,又拿自家的地安置這些難民。於是別人都叫我沈小善人。別人知道我不比我老爹,耳根軟又好說話,於是一年到頭來我府上的人絡繹不絕,借盤纏銀子的、借本錢做生意的、地方上要架橋鋪路的……只要理由說得過去,我都給得爽快。只是如果有人在我耳邊說到這讀書考學,我就恨不得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因為沈小善人不愛讀書學問,只愛煉丹修道之類別人看來奇幻玄妙的旁門左道,所以往來的朋友也不是秀才,儘是些術士道人。
只是我有錢,非常有錢,待人和善又大方,大部分人都有求於我,所以背地別人只說我傻,還不大敢罵我。
可沒想到我這麼個大善人,才剛被叔伯長輩逼著娶了一房小妾,還沒來得及留下一子半女,人間該我享的榮華富貴還沒享到一半,就一命嗚呼了。
我死的時候正在一個朋友的丹房,他出去解手,我邊鑽研邊體會那煉丹的香氣。鑽研著鑽研著,那丹爐就爆炸了,我沒痛苦多長時間,一縷魂就飄飄搖搖到了陰間。
判官見了我,握筆的手鬆了鬆,似有些發愁。「唉,又是你。」
又是我?那丹爐爆炸,旁人都無事,正好只死了我這個螞蟻都沒踩過幾隻的大善人。
我實在不明白,只覺得憑自己的陰德不該上刀山下油鍋。
判官抖了抖手裡的紙,那上面寫得是我幾世的命。
「你上輩子,上上輩子,上上上輩子……都行善積德,做了不少好事,才修得你這輩子清閒享福,沒想到還是這麼快就死了。」
喝了忘川水,就不記得前世事,判官替我發愁,我可一點都不記得。
「罷了罷了,這也是命。我再給你下輩子批個好點的命吧。」判官說罷提筆。
「您慢著,」我止住判官老爺,「命裡富不富貴無所謂,我想要個適宜修道的骨骼。」
判官看了我一眼,我覺得他挺發愁。
「你啊……命裡注定與修不了道。你知不知道你最開始是一隻貓,一心修煉,好不容易快化形的那一晚,被路過的一隻狗妖吞了內丹;又下一世你投胎做狗,剛有了點靈性,就被人宰了;後來你做牛,當了幾天的公牛精,沒做什麼壞事,可沒拜到好師傅,一個天雷下來把你劈死了。後來你從畜牲道到了人道,每一世都修道,每一世都倒楣。嘖嘖。」
嘖嘖。這經歷,聽著……確實蠻倒楣的。可我又不記得上輩子的事,為什麼每一世都記得要修道呢?就好比現在。我只執著地說:「謝大人關愛。然而小人只一心向道,衣食錦帛,都是身外之物,還請大人幫幫小人的忙……」
判官揉揉額角,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在紙上揮了幾筆,說:「把你的富貴八字都勻給修仙,你下輩子投胎的父母會早亡,你孑然一身,貧寒辛苦……你可願意?」
我堅定地點頭。
「就算這樣,你也不一定能求道修仙,若不要這個命格,還能讓你投胎到帝王家當個享福王爺,要什麼有什麼,你真不想反悔麼?」
我堅定地搖頭。
判官又刷刷幾筆,抬頭看了看我,然後伸手把我凌空一推——
我就在這一推之下,直接進了人道投胎。
等等,我還沒喝忘川水呢!
於是這輩子,我叫秦又。我很窮,可我一定要上山修道。
我上輩子就聽說,青城山裡有個青城派,裡面的師傅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只是那時候我家大業大,沒法甩下一家子老小出家修仙。如今我孑然一身,給老父守孝已畢,終於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時近中午,我按著被磕掉一塊肉的上嘴唇,好容易止住了血。翻出包裡一塊乾饃饃和水吃了當中飯,又整理整理身上被掛破的衣服。不知道這副落魄的樣子,道觀裡會不會不要我?
我蹲在山腰裡發愁。可是沒奈何,一路千里走來,錢,已經沒有了,回頭路也走不成。我在想就算道觀裡不收我做道士,就算做個打雜的,我也要待下去。
我要修道成仙。聽起來好像痴人說夢,但在我,是一輩子的目標,沒別的疑問事情。
我歇了一會,手和嘴唇疼的好些了,於是繼續往山上爬。
這些天,我盤纏已經耗的差不多,其實一天只能吃一個饃饃。爬了這半日山,所耗體力比平常多,也只吃了半個饃饃,給太陽再一曬,眼前就有些發昏。
活了這兩輩子,有時候我也想,如果神仙有眼,看我這麼一心向道,怎麼就從來不顯靈出來個把點化我下呢?真好笑,有人作夢黃金砸到腳下,有人作夢當官擁美人,我卻一心只夢神仙。
這麼多年,連地府判官都可憐我了,可別說神仙,我卻還連半仙的門都沒摸到。
青城山是修道人住的山,山徑本來就很陡。我一邊做著神仙從天上砸下來的美夢,一邊昏昏沉沉地手腳並用往上爬。中午的大太陽晃得實在有些刺眼,我一手巴住上面突起的石階,一邊抬起膝蓋……
突然覺得頭頂一陣風刮過。
等我反應過來,一個重物已經當著我腦門砸下,我手腳本來就發軟,就算拚命地巴住石頭,也阻不住自己身體被帶著往下滑落,手和膝蓋被劃得鮮血淋漓,最終變成滾下去。
「倒楣」這個詞,大概是這個時候唯一能出現在我腦子裡的東西。
滾了沒多遠,總算在稍平的緩坡停下,我摔得七葷八素,饒是我過了兩輩子的人,也沒見過這種陣勢,身體的劇痛片刻之後襲擊而來。一瞬間我想,難道我這輩子活了十七歲就又要去見閻王?不知道下輩子是什麼命……
但一動不動地躺了片刻,我也沒覺得自己有要死的跡象。又躺了一會,我覺得自己眼珠能轉了,手指能動了,雖然全身筋骨還是痛的要命,但是居然可以挪動自己的身子。
誒,旁邊是個什麼?
