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楔 子
「兇性難辨--X城同性連環姦殺案及VO貿易公司董事長夫婦被刺案告破」
爆竹煙花,辭舊迎新,紅紅火火的春節,並不是所有人都過得快樂。
年初各大媒體報導的這則新聞曾轟動一時,內容至今讓人心有餘悸。
「……沒想到兩起案件的幕後主使正是VO公司董事長夫婦的養子晏翔,而殺人動機竟是為同性情人復仇,除了連環姦殺案的遇害者外,期間還致使警方一人犧牲多人受傷,喪心病狂的他在最後企圖殺害燒死董事長夫婦兒子晏薔時被警方逮捕……」
二月已成為遙遠的昨天,六月X城迎來盛夏。
驕陽似火,天空蒸得泛白,流動的空氣中透不出一絲清涼。午後街道,空氣被炙烤得扭曲走形,夜晚熙攘的人群此時不知躲在哪裡,唯在拐角處的ATM機前仍有個身影遲遲不願離去。
「先生,您預訂入住五天,今天已經是第六天了,您這房間是退掉還是辦理延住?如果延住請您到櫃台繳一下押金。」
帳戶餘額:19800元。
青年望著提示螢幕,邊掐指算著邊不時翕動乾澀的嘴唇,喃喃自語。
原本帳戶裡還有將近六萬,才住了五天飯店就剩不到兩萬,真不知那四萬是怎麼花掉的,好像除了吃飯,就買了幾件換洗的衣服。
望著與日俱減的數字,平日花錢如流水的青年頓生出危機感。
照此計算,帳戶裡的錢最多只夠再花三天……
三天!?
執著於只要再做一次手術,就可以去除厭惡的疤痕,近來只顧奔波於各大整容醫院之間,根本沒考慮過日常開銷。當初就是因為整容費用太高,帳戶裡的六萬不夠支付,所以才四處挑選諮詢。現在可好,別說醫療費,連生活費都不夠了。
怎麼辦?
走出樓群遮擋庇護的陰涼,毒辣的陽光又開始無情刺射,抬起頭想面對,卻痛得無法睜開眼。
一
六月的天空蔚藍無雲,植物鬱鬱蔥蔥,坐在路邊樹蔭下的青年看上去簡單平凡,若不仔細觀察已看不出額頭及眉尾的傷痕,可立高的衣領卻擋不住頸部側面延伸至耳根的大片淺色燒傷疤痕。
「送來還算及時,再晚一會兒命就保不住了!雖然搶救過來,但仍然比較危險。除了吸入大量煙氣,身上部分面積中度燒傷,此前應該還受過虐待,肋骨斷了兩根,右腳踝骨折,並伴有嚴重性脫水,看樣子好幾天沒進過食,外加他精神上也受了刺激,所以目前抵抗力非常弱。」
火場死裡逃生的記憶好似發生在昨天,爆炸不斷火光沖天的別墅無限恐怖,想起吸入濃煙時引發的一連串哮喘咳嗽,喉頭便連鎖反應般乾澀難忍。夏日炎熱的高溫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火場溫度,身體被灼燒的巨痛,怎麼也忘不掉。
沒錯,他就是出現在那則轟動一時新聞中的倖存者,晏薔。
倖存卻並不代表幸運,住院的半年來他一直被各種痛苦折磨,惡夢中驚醒的夜晚總是孤零零的淚流滿面。血泊中父母慘死的猙獰,囚禁時的百般凌辱虐待,被偽兄長玩弄陷害,天塌下一般所有不幸轉瞬間接踵而來,把仍在奢華世界中瘋狂玩轉的他砸成碎片。
就在一週前,不幸再度降臨,因父母生前詐騙高額巨款,法警帶來了沒收財產的震驚消息,不一會兒他便被糊里糊塗地趕出了醫院。
「你也恢復差不多了,能走能跳,還賴在這幹嘛?!」早上剛說過再做一次整容修復手術的醫生突然間變得兇神惡煞。「家都被查封了,還想做手術!?你知道把你恢復成這樣,做一次手術要多少錢嗎?哎!我們可被你害慘了!前幾次的手術費不等於在幫你們家洗錢嘛!當初根本不該收你住院!快收拾收拾,越早走越好!我們可真受不了了!」
十幾分鐘裡,晏薔深刻感受到從天堂墜入地獄的無奈與痛苦。樹倒猢猻散,萬萬沒有想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此不堪一擊。眼睜睜看著別墅被貼上封條,晏薔卻毫無辦法。
翻轉著手上唯一的金卡,青年從路邊站起。在錢花光前,必須找個地方住下。
車來車往的路上,一輛警車忽然鳴叫著飛馳而過,晏薔倏地停住腳步,呆呆望著它遠去。腦海中浮現過無數次的英俊面孔再次清晰,永遠也忘不了男人透著銳利和智慧光芒的眸子,只不過那射進自己眼底的視線卻一次比一次冰冷。唯有的溫柔,恐怕還是火海裡最後一次見面。
「咳!咳!晏薔你堅持住!」能被喜歡的人緊抱,死也沒什麼可怕。「我一定能帶你從這出去!咳!咳!死可是懦弱膽怯的表現!醒醒!醒……咳咳咳……」
雖然被擁在懷裡的意識只有一瞬,但他的話卻成了支撐自己到現在的唯一精神支柱。然而,自從在醫院醒來後卻再也沒有見過他,偶爾來探望的警員小高說他很忙。晏薔明白,那不過是個藉口,他是不願意再見到自己。
尚韻維,曾是中心警署三支刑事重案組表現最優異的年輕警員,頭腦冷靜,辦案謹慎認真,在告破晏家轟動一時的案子後,得到高層領導認可,被提升到中心警署。
提升的消息讓晏薔發自內心的高興,可同時他也深知兩人的距離比以前拉得更遠,遠到遙不可及。
長歎一聲,晏薔下意識按住長袖下的手臂,抿緊嘴唇,邁開步伐。
