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停在路旁向遠處更高的山峯眺望,
渴望自己能夠長出翅膀,隨時可以飛到雲深處。
畢璞從事文藝創作一甲子,為臺灣五、六○代最重要女作家之一。文筆清新簡潔,寫之有物,不論小說或散文,均感人至深,尤其散文作品對於當代社會現象的關懷,平淡中蘊含哲理,影響了當時文藝青年。因此將選出畢璞一生中最好的作品重新編校出版,讓讀者重新回味閱讀帶來的感動。
結婚了才三年的一對伴侶怎會冷淡得像老夫老妻一樣呢?他不可能有外遇或者感情走私,因為除了上課的時間以外,他都跟她在一起。那麼,難道是她對他缺乏吸引力?她長得並不醜,而且也已盡了妻子的本份呀!他到底為甚麼對她似乎一點興趣也沒有呢?
全篇收錄〈倦鳥〉、〈愛吃番薯粥的人〉、〈做一顆完美的螺絲釘〉、〈出岫雲〉、〈藝術愛好者〉等九篇中短篇小說,皆以女性的角度出發,對人生、婚姻的感嘆與描述。
作者簡介:
畢璞
本名周素珊,原籍廣東中山,嶺南大學中文系肄業。
民國卅八年來台後,歷任《大華晚報》、《徵信新聞報》(中國時報前身)家庭版主編、《公論報》副刊主編、《徵信新聞》家庭版主編、《婦友月刊》總編輯等職,現已退休專心從事創作
從事文藝創作一甲子,作品橫跨散文、小說、兒童故事、雜文、評論、傳記等,也翻譯過英美的文學作品。
已出版的著作有《故國夢重歸》、《風雨故人來》、《寂寞黃昏後》、《心燈集》、《秋夜宴》、《綠萍姊妹》、《無言歌》、《清音》、《春花與春樹》、《明日又天涯》、《畢璞自選集》、《老樹春深更著花》、《有情世界》等三十九種。作品亦曾選入國中國文課本中。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吳宏一:臺灣學者,歷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及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翻譯及語言學系講座教授。
封德屏:現任文訊雜誌社社長兼總編輯、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執行長、紀州庵文學森林館長。
名人推薦:吳宏一:臺灣學者,歷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及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翻譯及語言學系講座教授。
封德屏:現任文訊雜誌社社長兼總編輯、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執行長、紀州庵文學森林館長。
章節試閱
出岫雲
在無夢的酣睡中,她被一連串清越的鐘聲驚醒。她發現自己單獨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而天還沒有亮,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一兩秒鐘之後,等到她的神智完全清醒過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躺在阿里山賓館裡,在海拔兩千多公尺的高山上。
鐘聲穿過雲霧,穿過林木,蕩漾在山上暮春的清晨裡,使人興起了肅然之感。這一定是慈雲寺的鐘聲,在這裡修行,也真是一種福氣啊!她躺在潔淨而舒適的床上,聽了一會兒鐘聲,扭開床頭燈看了看腕上的錶,才五點鐘,現在起床未免太早了吧!可是,不起來又做甚麼好呢?昨晚睡得真好,大概是坐車坐得太累之故。從臺北到這裡,得坐四小時的火車加上四小時的登山小火車,整整的八個鐘頭,真夠受的,所以一倒在床上就像一截木頭似的熟睡起來。我還直擔心自己會睡不著哩!真想不到!
起來吧!到外面走走豈不勝過躺在房間裡?她一躍而起,披上睡袍,走到窗前把窗簾拉開,不禁為眼前的景色之美而張口結舌起來。天色已濛濛亮了,對面塔山的峯頂展開了一片雲海。底下的雲是灰色的,越上層的越透明而帶點金黃;那些雲,一團團一卷卷地在蠕動著,像是千萬隻綿羊擠在一起;又像千堆瑞雪或者是畫中靜態的波濤。啊!「盪胸生層雲,決眥入飛鳥」,我今天算是體驗到這種境界了。
她沒有參加到祝山看日出的節目,在學生時代,她已到過阿里山一次,已經恭逢過日出的勝景。這一次,她獨自再來,是要為自己放兩三天假,也許就是要像那些出岫的雲那樣作一次逍遙遊吧?跟幾百個陌生人擠在那座不太大的觀日樓上等候看日出,她不想再試。
現在,雲海變得越來越透明瞭,金黃色的部分也越來越多,她倚在窗前,癡癡地眺望了一會兒,決定趁早出去逛,她梳洗好就下樓去,在高山上,還是有點春寒料峭,才走出房門,就打了一個噴嚏,於是又進去加了一件風衣。
她走到地下室的餐廳去吃早餐,偌大一個餐廳,只有兩三個客人坐著。她記得:昨天晚上在這裡吃晚飯時,是坐得滿滿的,現在,那些客人大概都去看日出了吧?
