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語文閱讀教學策略的策略性
第一節 語文閱讀教學的獨特性
人類的一切都以符號的應用為主。而利用符號來作象徵的需要,確實只有在人間才能明顯地表現出來。就像吃、看或行動,創造符號一直是人類的主要活動,同時它也是人類心靈裡一個永不停歇的基本過程。(早川,1994:25)人類使用各種各樣、多采多姿的符號系統來相互連繫,傳送訊息。然而,所有的系統符號,都沒有語言文字來得精密,來得有效。在今日的社會裡,語言文字是跟我們須臾不分、形影不離的夥伴。(竺家寧,1998:62)透過語言文字累積經驗,促進文明的發展,人類開始有了原始的社會組織,有「話」要說,誕生了語言,語言有時空限制,而文字卻可以無遠弗屆,你的親筆信可以送到千里之遙的親友手中。海明威我們沒見過,可是他的小說卻能在書店裡買到。我們可以翻開一部《論語》,瞭解兩千多年前的孔子,他的一切言行身教。我們可以買一部《唐詩三百首》欣賞品味李白、杜甫的詩篇。我們絕大部分知識來自書本、教科書、報紙、雜誌,這些都是文字的功能。文字可以累積智慧經驗,使人類文明快速發展。文明進展速度呈幾何級數成長,完全和文字傳播的頻率成正比。(同上,58)語文的傳播讓人可以從既有的成就繼續走下去,而文化理想展現對於語言世界「推移變遷」「修飾改造」,不斷激勵文化的創發力。
語文的功能有其文化發展的深層意義,一座蘇州的楓橋,如果沒有古代詩人賦予文化傳說語文內涵,充其量不過就是一座提供人們出入方便的橋樑建築。唐著名詩篇〈楓橋夜泊〉:「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說的正是江蘇省蘇州楓橋鎮古運河上的楓橋。在唐開元年間(西元742-756 年),進士張繼曾到此地遊覽,夜間愁緒難眠,靜聽鐘聲,因而寫下這首著名詩篇。詩句鏗鏘有力,寫景繪聲繪色。隨著這首唐詩的傳播,楓橋也因此名聞天下。橋樑本是一件極具裝飾性及社會性實用的產品,因為橋身各種圖文的裝飾,古今文人的頌讚,例如人們常用「蒼龍臥波」等詞語描寫梁橋,用「長虹橫空」等描寫索橋,用「新月出世」、「玉環半沈」等描寫拱橋,讓原本只是一項交通建築,變得富饒生命哲理。這就是單純非語文的建築無法產生的效果。這些實體建築透過語文的傳播美化,說「蘆溝曉月」,是北京蘆溝橋的景觀;說「斷橋殘雪」,是杭州西湖的一景;說「灞橋柳雪」,是古都西安的一景。橋、人、自然山水巧妙和諧的結合,正好應合了中國「天人合一」的哲思,是語文的潤飾非語文的效果。
一位傑出的建築師,必須對構築的材料有充分的認識。例如:磚塊的種類、成分、強度、特性等。文學家、哲學家都在運用「語言」作為他的磚塊,去構築美輪美奐的殿堂。哲學上的「思維」更需要建築在精確的「語言」基礎上。因此,我們可以說語言是「思考的憑藉,文學的建材」。語言是文學的形式面,文學美透過語言的媒介,才得以呈現。正如一棟美輪美奐的建築必須藉一磚一瓦興建起來一樣。(竺家寧,1998:40-41)文學用語言來抒情敘事,它不能像造型藝術那樣直接創造視覺形象,也不能像音響藝術那樣直接創造聽覺形象,但它的描寫對象可以超越時空,可以表現不可捉摸的東西,可以透過想像看到一切立體、鮮明、真善美的東西,可以在描寫事物中包含特定的感情態度,或者含有隱喻的言外之意。(彭華生等,1999:前言2)這就是屬於類語言符號的實體符號相較於語文閱讀教學時的侷限,包含自然物的天然景觀及人造物的繪畫、建築、雕塑、音樂、服飾、擺設、庭園設計等。
這些歸類於非語文的部分,雖然也都無可避免的充塞在我們的生活環境當中,當然也不可逃避的成為我們廣義閱讀的對象。但是就語文閱讀教學來說,我們讀自然風景時,這些實體包含不確定的光影,四周的聲音是無法掌握的,包括有時間、空間、光線、影像等變化,現場情境是無法確定的,這是屬於自然景觀的部分。
