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作業

詩人之眼，關懷之眼

　一個週末下午，與妻在河濱公園小憩，頭上有幾塊濃得化不開的烏雲，像沉重的鉛塊吸附在天邊，奇異的是，更遠處的天空則是一片白茫茫，一架民航機出乎意料的從我頭上掠過，夾著震耳欲聾的聲響，我和妻不約而同的指向頭上的天空喊著：「看，飛機！」興奮一如孩童。

　飛機由近漸遠，朝遠方那片白茫飛去，我們目不轉睛的盯著，深怕一不小心，飛機就不見了，因此，儘管過了很久，天空幾乎已找不到飛機的痕跡，但我們的目光仍清楚的尾隨著飛機行將消逝的黑點，我們知道，飛機還在那兒。

　妻說：「現在如果告訴任何一個人，說天上有一架飛機，一定沒有人看得到，除了我們。」對妻的發現，我快樂的點頭，我並且告訴她，就在六十年前，詩人艾略特在談到詩的影響時，曾舉了這個例子來說明，他說：「詩的影響，在那最遠的末端，當然是非常散漫的，非常間接的，非常難以證明的。這好比追蹤晴空中的鳥兒或飛機的去向一般：假如在相當接近的時候你看到他，而且當它越飛越遠時你的眼睛仍然盯著，那麼在相當距離之外你還是能夠看得到，可是那樣的距離以別人的眼睛，即使你想指給他看也是看不到的。」

　妻對詩人的敏銳，極端驚訝。

　艾略特用這個例子來說明詩的影響，不過，從另一個角度，我們也可以用來解讀詩人的關懷之眼、現實之眼。在現實中，有很多事物是原本存在的，但因人的疏忽或愚鈍，並不曾發現，而詩人就是要把這些被隱沒的事項還原，告訴世人，有些他們看不見的東西，是存在的，詩就是挖掘世人意識深谷的馨香之花。

　因此，詩人要有關注事物的能力，要尾隨現實的蹤跡，並將之揭發，讓現實的善惡美醜獲得澄明。對現實事物失去關懷能力的人，天空對他們或許只是幾片雲，他們的視野是永遠也饒富不起來的。

二○○五年十二月十五日　笠詩刊二五○期

詩不是文學

　把詩名詞化了的說法，那是由於認識所帶進的錯覺，依據這種錯覺從事創作，可以說是愚昧。

　對於這個命題可能感到不服，當然是因為詩是被包含在文學領域裡的這件事，已經約定俗成，對於這類「苟成事實」的關心，有很多人早已運用了比關心更為有利的「自衛法則」，這種防衛的本能，不時在排斥我們重新審視每一件「苟成事實」的心情。

　文學縱然包括了詩，詩也是「文學的一種」，但沒有一定意味「詩是文學」，或者「因為這樣所以詩是文學」，除非把詩當作一個原則上僅僅被我們的「認識」所擬定的一種文章的表現形式，但這是不習慣於思考能力的結果。

　要談「詩不是文學」，需要立義上的勇氣，但一首詩在被考慮的時候，它的精神確實是一種「排他性的完成」。

　雖然，詩的成立要經過具體的工具操作，譬如賴以記錄的文字上的協調，但是，這個詩的情緒卻可透過人體官能微妙的先設感覺而存在。
　這是一個孤單、美麗，不須依附的存在。

　當一個非詩人，或許是一個小孩，在他的視界範圍以內或感覺的稜線上出現「一件詩的事蹟或印象」的時候，例如天空很藍、花好漂亮等這些足以讓他感動與欣賞的詩性事象，雖然因為不明瞭　「這是詩」的情緒，並且對記錄的效果缺乏認識，但事實在他人體的感官機能上已發生了詩的行為，　我們或可稱此為「素人的詩情」，我們確實不能否認，詩就這樣發生了、存在了，它的起源並不依附於文學。

　這是詩的純潔，它跟小說、戲劇、音樂、繪畫是不一樣的，小說、戲劇、音樂、繪畫等等都需要釀造的延展空間與時間，唯獨詩不需要，詩有時只是剎那的靈光。

　更進一步來說，要把詩當作是「非詩」才是有益的立場。為了要承認詩確是我們心體機能一部分的自發行為，「詩」或「文學」只是「便於稱呼」的意義，不能因為它的名字已代替某一記號，而與這記號的同義詞發生性別上的混淆。

　內心一直存著「詩是文學」的想法，會不自覺的被詩的文學形式所綁約，很容易落於「作文式」的Ａ貨，明乎此，應該可以明瞭詩是不用太多的辭藻來包裝的，最純的詩是裸詩。

一九七○年六月　作
二○一○年六月十五日　笠詩刊二七七期

詩人之眼，關懷之眼　一個週末下午，與妻在河濱公園小憩，頭上有幾塊濃得化不開的烏雲，像沉重的鉛塊吸附在天邊，奇異的是，更遠處的天空則是一片白茫茫，一架民航機出乎意料的從我頭上掠過，夾著震耳欲聾的聲響，我和妻不約而同的指向頭上的天空喊著：「看，飛機！」興奮一如孩童。　飛機由近漸遠，朝遠方那片白茫飛去，我們目不轉睛的盯著，深怕一不小心，飛機就不見了，因此，儘管過了很久，天空幾乎已找不到飛機的痕跡，但我們的目光仍清楚的尾隨著飛機行將消逝的黑點，我們知道，飛機還在那兒。　妻說：「現在如果告訴任何一個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