她要了一份牛奶和三文治,一面喝著,不由得就惦掛起家中的丈夫宋希樂來。這個人有賴床的壞習慣,我不在,他會不會因為起不來而來不及吃早點呢?這個人的身體已經夠瘦弱,又喜歡熬夜看書,再不吃早點怎麼行呢?唉!我怎麼搞的?既然要出來散心,就應該把一切煩惱丟下,現在還想這些幹嘛?
一個吃過早點的客人從她桌子旁邊走過,是一位頭髮斑白的老先生;但是,他的打扮非常時髦,穿著花格厚呢的上裝,繫著色彩鮮豔的圍巾,咬著煙斗,手中還提著畫板。啊!是位畫家,山上到處都是畫材,這位老先生的收穫一定很豐吧?
羡慕地望著老畫家頎長挺拔的背影,她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她從小就對繪畫發生興趣,上中學時美術老師也認為她有著繪畫的天份,鼓勵她將來進入美術系。然而,她那早歲守寡的母親卻反對,堅持要她讀外文。她不敢反抗母親,內心卻因此而鬱鬱不樂,也因此而影響到聯考的成績,以數分之差考進了中文系,變成了今日的國文教員。她的父親在她四五歲時就因病去世,她對他已沒有甚麼印象。假使他還在的話,大概跟那位老先生差不多年紀吧?
老畫家早已離去,她望著那道空蕩蕩的門,又嘆了一口氣,無端端地想:假使他是我的父親多好!
窗外的鳥聲引得她提早結束她的早餐,離開賓館。才走出大門,她就被庭園中盛放的櫻花和杜鵑的璀璨而感到驚豔:原來春色都在山上哩!對面山峯上的雲海已漸漸散去,旭日高照,清氣撲面,好一個晴朗的山上春晨!這份清幽,這份野趣,又豈是躲在紅塵十丈中的都市居民所能領略得到的?於是,她又有著不虛此行之感。
她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清氣,然後沿著山徑,以最悠閒的心情與步伐,慢慢走著。反正她有一整日的時間,她也沒有目的,走到那裡都一樣。十幾年前她隨著學校來過一次,山上的名勝她大都看過;現在,看不看也無所謂。抱定了這個主意,她的心情就更加悠然;可是,她卻無法禁止自己不去想她和宋希樂之間的問題。
他是她學校中的同事,他是教英文的(所以媽媽特別喜歡他),他們認識了兩年才開始戀愛,談了兩年戀愛才結婚(也是媽媽迫著她結婚的);那時,她已經二十六歲,他三十歲了。宋希樂是一位好老師,是一位正人君子。他也是一個生活簡單的人,除了讀書和睡懶覺,似乎就沒有其他嗜好。她認識他兩年,他在她的心目中是個好好先生;她跟他談了兩年戀愛,他在她的心目中仍是一個好好先生,始終激不起她的熱情。結果,還是拗不過母親,勉強嫁給他的。她想:既然女孩子始終要嫁人,既然這個人沒有缺點,她又沒有其他男友可以選擇,那就嫁給他吧!奇怪的是,她跟他結婚到現在已經三年了,在她的感覺中,他們兩個人除卻多了一層共同生活的關係外,在感情上,她和他依然還是同事而不是夫妻。
在學校的教務室中,他們各自忙各人的公事,幾乎從不交談。回到家裡,她忙家務,他埋頭在晚報或者他心愛的書本中,兩個人也很少說話。要是他偶然興致來時,談的也無非是學校中所發生的一些瑣事,這些事,在學校中已跟同事們談膩了,她往往懶得作答。到了星期日,她有時也會提議出去郊遊;而他總是說:我很累,想多睡一會兒,你回去找你媽媽陪你去逛街吧!於是,一睡就睡到中午。
她沿著山徑緩緩走著。有時,她會在一棵滿樹繁花的櫻樹下停下來,彎下腰去撿起一朶落花,放在掌心把玩;有時,她會抬起頭,向樹上的一雙小鳥嘖嘖有聲的打招呼;有時,她會停在路旁向遠處更高的山峯眺望,渴望自己能夠長出翅膀,隨時可以飛到雲深處。她極力要使自己輕鬆愉快;然而,她有一些拂之不去的隱憂,卻使得她的心頭不時出現陰影。
這樣的婚姻似乎不大對勁吧!結婚了才三年的一對伴侶怎會冷淡得像老夫老妻一樣呢?他不可能有外遇或者感情走私,因為除了上課的時間以外,他都跟她在一起。那麼,難道是我對他缺乏吸引力?我長得並不醜,而且也已盡了妻子的本份呀!他到底為甚麼對我似乎一點興趣也沒有呢?
