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濟義玄的歷史地位在於他最具有人間性,
這一點遠遠超過他做為臨濟禪祖師的地位。
「臨濟錄」表現了禪思想的極致。——柳田聖山
臨濟可說是中國禪宗思想上第一位禪師。
「人」的概念是全書的關鍵,
也是真正禪宗精神的核心。——鈴木大拙
「禪宗」其實是一個廣泛的名稱,其中以臨濟宗流傳的最廣,也延續的最久。臨濟宗的始祖臨濟義玄(西元?-866年)可以說是禪宗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禪宗的發展,到了義玄才攀上頂峰,完全擺脫在印度經過長期演變發展出來的部派和大乘等屢屢遭到文字化和神秘化的各種佛教派別,而回歸到以「人」為本位,以「人心」表現佛性的原始佛教。因此如果想要了解真正的禪宗,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就是從義玄的語錄中去學習佛法的真正見解。
作者簡介:
許無雲
1948年生。
1985年開始研習各宗派的佛教。2015年終於撥雲見日,認清了佛陀在世時所創建之佛教的本質,不再被古人的經、論和宗派所迷惑。認同臨濟禪始祖義玄提倡的「真正見解」確實是學習佛教而不被迷惑所必須具備的正見。
其他著作:《不虛此生——佛教的正見與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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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推薦:
在中國佛教漫長的歷史發展中,臨濟義玄和他的禪是最為傑出的。
臨濟義玄的歷史地位在於他最具有人間性,這一點遠遠超過他做為臨濟禪祖師的地位。
「臨濟錄」表現了禪思想的極致。
——柳田聖山
臨濟是中國唐朝最偉大的一位禪師。
他可說是中國禪宗思想上第一位禪師。
「人」的概念是全書的關鍵,也是真正禪宗精神的核心。
——鈴木大拙
打破中世的他律神殿,殺卻近世的自律人我,擊碎古則千年舊殼,舉起本源自性F.A.S.。
——久松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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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松真一
章節試閱
第四章義玄的悟道因緣
有關義玄悟道的資料比較豐富,但是卻有兩種不同的說法。兩者孰是孰非,雖然很難作一個定論,但是一些不合理的地方,還是很容易分辨的。
第一節 祖堂集中義玄的悟道因緣
下文的楷體字部分,如果沒有特別註明,都錄自祖堂集1。隨後是筆者白話的翻譯和重點解說。
黃檗和尚告眾曰:「余昔時同參,大寂道友,名曰大愚。此人諸方行腳,法眼明徹,今在高安,願不好群居,獨棲山舍。與余相別時叮囑云:『他後或逢靈利者,指一人來相訪。』」
黃檗和尚對大眾說:「大愚過去是我同參大寂禪師時的道友,他曾經到各處參學,對佛法有透徹的見解。他現在也住在高安縣,由於不喜歡和別人住在一起,獨自在山舍居住。當年他與我分別的時候特別叮囑我說:「以後如果遇到悟性高的人,指示一人到我那裏去。」
黃檗說,大愚是與他一起向「大寂禪師」(馬祖道一的諡號)參學的道友,顯然是錯誤的。如前所說,黃檗是百丈的弟子,並沒有見過馬祖。而大愚是廬山歸宗寺智常禪師的弟子。兩人雖是同輩道友,但是絕不可能同參馬祖。
於時,師在眾,聞已,便往造謁。既到其所,具陳上說。至夜間,於大愚前說瑜珈論,譚唯識,復申問難。大愚畢夕悄然不對。
