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公主（07）黑暗召喚
一、悠悠夜裡召喚聲
這不是發號施令能夠主導的事，
只是順從於一個古老的本能。
雖然我擁有這麼多的記憶與思想，
就如每一個日昇月恆般恆定。
為什麼……
我卻仍無法確定這就是全然完整的我？
之其一
飛著，飛著。
幾乎融入天空的藍灰色隼鷹，揮動牠強壯的長翅在黑夜之中飛行。
飛過廣大一片、層層疊疊的高山，再飛過了平原與河川，以及蒼翠的山林，只為了回應黑暗中的聲聲呼喚。
不知疲累地飛了大半夜，在一處森林上空盤旋。
森林邊坡是片開滿莉丹花的一方小小草原，淺藍色的花在青藍月之下散發著微光，花的清香瀰漫夜晚的空氣，於清冷的水氣中飄散。
水氣來自邊坡前方，那是座不大的瀑布，激灑的水匯流成水潭，沙州與草原的交界處有座灰白色半毀的小神殿。
月光之下還有另一個異於夜之聲、泉之聲的呼喚正連結著隼鷹的意識，吸引著牠前進。
黑夜中，突然想起自己原是一個『人』。
也想起了唇上還停留著不久前，某個人溫柔的親吻……
迴旋一圈，牠降落在一座突出於草地的岩石上，降落的一瞬間，隼鷹退去了藍灰色的羽衣，化為人型。
咒文的聲音與燃燒著莉丹草籽的濃郁香氣環繞著神殿，與水流聲、草原中的花香纏繞、融合。
站立在淡藍花圍繞的岩石上，格蘭希爾仍舊感覺到恍惚，長髮與衣袖在夜風中飄揚，他的雙眼看的卻不是眼前的景致，意識則茫然無依。
終於，他輕盈地躍下岩石，走向迴盪糾結在他靈魂裡的召喚。
他無從抵抗，也不想抵抗。
詠嘆！來——
格蘭希爾朝著那座灰白色小神殿走去，身上穿的長袍與他的長髮在夜風中形成不規則波浪，與風響起的共鳴，竟令他有著一種來自骨髓的全然呼應。
眼前的神殿是瑟斯凱勒神紀時期的風格，他毫無由來的十分肯定。
為什麼會這樣？
雖然他看過許多書，這些書上也有圖片，但他不確定自己的知識是否真的是來
自書本，還是聽誰說的？甚或是——
繼承自何人？
過去，受命運的驅使，他在這個世界一路地走，一路地流浪，尋找失去的，或是正在失去的，以詩歌編織著沉默、美麗又危險的傳說。
有什麼人能夠告訴他，這些使命似的工作背後，目的是什麼？
現在，他又在此做什麼？
有多少人能在未來記得，過去某個頃刻間突然靈光一現的意念？他不確定，但此刻他知道……自己必須去呼應那個召喚——
詠嘆！來——
『嗯……我就來了……』
他認命地往前走，即使他知道將要面對自己也可能無法承受的未來！
當然，也可能又是一次撲空，這樣的況情在過去時常發生。
也因為一半的頂蓋都已傾倒，在外便能看見自裡頭透出的微微火光，使得神殿的形影在夜裡仍舊清晰可見。
走向半傾倒的小神殿，他每走一步，風都跟隨著他，迴旋在他的身邊不願離開。這裡的風帶些南國的熱，帶些乾燥土壤的氣息，還有些許南國高山植物的香氣。
但，這些風卻未以陌生人看待他，反而如許久不見的好友般圍繞在他身邊，頑皮地拉扯逗弄著他的衣袖。
他伸手一揮，風形成幾個音律，高高低低，忽遠忽近，令他想起了熟悉的豎琴曲。
他一廂情願地認為，風在安撫他。然而，這個念頭卻令他頭皮發麻。
之其二
『哥！你確定我們能夠召喚出神靈？』
一個擁有棕色長捲髮的小少女以充滿懷疑的語氣問。
她看起來年約十歲，穿著平民的衣服，手裡的那只缽裡有很多乾燥過的莉丹草籽，她正蹙著眉專注地觀察著祭壇香爐的火勢，以便抓起幾粒丟進去。
