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璞文集.小說.四
起碼她因此而有了一個美麗的希望,靠著這個美麗的希望她又可以愉快的生活下去。
畢璞從事文藝創作一甲子,為臺灣五、六○代最重要女作家之一。文筆清新簡潔,寫之有物,不論小說或散文,均感人至深,尤其散文作品對於當代社會現象的關懷,平淡中蘊含哲理,影響了當時文藝青年。因此將選出畢璞一生中最好的作品重新編校出版,讓讀者重新回味閱讀帶來的感動。
冰蓮最喜歡她的大姊姊綠萍,因為她的綠萍姊姊不但長得很漂亮,還會很溫柔地笑著摸摸她的頭,比其他人的大姊姊都還要好上不少!就算立立、琮、景甯都很羨慕她,她才不換呢!那是她獨一無二的大姊姊!
但是明明只是想要獨佔大姊姊,不讓哥哥搶走大姊姊的注意力而已,為什麼姊姊會越來越消瘦?為什麼姊姊不再對冰蓮笑了?為什麼哥哥也這麼失落?
難道,她做錯了什麼嗎?
全篇收錄〈出國!出國!出國!〉、〈天鵝之歌〉、〈母親‧兒子‧情人〉、〈貴親〉、〈綠萍姊姊〉等十四篇中短篇小說,由文字中所流露的民國五○年代社會風華,令人沉湎。
作者簡介:
畢璞
本名周素珊,原籍廣東中山,嶺南大學中文系肄業。
民國卅八年來台後,歷任《大華晚報》、《徵信新聞報》(中國時報前身)家庭版主編、《公論報》副刊主編、《徵信新聞》家庭版主編、《婦友月刊》總編輯等職,現已退休專心從事創作。
從事文藝創作一甲子,作品橫跨散文、小說、兒童故事、雜文、評論、傳記等,也翻譯過英美的文學作品。
已出版的著作有《故國夢重歸》、《風雨故人來》、《寂寞黃昏後》、《心燈集》、《秋夜宴》、《綠萍姊妹》、《無言歌》、《清音》、《春花與春樹》、《明日又天涯》、《畢璞自選集》、《老樹春深更著花》、《有情世界》等三十九種。作品亦曾選入國中國文課本中。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吳宏一:臺灣學者,歷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及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翻譯及語言學系講座教授。
封德屏:現任文訊雜誌社社長兼總編輯、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執行長、紀州庵文學森林館長。
名人推薦:吳宏一:臺灣學者,歷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及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翻譯及語言學系講座教授。
封德屏:現任文訊雜誌社社長兼總編輯、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執行長、紀州庵文學森林館長。
章節試閱
風雨夜
風聲沙沙沙地鑽過花園裡的樹叢,雨點噠噠噠地灑在玻璃窗上;遠處,不時有汽車輪子輾過馬路上的窿洞發出的濺水聲,才不過七點多鐘,這條巷子就清靜得像是深夜,房東老夫婦和他們的小下女阿雪,早早吃完飯,就都圍坐在電視機前,沉醉在他們心愛的節目中,只有她獨自躲在自己的房間內,懨懨地斜靠在床欄上,手中捧著一本小說,眼睛卻望著空白的牆壁出神。好一個寂寞、無聊的週末夜!
這場雨,下了已有大半天。九月的颱風大都是來頭不小,現在,風小姐的羅裙還在遠海上飄揚,此間就已開始風風雨雨,看來,這次一定會大發雌威了。她剛才下班回家,在車站上等車的時候,因為出門忘了帶件小外套,就覺得涼颼颼的,只好用雙手緊緊摟住兩臂。才不過五點半鐘,天色就已濃黑如潑墨,站在風雨中,望著路旁人家溫暖的燈光,空虛的肚子不覺陣陣抽搐。好想家喲!車子為什麼還不來?我想念阿雪做出來熱騰騰的晚餐,想念每夜舒適的熱水澡,想念那張軟軟的彈簧床。能夠呆在家裡多好!而我卻必須站在風雨交加的夜街上等車,多麼命苦!
然而現在,熱騰騰的晚餐吃過了,舒適的熱水澡洗過了,斜斜躺在軟軟的彈簧床上的她,為什麼卻感到陣陣的空虛?不,這不是我的家,這間舒適的房間只是我的食住之所,我已經是個沒有家的人了啊!
