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第一話 不死獵人
人類製造霍鬼，四處散播自己的罪。
──白骨獵人亞當．潘卓剛
I
「霍鬼是創造我們的父，我想他一定不樂見我們死。」蜥蜴長老如是說。
「胡說，明明就是人類製造了霍鬼！」站上土台的骷髏反駁道。
蜥蜴長老以權杖頓地，激動道：「你別妖言惑眾，霍鬼是八萬四千妖怪的造物主，他的代理人就是救世主，將會帶領我們迎向聖戰。」
「你清醒點，霍鬼是人類所製造，壓根兒就是另一種人類。既然是人類，又怎麼可能為妖怪的福祉著想？你少作做夢了！」兩米骷髏說得義正詞嚴，毫無妥協之意。
烏拉樂被兩人搞得一頭霧水，困惑道：「等等，你們一會兒說霍鬼是妖怪的造物主，一會兒又說人類製造了霍鬼，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都被你們搞混了。」
「烏拉樂大人，這個傢伙說的不是事實，您別聽他瞎掰。」蜥蜴長老趕忙澄清，擔心骷髏的言論會動搖烏拉樂的意願。
大骷髏不理會蜥蜴的反對，詭異地向前站了兩步，逕自說道：「我叫潘卓剛，是這個洞穴內所有不死妖怪的首領，即使這隻老蜥蜴一直為自己辯解，還是無法扭曲事實。」
「事實是什麼？」烏拉樂納悶地問。
「您別聽他們——……」
蜥蜴長老話未說完，潘卓剛就搶道：「你說話的時候，我沒有打斷你，現在輪到我說話了，你反而沒有容我的氣度？」
「好，讓你說完，我再說。」蜥蜴長老自知理虧，便默默地退到一旁。
見蜥蜴長老退讓，潘卓剛話鋒一轉，說道：「妳聽過西卡繆的傳說嗎？」
潘卓剛省略了敬稱，彷彿她只是一位遠方的朋友，和蜥蜴長老的恭敬相比，兩者對烏拉樂的態度判若雲泥。
「戰神西卡繆？神話裡，那位獨自擊敗十萬大軍的英雄？」烏拉樂愣道。
「那是流傳於妖怪之間的傳說，對人類而言，這是一段見不得光的黑歷史，所以可能和妳聽過的版本不同。」暗示歷史可能遭到竄改之後，潘卓剛將手中的長矛插在地上，「相傳在遠古時代，有個名叫西卡繆的苦行僧，他日日在曠野修行，因而鍛鍊練出高超的法力。有一天，幾個鄰國串通起來，聯軍決定要攻打西卡繆的國家，西卡繆為了保衛國家挺身而出，以近乎神蹟的法力擊退了聯軍。」
「這和我聽到的似乎沒有不同。」烏拉樂說道：「後來為了紀念西卡繆的奉獻，眾人奉他為戰神，不是嗎？」
「這只是故事的一半，還有另一半。」
「難道有黑幕？」
潘卓剛點點頭，「妳知道戰爭之後，西卡繆怎麼了？」
「不清楚，歷史好像沒有交代。」
「照理說，一個打十萬個，史家應該要為這麼傳奇的英雄大書特書，事實卻是對西卡繆後來的事蹟著墨很少，妳不覺得有違常理嗎？」
「被你這麼一說，確實有幾分可疑。」
「因為人類做了對不起西卡繆的事，所以才不敢將自己的罪行公諸於世。」潘卓剛說得煞有其事。
「他們對西卡繆做了什麼？」
「當西卡繆擊敗了十萬大軍，人們開始意識到西卡繆的力量遠遠超越他們的層級，可以輕易打破世界的平衡，幾乎是另一個次元的存在了。這是人類有史以來的第一個超級英雄，百姓擔心哪一天西卡繆若是妄想為非作歹，世上將沒有人可以制裁他，多位當權者也擔心自己的領地和子民會被西卡繆搶走，對他也是百般忌憚——……」
潘卓剛還未說完，烏拉樂大概猜出發生了什麼事。在人類的歷史上，鳥盡弓藏的事件一向層出不窮。
