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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妳聽說了嗎？」
「聽說了！說七樓七一二病房的翹啦！而且，跟上一個一模一樣啊！」
「真是恐怖！我聽阿娟說，連收大體時都感覺陰風陣陣哩！」
「那有什麼？我聽七一〇的阿婆說，半夜還聽到小女孩在隔壁唱歌，結果隔天七一二就掛啦！」
「這種醫院誰敢待啊？換成是我也住不下去……」
「在說些什麼？工作太輕鬆是不是？還不快點回到崗位上，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像什麼樣子！」
護士長的出現讓所有護士都噤聲做鳥獸散，沒人敢再談論那件事。
那件關於醫院裡不斷有人死亡的事。
本來醫院裡就是有人來來去去，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但怪就怪在：每個往生者都是雙眼圓睜、張開大口，一臉驚恐，並且全身泛青，身上沿著血筋都浮出紅色細絲。
老一輩的人都說，那是……
怨鬼索命的紅線。
序章 青梅竹馬是楊家將
晚餐時間，今天是粉蒸肉、乾煎三牙魚、小辣椒炒空心菜、蛤蠣絲瓜湯，標準的三菜一湯。
「老爸……」女子一手捧碗、一手拿筷子，看著餐桌上的菜皺眉，「我們只有兩個人，老媽又不在家，你煮這麼多怎麼吃得完啊？」
老爸莫名的堅持，餐桌上必定要三菜一湯。
「怎麼會吃不完？」老爸笑嘻嘻地夾了一塊肉到她的碗裡，「我們家瑞昕胃口最好了，怎麼可能會吃不完呢？」
被稱為瑞昕的女子瞪了他一眼，放下碗筷，「我說楊振弦先生，你到底要不要讓我去實習？」
老爸楊振弦已逃避這個話題一陣子了，每次她問起實習的事，老爸就有一百種可以逃避討論的理由和藉口。從一開始說的「再研究」、「再討論」，到最後的「不行」、「不准」、「萬萬不可」。但身為一個醫學系的學生，不去實習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瑞昕的話才剛說完，身為老爸的楊振弦馬上斂起笑容，「不准！妳不知道媽媽生妳很辛苦嗎？當初那個老人……」
「是是是，『嫁尪早死，娶某早離；生不做獄警、死不行醫門』嘛！但是哪有醫學系的學生不實習就想畢業的啦！」楊瑞昕嘟嘴抱怨，又拿起碗筷、夾了空心菜送進嘴裡：「呼！夠辣！」
根據老爸五百遍的轉述：當自己還在娘胎時，某天，一個瘸腿老頭來家裡要口飯，善良如老媽當然是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款待他。為了感謝老媽這頓飯，瘸腿老頭指著老媽的肚子說，肚子裡的孩子命太硬，不能做和軍警有關的工作；為非作歹的事就更不用說了。
「知道就好啊！」楊振弦夾了塊魚肉放到楊瑞昕碗裡，「所以，唸醫學系已是爸爸最大的妥協，不准再說實習的事，知道嗎？反正，實習就只是選修嘛！」
「是喔！那你也姓楊，可以去考古，我就不能實習？」和著魚肉，楊瑞昕扒了口飯，「反正一樣是看死人，有什麼差別？」
「噗！咳咳！妳、妳說什麼！」楊振弦差點沒被嘴裡的飯給噎死，「考古和實習怎麼能相提並論！」
「怎麼不能？」楊瑞昕一邊辯解一邊盛湯，嘴裡的飯都還沒吞下，「去看亞瑟王墓這種明天都不知道在哪裡的危險事是有比較安全嗎？我在醫院看死人，至少『他們』不會爬起來殺我。」
楊瑞昕說得振振有詞。老爸小時候拿來說的床邊故事、現在倒成了她反將一軍的武器。
「妳！」楊振弦嘴裡塞了好大一塊粉蒸肉，一時吞不下去。他努力嚼著，過了幾十秒才開口：「反正就是不准！」