風聲沙沙沙地鑽過花園裡的樹叢,雨點噠噠噠地灑在玻璃窗上,她忽然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順手把一張薄薄的尼龍被拉開蓋著身子,索性滑下去平躺著,不如早點睡覺算了,睡覺也是逃避現實的法寶之一。
有韻律的風雨聲倒像是首催眠曲,可惜,隔室電視機傳過來嗲聲嗲氣的流行歌聲和怪腔怪調的廣告聲卻撩得她心頭火起,她抽出左手,就著燈光看了看腕上的錶。天呀!時光為何過得這樣慢,還有五分鐘才八點,我不是個早睡型的人,叫我如何睡得著?與其眼睜睜的躺著活受罪,還是起來找點事情做吧!
她披了一件薄毛衣起來,坐在小書桌前,拉開抽屜,裡面整整齊齊地擺幾個放置零星雜物的盒子,一把剪刀、一把指甲刀、一枝原子筆,還有一本袖珍英漢字典,這就是她抽屜裡全部的東西;沒有帳簿,沒有信件,沒有名片,孤家寡人一個,獨來獨往慣了,她的生活已到了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地步。叫我做什麼好呢?作為一個女人,不要燒飯,不要洗衣,不要帶孩子,還有什麼事情可做?我真不明白那些女同事們,一天到晚在叫著忙忙忙,說什麼內外兼顧,恨不得多生兩隻手;而我,卻無聊得像隻沒有老鼠可捉,吃飽就睡的老貓。
電視機報著一部著名影片的廣告,她忽然心動起來,對了,同事們都說這部片子好看,我為什麼不去輕鬆輕鬆一下?每天一下班就躲在房間裡做什麼?掀開窗簾,外面的風雨似乎小了一點,遠遠的天際隱隱的閃著紅光,夜都市的霓虹燈像是在向她眨眼招手。去!去!現在去正好趕上末場電影,那是齣喜劇,也好獲得兩小時的開心啊!她開始對鏡化妝,鏡裡的她,有著一張很娟秀的臉,三十一歲,正是一個女人開始成熟的年齡,雖則那次失敗的婚姻使得她的心情有點衰老,但是未經生育之苦的她,看來卻依舊年輕。
因為下雨,她選了一套深色的衣服穿上,然後戴上一頂橘紅色的雨帽,披上一件橘紅色的雨衣。她走到客廳,輕輕告訴阿雪她要出去,要晚一點才回來。
她走出大門,走出巷子,截住一部計程車,十分鐘後,就已置身在五光十色的電影街上。啊!真是不能想像,風雨交加的夜晚,這裡仍然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跟她所住的那條巷子,簡直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還好我出來了,跟大家湊湊熱鬧總比一個人獨坐房中聽風雨好一點呀!
走到她要看的那家電影院前面,不禁愣住了。門前冷冷落落地沒有幾個人,每個售票口都掛上了「客滿」的牌子。擡頭看看開映時刻表,末場也早已開始了十分鐘。是自己糊塗,沒有先看看報紙上的廣告,這片子比較長,放映時間改了,只好吃閉門羹。
「小姐,你是不是買不到票子?」她正在懊喪著,忽然有一個西裝畢挺的男人,走到她的身邊,操著一口純正的京片子向她開了口。
她愕然地望住他,一個高高的、整潔的、體面的男人,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看來絕不像一隻黃牛。那末,他為什麼要向我兜搭呢?是色狼?還是騙子?但是,他看來都不像啊!