站在祭壇前的是個臉上帶點稚氣的青年，他翻閱著一本厚厚的書，雙眼沒有看著妹妹，專注地在試另一則咒文。
念咒的空檔，他回答了妹妹的問題。
『一定有效！既然書上有記載，就表示過去有人成功過！』
『可是——我們每個月的這一天半夜都偷偷來到這個地方祭祀，已經好幾次了，從來沒有成功過呀！』
『也就三次、連續三個月而已，哪裡有很多次？』
他瞥來一道責備的眼光，說：
『而且，是妳自己說要跟過來的，就別抱怨了，好好做妳該做的，別老是打斷我念咒。』
『我覺得……』
再往火裡丟一把莉丹草籽，小少女又出聲了，說：
『哥，你可能還沒得到媽媽的真傳，要召喚梅洛斯利安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啊，至少……連媽媽這樣奉祀神明已這麼久的祭司就都沒有成功過一次，你怎麼可能辦得到？』
『媽媽是沒試過，不是沒成功過。』
一邊反駁這個煩人的找碴精，青年再翻過幾頁，他突然大叫：
『啊！我找到了！這則咒文一定有用。妳安靜點，別再打擾我了，說不定我到現在都還沒成功就是因為妳太吵了。』
接著，青年大吐一口氣，手放在他所翻到的那一頁，緩緩地、慎重地照著書上的符文唸出聲。
才唸了兩串，原本一直不專心，東張西望的小少女突然大張著口，雙眼直視著祭壇前半毀的大門，彷彿眼睛已經釘在門框上了。
『——妳怎麼了？』
青年被妹妹的神情舉止嚇到，只見小少女緩緩舉起手，指著門外昏暗處，他才將視線調至妹妹所指的地方。
一個美麗得難以想像的人站立在門的正中間，雖然未站到光下，但模樣清晰無比，彷彿他自體即是一個神秘光源一般。
他的長相說不出有多麼好看，簡言之就是超凡絕俗，卻看不出是哪裡的人。長黑髮與衣袖、衣襬都隨風飄盪，彷彿是他將風帶至此處。
此人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冷漠，就跟傳說所描述的相差不遠。
『神靈……梅……梅洛斯利安……』小少女難以置信地說。
『真的——嗎？可是……可是……我我我咒文還沒唸完呀！』
青年還沒有準備好迎接這陣子的努力竟然真的成功的驚喜，半天閤不上嘴。
門前的人；或說是神靈，似乎在觀察著神殿之內，沒有任何動作。
青年與小少女只好帶著畏懼、緊張、期待的複雜情緒屏息以待，等著即將到來的命運。
之其三
格蘭希爾走入神殿，想要確定召喚他的聲音是否來自這裡，卻不懂為什麼會有兩個孩子在此好似在舉行什麼祭祀？
兩個孩子看起來都是魔法之子，但是能量微乎其微，還算純淨。男孩年紀看起來與格蘭希爾相彷或是小一點，小女孩則看似比梅恩麗娜還小些。
他瞇著眼，又覺得小女孩跟他的第一印象有些不一樣，她身上的微量魔法像是蒙上一層薄霧的掩飾。
不過，他沒能解讀得更多了，因為此地牽引著他的能量更加強烈的干擾著他，就像正聆賞著音樂時受到一兩聲雜音的干擾一般。
原因會是……
神殿之內的鎮殿石嗎？
探詢了一會兒，似乎這個可能性可以排除了。
半傾塌的神殿主柱倒是完好的，柱上還有鑄鐵製的火炬架，其中有四個火炬架都置有點燃的火把。
再次調回視線看著站在祭壇上的兩個人，格蘭希爾遲疑著要說些什麼。
『你是……梅洛斯利安嗎？』通用語。
小少女先出聲了。她轉頭，以充滿驚喜的聲音對青年說：
『哥！你成功了！』
『……竟然……大神呀！我……』
小少女身邊捧著書的青年一直到現在都還瞠目結舌著，他都還沒準備好要跟神靈講些什麼呢！