「最後，人類忍受不了對超人的恐懼，終於在西卡繆的食物裡下毒。西卡繆憑著強悍的體質和解毒魔法，硬是撐住不死，從鬼門關前逃了回來，但是他的身體受到毒害汙污染，心智也因為承受不住人類的背叛而扭曲。從此，西卡繆的性情大變，外貌也變得猙獰，並且矢言要對人類進行復仇。即使人類奉西卡繆為戰神，甚至裝模作樣地為他建造神廟與舉行慶典，都無法阻止他的怒火。」
「怎樣的復仇？」烏拉樂的喉間咕嚕了一聲。
「他從此國到彼國，瘋狂地與各地的女人交媾，讓這些女人誕下……畸胎。當然，畸胎是以人類的角度來看，以妖怪的角度來看，當然是可愛的小嬰兒。有的人類將女人放逐到郊外，讓她撫養怪物孩子，但是他們不敢殺害那些怪物，因為這些畸胎畢竟是西卡繆的孩子，他們擔心如此會招來西卡繆的報復；有的畸胎沒能長大，一出生就被母親悶死；有的畸胎受到地方的供養，當地居民奉他們如神明，為的是取悅西卡繆，希望他不要帶來更大的災禍……隨著時間過去，這些怪物成長茁壯、繁衍成群，甚至變成多支全新的獨立物種，造成人類許多的社會問題。」
「例如？」
「對人類而言，歧視比他們醜陋的物種，似乎已是必然的發展……嗯，當然是以他們的審美感為基準。他們不想花錢在供養怪物這種社會福利上，也厭倦了怪物醜惡的容貌，於是驅趕怪物的種族主義如野火燎原般，在蘭鐸大陸四處延燒。沒人僱用怪物工作，政府也收回他們在學校受教育的權利力，甚至有極端種族主義者毆打並殺害怪物，逼得他們得遠離人類社會，過著自力更生的日子。」
越是禁忌的歷史，越能勾起人的好奇心，烏拉樂不禁問道：「這些物種就是八萬四千妖怪的始祖，然後……西卡繆到哪裡去了？」
「彷彿聽到孩子們痛苦地哭喊，一直沉寂的西卡繆終於現身了。他二話不說，以其無雙神力毀滅一個又一個的城鎮，彷彿要讓人類明白，傷害他的孩子就是跟他過不去。沒想到——……」
「發生了什麼事？」
「有天，他無意間聽到某些妖怪的對話。有些妖怪與人類已經產生感情，甚至懷念起人類的供養，他們不忍人類被屠戮，背地裡指責西卡繆太殘忍。甚至有些妖怪開始擔憂，西卡繆會不會哪天也像殺害人類那般，反過頭來殺害他們這些妖怪……西卡繆發現孩子們對他只有恐懼與厭惡，並沒有把他像父親般看待，彷彿在他們的眼中，他才是真正的怪物。」
西卡繆的故事令烏拉樂不禁動容，使她不自覺地放大音量，「就算不把西卡繆當成父親，也該當成恩人啊！這些妖怪居然忘恩負義，這豈不是步上了人類的後塵？」
「我猜，那是因為他們也有人類血統，所以同樣繼承了卑劣的人性。」潘卓剛態度平靜，說得事不關己，「人類有危險時，西卡繆冒著生命危險挺身而出；妖怪有危險時，西卡繆同樣義不容辭地救苦救難。可是當危機解除之後，人類和妖怪都不再需要英雄，他便被當成垃圾丟棄了。」
「西卡繆後來怎麼了？」
「或許是為了不要重蹈被人類背叛的歷史，目睹孩子們反過來殺害自己的那一天，所以西卡繆不願再待在人間。然而他也不想前往上帝所在的天堂，因為那裡到處都是滿滿的人類，他寧願到一個無論人類或妖怪的靈魂如何輪迴飄漂流，都無法抵達的地方——……」
「虛空？」
「喔，看來妳也知道一些黑歷史嘛。」潘卓剛驚訝道。
「不多，一點點而已。」
「就如妳所說的，正因為虛空是人類和妖怪的靈魂無法前往之地，宇宙最邊境之處，所以西卡繆便開始修行，以自己的智慧獨自悟道。他沒有變成萬千神祇的其中一位，反而修練成另一種全新的生命型態──擁有大能的霍鬼。然後，霍鬼離開了地球，正式在人類的歷史裡消失。」