看見她一臉警戒之色,那個人笑了。「小姐不要誤會,我不是黃牛。我約了朋友來看電影,卻等到現在還不見人,他很可能因為下雨而爽約了。現在片子已經開映,我不能老等下去,小姐既然買不到票,所以我想把多餘的這張送給你。」
「哦!原來是這樣!不過,我跟你這位先生並不認識,我怎可以要你送?你還是讓我吧!」她放心了,覺得自己運氣還不錯。一面說著,就一面打開皮包要付錢。
「小姐,先別忙,進去再說。」那個人又是一笑,同時,很有禮貌地伸手彎腰,讓她先走。
她一想也對,電影已經開映了,還不趕快進去做什麼?反正座位是相連的,進去再給他也不遲。
跟那個人一起上了樓,果然正片已經在上映,除了銀幕上的光線,到處都是一片漆黑,帶位小姐來領他們入座時,那個人說:「小心走路!」一面,就伸出手來拉她的。她雖然不願,但也不想顯得太小家子氣,也就讓他那隻溫暖的大手握著自己那隻纖小而冰冷的手。
才坐下來,她又忙著打開皮包掏錢。他根本沒有轉過臉來,就知道她在做什麼。「忙甚麼呢?先看電影吧!一張票子的錢──難道我還怕你跑了?」他笑笑地,竟似在跟一個老朋友說話。
「好吧!散場時我再給你。」在黑暗中,她因為不好意思而臉紅了。自己多小家子氣呀!人家才不會這樣急著要二三十塊錢。
很快地,她就被電影中的情節吸引住。男女主角的美貌、景色的清幽、故事的風趣、對白的幽默,構成了高度的娛樂價值。她看得很開心,頗有不虛此行之感,坐在她旁邊的他,一直正襟危坐,全神貫注,偶然發表一兩句見解,又是非常中肯,恰到好處,而且對故事內容似乎未卜先知。
「你看過這部片子了?」她詫異地問。
「唔!嗯!沒有。我只是看過影評以及介紹的文章罷了!」
「你對電影很有研究?」
「哪裡?哪裡?略懂一二而已。」
這個人到底是幹什麼的呢?他的打扮,像個洋機關的高級職員;他的體格,像個運動家;他的談吐,文文雅雅的,又像個文化人。嗯!他說他對電影略懂一二,不會是電影界的人吧?她一時好奇,轉過臉去看他一眼,卻發現他也正在打量自己。黑暗中,四目相投,她羞得連忙別轉頭。
也許是由於難為情的關係,兩個人一直沉默著,到終場都沒有再說話。等到燈光復明時,她站起來,靦覥的問:「我現在可以把錢還給您了吧?」剛才,她已經不再稱他「您」了,經過了一段沉默,她忽然又感到對他陌生起來。
「不,到門口再說,在這裡我們會擋住別人走路。」大家都急著離場,過道上擠成一團。他伸手握住了她的一條臂膀,憑著他高大的身軀,就以護花使者的姿態,為她在人潮中殺開一條出路。
到了門口,她輕輕掙脫了他的手。從皮包裡抽出一張五十元的票子交給他說:「先生,現在我總可以還債了吧?」也許是剛才那齣喜劇的氣氛感染了她,她居然也幽默起來。
「還債?說得太嚴重了。區區之數,何必計較?難道我沒有請你看一場電影的光榮?」他把鈔票推回來,笑得非常瀟灑。
「話不是這樣說,我跟你素不相識,怎好意思要你破費?」她把鈔票又塞給他。
「這樣推來推去太不雅觀了。假使你堅持的話,我只好收下,可是我又得找錢給你,站在這裡算錢,我真的變成電影黃牛了。」他苦笑著把鈔票放進口袋裡。「這樣好不好?小姐,我請你去吃宵夜,順便找錢給你。」
「不,謝謝你了,你用不著找。」她搖搖頭。
「不用找?五十塊錢賣一張電影票,就算我真的是黃牛,也不會這樣狠嘛!來吧!客氣什麼?我們就在這裡隨便吃點什麼,吃完了馬上送你回去。O‧K?」他講的話是那麼自然而親切,笑容又是那麼懇摯而瀟灑,雖然在說話中夾了個英文,聽來卻也不覺得肉麻。不知怎的,這個人一開始就像塊磁鐵般對她有著一種吸力,使她欲拒不能。但是,一位淑女,又怎可以隨便答應一個陌生男子的邀請呢?而且,這又是個風雨夜,我應該早一點回去的啊!
她略一猶豫,心事就似已被他猜到。「小姐,還考慮什麼?我們是老朋友了呀!而且,這種天氣我怎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去?來,我們先吃點東西暖和暖和,然後我就送你回家。嗯?」他低著頭,聲音無比溫柔地對她說。
真像個大哥哥!她忽然感動得眼睛溼潤起來。幾年來的獨居生活,她往往連一個談話的對象都沒有。同事之中,女的不是忙於家庭就是忙於戀愛,下了班就各自離去。男的,也曾經有過幾個對她表示有意思,但是她對他們卻都看不上眼,不願意理睬他們。像今夜這樣,有人伴著她看一場開心的電影,有人對她這樣慇懃體貼,幾年來還是第一次啊!