三人就這樣呆立著好一會兒，還是格蘭希爾先出聲，他想儘快搞懂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此，好儘快回去。
『這裡是何處？你們又是誰？』
『這裡……這裡是比恩卡世界！』小少女搶著說。
『……我知道我們都在比恩卡世界。』
格蘭希爾有些語結。小女孩好像以為他是從別的世界過來的。
捧著書的青年瞪一眼身旁的少女，說：
『這裡是索霏西亞王國靠近奧爾西邊境，納達勒隘口的緩坡平原。我們是索霏西亞邊城諾納普侯爺家的祭司。』
青年說完，小少女又更正他，說：
『祭司是我媽媽！我哥哥還在修業！』
『喔……？』
格蘭希爾決定走向祭壇，卻發現這兩個孩子似乎都很緊張、帶著些許期待與畏懼，於是停下腳步，沒有再靠近他們，讓雙方保持一段距離。
『他……他是我哥，名叫尤恩里亞，我是他妹妹，我叫荷依丹。』
聽著小女孩前後重覆的介紹，格蘭希爾不禁莞爾。荷依丹又問：
『神靈、梅洛斯利安、梅利斯！您……您是和善的還是冷酷的？我們召喚您，您會生氣嗎？』
在哥哥尤恩里亞持續發呆之際，她似乎靜不下來，激動又喘息地發問。
傳說神靈梅洛斯利安是崇高的存在，力量強大至難以想像、傲睨萬物，但祂們非常冷漠，不帶表情與情緒。
祂們的形象十分聖潔美麗，發出靈性的光，聲音美如詩歌詠嘆，卻吞吐著冰冷的、非人世能想像的氣息，是神之下的高等存在。
因此……沒有人面對梅洛斯利安能夠不帶著畏懼的情緒。
格蘭希爾微笑搖頭，他的笑容稍稍緩和了那種冷漠攝人的氣氛。他說：
『我不是梅洛斯利安。』
『可是……你若不是神靈，為什麼會在我們召喚神靈的時候出現呢？』
『我的確是受到了某種召喚，但……不是來自你們。』
格蘭希爾看了看四周，確定了結論。
——是這附近一處的某種力量召喚他——
青年——尤恩里亞尷尬的低下頭去翻書，說：
『……還是說……我選錯了符文、唸錯了咒文？』
『可是——人家明明覺得他是梅洛斯利安！』
荷依丹一邊說，一邊跑到尤恩里亞身邊擠著看那本符文書。對這一切仍舊覺得莫名其妙的格蘭希爾只好說：
『嗯……我懂不少符文，或許可以幫你們看看。介意我過去嗎？』
兄妹兩人面面相覷，低聲討論——雖然格蘭希爾一字不漏都聽見了。
『他說他不是梅洛斯利安，所以我們也不用害怕他吧？』
『要給他看嗎？』
『嗯，他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達成結論，尤恩里亞朝著格蘭希爾說：
『嗯！你來看吧！』
格蘭希爾這才走過去，翻看這本又厚又大的符文書，兩兄妹則好奇地擠在旁邊看著他。
他翻過幾頁，這本書好像有幾種不同的字跡，某些符文旁還畫有插圖紀錄貼著，提到與醫藥相關的符文單元，也會黏貼乾燥草花標本當做標記。
看了好半晌，格蘭希爾微微一笑，說：
『嗯……這些符文是以生命女神維達姬安娜、幸福女神伊洛妲芙所屬的兩大系統為主的，編織的用途多半是祈福、治病、氣候管理（小區小範圍）之類的，也有召喚符文沒錯，但是對風與水氣的召喚為主，不是召喚神靈的咒文。』
兄妹兩人聽得一愣一愣的，格蘭希爾翻過幾頁，說：
『喔！還有讚頌幸福女神伊洛妲芙、生命女神維達姬安娜的符文，可以對生物祝福。』
『喔喔喔……好厲害！你真的一看就懂呀？你真的分得出來符文的所屬系統嗎？難道……你也是個祭司嗎？』
這會兒哥哥尤恩里亞總算發問了，一問就是一長串，停也停不下來。
格蘭希爾搖頭，說：