給以前的哥們姐們打電話,不是關機,就是忙得接不了電話,連尚韻維也早換了號碼。想念以前專車接送的悠閒日子,想念以前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
如今沒車坐的日子,不習慣;要為基本的生活發愁,很慘。
等紅綠燈的間隙,一輛大型巴士自眼前駛過,車裡笑得天真的學生正趴著窗戶四處張望。
對了!學校不正是解決吃住的大好地方麼!和飯店比起來,那絕對要便宜得多。
想到此,晏薔疲倦的面容又揚起神采,他連忙揮了揮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J大。
熟悉的校園在半年前經歷了蹊蹺恐怖的連環殺人案件,如今,它又恢復了往日的平和。
校長以前最照顧自己,說不準這次他還能提供免費住宿。沒有半分猶豫,晏薔徑直向教務樓走去。
「是他是他……他怎麼回來了?」
「操!還有臉回來!?也不怕被群毆,要不是他們家……」
「他怎麼變成這德性了,以前一到夏天就愛炫耀,現在這麼熱的天還穿個長衣長褲……不會是受刺激瘋了吧?」
「看報導,他應該被燒了吧,呵呵,估計渾身都是醜陋的疤,不敢讓人看。活該!怎麼沒燒死他啊。」
盡可能不去理會周圍人的冷嘲熱諷,強忍被侮辱的羞憤,晏薔狠命咬緊牙根,快步來到校長辦公室門前,象徵性地敲了敲後便不假思索地推門而入。
「呃?你是……」坐在椅子上的校長透過老花鏡,向立在門口、穿著與季節不符的人望去。
「哎喲!校長,這不是晏薔嘛!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忽然自一旁的沙發上站起一男一女。
定睛一看,男人正是教務主任,而女人則是自己的系主任。
「你們也在找我?正好我有事想找你們幫忙呢。」晏薔一點兒也不生疏,但說話的口氣卻比以前對待他們和氣多了。
「你又怎麼了?」女人雙手搭在身前,笑得虛偽。
「這個……我剛出院沒幾天,你們大概也知道我家出的事……所以現在沒地方住,我們學校宿舍還有床位嗎?給我安排個好點的房間吧?」尚未意識到事態嚴重的晏薔,仍毫不避諱地提著高要求。
「呵呵,晏薔啊……我們一直想說,大學這三年多來,你到底學些什麼了?和老師長輩說話就是這種口氣嗎?」靠在校長辦公桌邊的男人開始沉不住氣。
「我說話什麼口氣了?不挺正常的嗎?你們都怎麼了?」轉念一想,晏薔頓時明白男人態度轉變的原因,不禁有些憤怒,「你們不會是因為我家財產沒收沒錢了,就這樣對我吧!?」
「年輕人別激動,我們最近也要找你,正好今天你來了,我們就把事情說清楚。」老校長摘下眼鏡,雙手扣合,「對於你家出的事,我們深表遺憾和惋惜。不過,按照學校的規章制度,我們還是要對你做出開除的決定。」
開……開除?
突來的宣判讓晏薔足足怔了數秒。怎麼可能!
「開除這個決定其實早在你住院期間就該通知你,但考慮到你身體沒有痊癒,所以還是留到現在。怎麼說呢,你上學這幾年成績一向不好,哦,不不不,不能用不好來形容,你是根本就沒參加過任何考試,可以說,你能念完這幾年完全是用錢繳出來的,首先,你的成績不合格;其次,這學期的學費早就該繳了,你卻拿不出錢,我們這所昂貴的私立大學,如果繳不出學費,就不用來學校了。我想以你現在的經濟能力,恐怕繳不出吧。再有,這次連環姦殺案也和你家有關,一段時期內會影響我們的入學率和就業率。所以綜以上幾點,我們對你做出開除決定。」校長慈善的面容下,出口的話卻殘酷無比。
「別啊!我好好學還不行?!等我借夠錢就把學費給你們繳上!怎麼著看在這幾年的份上,你們也不該這麼狠心啊,我也就要個床位,你們不至於對我那麼吝嗇吧?」晏薔越說越氣,胸膛跟著上下起伏。
「真不好意思,床位學校沒有了,即使有,也是安排給在校學生。為了學生的安全,為了校園的純淨,我們絕不會租給社會青年。」男人笑得惺惺假意,神色間流露輕蔑,「再說,以你這種底子的人,我還真不太相信你會好好學習,所以也不要為學校的就業率扯後腿了。」
「靠!你說話也太過分了!我家出了事,你們不但不幫忙,竟然全都變成縮頭王八!沒錢繳你們就變成這副嘴臉!?我爸媽以前給你們那麼多好處,你們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晏薔急紅了眼,指著在場男女痛罵。
「瞧瞧,我們怎麼可能教育出這種態度的學生,J大曾經有你這樣的人真是恥辱!」男人上前一步,聲色俱厲,「你可以走了!以後不要再到學校來,我們不想看到你,其他同學也不想見到你!」
「你們不能這麼對我!我不服!」話未說完,晏薔便被男人狠狠推出校長室,關門的巨響把受傷的心碾個粉碎。
沒有錢,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這麼輕易地分崩瓦解。
醫院這樣……學校這樣……難道其他人也一樣?不……不會的!我還有哥們姐們!還有圍著我、崇拜我的粉絲!你們狼心狗肺,他們一定不會!