她擡起頭,無言地望著他,那個人便已知道她是在默許。於是,立刻展開他慣有的笑容,伸手輕輕扶著她的手肘,引她走進戲院隔壁那家專門做宵夜生意的飯館,飯館很整潔,此刻,正坐滿了散場出來的客人。玻璃門一關,室內暖烘烘的,隔盡了外面漫天的風雨。他引她走進角落裡的一個座位上,禮貌地為她脫下雨衣。她察覺到,他的眼色曾經貪婪地在她苗條而美好的身段上掃射了一下,不過,那僅僅是一下而已,很快的,他就恢復了原有的紳士風度。他那貪婪的眼色並沒有使她生氣,相反地,她卻有了微微的得意與驕傲之感:我到底還有著吸引男人的力量呀!
兩個人對面坐下。他俯身向前,微笑地問:「小姐,你要吃什麼?」
「隨便吧!」她略略偏過頭去,避開他那雙灼熱的眼光。
「小姐們總是喜歡說隨便,尊敬不如從命,那我就隨便點了!」他笑了笑,招手叫來跑堂的,很熟練地點了一大堆菜名。一會兒,跑堂就捧來了七八樣小菜、兩碗清粥和兩杯酒。
「小姐,在這個風雨夜裡,你不反對喝一杯酒暖和暖和吧?」他首先舉起杯,向她照了照。
「我──我……」一向,她對酒並無惡感。但是又覺得此時此地好像並不應該喝。
「來嘛!你隨便喝一點,我不勉強你。」他自己先喝了一口。「為我們今夜的相遇慶祝。」
這似乎是一個很堂皇的理由,拒絕未免有失禮貌。於是,她把酒杯往唇邊抿了抿。
「不知道你的看法怎麼樣?在我看來,今夜是我生平最愉快的一個晚上。」他放下酒杯,夾了一隻蝦子放進嘴裡。一雙黑亮的眼睛,深情地注視著她。
「我,我也很愉快。」她結結巴巴地回答。這真是個難題,說「否」簡直是不禮貌而殺風景,說「是」又好像不夠「矜持」。現在,她終於困難地選擇了後者,說完了,不禁兩頰泛紅。
「謝謝你,小姐。我為你這句話乾杯。」他笑得眼睛彎彎的,一仰頭,就把杯中的液體倒進喉嚨裡。然後,他又神色自若地招呼她。「趁熱吃吧!稀飯涼了就不好吃。」
小菜味道好,清粥又香又稠,吃起來真舒服。他開懷地吃著,很少講話,但是眼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她。她的心很亂:假使他問我的姓名和職業,我要不要告訴他?他又是什麼人?為什麼不自我介紹一下?我方便問他嗎?跟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全然陌生的人在一起,是多麼彆扭的一回事啊!