另外,諸如非自然的人造物,是人們運用技能,使自然界事物適應人類生活用途的。其中屬於根據美的原則,含有審美的價值及其活動產物,而能表現出創作思想及情感,並給予接觸者以美的感受,都可稱為藝術。如音樂、繪畫、雕刻、建築、舞蹈及屬於語文的文學、戲劇、電影等都是。當中音樂因以韻律過程使人感受需有時間的延續,屬聽覺的時間藝術、動的藝術;繪畫、雕刻、建築以外在型態構成為主需佔空間,屬於視覺、觸覺的空間藝術、靜的藝術。此外,類語言符號還有如姿態表情、服飾、擺設、庭園設計等,除非授予專業訓練或因為興趣加以研究,否則一般大眾僅能就觀賞或實用角度去接觸它們,對這些類語言符號人們可運用各種感官去感受,或者以生活中的休閒娛樂去定位,有比較複雜的多度空間歸屬,是大自然界或人為世界不可隨意遷移變動的實體存在。這些實體本身是無意義的,倘若有任何意義的存在,是人們賦予藝術、自然、審美、實用、感覺等的意涵,是經人類歷史洗禮、社會架構、文化傳承下的結果,例如柏林圍牆、吳哥窟等具有象徵意義的歷史古蹟,文化復興時期〈蒙娜麗莎〉、〈最後的晚餐〉,北宋末年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等,也需要在文字記載下有了豐富的文化意涵才得以傳承散播。
將景物運用語言文字呈現可以傳播轉述的形態,面對美景我們可以繪畫,但利用語文可以把繪畫藝術所表現的色彩、光亮、線條、氣氛、意境以及立體感等表現出來,從而使讀者從閱讀中體會美的感受。例如唐詩人韋應物著名的詠滁州山水的〈滁州西澗〉「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透過語言的描述,一幅生動充滿深幽寂靜的深山野渡圖昭然可見,饒富自甘寂寞的意象油然而生。如〈南國花市〉結尾四句詩,「銀夜花街十里長,滿城男女鬢衣香。人潮燈下魂如醉,爭看春穠初上妝!」抒寫南國生活的讚美深情,令人心醉意癡,是情景交融的形象寫照。又如司徒明寫詞歌誦原野的兒歌〈再會吧!原野〉:「這一片原野風光太旖旎,遠山高高的接天際。瞧白雲飄白雲飄群雁飛,高峰有積雪相映更美麗。對妳對妳告別再會吧!要分離。這一片原野風光太奇異,青草長長有千百里。瞧牛羊肥牛羊肥排成隊,風吹過牧場塵沙全飛起,對妳對妳告別,再會吧!要分離,這一片原野風光難忘記,最可愛在那黃昏裡,瞧夕陽下夕陽下暮煙升,趕回那牛羊牧童心頭喜,對妳對妳告別再會吧!要分離」,面對一片風景、一張圖片視野所及,無論是靜態動態,景物是沒有感情的,藉由語言文字表達情感,把情緒化入外物,寄寓於美的形象之中,托物言情,濃厚的情緒可以感染讀者。
語文教材以文學作品為核心,文學以語言為第一要素,舉凡兒歌、童詩、詩詞、童話、戲劇、抒情散文、小說等無一非文學作品。
文學作品中表現出來的美學觀念,在繪畫、書法、音樂和雕塑中可以找到呼應,反過來也是如此。例如繪畫是畫家對客觀景物的描繪,有一個「物」與「我」的關係問題。中國藝術十分重視意境,追求情趣。不論繪畫、書法,還是雕刻、建築、園林等都是如此。有關中國和西方文化的差異,中國的文化講合,西方的文化講分。中國的園林藝術,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它和詩文、繪畫等文學藝術緊密結合,園林中有詩情畫意,繪畫中有園林佳景,詩文中也常常描寫園林,杜甫的「名園依綠水,野竹上青霄」,兩句詩所描繪的園林佳景,不可勝數。漢代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就是以皇家園林為題材的。賦中描繪了秦漢上林苑中殿廊軒的壯麗,刻畫了山水川流的氣勢,記敘了苑中奇珍異獸、奇花名果以及宴樂狩獵等活動。根據園林的格局、山石水草的刻意點綴及其風格,人們把江南私家園林比作詩詞,把皇家園林比作漢賦,是十分形象的比喻。中國把詩與畫,直接融入於一個畫面之內(如題畫詩),形成一個完整的統一體,這也有別於西方藝術。這些詩文融於園林藝術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中國描寫音樂的詩文,例如唐代詩人白居易在他的著名詩篇〈琵琶行〉中非常形象地對琵琶演奏及其音響效果這樣的描述:「大絃嘈嘈如急雨,小絃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又如李白的〈聽蜀僧浚彈琴〉「蜀僧抱綠綺,西下峨嵋峰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鐘。