這時我才發現害我從山上滾下的罪魁禍首。腿還疊在我身上,隔我不到半尺遠的地方,是個人。
從天上砸下來的?那人一動不動,不知摔死與否。所以不是神仙。
我挪動自己的身子,湊近去看了看,還有氣。
穿著一身料子看起來頗貴的白衣服,臉白白的,眼睛緊緊閉著。
我拿手指用力戳了戳那人的胳膊,那人動了動,我才發現他胸口都被血染紅了。
乖乖,我再看看自己身上,只怕比我流的血還多。
怎麼辦?這半山腰見不到一個人。等我恢復到能爬到山頂的道觀求救,這人不知道會不會死?
罷了罷了。掙扎著半弓起身子,把那人和我自己移到旁邊有樹蔭的地方。
樹蔭下,那人的臉還是白白的,可見是蒼白。我看他年紀似乎也不大,身量比我高,臉上卻似乎還有幾分稚氣。這個人怎麼會從天上掉下來?我想看看他身上的傷,可我又不會治,怕亂動壞了。
正這麼想著,那人的睫毛動了動。我心提了起來。
我小聲地:「誒?」
兩排扇子似的睫毛又動了動。眉頭輕輕皺起來。
「你……是誰?」聲音挺微弱,充滿了不解。那人睜開眼便看到我,好像吃了一驚。也難怪,他可能不知道是他把我砸下來。
我好脾氣地解釋說:「我正在爬山,你從天上掉下來,把我砸到這裡。」
那人眼睛動了動,上下打量我。
我看了看自己。衣服更加破爛地不像話,胳膊腿露出來的部分是一道一道劃傷的血痕。臉上不知道有沒有,估計也差不多。
我摸摸身後隨我一起摔下來的包袱,裡面的水袋還沒破。
我取出水袋,遞到那人跟前,「來,喝口水吧。」
那人嘴巴緊緊閉著,只是繼續打量我,眼光似乎有幾分迷惑不解。
我見他不喝,也沒勉強,自己小抿了一口,又慢慢挪動屁股,在旁邊坐下,因為坐猛了渾身骨頭都痛。
他奇怪地看著我,半晌,終於出聲:「你是個普通人吧,怎麼見有人從天上掉下來,一點都不怕?」
我也奇怪地看著他:「我怕什麼?」
這回他像看著傻子一樣看著我:「我身上還有血跡,你就不怕麼?我從天上掉下來,你就不怕我是妖怪麼?」
我笑了笑。「這裡是青城山,名門正派的範圍,妖怪不至於在這裡出沒吧?」
那人垂下眼簾,不再說什麼。
但我知道他肯定覺得我很奇怪。我知道他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只是跟我一樣的人,我有這種感覺。
我這輩子只有十來歲,外貌看起來說不定比實際年齡還小。但因為沒忘了前世的原因,說話做事都不似十幾歲的孩子,被人覺得奇怪也是常有的事。
或許是實在渴了,那人拿過我的水袋,喝了一兩口。
我拿出身上的饃,掰了一大半遞給那人,然後把包袱紮緊。
他不解地看著我。「你要幹什麼?」
我衝他笑了笑。「我要上山求道,拜入青城派門下。你可在這裡安心等著,等我遇到人,就拜託他們來救你。」
「你要拜入山門?青城派不收你這麼大年紀的弟子。」聽到我的話,那人一手撐著旁邊的樹木站起來。
我有些錯愕跟失望,但是還是往山上走。「收不收,我都得試試。」
那人一手搭住我的肩,「你等等。」他說。
我回過頭。這人跟青城派肯定有些關係,難道他是此派弟子?
「我帶你上去,幫你說說情,說不定能行。我害你受傷,這就當賠罪。」
我果然沒猜錯。那人站起來比我還高半個頭,看臉卻似乎比我年紀小。雖然是這樣,但如果我能拜在門下,少不得還得叫他聲師兄吧?