早知道小時候不說阿瓦隆歷險給她聽！真是「成也亞瑟王、敗也亞瑟王！」楊振弦在心裡說道。
「哼！臭老爸！」楊瑞昕喝完最後一口湯，放下碗筷，「吃飽了！心情不美麗，今天你洗碗！」
「什麼？欸！不是說好，我煮飯妳洗……」碗的嗎？楊振弦話都還沒說完，楊瑞昕早就溜上樓了。
真是一點做爸爸的威嚴都沒有。
於是，楊振弦只好哀怨地自己收拾餐桌。他一邊洗碗一邊思考女兒剛剛說的話：唸醫科不實習，的確有點不合情理。身為教授又是考古學家，想想，如果是自己的學生說不願意去實察，他恐怕會氣得叫學生乾脆別修他的課。但偏偏……唉！但是拒絕女兒也不是辦法，而且，瑞昕的個性和自己一樣，越叫她不要做她反而越會去做。與其讓她暴露在危險中，不如……
楊振弦左思右想，「還是該打個電話給他了嗎？」
※
「為什麼是我？」男人一頭中長髮，隨意紮成一束。他狠狠地吸了口菸，然後有點不太甘願地把菸頭往地上一丟、再用腳踩熄。如果不是穿著警察制服，那男人頂多只是個皮相好看的地痞流氓罷了。
不過，有點不同的是：男人的頭上趴著一隻肥肥胖胖的三色貓，貓尾的末端叉開，像是兩條小尾巴，看起來有點怪異。
「因為你菜啊喵。」
男人往自己頭上瞪了三色貓一眼，「師傅你一定要這樣說話？」
「喵──嗚──喵喵！」三色貓嚎叫了聲，用前爪抹抹臉。
「哇！妳看那隻貓，趴在頭上耶！好可愛喔！」旁邊的女學生拉著自己的同學驚呼。聽到女學生發言，男人轉頭一瞪，嚇得女學生們邊喊好可怕邊落荒而逃。
「嘖！擺個死人臉給誰看？連怎麼討女生歡心都不懂，這樣怎麼討得到老婆？要是你那死掉的老爹知道了，一定會傷心的。」
「至少不會選那種毛都還沒長齊的小ㄚ頭。」男人皺皺眉，又用力地踩著剛剛已壓熄的菸屁股，再洩憤似地一腳把它踢進水溝裡，「他媽的！要不是學長們聯合陰我，我怎麼可能會抽到籤王？」
三色貓打了個呵欠，從男人的頭上攀到肩膀，靈巧地由上往下跳。然後翹起尾巴、搖著屁股往前走，「就說你菜了，不管抽幾百次都是籤王啦，籤王的重點，在於入行早晚啊，喵。」
男人啐了一聲，也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要不是查案，我真是死也不想走進這裡……」
「走吧！真囉嗦！」三色貓回頭瞥了男人一眼，又轉頭往前踏步，男人也跟著三色貓的腳步，邁向今天的目的地──竹口市立醫院。
「先生，貓不能帶進來喔！要看獸醫的話隔壁巷子有兩家。」醫院門口，警衛從守望亭探出頭，揮手指了指醫院左手邊。
「誰說這隻貓是我的？牠身上有寫我的名字嗎？」男人看了警衛一眼，腳步未停。警衛就這樣目送他進了急診室，外加跟著一隻貓。
「欸！那個……各單位注意，剛才有一個穿著警察制服的小混混進了急診室，旁邊還跟了一隻……」警衛拿著對講機吞了吞口水，深怕自己被當成神經病，「跟了一隻貓！」
同時，男人大方地從急診室穿過，一路走向主大樓中央電梯，和其他人魚貫進入。他按了八樓，電梯開始上升。
三樓……
五樓……
六樓……
「警察先生……醫院……應該不能帶寵物進入喔！」同電梯的人終於忍不住，拍拍男人的肩膀說。
「這隻貓身上是有寫我的名字嗎？」男人不悅地皺皺眉。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大家都說一樣的話？都是機器人嗎？
「但是……牠跟著你進電梯的耶！」
「那你剛剛為什麼不阻止牠？是牠自己進來的，又不是我逼牠進電梯的。」
那人咋舌，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七樓一到，所有人都走出電梯，只剩男人和貓。