當時義玄在徒眾之中,聽了以後,就去拜訪大愚。到了大愚那裏,他把黃檗講的話都說了。在夜間,義玄向大愚報告自己研究瑜伽師地論和唯識學的心得,並且一再提問自己的疑難。然而大愚整個晚上都三緘其口,根本不回答他。
及至旦來,謂師曰:「老僧獨居山舍,念子遠來,且延一宿,何故夜間於吾前無羞慚,放不淨?」言訖,杖之數下推出,關卻門。
到了第二天早晨,大愚對義玄說:「老僧我獨自住在山舍,體諒你遠道而來,所以留你在這裏過夜。為什麼昨夜你在我面前毫不知羞恥,儘說些不乾不淨的話?」說完就用拐杖打了義玄幾下,然後把他推出屋外,並把門關上。
師回黃檗,復陳上說,黃檗聞已,稽首曰:「作者如猛火燃,喜子遇人,何乃虛往?」師又去,復見大愚,大愚曰:「前時無慚愧,今日何故又來?」言訖便棒,推出門。
義玄回到黃檗那裏,報告了上述的一切經過。黃檗聽完之後,正式行跪拜禮說:「有成就的禪師好比燃燒的烈焰,恭喜你遇到高人了,為什麼還說白跑了一趟呢?」於是義玄又去拜見大愚。大愚說:「你上一次不知羞恥,今天為什麼又來了?」說完又用拐杖打他,把他推出門外。
師復返黃檗,啟聞和尚:「此回再返,不是空歸。」黃檗曰:「何故如此?」師曰:「於一棒下,入佛境界。假使百劫,粉骨碎身,頂擎繞須彌山,經無量匝,報此深恩,莫可酬得。」黃檗聞已,喜之異常曰:「子且解歇,更自出身。」
義玄又回到黃檗那裏,報告說:「這一次又回去可沒有白跑了。」黃檗說:「為什麼會這樣?」義玄回答說:「在一棒子打下來的時候,我進入了佛的境界。即使是百劫那麼長久的時間,遭受粉身碎骨之苦,頭上戴繞著無數圈的須彌山,也無法報達這麼深重的恩情。」黃檗聽完之後,非常高興地說:「你去寬衣休息一下,現在更加是個出家人了。」
「更自」是更加的意思。「出身」在這裏不是指早期的學歷或經歷,而是出家為僧的意思。唐朝詩人韋應物「再遊西山」的詩句中說:「測測石泉冷,曖曖煙谷虛。中有釋門子,種果結茅廬。出身厭名利,遇境即躊躇。守直雖多忤,視險方晏如。」其中「出身厭名利」的「出身」就是出家的意思。黃檗最後一句話的大意是說,現在總算大功告成,你可以歇一口氣了。能夠開悟(還不是見性)才真正是出家人。
一般人講解或學習禪宗,都偏重於祖師們悟道的因緣而忽略了祖師們的語錄。即使研讀語錄,也往往不能抓住明心見性的原理和重點,反而被一些應機接引的瑣碎對答吸引。如前所說,百丈被馬祖一喝之後,三日耳聾而悟道,並不是在一喝之下立即悟道,至少還有三天止觀的時間(其實也太短了)。到了義玄這裏,一棒子打下來就悟道了,這都是一些沒有見性之文字禪僧的誤解,或是過度誇張之神秘化的描述。棒、喝本來只是禪師為了避免或點撥學人不要迷執於經、論中邪見的手段。棒、喝下的開悟大都不是明心見性,而只是對明心見性原理的領會。所以在開悟之後仍然要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止觀,斷盡貪、瞋,癡後才能明心見性。有了這樣的觀念再讀禪宗的燈錄,就比較容易懂了。義玄悟道之後,還要侍奉大愚十幾年(見下文),而不立即傳法印心,才是真正悟道的關鍵所在。義玄領悟了明心見性的原理(詳見拙著「不虛此生──佛教的正見與止觀」)之後,又從事於十幾年的止觀,斷除了貪、瞋,癡三毒妄念,才真正達到明心見性的境界,因而得以開創禪宗最大的宗派,臨濟宗。
師過旬日,又辭黃檗,至大愚所。大愚才見,便擬棒師。師接得棒子,則便抱倒大愚,乃就其背,毆之數拳。大愚遂連點頭曰:「吾獨居山舍,將謂空過一生,不期今日卻得一子。」(中略)師因此侍奉大愚,經十餘年。大愚臨遷化時囑師云:「子自不負平生,又乃終吾一世,已後出世傳心,第一莫忘黃檗。」