攥緊拳頭,晏薔壓抑著滿腔激憤衝出教學樓。
此時校園投來的眼神除了蔑視,只剩冷漠,半年前被捧上天的感覺早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怎麼還沒走啊!還有臉待在學校!?」路中忽然橫出幾個人影,憎惡地攔在晏薔身前。
「別擋老子的路!都給我讓開!」看也不看來者,火氣正旺的晏薔隨手揮出一拳。
「現在這可不是你能隨便撒野的地方了!早看你不順眼!」高個青年一把掐住晏薔手腕,大力反擰過。
「啊!放開我!你他媽不想活了!啊……好疼……」整張臉痛到扭曲,晏薔半蜷起身體。
「喲,剛發現這麼熱的天你還穿這麼多,對啊,聽說你被燒了,是不是身上有疤啊?讓我看看你有多醜陋。」說罷,另幾個青年開始拽晏薔的袖子,掀他的衣襬。
原本白皙的手臂上深深嵌入幾條鮮紅扭擰的疤瘌,掀起的衣襬下還隱約可見深色傷痕。
「哈哈哈,果然被燒的挺慘啊!活……該!」揪起晏薔的頭髮,青年們指著他頸部延伸至耳根的大片淺色傷疤嘲笑。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抓了狂的晏薔無論怎麼怒吼,聲音都蓋不過周圍的笑聲;怎麼掙扎,都擺脫不掉數只手的糾纏。
「這樣的人趕緊滾出去吧!走!我們幫他一把!」青年們相互使了個眼色,一揪、一抓、一拎,將晏薔整個人抬到J大校園門口。「出去吧你!以後別再跨進一步!這不歡迎你!」
身體被猛然丟出,晏薔重重摔倒在地,屈辱的淚水頓時湧上眼底。
昂首挺胸的青年們立在J大門口紋絲不動,個個瞪圓眼睛盯著晏薔。漸漸地,他們身後聚滿了在校圍觀的學生,那一張張臉上,依舊是冷漠,沒有表情。數十雙眼睛,望著晏薔緩緩爬起,享受著他受辱的模樣,在視線中狂奔至消失。
一路逃回飯店優雅舒適的套房,晏薔又恨又委屈地靠在沙發上發愣。
先是被J大開除,後又在校園門口被當眾羞辱,一向玩酷愛面子的他哪受過如此「待遇」,
以往的光輝歲月,凡是和他有過接觸的人無不跟哈巴狗一樣阿諛奉承,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見到的處處是笑臉;現在,淪為落水狗一般,走過的地方人人喊打,往日的笑臉變成了鄙夷,歡呼雀躍響成罵聲一片。遮蔽萬物的參天大樹倒了,棲息在上的鳥禽、猢猻、樹蔭下曾經依靠大樹的萬物,真的也都跟著散了?
都是些追求金錢名利的虛偽敗類!都他媽見鬼去吧!
望了眼窗外逐漸黯淡的天色,又看了看現在住的高級房間,晏薔垂下眼簾,抿了抿嘴唇。
剛剛又延住了五天,除去日常開銷、一天三餐,手頭……還剩最後一萬。
想到此晏薔特意換了件新買的衣服,整了整髮型,拉門離去。
「夜太美」。
這間人蛇混雜的夜店,是晏薔與朋友們經常聚會的固定場所,以往,只要他發一句話,幾乎所有人都會在同一時間聚齊。半年後的今天,店面似乎變得有些陌生。
「對不起先生,您有票嗎?」身材魁梧的圍事突然將準備進入的晏薔攔在門外。
「票?這什麼時候開始要票了?以前不都隨便進的嗎?」晏薔莫名其妙,掃了眼兩名強壯的男子,暫且壓下怒火。
「以前確實可以隨便進,不過一個月前『夜太美』換了老闆,新定的規矩,凡入場者一律憑票,也不貴才20塊,您可以到那邊先購票。」圍事彬彬有禮,粗壯的手臂一抬,指向旁邊的窗口。
「你們新換的老闆是誰啊?你去告訴他我叫晏薔,他肯定讓我直接進,根本用不著買票。」晏薔雙手環胸,臉上漸露不快。
醫院、學校把自己拒之門外也就算了,怎麼說這裡曾經也算自己半個地盤,如今竟敢對老主顧如此態度。
「不好意思先生,我們這按規矩辦事,如果您不願買票,對面還有其他夜店,您看……」圍事面無表情,粗壯的手臂又一揮,指向對面免費進入的店門。
「少給我來這套,我今天就是不買票!」面對強壯的圍事仍心有餘悸,晏薔先造出聲勢,卻不敢挪動腳步。
以前自己是「夜太美」最星光、最耀眼的特殊人物,現在他不要變得和普通人的待遇一樣。
「您要非這麼說,我們可就……」強壯的圍事剛準備趕人,不料一個嬌美的聲音忽然插進。
「他不用買票,直接讓他進去吧。」
順著眼前光滑的手臂,晏薔望到不知何時站在身旁的女子。「Judy!真是妳嗎?呵呵,好久不見更漂亮了!」
女子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圍事明理地不再多問,為晏薔讓出路。
「哼!早幹嘛去了!」狠狠白了眼圍事,晏薔昂首挺胸跨了進去。
這時身後傳來圍事的低聲問詢。「他是誰啊?不買票就能進?」
有眼不識泰山!我是……
「他是誰對我們來說沒什麼意義,我讓他進去,只是想讓他再見見世面,重新認清一些事。呵呵,別被他那身華麗的衣服騙了,我估計他不是不想買票,而是沒有錢。」
這種惡毒的話,竟然出自他曾經疼愛過的女人之口!?
晏薔簡直不敢相信,猛地定在原地。
「哎喲,真是稀客……這不是晏小少爺麼?你可好久沒來了。」
剛想找Judy理論的晏薔被兩個大胸美女截住搭訕。
「我們都聽說你家的事了,好可憐啊,本以為你應該很消沉,沒想到還能在這兒見到你。不過你確實變得憔悴多啦,也不怎麼帥嘛,呵呵!」左邊的大胸美女失望地撇撇嘴。
「就是呀,大家都知道你沒錢的事實了,你也用不著再穿這麼華麗的衣服撐門面了,還是留著那錢支付日常開銷吧。先說好了喲,我們不是不想借錢給你,真的是自己都不夠花,還得找男人要呢!哈哈!」右邊的大胸美女玩弄起頭髮。
「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找你要啦!因為你、已、經、是、窮光蛋啦!哈哈!」兩個女人笑嘻嘻地不再回頭看晏薔一眼。
猶如一塊失去磁性的吸鐵石,一盆盆冷水一遍遍澆落,撲滅晏薔心中希望的熱火。此時怔在原地的他,想反駁卻連個機會都沒有。往常黏著自己、無數甜言蜜語、甘願奉獻身體的女人們一個個勢利地離去。
原本還責備自己因住院不能及時和大家聯繫,所以才導致沒人去醫院探望。誰想,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其實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眼睜睜看著自己淪落,不聞不問,視而不見。怎麼說,都相處過一段時間,應該有些感情……
視線裡的紅男綠女在動感節奏中扭擺身體,瘋狂玩樂,唯獨不同的,就是不再有人注意自己。
「Mary?Mary!」
擦身而過的女人嫌惡地別過頭,不料卻被眼尖的晏薔一把抓住。
「哎呀你不要拉我!放開我!我叫圍事啦!」女人拚命甩著手腕,彷彿被噁心的怪物咬住一般,尖叫穿破節奏,吸引了周圍舞動的男女。
「妳幹嘛躲著我?我有那麼恐怖嗎?」晏薔不敢相信往日在自己懷中撒嬌的弱小女人此時能釋放如此震撼的叫聲。
「你現在要錢沒錢,連家都沒了,還纏著我做什麼!告訴你吧,我就是很虛榮!其實你長的根本不符合我的口味,我以前說你帥,還不是因為你有錢!可現在比你帥、比你有錢的男人遍地都是,我不需要你了!你要再纏著我,我就叫警察!說你耍流氓非禮!」女人扯回被抓紅的手腕,厭惡地翻了個白眼匆匆逃走。
唔!