『不，我不是祭司，只是碰巧學過一些符文。至於你剛剛唸的，此頁上的符文是用在召喚風、傳送風的，無法召喚梅洛斯利安。』
『真的喔？』
『而且我發現……』
點點頭，格蘭希爾微微牽動嘴角，說：
『這些符文的編寫極有智慧與巧思，可以使用極其微量的魔法，甚至只需使用空氣中懸浮的能量就能達到效果，完全不必動用魔法力量，自然也就不會留下魔法污染，編寫的人極有智慧。』
『是喔？這本書是我們奶奶的媽媽和我們的媽媽合寫的，之後一點一點逐一加訂上去的。』荷依丹說。
『嗯，剛剛妳說……妳媽媽是位祭司？』
『是的。』
『那就難怪了。』闔上書，格蘭希爾說：
『那麼……我走了。很抱歉打擾了你們——不管你們在做什麼。』
格蘭希爾走下了小祭壇，卻感受到腳下有些什麼如火般熱烈、颶風般奔騰的力量起起伏伏著。
他站立不動，想要仔細追蹤力量的來源時，那熱流卻彷彿逃避著他，迅速地消聲匿跡。
至此，他仍舊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呼喚他，為什麼他會在此。
兄妹兩人看他，越看越是好奇，總覺得這個長得像梅洛斯利安的陌生人，一定多少能夠幫他們一點忙，但卻又不知道如何啟口，因為……
他都否認自己是神靈了！
只見格蘭希爾再次輕輕搖頭，邁開步伐走出神殿大門，兩兄妹仍舊跟在他的身後走出去，彷若受到什麼牽引。
走出殿外，踏上遍地長滿莉丹花的草地，格蘭希爾伸展雙臂，全身發出異常明亮的青藍光，照亮這一處小平原，將兩兄妹嚇得跌坐在草地上。
一瞬間，他的背後伸出了兩片巨大的光翼，緩緩地變化成藍灰色的羽毛，看得兄妹兩人瞠目結舌。
『他……他他他他在易形！哥！他在易形——』荷依丹尖聲大叫。
『啊啊！人類無法易形！所以他——他是……』尤恩里亞也大叫。
不由分說，兄妹兩人意外地默契十足，撲向前去，將格蘭希爾撲倒在草地上。
他們一人一邊緊抓著格蘭希爾的手和幻化出來的翅膀，身體則壓在他的背上，手腳並用，就是不希望格蘭希爾飛走。
『啊！你們……』
被撲倒、壓制著的格蘭希爾，錯愕地滿腹疑問。
將兩個小孩推開雖然是非常容易的事，但他又不好太過認真的抵抗，怕傷到這兩個孩子。
『求求您！梅洛斯利安！請不要走！』
『梅洛斯利安！請幫助我和媽媽，還有我們的侯爺！他是個好人——』
『求求您！』
嘆了一口氣，格蘭希爾懊惱自己不該因為趕著要回去，迷迷糊糊地在一般人面前易形。
當然，他也不是因為醉了才如此不小心，他的酒醉狀態早已經因為易形之故，能量的釋放與增幅而解除了。
不過……
這對兄妹之所以想要召喚梅洛斯利安，好像真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大事？
既然都已經大老遠飛到這裡，就當做是大神的旨意，幫幫他們吧！要查自己的事，就等解決眼下的問題之後再去查。
嘆口氣，他說：
『好吧！你們先放開我，再仔細跟我說到底要我幫什麼吧！只是……我只能盡力，若事件本身的麻煩程度超過我的能力範圍，我也愛莫能助。』
『好。可是可是……』荷依丹雙眼淚花打轉，說：
『您……要先答應我，不可以突然飛走喔！』
『嗯！我答應妳。』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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