前幾天,她試著告訴他要跟兩個老同學出去旅行一次,想看看他有甚麼反應。那時他正在看書,聽了她的話就心不在焉的回答說:「好呀!你出去玩吧!」居然連頭也不抬起來。
她氣起來,就把他的書一把搶走。「你連我跟誰去,去那裡都不問,你這麼希望我離開你呀?」她指著他的鼻子問。
「你不是說跟同學去嗎?你不過去幾天,一定是在本省,我又何必多問呢?好太太,把書還給我,我正看到最好看的地方哩!」宋希樂慢條斯理地說著,一面用手把眼鏡往上托。
「你和你的書結婚去吧!你這個死書呆子!」她恨恨地把書丟到他的身上。「我可要離家出走了。」她喃喃地說,而他並沒有聽見,因為他正急急地在找他剛才看到的那一頁。
她其實無意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裡,本來只是想試探試探他而已。原來他竟是這樣無情,她可真的要獨自去玩了。也好,分開個兩三天,冷靜地思考思考,說不定可以替他們這樁毫無生氣的婚姻找到一帖起死回生的藥方。她剛好有三天假期,不過一時也想不出要到那裡去。偶然聽見同事說阿里山的櫻花現在正開得燦爛,於是,她就一個人跑到山上來。
山徑轉入林木深處,一棵棵已經枯萎,而樹幹仍然挺拔,樹根虯蟠屈結,表現出力之美的千年古木矗立著,想到它們已經歷盡世上的風霜,而人生卻不滿百,就不禁因為人類的渺小而感到汗顏。
穿出林木,她來到一個小小的池畔,池畔一個牌子寫著「妹潭」兩個字,這裡是她舊遊之地,她知道,再過去一點,就是比較大的「姊潭」。她喜歡這個「妹潭」,因為它天然樸素,看不出人工斧鑿的痕跡,「姊潭」就俗氣得多了。
遠處有一個人正對著這裹寫生,那個人脖子上鮮豔的彩色使她憶起了早上在餐廳碰到的老畫家。我要看看他畫得怎麼樣,到底是不是一個真正的畫家,或者只是一個畫匠?
她慢慢地向他走過去,畫家低著頭在作畫,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她走到他身後,注視著他的畫板,一幅水彩畫已接近完成的階段。他畫的就是「妹潭」,而他所畫的焦點是在那些古木上。他的畫是寫意的,接近國畫中的水墨畫,很寫實,很灑脫,正是她所心儀的那一種。等到老畫家潤飾完最後一筆,她忍不住站在他身後鼓起掌來。
「老先生,畫得太好了。」她先開口說。
「馬馬虎虎罷了!」老畫家轉過頭向她笑一笑,他的國語,帶著濃重的廣東腔。
「老先生是廣東人?」她問。
「是呀!我是從香港來的。我常常來,這一次是第五次了。」
「每一次都來寫生?大畫家的大名可以讓我知道嗎?」他沒有在畫上簽名,她只好冒昧地問。
「我叫葉一舟,就是一葉扁舟那三個字。」老先生站起來說。
「葉老先生,您好!我叫凌玉清。」她從來沒有聽過葉一舟這個名字;不過,她喜歡他的畫,就自我介紹起來。
「凌小姐,您好!你的名字好極了,就像你的人一樣,玉潔冰清。」葉一舟似乎是個相當風趣的人,才一見面,便開始妙語如珠。
「葉老先生,謝謝您的誇獎。您是不是住在賓館裡?」雖然她在這裡只有一天一夜的停留,她已決心要跟他交朋友。
「你怎麼知道?」
「早上在餐廳看見您,您是跟旅行團來的嗎?」
「不,我是一個人來的,我已是識途老馬了,小姐,你呢?你的朋友在那裡?」他笑吟吟地在打量她。
「我也是一個人來的。」
「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你怎麼知這?」她惕然而驚。
「我今年六十五歲了,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我怎會看不出來?」葉一舟等到畫紙乾了,就把畫具收拾起來。「小姐,快到中午了,既然我們萍水相逢,就讓我這個老伯作東,我們回賓館吃飯好嗎?」
她爽快地答應了他,因為她準備晚上回請。
愉快地沿著山徑回到賓館去,在餐廳裹坐下,點了幾味山上的名菜,葉一舟還要了啤酒,兩人就像老朋友那樣對酌談心。