圍觀者頓時發出恍然大悟的驚歎。原來這個人就是傳說中「夜太美」的「明星」。
星辰也會有隕落的一天,更何況是人。
事不關己的男女們重返舞池,跟著瘋狂的節奏繼續甩擺。
強烈的節奏怦怦作響,似凌亂的腳步隨意踩踏晏薔的心,毫不留情撥弄著他繃緊卻脆弱的神經。
「小晏啊,看到了吧?女人是不可靠的。」黑暗中,幾條手臂忽的自四面八方攬上晏薔。
「喲,你這衣服不錯啊!一定很貴吧,呵呵,還是你有眼光。」朋友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出現。「她們不願幫你,哥們幾個幫你想想辦法,走,咱們去後面,這太亂。」
心情低落到極點,晏薔跟著幾人進了休息區的一個房間,猶豫了半晌才尷尬提出請求。「我把你們真當朋友,你們如果也把我當朋友……借我點錢……」
沒想到,如今自己也要低聲下氣去求人。
「你要借多少啊?」站在晏薔眼前的男子貌似很慷慨。
「多少我沒算,總之現在我住飯店,身上的錢馬上就花完了,過不了一週就沒地方住了,所以……」晏薔依舊垂著眼,說這種丟人事實的時候,他可不想和他們對視。
「咱們的晏小少爺好可憐啊!呵呵……借少了行,借多了我們也為難啊。」站在晏薔左側的男子似乎開始顯露不情願。
「以前你們缺錢的時候,我可都幫過你們……」盯著圍住自己的六隻腳,聽出不願的晏薔漸露忿忿不平。
「是呀,我們忘不了。不過你家確實太有錢了,你幫我們恐怕就跟我們平時花十塊錢似的。嘿嘿,你打算找工作嗎?總這麼借錢也不是辦法。」右側男子開始往正題上引導。
「工作還不好找!我就是想借點錢度過這段時期,你們用不著那麼害怕。」聽出希望,晏薔終於抬起眼直視幾人。
「你別異想天開了,現在你已經沒靠山了,說實話和我們差不多,工作可不好找。再說,昨天聽來這玩的J大學生說,你被開除了?那跟我們這沒學歷的有什麼區別啊,你呀!就別作夢了!」正前方的男子拍著晏薔安慰。
「就是啊!哥們幾個都為你好!我看看……」說著,右側男子摸向晏薔淺色疤痕的頸部,「當時被燒得一定很痛苦吧,估計這身上也不能倖免啊,不過沒關係,以你這臉蛋,還是有錢可以賺的!」
「你他媽說什麼呢!別把我當男妓!」晏薔氣得一把打掉摸在自己頸間的手。
「是啊,以你的智商和能力,你還想找什麼工作啊?身體毀了,我們還給你介紹活兒幹,對你就夠不錯了!呵呵,有疤不要緊,只要這張嘴和後面那張小嘴沒被封死就能幹活。到頭來你感謝的還不得是我們!」左側及前方男子將晏薔死死抵上牆,滿口盡是汙穢之語。
「給我滾!你們太讓我失望了!不用你們幫忙了!」狠命推開圍堵的幾人,晏薔拉門就走。
「哼!來了就別想走。我們都提前幫你接上活兒了,已經有人等著上你呢。人家說脾氣暴躁的少爺在床上估計更有味。嘿嘿!」突然,男子自後抱住晏薔,強行將他拖回房。
「我操!你去死去死!」手肘一頂,暴怒的晏薔掙脫開男子的摟抱,回手送上一拳。
「你就乖乖認命吧!現在除了我們,誰也保護不了你。」另一個男子望著同伴被打倒在地,一腳踹上房門朝晏薔撲去,重重掄出的拳頭,正中目標。
「唔!」打著趔趄退了幾步,晏薔口中頓時又澀又鹹,他抓起檯燈向撲上的男子砸去,突然間「咚」的一聲鈍擊平息了室內一切雜音。
有花瓶的碎片自餘光中掉落……後腦好痛……雙手完全不聽使喚,檯燈「嘩」地落地,燈罩滾了兩滾,倒在牆角。
兩名剛剛還在閃躲的男子快速靠向一邊,他們的身影開始扭曲。眼前陣陣發黑,邪惡的笑聲飄入耳中,後面的話已經聽不清了……
二
無情的臉,冷漠的眼,簇擁自己的人群帶著厭惡嫌棄的神情,一下子消退得無影無蹤。
指責、嘲笑、鄙視、謾罵……
男人和女人熟悉的面孔忽然間變得陌生,身體不再溫暖,從骨子裡泛著冰冷。
尚韻維的眸中依舊沒有一絲同情,他漠漠背轉過身,越走越遠……
「啊……」昏黃的光線,旋轉著在上空漸現,後腦隱隱作著痛,雙腿有些麻痺。
「嘿嘿嘿……小心肝……你醒了?」
男人猥褻的聲音自下腹傳來,此刻他全身的重量正壓在自己雙腿之上。隨後,一顆圓滾滾的胖頭顱移至眼前,頂著一頭稀少毛髮,咧開舔得濕漉的厚唇。
「你……你是誰啊!這是哪?你幹什麼?!趕快放開我!」不明身在何處的晏薔被陌生男人的一臉淫蕩嚇得瞪大雙眼,無奈他怎麼用力扯動雙手,都絲毫不能動彈。
「哥哥在和你玩呀,嘿嘿嘿嘿……你可沒他們給我的照片上漂亮哦,不過哥哥我也就將就了吧。」男人肥厚的手掌輕輕撫過晏薔因害怕而顫慄的身體,不停嘖嘖讚歎。
追回記憶,自己在「夜太美」被他們從背後襲擊了……他們似乎說過,有人已經……