於是我恭恭敬敬地雙手抱拳:「拜入青城派修道是在下畢生所願,如能成功,還要多謝師兄成全!」
人多禮不怪,對能幫自己的人嘴甜一點是沒壞處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畢生所願」說的太肉麻,那人聽了我的話,表情有些詫異地變了變。但他不明白,這何止是我的畢生所願,簡直三生都不止了……
我報了自己的名字,他說他叫陸清羽。我問他傷勢如何,他說沒有大礙,待上山再慢慢醫治吧。
我有些躊躇地盯著他胸口大片血跡,如果他跟我一起走,半路上又昏倒了怎麼辦?果然還是我先去找人來幫忙比較好吧,而且這樣一來不用說青城派的人也知道我幫了他們的弟子,對我自然要好一些。
還沒等我想好,陸清羽就說:「過來站我身後,手扶緊我的肩膀,不要往下看。行麼?」
什麼?我猶猶豫豫站在他背後,手搭上他身體,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他右手比了個手勢,口裡不知唸了什麼,我突然覺得腳下多了個東西,然後身體一重。下意識往下一看,不得了!
一丈來長一尺來寬,我腳下踏的不是地,而是一把銀色的寬劍,而腳底早已懸空。這,這就是?我剎那間好像被什麼東西充滿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手指緊緊地抓住陸清羽的肩膀。
我迅速地上升,有些頭暈腦漲,只知道絕對要抓緊。神仙!我還說他不是神仙!
不是神仙,怎麼會飛?我的心狂跳,彷彿在打鼓。傳說青城山仙人能御劍飛行,果然不假,我來對地方了……
我抽空看了眼下方,綠蔥蔥的山景倏忽而過,耳邊只有風聲。飛行!
就算有兩輩子的記憶,我也從來沒想像過這種御風飛行的場景,會真的在我眼前出現。
只可惜,我還沒聽夠風聲,就感覺到身子變輕,還沒等反應過來,已經穩穩落在實地上了。
腳下的劍悄無聲息地消失。我還在剛才飛行的感覺裡沒醒過來,只聽到前面的人低低地說:「你的手還不能鬆開麼?抓得我好痛。」
我大驚,趕緊道歉。陸清羽轉過身來皺著眉頭看著我,深吸了口氣,有點像是強忍著沒把他肩上我剛剛抓得髒兮兮的灰塵拂開的樣子。
第二章
世人都說神仙好,又究竟有什麼好?神仙又不能大魚大肉,嬌妻美妾,坐擁良田金山,修仙之路更是崎嶇渺茫,諸多艱難辛苦。百千個人修仙,又有幾個人能成仙?我既然做過了沈進,嘗過了這世上的富貴滋味,又為何像豬油糊了心似的一心要清貧修道?
其實我自己也不曉得。
等了兩輩子,總算站在這青城山門的參道上,片刻前我在半空中還像打鼓似狂跳的心臟這會兒卻回歸原位,沒啥感覺了。
「喂!」
被這聲音一叫,我才晃悠悠回到現世。
面前的陸清羽滿腹狐疑地看著我。也難怪,雖然青城派據說有皇家支持,香火又盛,這一派青磚玉瓦豪華富麗的山門固然是凡間少見,我也不至於盯著這麼久發呆吧?
只要我入得青城派,便也能修道,也能御劍,也能飛仙……好不容易才站在山門前,這經典的一刻,自然要細細品味,久久回味,旁人又怎會懂得?
我便任由陸清羽像領個傻子一樣把我領進內殿。
他一路跟我說明:「青城派一般二十多年才收一次弟子,而且一向不收成年了的弟子。但這次我害你受傷,算是欠你個人情,去跟掌門說說情,你或許可拜入門下也說不定。」
其實之前我也打過主意,若他是青城派弟子,我自然幫他幫得更勤勉些,到時候那些掌門師父師叔師伯肯定過意不去,就算覺得我不是塊好材料,也不好斷然拒絕了。我一心只要修道成仙,就算死皮賴臉也得留下來,何況陸清羽主動答應幫我求情?陸清羽,就算你再砸我兩次,我也不虧啊。
「咳咳。」前面帶路的人輕咳了一聲。
我這才想起陸清羽還受了傷,趕忙上前一步關切問道:「你的傷要不要緊?」
他一手掩著嘴唇,從上面朝我瞟了一眼:「你還是先顧你自己吧,管別人做甚。」
我苦笑。我自然曉得自己現今是如何的狼狽,渾身骨頭架子痛得未消,若不是興奮大大蓋過疼痛,這會走路只怕都困難。
隨他拐過個偏殿,迎面來了一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
她一見我倆,臉色微驚,正要張口。
「臨簫,幫我把這人帶到罩房,找人替他清理傷口,這人叫秦又,想要拜師,是我帶來的。」
那叫做臨簫的女子才要張開的口微閉,躬身行個禮:「是,師叔公。」
我瞪目結舌,師叔公?這一聲兒,好比晴天霹靂,砸到我頭頂。
交代完這句話,陸清羽就一個人往前徑走了。
我,我,我還沒回過神來。師叔公喲!這陸清羽看起來比我還小,沒想到輩分這麼高,想起開始我還叫他一聲師兄,竟然大大佔了便宜,想到這一點,我的臉臊到耳根。傳說修仙修到一定境界,會回復童顏,陸清羽也是如此麼?