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李白用大自然宏偉的音響比喻琴聲,使人感受琴聲極其鏗鏘有力。聽琴聲,自己的心好像被流水洗過一般地暢快、愉悅。表現蜀僧和自己透過音樂的媒介所建立的知己感。音樂終止後,餘音不絕,和薄暮時分寺廟的鐘聲融合在一起。樂曲終止以後,入迷的聽者沈浸在藝術享受之中所產生的想象。清脆、流暢的琴聲漸遠漸弱,和薄暮的鐘聲共鳴著,聽完蜀僧彈琴,舉目四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青山已罩上暮色,秋雲重疊,時間過得真快啊!《老殘遊記》裡王小玉說書:「王小玉便啟朱唇,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得入耳有說不出的妙境:五臟六腑裡,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服貼(觸覺形象),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味覺形象),唱了十數句之後,漸漸的越唱愈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絲鋼線拋入天際(視覺形象),不禁暗暗叫絕……」(劉鶚,2007)這一段中國古典文學中「以文述樂」,描寫王小玉說書時創造的妙境,分別運用了三種感覺來表現聽覺感受(移覺),讓讀者如歷其境,聞其聲,見其形,能觸知,能品味,透過語文描述的我們彷彿「看」到千百年前美妙的音樂和曲調。
人們常形容莫札特的〈土耳其進行曲〉,輕快、清新、旋風式上揚的節奏讓心靈的皺褶慢慢被撫平;Bizet Sarasate 的〈卡門序曲〉,強勁引入、階梯式升溫、回環反覆的節奏充滿了引人入勝的風景,也是藉著語言傳播讚頌,讓悠揚美妙的樂曲更行遠播。一曲短短幾分鐘的奏樂,就能把人生喜怒哀樂的感受嘗遍。音樂可以無限包容,當一段曲調譜上許多不同的歌詞,就能煥發出無窮無盡的新意。服飾,就是人物的衣著穿戴。一個時代的特徵,往往透過一定款式的服飾,書寫在某個時代人的身上。服飾款式是時代的產物。它不僅是一定時代的人文禮俗在人們身上打下的烙印,也是一定社會人群的政治地位、經濟地位的標誌。要全面評價一個人的品味與涵養,外表雖然只是一個很小的部分,但卻往往是最直接也最關鍵的。單純就觀察穿著的服飾或研究服飾造型又是另一番學問,不是我所研究的範疇,但探究文學作品中的服飾描寫,往往是理解人物性格的一把鑰匙,也是透視人物內心世界的一扇窗戶。例如:朱自清的〈背影〉有這麼一處服飾描寫:「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色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路邊……」(朱自清,1975:2)這段服飾描寫一連用了三個「布」字,分明寫出有文化、有教養的父親在那個風雨飄搖、動盪不安的社會裡是何等的寒酸、潦倒和清苦,與封建官僚、地主豪紳的綾羅綢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顯見語文的力量。
語文如何素描故宮著名雕刻,南一版六上第二單元藝術與生活第五課〈翠玉白菜〉載「一般而言,質純的玉石呈白色,有些因為含有不同的金屬元素,會呈現翠綠色或赤色。翠玉白菜就是以一塊半白半綠的玉料雕成,玉匠巧妙利用玉質顏色的變化,將玉石綠色部分,雕出翻捲的菜葉;白色部分,雕出脈絡分明的菜莖,白、綠的漸層變化,渾然天成,有如一棵鮮嫩欲滴,可以掐出水來的白菜。更有趣的是,玉匠神來一筆,在葉片上端,雕了兩隻活靈活現的螽斯,彷彿即將振翅飛起;讓原本靜態寫實的作品,頓時活潑起來,充滿令人驚喜的動態美。」說明利用原本半白半綠色澤,刻成菜葉與菜莖;考慮玉料的形狀,在葉片上端刻出兩隻螽斯。表現「翠玉白菜」是以「量材就質」的理念製作出來的作品。因為螽斯讓原本靜態寫實的作品添增了動態的美,其巧無比。語文的描述讓珍貴國寶雕刻更顯無價。