聽到這裡，烏拉樂撲簌簌溯溯地掉下眼淚。
她突如其來的反應舉動讓潘卓剛愣了一下，不以為然地道：「西卡繆不過是被背叛而已，這有什麼好哭的？」
「他一定很愛人類，也很愛妖怪。」烏拉樂揩去臉上的眼淚。
「嗯？」
「不然他大可以殺死所有的人類和妖怪，然後留在地球上，何必抵達世上最遙遠的邊境？背叛不可怕，被深愛的人背叛才讓人心碎，但是愛還在，所以他才沒有痛下殺手，而是帶著這份悲傷遠離地球。」烏拉樂如是說。
「我倒不這麼認為，如果西卡謬真的愛人類，怎麼會強暴那麼多女子，讓她們生下畸胎，難道那些被強暴的女子不是人類嗎？被毀滅家園而流離失所的難民，難道不是人類嗎？」對於烏拉樂的想法，潘卓剛不以為然地道：「再說，如果西卡繆真的愛妖怪，為什麼妖怪在娘胎裡和出生後他都沒關心他們，而是他們受迫害才出來？這表示西卡繆只當人類是洩慾的工具，那些畸胎只是快樂下的副產品，他是想到才來看看，平時根本漠不關心，與其說妖怪是他的孩子，倒不如說是寵物還比較貼切。」
烏拉樂吸著鼻子，女人獨有的細膩令她揣摩起西卡繆的心境，「如果他不愛人類，最初他就不會擊敗十萬軍隊了。當初受到背叛，西卡繆被憤怒矇蔽了理智，這才幹下滔天大罪，造就了八萬四千妖怪。或許當西卡繆復仇之後，也意識到自己對同類幹下了無法原諒的罪行，內心說不定也很不好受吧。他需要時間平復自己被背叛的委曲，以及內心的罪惡感，所以才會沒有關注到那些畸胎的成長——……」
「西卡繆不去強暴女人，就不會產生妖怪，更不會有後來被妖怪嫌惡的戲碼。說穿了，這還不是他自己造的孽。」潘卓剛侃侃而談，毫不掩飾自己對西卡謬的厭惡。
烏拉樂似乎沒被潘卓剛強硬的措詞洗腦，依舊保持著中立的立場，「也不能全怪他，如果人類不毒殺西卡繆，他的基因和心靈便不會產生變化，也就不可能產生畸胎。如果要算罪惡的源頭，那就不能把帳賴在西卡繆的頭上，說穿了這只是人類對西卡繆犯下的罪行，透過西卡繆返還到人類自己身上罷了。差別只是在冤冤相報之下，受害者與犯罪者在過程中角色互換，他們都承受著復仇業火的焚燒，誰也不比誰好過。然後，西卡繆愛人類和妖怪深一點，他們則是愛西卡繆少一點，如此而已。」
「回到最初的話題吧──」潘卓剛認真道：「就如同某些神秘祕教派，認為人可以經過修練而成為神，所以人自然也能變成霍鬼。既然霍鬼是人變成的，自然也會繼承人類的習性，我相信霍鬼對妖怪不會盡太多心力，就如同當年他對娘胎裡的孩子不聞不問。」
「你說完了，再來換我說了。」蜥蜴長老挺身而出，澄清道：「剛才潘卓剛說的，只是其中一種霍鬼傳說的版本而已，說不得真的。」
「笑死人了，你說的就不是其中一種版本嗎？」潘卓剛反諷道，訕笑讓他森白的胸骨喀喀作響。
「既然我聽完故事了，可以放我走嗎？」烏拉樂說道：「雖然我是霍鬼的代理人，卻壓根兒卻不想參與你們與人類的戰爭，所以請別叫我帶領你們打仗了。」
潘卓剛抽出地上的長矛，意有所指地道：「叫妳帶領我們，那是老蜥蜴的主意，不是我的。」
「你打算怎樣？」
「我想和妳談筆生意。」潘卓剛的下顎骨不停挪動，像極人類說話的動作。
望著兩米的高大骷髏，以及他手中的長矛，烏拉樂喃喃道：「潘卓剛、潘卓剛……這名字好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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