臨簫跟陸清羽初見我時一樣,奇怪地把我從上看到下。我沒奈何,只好也上下看她。
我以前聽說青城派收徒嚴格,資質差的不要,相貌醜的也不要,都是從小拜入山門,由師父親自養育,所以青城派弟子外貌一流,功夫一流,人品也正直清高,在江湖行走時人人稱羨,引以為神仙人物。
今天一見,果不其然,臨簫比我上輩子的妾室相貌要更美,而那氣質更是我十個姨娘加起來也比不上。只可惜她那看我的眼神,居然比起她師叔公陸清羽還更多幾分不屑……
這也難怪,我衣衫破爛不說,臉上一道血一道灰,看起來必然是猙獰可怕。只不過被她鄙視,我也不覺得有什麼,我的目的只是修道,其他人的眼光跟我何干?
她似乎總算看畢了,抬起眼,淡淡哼出一聲:「跟我來吧。」
然後急急往前走,與我保持二尺以上的距離。
我在心裡笑了笑,隨她前去。
臨簫自己把我領到罩房,又尋僕役為我備水淨身,送來傷藥,還為我準備了一套下人所穿的乾淨衣衫,看來青城派待客的禮節還不錯。
雖然我洗涮完畢已經是飢腸轆轆,不過還是靠在客房乾淨的床墊上先歇了一覺。看那臨簫對我這般不屑,都沒有怠慢我,到吃飯的時候他們自然也會叫我去就是了。青城派確實是個好地方啊~
一覺方醒,我打個哈欠,肚子裡咕咕直叫。該吃東西了吧?我撐起身子,不想正看見陸清羽坐在廳內。
我誠惶誠恐地向他行禮,鼻子裡哼了哼氣,出口卻不知該叫他什麼好,叫陸清羽肯定是不行了,還叫師兄?啊呸。叫師叔公?師叔爺?師叔祖?
他不知會不會心裡計較我之前叫他師兄佔他便宜哩。
陸清羽又把我上下打量一番,略微點了點頭,沉聲道:「既然醒了,跟我去見代掌門吧。」
我一開始只覺得他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知道他是爺爺輩之後,看他的眼光變成從下往上,才覺得他說話也似乎很沉穩。
雖然腹中飢餓,但拜師是大事,我乖乖跟在他背後去拜見代掌門。說起來,陸清羽不知道吃飯了沒?他既然已經修到鶴髮童顏的境界,想來餐風飲露也可過活,自然不能體會此刻我腹中飢餓……
我這麼胡思亂想著,來到了偏殿。
我本來猜想,既然是這泱泱大派的掌門,一般應該是個白髮如雪,鬍子飄飄,很有威嚴的老神仙,如果跟陸清羽一樣長的跟個半大孩子一樣,斷然是不好服眾的。沒想到往殿中一看,坐在中間的那位既不是老神仙,也不像陸清羽,而是位腆著肚子,慈眉善目的中年人。陸清羽與他略點一點頭,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那座中的人慈眉善目的衝我一笑,問:「你叫秦又?父母可在?今年多大了?」
我恭恭敬敬答到:「小人名叫秦又,今年十七歲,本是湖州人氏,因遇災禍父母雙亡。小人自小志願進山修道,多年尋訪終於得遇名山,還願師傅成全。」說罷深深一拜。
座中的人呵呵笑了兩聲,道:「我們青城派,各開帳授徒的師尊們二十四年尋訪一次弟子,如若有緣,你就算不四處尋訪,我們也會將你延請到門下。」我心裡一沉,聽到他的語聲轉向陸清羽那邊:「況且這孩子十七歲了,我們的弟子入門時,從來沒有超過十二歲的,這樣,呵呵,不好辦啊。」
這代掌門看起來慈眉善目,沒想到這麼不好說話。不知道陸清羽在他面前有幾分面子?我偷偷拿眼角斜上去看陸清羽的反應。
陸清羽抬起眉毛,似是沒將代掌門的話聽進去:「也不是沒有破例的。」
那代掌門又是呵呵笑了兩聲:「是有破例,不過都是有個緣由。這位小哥兒……」
言下之意,他既看不出我天生仙骨,陸清羽這靠山說得話也不大硬。
我偷偷抬抬眼,難道這陸清羽就不會說他從天上掉下來差點砸掉我一條小命,為了賠罪須得滿足我這個「畢生所願」麼?
是了是了,身為一個「師叔公」,飛到一半掉下山來一定是很丟面子的事,這事他當然不願提,可苦了我了。我自己也不好把這事捅出去,現在陸清羽是我唯一的靠山,我得罪誰可都不能得罪他啊。思及此,我默默歎了口氣。
感覺有兩道涼絲絲的目光從頭頂直射下來,我打了個寒噤,陸清羽似乎是不耐煩。難道歎口氣都有錯?
「既然代掌門有意見,那就等掌門師兄出關後再說,現在先讓他在我座下伺候,總可以吧?」陸清羽冷冷拋出這句話,像誰跟他有氣似的,把我嚇出身冷汗。爺爺,就算你輩分高,跟代掌門說話也不用這種口氣吧?