「別碰我!你這個變態大叔!你放開我!」回想起來的晏薔開始驚恐喊叫,拚命掙扎,可惜雙腿根本踢不動男人的重量,綁住的雙手完全沒有解脫。
「啪」的一記耳光響在臉側,晏薔耳中隨即迴盪起鳴音。
「果然說話還是少爺的口氣,到現在你還沒認清自己算什麼東西嗎!?」男人頓了頓,將厚重的肉體壓上晏薔,邊揪住他的頭髮,邊在他唇邊吐著惡臭的酒氣,「最近一直想找個男妓來玩,正好從報紙上看了你家的報導,呵呵,才知道還有個小變態沒死,想想你沒錢、沒地位、沒依靠,正好就是我想玩的首選!」
「你這個變態!變態!」
男人橫肉淫糜的臉不禁讓晏薔想起當人質在地下室被囚禁虐待的日子,他這輩子也不想再重新經歷。
「喊吧叫吧!你越這樣我就越激動!我就是變態!怎樣?別現在裝得那麼清純,我從你那幫朋友那打聽到了,你以前可不是什麼正經的好東西啊,是不是得等我對你玩點變態的,你才能露出騷的一面啊?你哥哥夠變態,雖說你倆沒血緣關係,不過耳濡目染了這麼多年,怎麼你也該挺變態的吧?」說罷,胖男人自床下拎出一個冰桶,「先給你來點見面禮,哈哈!」
「你個死胖子!臭變態!你要不想死就趕緊放開我!放開我!」繃緊的神經眼看就要崩斷,晏薔慌得口不擇言,根本沒注意男人臉色的變化。
肥厚的唇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男人二話不說,抓起冰塊按上晏薔胸前。
「啊!」心臟不禁一顫,火熱的心房被漸漸溶化的冰涼灌滿。
欣賞著晏薔痛苦的喊叫,男人冷漠望著身下抖動的身體諷刺,「本以為找你不容易,沒想到你那幾個哥們可真夠義氣,他們為了錢答應把你搞來讓我好好玩玩,說好下週到手,沒想到你親自送上門,讓我提前一週收了貨,呵呵!現在的人越來越聰明了,他們大概知道從你這兒拿不到錢,就利用你想新的賺錢方式了,就這麼……把你給……賣了!」
「你們都是畜生!啊!你……啊!」被冰痛得死去活來,晏薔只能以嘴來發洩滿腔怒火。
「哈哈,說的好!我是畜生……你現在能把我怎樣啊?」男人沿著晏薔完全溼透的衣襟舔摸,恬不知恥說笑的同時,一下將華麗的衣服蠻力扯開,釦子登時四處飛蹦。
「不要!你這個變態死胖子!我宰了你!」縮緊身體,晏薔叫得淒慘。
除了醫生,連自己都不想看的身體,暴露了。
華麗外衣下醜陋的傷疤,觸目驚心,一塊塊燒傷的斑記及扭曲的疤瘌緊緊吸附在消瘦的肉體上。
「嘖嘖,多麼醜陋的身體啊……哈哈哈……還有誰願意碰你啊,躲都來不及吧!呵呵,不過我可以接受,誰讓我心腸好,就願意收購沒人要的破爛貨呢?」邪惡咧開肥唇,男人一併拽下晏薔的褲子。
「啊!你閉嘴!別碰我!噁心的變態!」掙動到手臂痠麻,不知是不是錯覺,晏薔竟覺綁住左手手腕的繩子有些鬆動。
「咱倆都噁心,所以才是一對嘛。」攥住晏薔下頷,男人撅過嘴唇,雙眼冒出慾望,「你不就是缺錢嗎?過慣了富人生活,沒有錢的痛苦一定非常難忍吧?不要緊,只要你以後乖乖聽我話,讓我隨便玩,你想要多少錢我就給你多少錢。好好想想吧,你現在還有什麼?家呢?呵呵,早就不存在了,被你那變態哥哥給毀了;愛人呢?怎麼可能還會有人喜歡你?哈哈,他們愛的是你的錢;被女人甩、男人賣,這年頭自身都難保,誰還有空搭理保護你這麼個沒權沒勢的無名氏啊!朋友嗎……呵呵,你能把過河拆橋的人當朋友,果然不是一般變態!所以我說……你這個沒人要的小可憐,就好好跟著我,我可以給你權勢!給你錢!到時候你可以再去一個個報復他們,怎麼樣?好主意吧,快張開你的小嘴,讓我好好親親。」
「不!不要!你這變態!」恐懼中不顧一切的瘋狂掙扎,手竟然擺脫了繩套的禁錮。
扣住晏薔下巴索吻的胖男人完全沒有防備砸來的鬧鐘。
「變態變態!」驚慌失措的晏薔機械砸著鬧鐘,過了半晌才發現壓在身上的人早已不再動彈。
用盡全力推開肥肉,嚇壞了的晏薔邊提防著男人,邊迅速解開仍被繩索束縛的另一隻手。惟恐男人神志清醒後會反擊,他忙撈起破損濕漉的衣物套上衝下樓去。誰料,剛到樓下兩個貌似保鏢的男人卻走了過來。
「你上哪去?」
「別問了,他要跑,抓住他!」
此時恐懼已經蓋過身體的疼痛,看準大門方向,晏薔頭也不回,拚命逃跑。
被抓回去,一定會死的很慘。
陌生的別墅群,一晃而過的夜景,急促的喘息,視線顛簸的前方,身後還有幾個不懷好意的男人在追趕……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淪到今天這種地步!