過了十來天,義玄又辭別黃檗,去到大愚那裏。大愚一看見他,就要用拐杖打他。義玄接住拐杖後,就抱住大愚,把他壓倒在地上,在他背上打了幾拳。大愚於是連連點頭說:「我獨自住在山舍,以為將要空過一生了,想不到今天竟然得到了一位法子。」此後義玄就侍奉了大愚十幾年。義玄這一次去見大愚不再被動挨打,而是主動去打大愚。大愚被打之後還點頭稱讚一番。這暗示著義玄擺脫了對文字佛教的執迷和邪見,領悟到了佛法的原理,人人本自具足佛性,只要斷除三毒妄念,人人與佛無異,並不是從你大愚得來,也不是你大愚的專利,更不是無中生有的修行(如轉識成智)所能辦到的(義玄曾在大愚面前談論唯識正是受此迷惑)。道理雖然明白了,仍然經過十幾年斷除了妄念,才能見性(所以大愚當時只說他是法子)。
大愚在臨終時囑咐義玄說:「你已明心見性,不辜負自己這一生,而且也完成了我這輩子啟發人見性的心願。以後你在世間傳法印心,千萬不要忘記原來的師父黃檗。」所以義玄悟道的因緣雖然在大愚那裏,卻仍以黃檗的法嗣自居。
從祖堂集看來,大愚似乎沒有其他的弟子。然而在景德傳燈錄中記載:「高安大愚和尚法嗣一人,筠州末山尼了然。」2 筠州即是洪州,大愚唯一的法嗣是一位住在洪州末山的女尼,法名了然,不知是否在偶然的因緣之下點撥開導過的。
1張美蘭,祖堂集校注,卷第十九,臨濟和尚,484頁。
2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76 景德傳燈錄,卷第十一,282頁,上,21行。
第二節 天聖廣燈錄中義玄的悟道因緣
然而祖堂集之外,其他所有的臨濟語錄,有關義玄悟道的記載,都是另一個模式。以下的楷體字部分,都錄自天聖廣燈錄1。
在黃檗會中三年,行業純一。首座歎曰:「然是後生。與眾有異。」首座問:「上座在此多少時也?」師云:「三年也。」首座云:「曾參問也無?」師云:「不曾參問,不知問箇什麼?」首座云:「汝何不去問堂頭,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師便去問,問聲未絕,黃檗便打。
義玄在黃檗的會眾中參學了三年,平常的品行和學業都純一無雜。首座和尚(地位僅次於方丈和尚)讚嘆說:「雖然是年輕的晚輩,但是卻與眾不同。」首座問他:「你來這裡有多久了?」(上座只是當時出家人之間一般客氣的稱呼)義玄說:「三年了。」首座說:「有沒有參問過?」義玄說:「沒有參問過,不知道要問什麼?」首座說:「你何不去問堂頭和尚(住持或方丈和尚),什麼是佛法的大意?」義玄就去問黃檗。話還沒有說完,黃檗就用棒子打他。
這一段文字的問題很多。如前所說,義玄自稱在行腳參禪以前曾學習律、經、論「數十年」,絕不可能是年輕的後生,也不可能不知道要問什麼,當然更不至於是「行業純一」的。該文雖然很成功地塑造出一位出家三年,一副無辜相的純一年輕僧人,可惜全都不合乎事實。祖堂集中向大愚毛遂自薦並大談唯識的義玄,倒才比較像義玄當時的作風。
以內容來看,祖堂集中有關義玄悟道的因緣恐怕比較接近事實。大概這也是祖堂集會在漢地失傳的主要原因之一。臨濟宗的後世弟子當然不能容忍黃檗的嫡傳法嗣,竟然實際上有如大愚的弟子,侍奉他十幾年直到去世。此外也不能容忍義玄在黃檗那裏參學時,已經是五十歲左右的半百老翁了。因此,出於馬祖法系各種版本的臨濟錄,除了措詞上的少許差異,內容都千篇一律。
師下來,首座云:「問話作麼生?」師云:「某甲問聲未絕和尚便打。某甲不會。」首座云:「但更去問。」師又去問,黃檗又打。如是三致問,三打之。師來白首座云:「幸蒙慈悲,令某甲問訊和尚。三度發問,三度喫棒。自恨障緣,不領深旨。今且辭去。」首座云:「汝若去,須是辭和尚了去。」師禮拜退。
義玄參問挨打出來,首座說:「問得怎麼樣了?」義玄說:「我還沒有問完,和尚就打我,我真不明白。」首座說:「再去問問看。」義玄又去問,黃檗還是打他。這樣一共問了三次,也被打了三次。義玄心灰意冷,來向首座說:「雖然有幸承蒙您的慈悲,教我去參問和尚,問了三次,也被棒打三次。我只恨自己由於業障的緣故,不能明白和尚高深的道理。現在我要離開這裏,到別處去參學了。」首座說:「如果你真的要離開,臨走以前應該先去向和尚辭行。」義玄於是就禮拜退下了。