「小姐,告訴我,為甚麼要跟男朋友吵架?」才喝了一杯酒,葉一舟便不放鬆而又關心的問。
「我說過我跟男朋友吵架?」看見他那麼認真,她不禁笑了起來。
「你沒有這樣說,可是你也沒有否認。」
「其實,我們並沒有吵架。我只是覺得我的先生對我太冷淡,所以我才獨自出門,想氣氣他而已。」
「啊!原來你已經結過婚了,我還以為你是個小女孩哩!」
「我已經二十九歲了,老伯。」
「二十九,只比我的外孫女大幾歲,在我的眼中,也還是小女孩呀!小女孩,你實在不應該把先生丟在家裡單獨旅行的,他一定很不放心你。」
「他才不會,他根本不在乎。」她嘴上說著,心中卻有點愧赧:他還以為我是跟同學一起來的哩!
「你們結婚幾年了?」老畫家問。
「快三年了。」
「才三年?小夫妻怎可以鬧彆扭?告訴你,我跟我太太結婚四十五年了,我們依然恩愛得很啊!」
「那一定是因為你會體貼太太。」
「我太太也體貼我呀!」
「你的太太也是一位畫家?」她愚蠢地問。
「不是,不過她很欣賞我的畫。」
「那麼,她一定是位藝術愛好者了。」
葉一舟沒有回答,只是從口袋裡抽出皮夾子,再從皮夾子中抽出一張照片遞給她,說:「你看,這就是我的太太,你看,她像一個藝術愛好者麼?」
照片中一個梳著髮髻的老太太,胖胖的、土土的,一看就是六七十歲的舊式婦人,怎會是這位非常洋派的藝術家的妻子?在她的想像中:葉一舟的妻子應該是一個時髦而有風韻的中年婦女才對。
「不錯,她比我大兩歲,而且,她只有小學畢業的程度。」他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疑問,竟主動地告訴她。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把照片還給他。「可是,可是你們非常相愛?」
「嗯!我是留法學美術的,而她只是一個鄉下女孩,但是我們的婚姻非常成功。她為我生育了六個兒女,我們現在一共有九個孫子了,四十五年來,我們從來不曾吵過半句。」葉一舟把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開始抽他的煙斗,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你二十歲就結婚?」她問。她記得他說過他已經六十五歲。
「對,因為我要離開家鄉到廣州上大學,所以我的父母就作主給我們先完婚。她是我的遠房表姐,我們是一對青梅竹馬的伴侶。我唸完大學,抗戰已經發生,我又遠赴巴黎深造,兩年後才回來。那時,我真捨不得離開她,每天都要寫一封信給她;不過,為了省郵費,我把字寫得很小很小,一個星期才寄出一次。」老畫家靠在椅背上,悠然地抽著煙斗,雙眼望著窗外的遠山,似乎沉湎在往事中。
「你的太太在年輕時一定很美麗?」她問。在她的觀念中,以為男女互相吸引,主要是在外貌。
「她?不,她在年輕時也說不上美麗。但是她溫婉,嫻淑;她很孝順我的父母,也很刻苦耐勞。抗戰期間的生活很苦,我出國的那段日子,一個家全靠她維持。我愛她,最主要的是她對我太好了,我不但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弟弟和兒子,我享盡了她的母愛、長姊之愛和男女之愛。小女孩,不要笑我,我現在雖然已一大把年紀了,我每次出門寫生,還是天天寫信給她的。」葉一舟把煙斗從口中抽了出來,向她咧嘴一笑。
「葉老伯,你們的故事太動人了,使我感到慚愧。」她真心地說著,不禁想起了宋希樂的種種好處:他每天替她洗碗;他負擔起家中所有粗重的工作;他對她奉命唯謹;他每個月都把薪水袋原封不動地交給她;他……
「我不是向你說教,我只是覺得,你們既然沒有吵架,你幹嘛要一個人跑出來旅行呢?趕快回去吧!嗯?」老畫家慈祥地望看她說。
「我明天一早就會回去的。」在山上住兩夜一天是她原定的計畫。