「哈、哈、哈、哈、哈、啊哈!」
不要……不要再追了!能量快釋放光了,雙腿開始打軟,喉嚨乾澀得發痛,六月的夜風整整灌了一肚。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罪過都要加諸到我身上!
回望身後,黑暗的街道上已不見追逐的蹤影,晏薔邁著不穩的腳步,滾趴進一條小徑,慌亂躲進一排垃圾箱後,抱緊不住顫抖的身體,大氣不敢出一下。
不要再追來了……不要……不要……
爸……媽……我現在該怎麼辦……怎麼辦……
沒人願意幫我……沒人願意再陪著我……所有人都孤立我……敵對我……羞辱我……沒有你們……這個世界太陌生了……
今後我該怎麼辦……
釦子掉光的溼膩衣服不能蔽體,被抽打的臉和身體不時作痛,骯髒的身體還帶著胖男人侵犯過的酒臭氣。熱淚不自覺隨顫抖的身體自眼眶中掉落,滴在地上,滲進土中。傷透心的晏薔哭得哽咽,沾滿土的雙手抹掉了淚,卻掛上了泥。
所有人都是為了錢……被醫院趕……被學校開除……被朋友嫌棄出賣……被變態欺辱……
我現在,什麼都沒了。
為什麼不讓我死……偏要讓我帶著殘破的身體活下來……
這……這一定是晏翔的詛咒!當時要是死了,就不會承受現在的痛苦。
「晏薔你堅持住!我一定能帶你從這出去!咳!咳!死可是懦弱膽怯的表現!醒醒!醒……咳咳咳……好好活著……咳咳……」
哭到雙眼痠痛,忽然間,熟悉的情景再次浮現,火災現場最後聽到的話語再次清晰。是的,就是這個聲音讓自己一次次堅定了活著的信念和希望。
鼻子又湧上一陣酸脹,晏薔捂緊嘴唇,熱淚滾滾淌下,泣不成聲。
尚韻維,你到底在哪兒……
* * *
距驚險的死裡逃生夜已過三天,雖說受傷的身體已經康復,但重重餘悸卻沒有退去。三天來,他沒有踏出飯店套房一步,除了害怕,剩下的還有反思。
他怕,怕那群變態會找到自己,他發誓,以後再也不會靠近夜店半步。
他怕,怕站在陌生的世界,盲目地看不清一切,走到哪裡都會碰壁。
短短幾日,他已嘗遍各種言語及身體上的侮辱,往日追逐、依靠自己的人群毫不留情把自己一次次狠狠踩在腳下,完全忘記惜日的感情。
不,他們對自己哪有什麼感情,牽連這種關係的,只是勢力和金錢。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能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扯斷。似乎是一瞬間的事,「晏薔」由價值連城變得分文不值。以前受歡迎的簇擁、高高捧起的讚賞、阿諛奉承的笑臉,現在回想起來都是那麼虛偽噁心。
原來,自己和普通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想想日後的處境,也許,連一般人都不如。
唉……
翻著手中幾天來的消費帳單,晏薔沉重歎了口氣。送餐、洗衣、上網又花掉兩千多,銀行帳戶裡還剩不到八千。
這兩天在網上隨意找了找工作,月薪從五千到一萬不等,自己投出的簡歷卻沒有一封被確認。離飯店退房還有兩天,已經沒錢再繼續延住,真要逼自己到外面跑跑了。
雖然對陌生的世界盲目不知所措,但邁不出第一步,永遠都別想前進。
沒有辦法,這是生活所迫。
只可惜,迎接他的是接踵而來的一個又一個殘酷打擊。
「我們這個職位首先學歷要本科以上,其次,要有相關工作經驗2年,就這基本的兩點,我想你就不符合了。」
「沒學歷,沒工作經驗,開什麼玩笑?!你以前不是混的挺好嗎?怎麼不去那些有關係的公司?不過話說回來,你們一家子不是詐騙就是殺人,還有哪家公司敢聘你啊。」
「不好意思,你的實際操作能力不符合我們的用工標準,如果你非要讓我們給你個評價……你還是重頭再好好學吧。」
「雜工!?你以為公司裡的雜工就是好幹的嗎?別把什麼事都想的太簡單了!直說了吧,你連我們公司雜工的要求都不符合,為什麼?只因為你是X城出了名的晏家的晏薔!」
僅僅不到兩天時間,晏薔先後經受了被二十家大小公司逐出門的慘痛經歷。
目標在步步降低,人更是越來越抬不起頭。由原來的經理助理降為文員;再由文員降到一線員工;最後甚至由一線員工降為雜工,可無一不被無情拒絕。原因,除了沒有學歷和工作經驗,再有就是因為他叫晏薔--一個名聲敗裂家族的遺留後代。
不行了,要崩潰了。在這樣的世界無法伸展手臂,碰到的四處儘是冰冷厚重的牆。外表即使裝得再自信,內心深處卻已不知不覺烙上了自卑的印記。
工作沒有絲毫著落,酒店套房也已到了入住期限,當務之急,必須先找個地方住下,否則就要流浪街頭了。
好不容易找到房屋租賃中介,卻沒有合適的房子,屋美價廉、符合自己要求標準的早就出租沒了,剩下的要嘛房子不錯、地段偏僻;要嘛地處市區、房間簡易。左思右想,眼見最後一處勉強能接受的房子將被租出,晏薔終於下定決心,掏錢租下了只有30坪米,每月三千五佰元房租,水電費自理的簡易房,它唯一的優點,就是在街區繁華、交通便利的市中心。
房東也足夠吝嗇,房間設施除了幾樣灶具碗筷、一張單人床,一面衣櫃,還有不到半人高的小冰箱……別無其他。
有了住處,銀行帳戶卻只剩不到4000元,不吃不喝,這些錢才剛夠下個月的房租。對大手花錢習慣的晏薔來說,一個月不花錢,簡直比登天還難。
公司去不了,其他能打工的小地方還是能賺錢的,有一點算一點吧,只要不再被拒之門外。
望著窗外華燈初上的繁華街市,再回頭看看現如今空蕩蕩的簡陋住處,晏薔整個人又陷入落寞。
廚房對自己來說,形同虛設,別說做飯,最基本的一些生活常識都不知道。原來從小被溺愛,並不是一件光榮的好事。肚子「嘰哩咕嚕」餓得發慌,搬了一天家早就疲憊不堪,不想走遠的晏薔決定在附近解決晚餐。拐過幾條街區,路一側的麵館吸引了他的注意。
生意興隆的店內,食客吃得滿面紅光,一時間晏薔好像也聞到了麵香,禁不住誘惑,他還是走進了麵館。生平以來,還是第一次在這種普通的地方吃飯。
「開心麵館」,抬頭望向招牌,晏薔扯動唇角。
吃了你的一碗麵,以後的日子,就真能開心了麼?