首座先到和尚處云:「問話底後生甚是如法,若來辭和尚時,方便接伊。已後穿鑿一株大樹,與天下人作陰涼去在。」師便上去辭,黃檗云:「不得往別處去。汝向高安灘頭大愚處去,必為汝說。」
首座就先趕到和尚那裏說:「剛才來問話的後生非常契合於佛法。如果他來向和尚辭行,請依照他的根機給予適當的指導。以後說不定會發展成一棵大樹,提供普天下的人一個乘涼的地方呢!」
佛教經典和禪宗燈錄中有許多預言未來的讖語,其實正如「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是後人的附會。讀者往往不察,反而被它的神奇吸引了。例如金剛經和法華經中的「如來滅後,後五百歲」2 正表示該段經文是在佛陀去世後五百年左右時所寫的。首座預言,義玄會長成一棵大樹,也正說明這段文字是在臨濟宗盛行之後的偽作。
義玄隨後去向黃檗辭行,黃檗說:「你不可以去別的地方,一定要到高安灘大愚那裏去,他一定會指導你的。」如前文在祖堂集中,義玄是在聽了黃檗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報告之後,去向大愚毛遂自薦的。在這裏他去見大愚,則是受了黃檗私下的指引。兩者的意味截然不同。此外還有首座的穿針引線和讖語,情節豐富了許多。以文學創作的觀點,後者當然比較成功,但是如果實事求是地研究禪宗,恐怕還是前者比較可靠。
師到大愚,大愚問:「從什麼處來?」師云:「黃檗處來。」愚云:「黃檗有何言句?」師云:「某甲三度問佛法的的大意,三度喫棒。不知某甲有過無過?」愚云:「黃檗恁麼老婆,為汝得徹困,更來者裡,問有過無過?。」師於言下大悟,云:「元(同原)來黃檗佛法無多子。」大愚掫住云:「者尿牀子適來言道有過無過,如今却道黃檗佛法無多子。你見什麼道理?速道,速道!」師於大愚脅下築三築。大愚拓開云:「你師黃檗,非干吾事。」
義玄到了大愚那裏,大愚問他:「從哪裏來?」義玄回答說:「從黃檗那裏來。」大愚又問:「黃檗有什麼教誨?」義玄說:「我三次問他佛法的大意,被他棒打三次,不知道我有什麼過錯?」大愚回答:「黃檗這麼老婆心切,想要解除你所陷入的困境和邪見,你卻來這裡,問有什麼過錯?」義玄聽了之後,豁然領悟說:「原來黃檗的佛法也不過如此。」大愚揪住他說:「這個還會尿床的小鬼,剛才還說有什麼過錯,現在又說黃檗的佛法不過如此。你明白了什麼道理?快說,快說!」義玄在大愚的腋下打了三拳。大愚把他推開說:「這是你師父黃檗的功勞,跟我沒有關係。」
這裏的「言下大悟」也實在太戲劇化了一點。大愚並沒有打義玄,他卻先打大愚,以禪宗的觀點來說(如前對祖堂集中悟道因緣的解釋),也不太合理。這說明後來編寫這段文字的禪僧,已經不能領會悟道的情況了,只是參考前人的記述,胡亂改寫編造而已。外行人看熱鬧,反而覺得興趣盎然。「尿床子」還是在蓄意塑造義玄後生的形象。「你師黃檗,非干吾事」也顯得前後不相對應,把義玄打大愚三拳的意思誤解了,以為是在感謝大愚的點撥(如前所說,其實是在否定大愚佛法的權威)。此外,又轉而以「元來黃檗佛法無多子」來表示已經領會黃檗的佛法,原來不過如此。當然這只是對見性之理論和方法的領悟而已。很明顯,燈錄有關義玄悟道的因緣,是依據祖堂集改寫的。其中既有隱瞞,也有誤解,不過基本上仍然承認大愚對義玄的「大悟」有從旁點撥的作用,而黃檗的三次棒打和指引到大愚那裏,才是義玄悟道的主要原因。這樣義玄更名正言順是黃檗的法嗣了。後來的禪僧為了爭得正統之名,實在用心良苦。也由此可見即使在禪門之中,仍然充斥著名利之徒,真正能夠明心見性的實在微乎其微。此外如果把燈錄的記述當作史實來讀,與陷入印度文字佛教的執迷和邪見,又有什麼區別?