文獨特的能力。語文具有工具性、交際性、基礎性、知識性、思想性、文學性等功能而論,就已是非語文所無法取代的。當我們很自在的進行休閒遊覽名勝風光,參觀歐洲名宮(皇宮擺設)時或有機會參與各種不同的畫展、模型展、雕塑展、音樂欣賞、遊藝表演、歌舞戲劇演出、服裝秀,這些屬於專業領域的欣賞有待個人精進學習,不是一般人可以隨意進入的。當社會文化活動的非語文主體,賦予創作者的思想、感情和想像,轉化成語言文字時,才是可教可學的,例如第一次看完《紅樓夢》的感動,如讀者可以描述或詮釋或評價,是可掌握的,從前述各種對風景、音樂、建築等的文字鑑賞後,這些非語文頓時有了生命,讀者可以跟隨作者的思緒脈絡而行也可自創想像,可以瞭解語文閱讀教學相較於非語文閱讀教學的可行性、方便性與獨特性。
因此,就語文的定義,前章已經探討過。語文本身兼包口頭語言和書面文字、文章、文學而言,基於這種學科涵義,語文具有以下幾種特性:包含語言文字為生活上表達思想感情所必需的工具性、交際性,認識的語言文字為學習基礎教育中各課程所必需的基礎性,語文知識及文學作品的閱讀賞析所蘊含無盡的知識性,思想性、文學性。(何三本,2002:3-5)羅秋昭也提到國語文教學應確立語文是工具性,以人受看、聽、觸、聞、感等外界刺激,有了思維轉動,而有表達欲望,語文就是隨時需要表達的工具,語文也具有綜合性和邏輯性的特質。語文沒有像其他領域有專屬領域,像歷史只講歷史,地理談與地理相關的學問,語文內涵豐富,教學除了教識字閱讀,講解課文,文字與思想文化、政治、歷史、地理、感情結合,教會可能包括歷史、地理、自然科學等知識,所以是綜合的,(羅秋昭,2003:29-30)例如教劇本「完璧歸趙」還要加強學生有關春秋戰國兼併爭霸、動盪不安的時代背景;教〈昆蟲知己─李淳陽〉,還需介紹象鼻蟲、虎斑蜂的自然生態。還有強調思維的邏輯性,思考課文選材、語詞運用的必要性。而語文相較於非語文實在有趣多了,因為語文是有意義的、有思想的、有感情的、有想像的,語言文字背後蘊藏可深可廣的無形意一般符號和語言符號在表出和流通拓展中,並沒有「質」上的差異,二者都可視為文化符號,如同從文化角度看待語言符號,都是文化觀點的。從以上各種類語言符號以廣義閱讀角度來看的閱讀客體,當藉語言或文章作品呈現時,是一種藝術,也是一種文化,這也是語涵,相較於非語文的具象有所侷限,我們閱讀它使用它,不僅人際有了交流溝通,讓非語文的象徵意義也更豐富。例如交叉的木條代表宗教的信仰,盔甲的羽毛繡上的徽章代表軍事權力,髮式紋身代表不同的社會關係。乘坐豪華轎車代表身分地位,昂貴的宴餐證明對客人的尊敬,但這些不單純的象徵過程也造成了語言和其他許多以語言為基礎的成就。我們可以說,語文促成了也豐富了非語文的藝術性、文化性、社會性。
生活中充滿了各種符號,讓我們無處不在閱讀,無時不在閱讀,但語文閱讀讓我們幾乎變成一種本能,人們不甘寂寞,無法安於現狀。我們要說什麼是閱讀?可以有上百種的理由,閱讀是一種:功課、負擔、處罰、獎賞、興趣、能力、學習、成長、健康、快樂、幸福、呼吸、習慣、播種、栽培、期待、負擔、吸收、提升、孤獨、苦悶、療養、安慰、解脫、釋放、放逐、宣示、防衛、災難、救贖、追求、熱戀、狂熱、飛行、探索、冒險、旅行、發現、階級、權力、儀式、傲慢、優雅、奢侈、慷慨、交流、對話、溝通、理解、思考、價值、風格、風貌、品味、境界、態度、哲學、文化……語文閱讀時或多或少有了增進知識或純粹愉悅身心的效果,不但讓想像力奔馳,所吸收的知識也不會流失。我們也會發現閱讀是奢侈的享受,因為一旦上癮永遠不嫌多。第一次看《紅樓夢》的感動、《水滸傳》俠義精神的歷歷在目,看完莎翁著名悲劇後所湧現的陣陣悲傷,《小王子》童話般的描述卻誘著發人思索的人生道理,表現了閱讀多面性和趣味。語文閱讀的美好一直都在,一個有「深沈感懷」或「崇高理想」的閱讀者會努力把自己的閱讀模式往可以「恆久影響人心」和「促成文化新生」的境界自我定位。要發展語文閱讀教學便具有很多期待和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