「先生您好,請問幾位?」身著白襯衫,腰繫黑花圍裙的女孩笑盈盈走上前,禮貌向剛踏入店中的晏薔問好。
「就我自己。」環顧店內佈局,晏薔指向窗邊的位置,「我坐那邊吧。」
「好的,稍等我去給您拿菜單。」服務生面帶微笑轉身離去。
現在,恐怕只有來這樣的地方才能看到自然的微笑。
手托下巴,晏薔東張西望。中等的店面,佈局大方,設計簡約,穿行的服務生統一著裝,女多男少。轉頭望向玻璃中映出的自己,整個人確實消沉了許多,面容盡露疲憊。
咦?
視線向上一掃,一張貼在玻璃上的告示吸引了晏薔注意。
本店誠聘服務生一名,男女不限。有意者歡迎入店詳談。
服務生……不不不,就算自己找不到工作,也不會幹這種打雜的活……
搖了搖頭,晏薔立刻打消腦中浮出的念頭。
可是……
「沒學歷,沒工作經驗,開什麼玩笑?!」
「你們一家子不是詐騙就是殺人,還有哪家公司敢聘你啊。」
……
轉念一想,屢遭打擊的晏薔不禁又抬起頭,重新望向招聘告示上那張卡通笑臉。
「先生給您菜單。」溫柔的話語打斷猶豫中的晏薔。
滿腦子全是怎麼賺錢度日的他隨意翻著圖片精美的菜單,忽的仰起臉問道:「這裡還招服務生嗎?現在……招滿了嗎?」
女孩被晏薔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回過神後忙笑答,「還沒有。」
「這樣啊……」抿了抿嘴唇,晏薔邊翻動菜單邊抓了抓頭,吞吞吐吐,「你這……一個月給多少錢?」
「哈?啊……先生不好意思,我不是老闆。」女孩怔了怔,再次驚訝於眼前這個青年的問題。
「那……妳一個月能拿多少錢?」鍥而不捨,晏薔追根問底。
女孩露出不悅的一聲嘆息,「先生您不覺得這樣唐突問別人隱私很不好嗎?您還是先點菜吧。」
「呃……是……是嗎?不好意思……我沒意識到……」
二十多年在讚揚聲中長大的自己,完全不懂說話技巧。因為,那時不論說什麼話,得到的全是讚歎和認可。以前從未為錢煩惱發愁的晏薔,如今為了錢變得如此低聲下氣,簡直……不能適應。習慣了天堂般的奢侈生活,怎麼能適應平凡生活。如同上了癮的吸毒者,不願脫離飄然繚繞的迷幻夢境一樣。
「我只是想找個工作,沒別的意思……」碰了壁的晏薔識相地不再發問,指了指招牌圖片,「就來碗開心湯麵吧。」
唉……以後的日子,得先學會看別人臉色。
「好的,一碗開心湯麵。」收起記錄單,女孩臨走前微微一笑,「這裡打工一個月一千左右。」
出乎意料,晏薔完全沒想到女孩會告訴自己答案,可轉念再想她的話……
一個月才一千左右!?這……也太少了點吧!一千塊在自己手裡,眨眼就花光了,連一件衣服都不夠!房租還要三千五佰元,開什麼玩笑?
算了,還是找別的工作吧。
「先生,您要的開心湯麵,請慢用。」說話間,一大碗色澤鮮美的湯麵已端上。
肚子早已餓得發慌,晏薔忙挾起麵條塞入口中。
嗯……嗯!沒想到這種小地方,也能做出這樣的味道。好吃!
原來,普通人的生活,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不堪。或許是晏薔真的餓了,亦或許是開心湯麵的確好吃,他頭一次狼吞虎嚥,連麵帶湯吃了個乾淨。
一結帳,才十八塊。
這麼好吃的東西,竟然這麼便宜!還不到自己平時隨手甩出小費的十分之一。
滿腹感慨,晏薔開心地離開了麵館。
走在回家的路上,望著周圍林立的辦公高樓,腳步卻越來越沉重,心情也隨之低落。
回到幾十坪米的小窩,沒有電視,沒有音響,一切娛樂都離自己遠去。仰躺上窄小的單人床,晏薔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兩週來經歷的一幕幕寫盡屈辱與辛酸。
沒有錢的日子,真難熬。
白夜交替,時光飛逝。
心氣高,能力低的晏薔,日日憂心忡忡,吃不好,睡不香,幾天過去,人又瘦了一圈,可工作仍沒有著落,帳戶裡所剩的銀子也由四千元減為兩千元,再這樣下去……
進進出出幾間餐館,晏薔一次比一次失望,薪水一個比一個少得可憐。相對而言,幾天前去的那家開心麵館還算高的。
沒有時間再挑剔,帶著僥倖心理,晏薔硬著頭皮,再次來到開心麵館,希望不會被拒之門外。
「先生您好,請問幾位?」迎客的服務生換了新面孔。
「呃……我……」頓了頓語氣,晏薔猶豫道:「我……是來應聘的。」
從小就認為服務生的工作很低下丟人,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一天。
「哦!跟我到後面來吧,老闆正好在。」
服務生笑呵呵將晏薔領至後廚,只見一個中年男子正在為晚上營業前做最後一次盤點。
「飛哥,有一個來應聘的。」
「哦,到這邊來吧。」停下手中的活兒,男子從上到下將晏薔看了個遍。「以前在餐館做過嗎?帶簡歷了嗎?」
「啊?這……這還要簡歷?我沒帶,也沒在餐館幹過……第一次。」話一出口,晏薔就後悔了。自己的誠實,不直接送給對方拒絕的大好理由嗎?不等老闆開口,他忙道:「不過我一定會做好的,雖然沒幹過,但我對自己有信心!而且……最近很缺錢,所以我一定會珍惜這分工作!」
「這樣啊……」男子點點頭,想了想說:「你現在在上學嗎?」
「呃……沒……」問到痛處,晏薔的聲音變得比蚊子還小。
怎麼,在這裡也要學歷嗎?