師辭大愚,却迴黃檗。黃檗見來,便問:「者漢來來去去,有什麼了期?」師云:「秖為老婆心切。」便人事了,侍立。檗問:「什麼處來?」師云:「昨日奉和尚慈悲,今參大愚去來。」檗云:「大愚有何言句?」師舉:「大愚問某甲,黃檗有何言句?某甲遂舉前話,問他有過無過?大愚道:『黃檗恁麼老婆,為汝得徹困,更道有過無過?』某甲於言大悟。」檗云:「作麼生?得者漢來,痛與一頓。」師云:「說什麼待來,即今便喫。」隨後便掌。檗云:「者風顛漢來者裡捋虎鬚。」師便喝。檗云:「侍者,引者風顛漢參堂去。」
義玄告別大愚,又回到黃檗那裏。黃檗看到他回來,就問他:「這個人來來去去,忙個不停,什麼時候才歇下來?」義玄回答:「還不是因為你老婆心切的緣故。」行過禮之後就站在一旁。黃檗問:「從哪裡回來?」義玄回答:「昨天承蒙和尚的慈悲指引,今天是去參問大愚後回來。」黃檗說:「大愚有什麼教誨?」義玄就把一切經過告訴黃檗。黃檗說:「怎麼樣?以後這個人到這裏來,一定要痛揍他一頓。」義玄說:「說什麼以後,現在就揍。」說完就打了黃檗一巴掌。黃檗說:「這個瘋子,竟敢到這裏來拔虎鬚。」義玄便大喝一聲。黃檗說:「侍者,帶這個瘋子到僧堂去。」
燈錄中,義玄打黃檗比打大愚有道理。其義意和他在祖堂集中打大愚相同。義玄在祖堂集中並沒有打黃檗,也是合理的。禪宗的棒、喝只是因人而異之應機接引和回應的手段而已,並沒有什麼神祕之處。通常只有當事人,在當時的情況下才能感受它的作用。所謂言下或棒下大悟,大多是誇張之辭,而且僅止於有關見性之理論和方法上的領悟。
如前(第二章「義玄從出家到參學禪宗的過程」)所引,義玄曾自述學禪悟道的經過說:
「秖如山僧往日曾向毗尼中留心數十年,亦曾於經論尋討。後方知是濟世藥方,表顯之說,遂乃一時拋却,即訪道參禪。後遇大善知識,方乃道眼分明,始識天下老和尚,知其邪正。不是娘生下便會,還是體究鍊磨,一朝自省。」3
義玄一下子拋棄了研習數十年的律、經、論,開始訪道學禪。後來遇到大善知識,才能夠認清佛法,分辨天下老和尚的正邪。悟道是經過體長期體驗研究的磨鍊,不是與生俱來的。義玄遇到的大善知識,當然是指黃檗和大愚。義玄只說「一朝自省」,有一天自己忽然覺悟了,並沒有強調「言下」或「棒下」大悟。「言下」或「棒下」得到的啟發,還是要斷除貪、瞋、癡念,才能明心見性。
義玄在語錄中也曾說到自己三度發問被打:
「問:『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師云:『我在黃檗處三度發問,三度被打。』僧擬議,師便喝,隨後打云:『不可向虗空裡釘橛去也。』」4
有學人問:「禪師的禪法是誰傳授的,是繼承哪一家的宗風?」義玄不正面回答,只說:「我在黃檗那裏曾經三次發問,三次被打。」言下之意,悟道是要靠自己去體究磨鍊,不是從他人得來的。僧人卻沒有領悟義玄的意思,還要繼續討論這個問題,義玄便喝止了他,看到他仍不明白,於是又打他說:「不要無中生有,迷信執著。」意指不要執著於有法可得或從誰而得,佛性本自具足,不從外得,也不可執著或滿足於佛性的名辭言說,是要自己去體究鍊磨的。此外燈錄中義玄還說:
「我二十年在黃檗先師處,三度問佛法的的大意,三度蒙他賜杖,如蒿杖拂箸相似。」5
我在先師黃檗那裏二十年,三次向黃檗參問佛法的大意,被他棒打三次,好像草桿輕輕擦過一樣,一點也不痛。」依照此說,義玄在黃檗門下待了二十年,並非如祖堂集所說,於悟道後侍奉了大愚十幾年,而是侍奉黃檗十七年(扣除悟道前的三年)。無論如何都是說義玄在悟道後又侍奉師父十幾年。才達到明心見性的境界。
以上所引義玄的語錄和他悟道的因緣,前後呼應,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感覺,其實都可能是偽造的(後當詳論)。
1卍續藏第 78 冊 No. 1553 天聖廣燈錄,卷第十,鎮州臨濟院義玄惠照禪師,464頁,下,1行。