「幹嘛跟我進電梯？」
「需要寫上你的名字嗎喵？」
電梯門一關上，一人一貓互相對問，儼然是忍耐許久後爆發的小宇宙。
「你這死崽子翅膀長硬了，是不是？」三色貓大吼，「要不是你那死掉老爹的一句話，老子還需要這麼屈就嗎？」
「就……欸！不是啊！師傅。你明明就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上樓，幹嘛要這樣跟我進電梯？」男人反駁，覺得自己很倒楣的口氣。
「叮！」八樓到了，人貓大戰暫時休兵。
電梯門一開，門口站了兩名警衛，似乎已等候多時。
「醫院禁止帶寵物入內，而且，這裡是行政樓層，一般人不得進入。」
男人嘆了口氣，摸摸胸前口袋，「我是竹口市刑隊警員張尚峖，是大隊長派我來找院長的。」
「唷～」另一個較年輕的警衛一把搶走他的證件，「現在詐騙集團已經這麼進步了喔？連證件都做得這麼精緻了！你這去哪買的？我也想做一張耶！」
張尚峖冷著臉，「你是要把證件還我？還是要我告你襲警外加藐視警察？」
「噗！小混混還懂法律喔？素質不錯喔！」年輕警衛嬉笑著，另一手往他肩膀搭去。說時遲那時快！張尚峖迅速一抓，就擒住他的手腕，反手扣得那年輕警衛哀哀叫，「就這點程度也想當警衛？哼、這間醫院的警衛素質也太差了吧，經費這麼缺乏嗎？」
「呃！有話好好說嘛……」另一名警衛尷尬地看著兩人，不知該勸架還是幫忙好。
「快、快放手！喔你！」年輕警衛雖然被扣著，但仍不忘耍狠。
「如你所願。」
張尚峖放手，「啪」的一聲，年輕警衛已骨折，「給你一個教訓，別太目中無人！」他從容地拿回自己的證件，看向另一名警衛問道：「院長室在哪？」
「那、那邊走……」警衛指了指自己的右手邊，「倒數、倒數第二間！」
「謝啦！」張尚峖擺擺手，「快帶他去骨科吧，應該不太嚴重。」一副無關緊要的口氣，張尚峖說完就往警衛說的方向走。
至於一直在旁邊洗臉搔耳的三色貓，則翹著屁股、晃著尾巴，跟在張尚峖身後，大搖大擺地往同一個方向走去。
張尚峖走到院長室門口，門也不敲，直接打開門就走進去。
「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坐在院長祕書位子上的年輕女子露出職業笑容，抬頭看了他一眼。
「院長呢？」
「您找院長嗎？請問您貴姓大名？有預約了嗎？」女子低頭翻著桌上的行事曆，但怎麼看院長今天早上就只有一個開會的行程。
「我沒有預約，但我趕時間。」張尚峖一臉不耐，瞥見右後方的房間亮著燈，「院長在裡面吧？不用麻煩妳了。」
「欸！你不可……」女子站起身想追過去，但張尚峖已打開了房門，裡面四個人、八隻眼睛看著他，一臉錯愕。
這四個人都身穿白袍，一少三老。
「啊！看來我的訪客提早到了。」裡面最年輕的男子微笑，「張醫師、吳醫師、林醫師，那我們今天就談到這裡吧！請你們先就這部分進行規畫，之後的我們改天再談。」
「喔！好……」另外三位較年長的男人頷首起身。年輕男子走到門邊，鞠躬送他們離開。
「院長，非常抱歉！我有和他說過不能進去的……」女子尷尬地看著地面道歉，「沒關係，妳忙妳的。」年輕男子保持微笑，「請進。」他對著張尚峖說，並接著把門關上。
張尚峖不客氣地走進房裡，右邊是辦公桌和董事長椅；左邊是一組牛皮沙發，兩個單人座加上一個三人座，「喔！看起來混得相當不錯啊！楊逵軍。」
楊逵軍是這位年輕院長的名字。
「只是外表好看罷了。」楊逵軍聳肩，「坐吧。」
張尚峖坐在三人座的沙發上，楊逵軍則走到他左手邊的單人座位。他倒了一杯茶遞給張尚峖，「你把貓帶進來沒有被攔下嗎？」
楊逵軍挑眉，看著三色貓。自從他對張尚峖有記憶以來，他出門大多會帶著這隻貓同行。