座中的代掌門只是笑笑:「那就按小師叔說的辦。」我覺得他似乎特意加重了那個「小」字。
陸清羽站起身,我抬頭看去,他還是緊緊繃著臉,看來對代掌門不肯立即收我入門很不滿意。本來聽臨簫姑娘叫他師叔公,我還以為他在這裡有多說得上話,沒想到在師侄代掌門這裡就碰了一鼻子灰——不過換了我是他,我肯定也生氣。那代掌門師侄一臉笑,卻綿裡藏針,肯定不是個好人。
陸清羽一言不發地帶我繞過七彎八拐的迴廊走道。我心裡想著,現在總該吃飯了吧?但看他心情不好,也不敢開口問他。看這青城派的道觀,鱗次櫛比在山頂平地上佔了好幾里,肯定是業產豪大,下人也有不少。我的最終目的當然不是在此地做傭人,不過現時陸清羽能讓我在他身邊留下就是好的。我注意看了跟代掌門說話時那大堂裡的幾人,再加上開始見著的臨簫姑娘,沒發覺一個是好說話的。
肚子裡咕咕直叫,腦子裡一通漿糊。
陸清羽突然回過頭來盯著我:「你餓了?」
我臉一紅,原來是肚子叫太大聲了。只好默默點頭。
陸清羽看了我一眼,說:「那就先跟我去吃飯吧。」
乖乖,他也要吃飯。我還以為他已經辟穀,不用食五穀雜糧呢。
他將我帶至他的星璇宮,又著人準備晚飯。
我空著肚子將近一天,前幾日也沒怎麼吃飽,待到飯上大喜,一看,飯卻是清粥,菜是淨素,頓時有些黯然。
陸清羽似乎瞧出我的鬱卒,輕輕拾起筷子,看著我道:「我向來食素,但這不是我們這的規矩。如果你想吃魚肉,自己去伙房裡就是。」
初來乍到,你能賞臉跟我一桌吃飯就已經是天大的好事,我哪敢這麼不識相,於是也拾起筷子,一臉微笑,把那清粥小菜當作山珍海味來吃,竟也覺得頗有滋味。
陸清羽食量不大,他慢慢舉箸又送進嘴裡,吃相文雅至極。就算我刻意用上了上輩子做沈進時的教養,也比不上他動作文雅的十分之一,不過至少沒表現的太像個粗人,以致惹人笑話。我已看出來,除了輩分尊貴的陸清羽,這裡地位普通的弟子們也都是各個自恃身份,清高無比。
吃飯時,我也不敢說話,飯畢,陸清羽看著我道:「本來我這次出門久了一點,沒想到回來掌門師兄正在閉關。這代掌門,平時就跟我有些不對頭。你不用著急,等掌門師兄出關的時候我跟他說一說,他定會答應收你當弟子。」
雖然我不知道他們背地裡有什麼嫌隙,但陸清羽這師叔公,當得也真沒面子。我看他讓我同桌吃飯,似乎也沒真的要讓我當下人跑腿,不過我當然不敢觸他的楣頭,只打算自己尋個地方靜悄悄蹲著,又或者看他有什麼要使喚我的地方。
下人撤下去飯菜的盤子,又端上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我吃驚地瞪大雙眼,卻原來不是來嚇我的。陸清羽自接過湯藥,好像皺了皺鼻子,便喝了下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喝藥。在我心中,自從那一聲「師叔公」後,便隱隱將陸清羽當作這山上的老神仙,卻沒想到他受傷也要如凡人一般喝藥。他抬起頭來,嘴角還有藥汁,我趕緊將懷中揣著的布帕子遞上去。他奇怪地瞧我一眼卻沒有要接的意思,我只得訕訕縮回手來。
他取了那湯藥盤子上的溼巾,擦過嘴角又放回去——我才明白自己多事了。
這青城派的用度做法,都是凡間大富人家的架勢。我不由得想他們所費的錢是從哪裡來?莫非真有點石成金的法術?
第二天我起床之後就去四處晃晃,也存了看能不能遇到什麼高人收我為徒的心思。畢竟這裡是仙山,遇到高人的機會比一般別的地方多。
可準備到處走的時候我卻頭痛了,這片地方宮闕相連,少說也有上十里,我如何認得路?
正這麼想著,迎面看到陸清羽。本來我已經給他添了大麻煩,並不想時常麻煩他,他卻主動向我走來。
「我要去六師兄的玉霄宮一趟,幫他指點幾名弟子。你要不要同來看看?」
我歡喜地點頭跟在他身後。
我想起,陸清羽一早就已經自己去練功,現在又要忙著去指點後輩,想來這修道成仙之路只怕比在凡間做人更辛苦。
陸清羽一邊跟我說:「你要拜入山門之事,我思量一番,果然還是等掌門師兄出關,拜他為師是最好的。其實剩下幾個師兄也都為人和善可親,但你年紀已經大了,骨骼條件比不上普通弟子,要想有些成就,最好還是能讓掌門師兄親自指點教導。」
我不由心中暗暗感動,本來我想,只要能拜入青城派,哪怕是做個最末等的弟子我也是情願的,大不了修一百年不成,再修一百年,卻沒想到陸清羽能這般為我著想。我只是被他砸了一下,他就這麼夠意思,如果多被他砸幾下,我不是賺大了?