「剛才的電影真不錯!你常常出來看電影?」也許他覺得已經沉默太久,恐怕她會感到被冷落吧?忽然,又冒出了這一話題;不過,顯然地他並無意打聽她的身世。
「也不常來,偶然看看罷了!」她回答著,乘機又問:「你呢?」
「我?也不算常常,可能比你常一點,否則我怎麼從來不會在電影街上遇見過你?」
「就算遇見,你也不認識我,怎會記得呢?」她覺得他的話有點可笑。
「我會記得的,因為你太美麗出眾了。」他俯身向前,低低地說,聲音溫柔得令她陶醉,雙眼像火般燃燒著她。
「哪裡啊?」她嬌羞地低著頭,驚喜得心頭有如小鹿亂撞。
他看了看手錶,忽然嘆了一口氣。「有這樣美麗的小姐作伴,我實在不想離開你。可是,快十二點了,我還不送你回去,你的父母準會罵我把他們的乖女兒帶壞。你吃飽了沒有?我現在送你回去好嗎?」
又是一副大哥哥的模樣!她抿著嘴暗笑,三十一歲了,他還把我當小女孩看待。
笑笑的,她沒有說話就站了起來。他幫她穿上雨衣。當她挽起皮包的時候,他忽然把它接過來,說:「你還有一樣東西在我這裡。」說著,他從口袋中抽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把她的手皮包打開一條細縫塞了進去。
到了這個時候,跟他推讓已是多餘,她只好任由他,只輕輕說了一句:「你這個人真是詭計多端!」代替了「謝謝」兩個字。
推開玻璃門,週末夜的街頭已由喧鬧歸於平淡,顯得靜悄悄的,風雨也似乎更加大了。他揮手叫來一部計程車,擁著她走進車內。他問她住在哪裡,她本來不想讓他知道的,可是現在已沒有辦法,只好實說。
車子開始在斜風橫雨交加下的午夜街頭滑行著。他只問了一聲:「冷嗎?」就把她摟入懷中,他的體溫以及厚實的胸膛都使她感到很舒適,整個人變得軟綿綿的,一點氣力也沒有,只好閉著眼睛任他擁著。
「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他在她耳邊喃喃地問。
「隨便你吧!」昏昏沉沉中,她隨口這樣說。
他沒有再說話,像一道迅雷,又像一道閃電,忽然就把他火熱的雙唇向她的壓下去,一直把她吻得透不過氣來才放開,然後,又喘著氣附著她的耳語低聲說:「不要回家去了,我們到北投去好嗎?」
一種被羞辱的感覺使得她怒火填膺,也使得她從沉醉中突然清醒。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力量,她突然坐直身子,伸出手掌就朝他的頰上重重一摑,一面厲聲地叫停車。司機錯愕地回頭望著他們,就笑笑地把車子停了下來。
她奪門跳下車,氣得渾身發抖地站在風雨中等候別的車子。那個人一手撫著被摑的臉頰,卻也沒有怎麼生氣,還把頭伸出車窗來對她說:「何必這麼認真呢?大家一起玩玩,你有什麼損失?我見過多少女人,都沒有像你這樣臭美的。現在,你只好站在這裡被雨淋了。擺!擺!」
車子嘟的一聲開走了,濺了她一身的泥水。不自覺地,兩行清淚,混和著雨水,在她的臉上簌簌流下。
風雨夜
風聲沙沙沙地鑽過花園裡的樹叢,雨點噠噠噠地灑在玻璃窗上;遠處,不時有汽車輪子輾過馬路上的窿洞發出的濺水聲,才不過七點多鐘,這條巷子就清靜得像是深夜,房東老夫婦和他們的小下女阿雪,早早吃完飯,就都圍坐在電視機前,沉醉在他們心愛的節目中,只有她獨自躲在自己的房間內,懨懨地斜靠在床欄上,手中捧著一本小說,眼睛卻望著空白的牆壁出神。好一個寂寞、無聊的週末夜!
這場雨,下了已有大半天。九月的颱風大都是來頭不小,現在,風小姐的羅裙還在遠海上飄揚,此間就已開始風風雨雨,看來,這次一定會大發雌...