「下午有一班車回嘉義,聽老伯的話,你下午就回去吧!你提早回去,你的他會很驚喜的。」他像個父親似的對她說。
「可是,我晚上要回請葉老伯。」想到家中的宋希樂一個人一定很孤寂很無聊,她也萌生了及早歸去的念頭。
「傻孩子,你幹嘛要請我?真的,聽老伯的話,下午就回去,我在這裡為你們祝福。」他誠懇的語調,使她無法拒絕。事實上,她再不回去,下午也只是在山上閒蕩,而心中也不會得到安寧。
下午,她搭乘紅色的登山小火車回嘉義,再轉乘夜車回臺北。葉一舟咬著煙斗到那開滿了春花的車站去送她,兩人緊緊握手道別,卻沒有交換地址。他們原像水面的兩片浮萍那樣偶然相遇,那麼,就像浮萍那樣分開好了。他們兩個都這樣想。
小火車在茂密的、蒼翠的森林邊緣向前奔馳著。車窗外,賓館對面那座塔山一直跟隨著小火車走。暮春午後的陽光漸漸黯淡,山峯上飄浮著的幾朶雲也呈現出灰撲撲的顏色。靠窗坐著的凌玉清,雙眼凝視著那幾朶出岫的雲,心裡卻在計算著抵達家門的時刻。
出岫雲
在無夢的酣睡中,她被一連串清越的鐘聲驚醒。她發現自己單獨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而天還沒有亮,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一兩秒鐘之後,等到她的神智完全清醒過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躺在阿里山賓館裡,在海拔兩千多公尺的高山上。
鐘聲穿過雲霧,穿過林木,蕩漾在山上暮春的清晨裡,使人興起了肅然之感。這一定是慈雲寺的鐘聲,在這裡修行,也真是一種福氣啊!她躺在潔淨而舒適的床上,聽了一會兒鐘聲,扭開床頭燈看了看腕上的錶,才五點鐘,現在起床未免太早了吧!可是,不起來又做甚麼好呢?昨晚睡...
作者序
長溝流月去無聲──七十年筆墨生涯回顧
◆畢璞
「文書來生」這句話語意含糊,我始終不太明瞭它的真義。不過這卻是七十多年前一個相命師送給我的一句話。那次是母親找了一位相命師到家裡為全家人算命。我從小就反對迷信,痛恨怪力亂神,怎會相信相士的胡言呢?當時也許我年輕不懂,但他說我「文書來生」卻是貼切極了。果然,不久之後,我就開始走上爬格子之路,與書本筆墨結了不解緣,迄今七十年,此志不渝,也還不想放棄。
從童年開始我就是個小書迷。我的愛書,首先要感謝父親,他經常買書給我,從童話、兒童讀物到舊詩詞、新文藝等,讓我很早就從文字中認識這個花花世界。父親除了買書給我,還教我讀詩詞、對對聯、猜字謎等,可說是我在文學方面的啟蒙人。小學五年級時年輕的國文老師選了很多五四時代作家的作品給我們閱讀,欣賞多了,我對文學的愛好之心頓生,我的作文成績日進,得以經常「貼堂」(按:「貼堂」為粵語,即是把學生優良的作文、圖畫、勞作等掛在教室的牆壁上供同學們觀摩,以示鼓勵)。六年級時的國文老師是一位老學究,選了很多古文做教材,使我有機會汲取到不少古人的智慧與辭藻;這兩年的薰陶,我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文學的死忠信徒。
上了初中,可以自己去逛書店了,當然大多數時間是看白書,有時也利用僅有的一點點零用錢去買書,以滿足自己的書癮。我看新文藝的散文、小說、翻譯小說、章回小說……簡直是博覽群書,卻生吞活剝,一知半解。初一下學期,學校舉行全校各年級作文比賽,小書迷的我得到了初一組的冠軍,獎品是一本書。同學們也送給我一個新綽號「大文豪」。上面提到高小時作文「貼堂」以及初一作文比賽第一名的事,無非是證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更彰顯自己的不才。
高三時我曾經醞釀要寫一篇長篇小說,是關於浪子回頭的故事,可惜只開了個頭,後來便因戰亂而中斷,這是我除了繳交作文作業外,首次自己創作。