又聽他說:「其實若我年齡再長幾歲,就可以直接收你為徒,也省那麼多麻煩。」
咯噹一聲,又有什麼東西砸中我的天靈蓋。
又緩了口氣,我小心問道:「你……現在幾歲?」
他回頭看我,背著陽光,眼睛黑黑亮亮的:「和你差不多吧,我十六歲。剛看到你我還以為你只有十五歲,你這麼矮。」他伸手比了比,我只比他下巴高一點兒。
我……
我……
我……
我氣得一口血噴出來。嫌我矮?換了上輩子,你小子就要抬頭看我了。不過這輩子,因為命不好,從沒吃飽過,有些發育不良也是正常的,可我身邊的孩子,哪一個不是這樣,從來也沒人計較過我個兒夠不夠高,所以也沒覺得什麼。兩輩子加起來我活了四十多年,卻被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拿手一比說你只長到我這裡——我突然有點兒理解代掌門的心思了。
然而我只是小心陪著笑。
玉霄宮內有男弟子也有女弟子。這裡的掌座被陸清羽稱作六師兄,道號玉陽子,看起來還是個中年人,青衫美髯,實則已經三百多歲了。在背後我小聲問陸清羽:「你有幾個師兄?」
玉陽子真人向我望過來,我做賊心虛地看地下。是了,他都三百多歲,這種活神仙只怕連蚊子在偏殿搧翅膀都聽得到。他笑笑地看看陸清羽又看看我,絲毫沒有架子地道:「我們總共八個師兄弟,七個都是和我一樣的糟老頭子,只有清羽是師尊最後收的小弟子,還未成年。」
玉陽子真人手下的弟子人才也都出眾,年紀大約都比陸清羽長幾歲,他指點他們卻很認真。這弟子中間最優秀的已經有人能御物飛行,不過還得是實物才行,好像一塊木板,一把掃帚,總之不大雅觀。所以他們特意鑄了並不方便打鬥的寬劍,劍俠飛個掃帚,老百姓看了不是會笑掉大牙?我才想起陸清羽的劍我從沒在他身上看到過,也不知平時收在哪裡。
看畢弟子修行,我一個人在後山轉轉。玉霄宮背後有條小徑,通向雲瞰峰。雲瞰峰是青城山最高的一峰,直入雲間,形狀像個牙子,以前就聽說是千年來一大名景。
雖然在主峰看著雲瞰峰並不遠,但我花了半個多時辰,才氣喘吁吁爬到峰頂。那支出山崖的牙子,是一塊平整的巨石,約有一兩間屋大,石沿積土,長了幾窩映山紅。因為山上溼氣重,所以也有不少青苔,與紅花相映成趣。我抬頭仰望,頭頂雲霧茫茫,什麼也看不到。不過我仍然很滿足,因為站在此處,便離天更近了一步。
「喂,你在這裡做什麼?」
不消說,這聲音一定是陸清羽。他應是御劍上來的,臉不紅氣不喘。
我向他一笑,說:「我看看天。」於是又往上瞧。
他走進我身邊,跟我一同看天。看了片刻,他問我:「你看到什麼了?」
我說:「雲,霧,其他什麼也沒看到。」
他臉色變得有些青:「你……我還以為你看到什麼了。是了,你怎麼可能看到?」原來他以為我在天上看到東西,於是同我一同往上瞧。
我失笑,問他:「難道這天上應該有什麼麼?」
他咬咬嘴唇。「今兒當然沒有,不過師尊偶爾下凡間來,走得便是這條道,我看你一直盯著天上瞧,還以為師尊又來了,正奇怪呢,哪知道你就只是在發呆。」聽他語氣,他對我時不時的走神跟呆氣,已經有些忍無可忍了。
我正要說什麼,他突然緊緊盯著我道:「秦又,我覺得你有些奇怪。」
我?他看出什麼來了?
他接著說:「我和師兄看過你面相命格,都知道你身世絕無假造,而且也沒有邪教背景,可是你時時的神態與說話,實在不像個十來歲沒讀書識字的貧家孩子。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原來是這樣。我一個身子裝了兩輩子的記憶,行事在他人看來當然有些奇怪,以前也曾有人犯疑,我總是掩飾或搪塞過去,神鬼之事也沒什麼好說給凡人聽的。不過既然陸清羽問起,我當他是半個神仙,當然是和盤托出我上輩子跟今生還有陰間的全部經歷。
他聽罷點點頭,說:「如此執著,也甚感人。」
我聽他這麼說就知道,此後他會對我拜師之事更加賣力。
我又抬頭看看天,天上還是什麼都沒有。
有些寂寥。
陸清羽問我:「你下去麼?」
我當然下去。只是如何下去成個問題。
於是又搭了陸清羽的順風船。
說真的,陸清羽雖然有些高傲,但這裡的弟子一個二個都是這死樣子,比較起來他還算可愛的,而且還在罩我。雖然我之前搞不太清他的年齡,還以為他挺沉穩,不過現在知道不過是少年裝老成而已,不然就不會跟代掌門當面搞得下不了臺。
我只盼他那掌門師兄真的對他言聽計從,我能早日修得真道,羽化登仙。
就這樣過了半個多月,掌門出關了。
那一日天氣挺好,陸清羽帶我去重元殿等候將要出關的掌門。我已知道那時的代掌門是掌門的大弟子,本來是被掌門內定的下任掌門人選,其實真正的掌門常年不在山中,又時不時閉關,多數倒是代掌門在掌事。他拂了陸清羽這師叔的面子,不知道是不是想給年紀小卻地位尊的小師叔個下馬威?陸清羽卻說,只要掌門師兄出關,便沒什麼不答應的。「掌門師兄跟師傅一樣,都極好說話。」