作者序
長溝流月去無聲──七十年筆墨生涯回顧
◆畢璞
「文書來生」這句話語意含糊,我始終不太明瞭它的真義。不過這卻是七十多年前一個相命師送給我的一句話。那次是母親找了一位相命師到家裡為全家人算命。我從小就反對迷信,痛恨怪力亂神,怎會相信相士的胡言呢?當時也許我年輕不懂,但他說我「文書來生」卻是貼切極了。果然,不久之後,我就開始走上爬格子之路,與書本筆墨結了不解緣,迄今七十年,此志不渝,也還不想放棄。
從童年開始我就是個小書迷。我的愛書,首先要感謝父親,他經常買書給我,從童話、兒童讀物到舊詩詞、新文藝等,讓我很早就從文字中認識這個花花世界。父親除了買書給我,還教我讀詩詞、對對聯、猜字謎等,可說是我在文學方面的啟蒙人。小學五年級時年輕的國文老師選了很多五四時代作家的作品給我們閱讀,欣賞多了,我對文學的愛好之心頓生,我的作文成績日進,得以經常「貼堂」(按:「貼堂」為粵語,即是把學生優良的作文、圖畫、勞作等掛在教室的牆壁上供同學們觀摩,以示鼓勵)。六年級時的國文老師是一位老學究,選了很多古文做教材,使我有機會汲取到不少古人的智慧與辭藻;這兩年的薰陶,我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文學的死忠信徒。
上了初中,可以自己去逛書店了,當然大多數時間是看白書,有時也利用僅有的一點點零用錢去買書,以滿足自己的書癮。我看新文藝的散文、小說、翻譯小說、章回小說……簡直是博覽群書,卻生吞活剝,一知半解。初一下學期,學校舉行全校各年級作文比賽,小書迷的我得到了初一組的冠軍,獎品是一本書。同學們也送給我一個新綽號「大文豪」。上面提到高小時作文「貼堂」以及初一作文比賽第一名的事,無非是證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更彰顯自己的不才。
高三時我曾經醞釀要寫一篇長篇小說,是關於浪子回頭的故事,可惜只開了個頭,後來便因戰亂而中斷,這是我除了繳交作文作業外,首次自己創作。
第一次正式對外投稿是民國三十二年在桂林。我把我們一家從澳門輾轉逃到粵西都城的艱辛歷程寫成一文,投寄《旅行雜誌》前身的《旅行便覽》,獲得刊出,信心大增,從此奠定了我一輩子的筆耕生涯。
來台以後,一則是為了興趣,一則也是為稻粱謀,我開始了我的爬格子歲月。早期以寫小說為主。那時年輕,喜歡幻想,想像力也豐富,覺得把一些虛構的人物(其實其中也有自己和身邊的人的影子)編出一則則不同的故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在這股原動力的推動下,從民國四十年左右寫到八十六年,除了不曾寫過長篇外(唉!宿願未償),我出版了兩本中篇小說、十四本短篇小說、兩本兒童故事。另外,我也寫散文、雜文、傳記,還翻譯過幾本英文小說。到民國一○一年,我總共出版過四十種單行本,其中散文只有十二本,這當然是因為散文字數少,不容易結集成書之故。至於為什麼從民國八十六年之後我就沒有再寫小說,那是自覺年齡大了,想像力漸漸缺乏,對世間一切也逐漸看淡,心如止水,失去了編故事的浪漫情懷,就洗手不幹了。至於散文,是以我筆寫我心,心有所感,形之於筆墨,抒情遣性,樂事一樁也,為什麼放棄?因而不揣譾陋,堅持至今。慚愧的是,自始至終未能寫出一篇令自己滿意的作品。
為了全集的出版,我曾經花了不少時間把這批從民國四十五年到一百年間所出版的單行本四十種約略瀏覽了一遍,超過半世紀的時光,社會的變化何其的大:先看書本的外貌,從粗陋的印刷、拙劣的封面設計、錯誤百出的排字;到近年精美的包裝、新穎的編排,簡直是天淵之別。由此也可以看得出台灣出版業的長足進步。再看書的內容:來台早期的懷鄉、對陌生土地的神奇感、言語不通的尷尬等;中期的孩子成長問題、留學潮、出國探親;到近期的移民、空巢期、第三代出生、親友相繼凋零……在在可以看得到歷史的脈絡,也等於半部台灣現代史了。
坐在書桌前,看看案頭成堆成疊或新或舊的自己的作品,為之百感交集,真的是「長溝流月去無聲」,怎麼倏忽之間,七十年的「文書來生」歲月就像一把把細沙從我的指間偷偷溜走了呢?
本全集能夠順利出版,我首先要感謝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宋政坤先生的玉成。特別感謝前台大中文系教授吳宏一先生、《文訊》雜誌社長兼總編輯封德屏女士慨允作序。更期待著讀者們不吝批評指教。
民國一○三年十二月
長溝流月去無聲──七十年筆墨生涯回顧
◆畢璞
「文書來生」這句話語意含糊,我始終不太明瞭它的真義。不過這卻是七十多年前一個相命師送給我的一句話。那次是母親找了一位相命師到家裡為全家人算命。我從小就反對迷信,痛恨怪力亂神,怎會相信相士的胡言呢?當時也許我年輕不懂,但他說我「文書來生」卻是貼切極了。果然,不久之後,我就開始走上爬格子之路,與書本筆墨結了不解緣,迄今七十年,此志不渝,也還不想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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