第一次正式對外投稿是民國三十二年在桂林。我把我們一家從澳門輾轉逃到粵西都城的艱辛歷程寫成一文,投寄《旅行雜誌》前身的《旅行便覽》,獲得刊出,信心大增,從此奠定了我一輩子的筆耕生涯。
來台以後,一則是為了興趣,一則也是為稻粱謀,我開始了我的爬格子歲月。早期以寫小說為主。那時年輕,喜歡幻想,想像力也豐富,覺得把一些虛構的人物(其實其中也有自己和身邊的人的影子)編出一則則不同的故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在這股原動力的推動下,從民國四十年左右寫到八十六年,除了不曾寫過長篇外(唉!宿願未償),我出版了兩本中篇小說、十四本短篇小說、兩本兒童故事。另外,我也寫散文、雜文、傳記,還翻譯過幾本英文小說。到民國一○一年,我總共出版過四十種單行本,其中散文只有十二本,這當然是因為散文字數少,不容易結集成書之故。至於為什麼從民國八十六年之後我就沒有再寫小說,那是自覺年齡大了,想像力漸漸缺乏,對世間一切也逐漸看淡,心如止水,失去了編故事的浪漫情懷,就洗手不幹了。至於散文,是以我筆寫我心,心有所感,形之於筆墨,抒情遣性,樂事一樁也,為什麼放棄?因而不揣譾陋,堅持至今。慚愧的是,自始至終未能寫出一篇令自己滿意的作品。
為了全集的出版,我曾經花了不少時間把這批從民國四十五年到一百年間所出版的單行本四十種約略瀏覽了一遍,超過半世紀的時光,社會的變化何其的大:先看書本的外貌,從粗陋的印刷、拙劣的封面設計、錯誤百出的排字;到近年精美的包裝、新穎的編排,簡直是天淵之別。由此也可以看得出台灣出版業的長足進步。再看書的內容:來台早期的懷鄉、對陌生土地的神奇感、言語不通的尷尬等;中期的孩子成長問題、留學潮、出國探親;到近期的移民、空巢期、第三代出生、親友相繼凋零……在在可以看得到歷史的脈絡,也等於半部台灣現代史了。
坐在書桌前,看看案頭成堆成疊或新或舊的自己的作品,為之百感交集,真的是「長溝流月去無聲」,怎麼倏忽之間,七十年的「文書來生」歲月就像一把把細沙從我的指間偷偷溜走了呢?
本全集能夠順利出版,我首先要感謝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宋政坤先生的玉成。特別感謝前台大中文系教授吳宏一先生、《文訊》雜誌社長兼總編輯封德屏女士慨允作序。更期待著讀者們不吝批評指教。
民國一○三年十二月
長溝流月去無聲──七十年筆墨生涯回顧
◆畢璞
「文書來生」這句話語意含糊,我始終不太明瞭它的真義。不過這卻是七十多年前一個相命師送給我的一句話。那次是母親找了一位相命師到家裡為全家人算命。我從小就反對迷信,痛恨怪力亂神,怎會相信相士的胡言呢?當時也許我年輕不懂,但他說我「文書來生」卻是貼切極了。果然,不久之後,我就開始走上爬格子之路,與書本筆墨結了不解緣,迄今七十年,此志不渝,也還不想放棄。
從童年開始我就是個小書迷。我的愛書,首先要感謝父親,他經常買書給我,從童話、兒童讀物到舊詩詞、新文藝等,...
目錄
【推薦序一】老樹春深更著花/封德屏
【推薦序二】老來可喜話畢璞/吳宏一
【自序】長溝流月去無聲──七十年筆墨生涯回顧/畢璞
倦鳥
愛吃番薯粥的人
做一顆完美的螺絲釘
出岫雲
藝術愛好者
冤家
敗北
異域魂歸
愛情遊戲
【推薦序一】老樹春深更著花/封德屏
【推薦序二】老來可喜話畢璞/吳宏一
【自序】長溝流月去無聲──七十年筆墨生涯回顧/畢璞
倦鳥
愛吃番薯粥的人
做一顆完美的螺絲釘
出岫雲
藝術愛好者
冤家
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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