青城派的這代掌門,據說已經五百多歲,歷經小天劫,已經突破地仙到了天仙的境界。這青城派裡,多數年輕弟子還在修人中俠道,入世濟民,其中的佼佼者或有半飛仙的修為,卻還只能算是人。像陸清羽的幾位師兄,大多是地仙的頂峰、真人以上的級別。不過別以為成仙就很容易。修道的過程中,要突破的境界一個比一個困難,所以這麼多年來,也只有此任掌門一個得以飛昇,還只能算是個小小的天仙,而陸清羽其他的師兄也只在地界的境界中禁錮了幾百年。
我要修的仙,當然至少得是那白日飛昇,可上九霄的天仙。
青城派一些較有身份地位的弟子,來到重元殿等候掌門出關,我還看到第一日來這青城山時遇到的那位臨簫姑娘,她應該是第三代弟子中年長的,但第三代弟子也都二十歲左右,並沒有更小的。所以青城派每二十多年收一次弟子這話並不假,陸清羽應該是個例外。
那些年輕弟子,不論男女各個都很貌美,又身材高挑,我跟在陸清羽背後一站,就有些畏縮了。加上半月前這臉上留的一道疤還沒好完全,更顯得醜陋,所以惹來不少或詫異或探究的目光。陸清羽同我站在一起,倒是什麼都沒覺察出來,若換了平日,我也並不以為意,只是一想今日是拜見掌門的重大日子,若他對我印象也不好,我該如何在這地方賴下去?這掌門收了這麼多容貌出眾的弟子,要說他不愛以貌取人,我也不信。
其實,我這輩子的容貌生的也不算太醜,只是小時候吃不少苦,磨礪之感太重,看著就不像那些貴家子弟白白淨淨討人喜歡。如果是上輩子的樣貌來這裡拜師,倒是很適合跟這些弟子們站在一排。
正這麼想著,我臉上拂過一陣罡風。陸清羽扯了我的袖子,示意我同其他弟子一樣下拜,他自己仍立著。
只聽其他人喊道:「恭迎掌門出關。」
我抬頭望,只見那殿中蓮花座上,多了一個人。
只是距離太遠,彷彿霧蒙紗籠,看不清相貌,為免失禮,我便復低下頭去。
代掌門長石子為首,晚輩弟子拜見過掌門後退下,陸清羽領我走上前去,先行過禮,而後說:「掌門師兄,黃海的事清羽已處理完畢。那些妖魔……」
高處那人微笑頷首:「這些事等人退下你再跟我說罷。你可還好?有無受傷?」
陸清羽搖頭,又指指我:「師兄,清羽還有一事。這人名叫秦又,除妖之事幫了我些忙,我便欠他個情分。他身世清白,一心想要拜入門下入山修道,雖然年齡大了點,可是還望師兄成全。」
我額頭淌下一大滴汗。我哪有幫他除什麼妖?只是在他返山途中充當了個肉墊而已。不過這說法……
我忍不往上瞟一瞟,陸清羽說得理直氣壯,臉不紅心不跳,而我只覺得有兩道溫潤目光將我從頭至腳掃下。不知我這樣子,可還入得這掌門的法眼?
我忍不住略微抬頭,不想正對上掌門的視線,無處躲避。
我正緊張,不知該與他對視以示我決心堅定,還是再欲蓋彌彰地低頭才好,他看著我的眼睛,卻笑了。
「原來是你。」
原來是我?
「也真可歎。既然清羽作薦,那擇日舉行入派的科儀便可了。」
沒想到這事這麼輕易就應下了。我很想去瞧瞧代掌門的臉色,不過到底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好不容易眾人皆散去,我直起身來,鬆鬆匐得發酸的脖子。陸清羽從不要求我行什麼禮,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跪這麼久。
陸清羽說帶我去掌門房間答謝,順道請他直接做我師傅。
我有些忐忑,因為這位可是真正的神仙。陸清羽說掌門師兄為人極其謙和,小事不須計較。
也是,這重元殿雖然是掌門的寢宮,但只是禮制繁複,其餘擺設裝飾比陸清羽的星璇宮還要簡單。
陸清羽直接敲門進去,掌門正窩在軟塌上捧杯茶,房內一個服侍的人也無。我暗自揣想,他究竟五百多少歲了?
陸清羽說了請求和我的來歷,他瞧瞧陸清羽,又瞧瞧我,笑著道:「好罷,我便再收個便宜弟子。不過這人命格不合適修道,能教到什麼程度,我也不能保證。」
我有些愧赧。雖然上輩子也有人這麼跟我說,地府判官也跟我這麼說,被打擊多了,總覺得有些抬不起頭來。
陸清羽誠懇地道:「他歷經幾世挫折仍不改向道之心,令人十分感動。」
掌門道:「不錯,他是倘有一線靈識,都要拚命向道,而清羽你懵懂不知人事時就被師尊抱回來,要選都沒得選。」
陸清羽正想說什麼,掌門又對我笑道:「你看,求不到道也未必是不好。清羽是百年不世出的修道天才,他出世時北斗七星連珠,沒喝幾天奶就被師尊抱到山裡,他修到這樣,也未必快活。」
陸清羽漲紅臉,分辯到:「清羽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好……」
掌門卻截住他的話頭,笑盈盈對我道:「你來我門下也好。清羽只愛跟差不多年紀的人玩,你便多陪他玩玩。你修道雖然沒什麼緣分,但我也能幫你。這修道之途,四通八達,有氣道,有劍道,有丹道。就算你一樣都修不成,我也可送你幾顆丹藥,你只要管在這裡過得痛快便是。」
我頭暈目眩,張口結舌。天下怎會有這樣好事?