「剛才是有一個小白警衛想攔，結果把手扭了。」張尚峖說得輕鬆。把杯子湊近聞了聞，「沒有毒吧？」
「你說呢？」楊逵軍看著他，伸手就往張尚峖的肩頭過去。
張尚峖一口喝掉杯裡的茶，偏身用另一手反扣住楊逵軍的手，「難得見面，不用動手動腳吧？」他放下茶杯，兩人用一種非常尷尬地姿勢互握著手。
「不就是難得見面，所以一定要來一下嘛。」楊逵軍嘴角噙著笑，另一手倏地往他咽喉伸過去！張尚峖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同樣伸手就朝楊逵軍的眉心攻去。
「別對我講那種BL的台詞好嗎。」
「我寧願去死也不會和你甲甲！」
楊逵軍眼神帶笑，兩人雙手一來一往、纏得像麻花辮！這種時候，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們兩人的關係不單純吧！
「你放手。」
「不要，你先放。」
「那好，數到三一起放。一、二、三！」
兩人同時放手。張尚峖不耐地翻了白眼，「幹！你真的很無聊欸！幹嘛每次見面都想取我性命，是嫉妒我比你帥嗎？」
對於這個從小就想謀殺他的「青梅竹馬」，張尚峖還真是不得不防，免得哪一天，下陰曹地府報到時還死因不明，那就太丟臉了！
楊逵軍雙腿交疊，將身體靠在椅背上，帶著一種自信的微笑，「說帥你是一定比不過我。只是每天待在醫院悶得發慌，難得可以動動筋骨啊！」
好一個自戀狂！張尚峖無言。
「時間寶貴。快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張尚峖問。
他們兩個已有三、四年沒有聯絡。張尚峖上一次看到楊逵軍是在另外一間醫院的急診室，沒想到現在跑到這裡來當院長。所以，第一眼看到楊逵軍他就明白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楊逵軍和大隊長說了什麼才派他過來。之前他在警局大家抽籤的橋段根本就是屁！隊長一定早就和學長他們套好，所以根本不是他菜不菜的問題嘛！想到這裡，張尚峖就一肚子火。
楊逵軍突然斂了笑，一臉嚴肅的說：「我們醫院有問題。」
「是有什麼問題？」張尚峖聳肩，「除了你這傢伙，不過就是死人比較多而已。」
竹口醫院雖然是公立的，醫療技術也不算頂尖，但每日求診病患非常多，醫院裡常常忙不過來、人龍擠滿的狀態。但弔詭的是，這間醫院不知為何「出事率」相當高，抬進來出不去的所在多有。有人說是醫院的風水不好；也有人說是受到詛咒；更有人認為，是因為往生者太多才造成磁場不好。無論如何，這些甚囂塵上的謠言仍然沒有減少每日來就診的人數。
「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
「也是啦，有問題你也『看』不到。」張尚峖再吐槽。
楊逵軍是宋代楊家將之後，雖然沒有遺傳到正統血脈，但身上的正氣也夠嚇人了。以前學生時代夜遊，只要帶他，就絕對不會有被髒東西跟回家的困擾。鬼光是看到他的氣場大都會自動退避三舍，以免被彈到吐煙。
所以這傢伙絕對是居家出遊必備良伴。
「沒錯，你說到重點了。」楊逵軍換了個坐姿、雙手環胸，「最近這陣子連續死了幾個人，而且，都不是什麼嚴重的大病。有其他病房的患者說，半夜時曾看到或聽到小女孩在病房門口唱歌，隔天那間病房一定有人死亡。」
「然後更麻煩的是，聽說我妹妹要來實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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