「哦,那你的時間應該比他們充裕的多……嗯……好吧!正好我們現在也急缺人手,先看看你幹的情況吧。不過有些問題要說在前,試用一週,如果可以就繼續做,如果不行,我們就要辭退。排班根據情況,保證你能休兩天。一個月一千,月底發錢,你看怎麼樣?」男人把工作情況簡短介紹,等待晏薔的回覆。
「沒問題!我接受!」太好了,這次,終於沒被拒絕。
「如果你今晚沒事,就開始上班吧。咱們晚上一般從四點半開始,到十點半結束,有特殊情況會加班,加班都會給加班費。」男子補充說明。
「我有時間,那就從今天開始算吧。」重重點了點頭,晏薔信心十足。
服務生應該很容易吧。
「哦,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男人這才想起還不知來者的名字。
「呃……我……」溜到嘴邊的「晏薔」二字生生吞回,如今這兩個字已不能再給自己帶來無限榮耀,害怕因它再被歧視和拒絕,晏薔忙改口道:「叫我小薔好了。」
「好,以後你就叫我飛哥吧,等會兒我給你找個師傅 。」
說話間,兩個男孩閃到後廚。一個帥氣斯文,一個性格開朗。
「你好,我叫李易涵,以後就叫我小涵吧。」左邊的男孩溫文爾雅。
「我得提前和你聲明,我叫趙小樂,音樂的樂,他們非叫我趙小樂,你說那音樂和可樂能一樣嗎?」右邊的男孩開場就很搞笑。
「我……叫……小薔……」猶豫了半晌,晏薔還是沒敢報上全名。
「小強?!哎喲,您哪方神聖啊?是哆啦A夢裡的小強?還是傳說中打不死的蟑螂小強啊?哈哈哈!有意思!」趙小樂拍掌大笑,調侃間還湊上前友好地拍拍晏薔肩膀。
「別理他,人來瘋。」望向聽呆的晏薔,李易涵白了眼趙小樂,忙找出條新圍裙交給晏薔,「走吧,以後你跟著我學就好。」
* * *
轉眼在開心麵館打工有一週了,晏薔也在盡最大努力適應新生活。
說實話,還是第一次接觸這麼充滿朝氣的人群,氛圍和以前接觸的那些沾染銅臭氣的群體完全不同。以至讓一貫以炫耀金錢為共同話題的他突然變得口舌遲鈍,無從開口。
從來都是享受服務突然變成為別人服務,窘事在社會經驗為零的晏薔身上可沒少發生。不懂說話技巧、一問三不知、丟三落四、笨手笨腳……和隨機應變的大家一比,像個傻瓜。
好在有師傅李易涵的耐心幫助,其他同事們的及時補救,才平安無事。與這些素昧平生的人聚在開心麵館,不但沒有被排擠,反而時刻被鼓勵著。
晏薔知道他們都是高才生,年齡還比自己小,這更讓他覺得無地自容,所以每次被問到讀什麼學校和專業時,他總是很為難地以「我早就輟學了,現在沒事做。最近手頭有點緊,所以出來找工作」應付過去。
不能說出真相,不想再被嫌棄。他怕所有人知道了他的過去和家境後,會和其他人一樣離他而去。自卑到了極點,藏在心底的陰影便會晃出來,想起晏翔嫉恨鄙視的眼神仍心有餘悸。
「其實我是個棄子,八歲那年被你父母領養了,但因為你的出生,那分屬於我的寵愛漸漸被剝奪了。我再怎麼關心他們,再怎麼取得優異成績,都不能打動他們。他們只想利用我,為你打造好一片天空……憑你這種低俗、沒有禮貌、囂張猖狂、不長腦子的混混也想!?」
於是這也成了晏翔報復的原因之一,而那時只顧吃喝玩樂的自己完全沒發現他的動機,白癡地充當了一枚棋子。
「尚韻維對你不理不睬的時候,你是不是很難過?他指責罵你,不再信任你的時候,你的心是不是在疼?多好啊,呵呵,看著你,就像我手裡的玩偶,被我操控在玩一場感情培養遊戲,我站在遠處嘲笑你的愚笨,而你還深陷其中賣命演出,我讓你去勾引他,你就去勾引他;我讓你故意被綁架,你就聽話來演戲;哈哈哈哈,因為你不長腦子,所以我希望的結局也實現了。不被喜歡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咬緊嘴唇,閉上眼的同時又現出尚韻維不屑的臉。
***變字型「沒錯!你確實很討厭!要不是這起案子,誰願意跟你這種人走這麼近!?好吃懶做!不務正業!胡亂揮霍!趣味低級!品性惡劣!最重要一點還沒有腦子!這些還不夠嗎!?」
尖刀又刺進來了,心又開始疼了,還依稀記得當時的他已經出離憤怒。去年自己在那場惡作劇中的表現,確實傻得徹底。
不想再被任何人鄙視,這回一定要跟過去的自己說再見。
楔 子
「兇性難辨--X城同性連環姦殺案及VO貿易公司董事長夫婦被刺案告破」
爆竹煙花,辭舊迎新,紅紅火火的春節,並不是所有人都過得快樂。
年初各大媒體報導的這則新聞曾轟動一時,內容至今讓人心有餘悸。
「……沒想到兩起案件的幕後主使正是VO公司董事長夫婦的養子晏翔,而殺人動機竟是為同性情人復仇,除了連環姦殺案的遇害者外,期間還致使警方一人犧牲多人受傷,喪心病狂的他在最後企圖殺害燒死董事長夫婦兒子晏薔時被警方逮捕……」
二月已成為遙遠的昨天,六月X城迎來盛夏。
驕陽似火,天空蒸得泛白,流動的空氣中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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