掌門瞧出我既歡喜又惶恐但是惶恐多過歡喜的心情,看著我道:「你再仔細瞧瞧,認不出我是誰麼?」
我定定朝他眼睛裡看進去。說實話我不大敢正視他這張臉,一來因為他是掌門,二來……
這青城派的俊男美女實在太多。雖然陸清羽也長得好看,他在那些弟子面前一站,光是那光采就能將那些人比下去,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十分只長了七八分,我平時也看慣了。只是這位掌門,方纔我只是偷偷往上一瞟,便被逼得不敢再看第二眼。凡間的美人我上輩子見過不少,但仙人我這兩輩子都只見得這麼一位。什麼「飄然出塵」,「美若神仙」之類形容凡人美貌的話,在這裡通通不夠資格擺出來的。他外貌只不過是年輕男子,但一頭銀髮長至腰間,我壯著膽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這五百多歲的老妖怪……見鬼,我怎麼會認識過這樣的人?
「唉。」那五百多歲的老妖怪捧著茶,有些遺憾地又往軟塌上靠了靠。「我是陸霞。陸霞這個人,你還記得麼?」
我看著他抿茶的姿勢……陸霞……陸霞!
不錯,原來,似乎,難道……
他又笑了笑。「我本名就叫做陸霞,道號青陽子。不過為了便於在凡間行走,稍微修飾了相貌,沒想到這樣便認不出來了。」
我再次被深深地重擊了……
原來這老妖怪,還真的是我的故友。
不過我認識的那個陸霞,不過是個懂得些丹書術數的窮書生,外貌平平常常,甚至到了如果不到身上貼個標籤「我是陸霞」就會在人群中被認不出來的地步。他窮困潦倒,可是懂的東西頗對我胃口,我有心相交,便時常不留痕跡地接濟他,一來二去我們也甚為投契。不過說起來,那爐把我炸得魂飛天外的丹藥……也正是他煉的!
現在的陸霞看著我,竟毫無愧疚之意,還緊接著我的回憶笑著道:「是的是的,我算不如天算,到頭來炸飛你一條命,所以這輩子應該補償你,你就安心在我們青城派住下罷。修仙之路,其漫長矣,你這輩子折了許多富貴八字在這上頭,或許能有些成就也說不定。」
我想起,我上輩子認識的陸霞,確實曾語重心長地告訴我最好安享富貴,不要再動修道之心,可最終拗不過我的堅持,答應教我丹道,還為我試煉一爐丹藥。結果……
也許我不該修道是神明之意。不然以陸霞一個已經登仙的宗師,怎會在煉丹時出錯?
不過我既然熬了這麼多輩子,現在已經到了最接近我理想的地方,又怎麼能放棄?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等我拜師之後才慢吞吞告訴我他就是陸霞,這不是佔我便宜麼!
想我上輩子,也曾跟他喝茶,游河,天南地北,胡扯八道,這輩子卻要下跪磕頭做小輩。不過他既然是一代宗師,又是仙人,如此算來,我好像也不算太虧。豈止是不算太虧,直接做青陽子的入幕弟子,這應該就是佔便宜吧!
旁邊的陸清羽,已經好長時間沒說話。其實若是以前的陸霞,我可能會跟他開玩笑:「你這個小師弟跟你一個姓,該不會是你在外頭偷生的吧?」
但現在,我還是得稍微看人幾分眼色行事。
陸霞看我有些尷尬,於是道:「那你先在外邊逛逛吧,我和你小師叔有些事情談,之後再來給你安置。」
雖然樣貌大不一樣,但口氣,動作,卻完全就是那人。看來,我從此得習慣青城派的現任掌門就是陸霞,也得習慣那個陸霞就是我師傅了。
第一章
走到山腳下的鎮子碰到個半仙給我算了一卦,說是此行東去諸事不宜,南行避火事可佳。果然才爬了到這半山腰我就狠跌了一跤,還好抓住一根樹杈沒滑下去,手上刮掉兩塊皮,嘴唇蹭掉一塊肉,小命是保住了。
用尚且完好的那隻手按住血流不止的嘴巴,我鬱卒地看著自己一身亂七八糟,藍衫襤褸不堪,這可是我身上最值錢的家當,看這跤跌的……
我姓秦,叫又,合起來就是秦又。這名字挺奇怪,我打出生就沒了娘,我老爹靠走街串巷子賣油養活一家兩張嘴,別人都叫他秦賣油,於是就叫我秦小油。
我老爹沒念過書,不認得字。我從小幫家裡做飯,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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