2大正藏第 08 冊 No. 0235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749頁,上,28行;大正藏第 09 冊 No. 0262 妙法蓮華經,54頁,中,29行。
3卍續藏第 78 冊 No. 1553 天聖廣燈錄,卷第十一,鎮州臨濟院義玄惠照禪師,471頁,中,17行。
4(同上),卷第十,鎮州臨濟院義玄惠照禪師,467頁,中,4行。
5(同上),卷第十,鎮州臨濟院義玄惠照禪師,467頁,中,21行。
第四章義玄的悟道因緣
有關義玄悟道的資料比較豐富,但是卻有兩種不同的說法。兩者孰是孰非,雖然很難作一個定論,但是一些不合理的地方,還是很容易分辨的。
第一節 祖堂集中義玄的悟道因緣
下文的楷體字部分,如果沒有特別註明,都錄自祖堂集1。隨後是筆者白話的翻譯和重點解說。
黃檗和尚告眾曰:「余昔時同參,大寂道友,名曰大愚。此人諸方行腳,法眼明徹,今在高安,願不好群居,獨棲山舍。與余相別時叮囑云:『他後或逢靈利者,指一人來相訪。』」
黃檗和尚對大眾說:「大愚過去是我同參大寂禪師時的道友,他曾經到各處...
作者序
禪宗在漢地可以說是最大的一個佛教宗派。如果從東土第一代祖師「菩提達摩」(西元?-535年)算起,至今已將近一千五百年了。禪宗雖然曾經在漢地盛極一時,但是由於文字化和神秘化,早已名存實亡,完全喪失了禪宗原有的宗旨和機用。近代漢地的禪宗,幾乎被淨土宗(實際上只是一個沒有傳承的法門,並非獨立的宗派)所取代。禪宗在現代已經淪落為燈錄的講說和閱讀,頂多再配合一些靜坐。初期祖師們的大機大用都不復存在了。此外禪宗也早已被世俗化,而發展成生活中各式各樣禪的藝術。雖然在日本多保存了一些流傳下來的禪宗風貌,但大都也僅僅是徒具禪宗後期的形式而已。
禪宗其實只是一個廣泛的名稱。在達摩祖師之後,主要還有北宗、南宗之分。北宗盛極而衰,南宗又發展出五家七宗,其中以臨濟宗流傳最廣,也延續最久。臨濟宗的始祖臨濟義玄(西元?-866年,以下簡稱「義玄」)可以說是禪宗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義玄」是他出家後的法名。「臨濟」是地名,從義玄住持的臨濟寺(西元540年建)而來。而臨濟寺之名是由於該寺位在滹沱河側而得。
一般說到禪宗,雖然追溯達摩為東土的初祖,而實際上是以六祖慧(或惠)能為始祖。然而禪宗的發展,到了義玄才攀上頂峰,完全擺脫了在印度經過長期演變發展出來的部派和大乘等屢屢遭到文字化和神秘化的各種佛教派別,而回歸到以人為本位,以人心表現佛性的原始佛教(佛陀在世時的佛教)。因此,義玄被尊崇為臨濟宗的始祖,絕對不是偶然的。臨濟宗曾經在漢地長期成為禪宗的代表,甚至是佛教的主流。義玄的禪法,除了主張人人具有佛性之外,其基本精神,與佛陀在世時的佛教,幾乎完全一致。然而無論是在原理上或教學上,卻都更加簡明,更為活潑,更切實際,也更臻於藝術化的境界。因此筆者尊稱義玄為「滹沱河畔的覺者」。但是要維持上述這樣大機大用的禪宗,有一個先決的條件,就是代代的禪師必須見性,否則一切都會淪為徒具形式的空談。禪宗在中、後期之所以會墮落於文字化和神秘化,重蹈印度佛教的覆轍,原因即在於此。
因此如果想要了解真正的禪宗,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就是從義玄的語錄中去學習如何才能具有佛法的真正見解,「不受人惑,隨處作主,立處皆真」。可是學習臨濟錄有四大障礙,往往使學人望而卻步或是不得其門而入。
第一大障礙是臨濟錄的語文。雖然語錄大部分使用普通的口語,但卻是唐朝時代的語言,有些用語現代人不太容易了解。此外語錄中也引用了不少前人以及佛經中的語句和典故,更增加了學習的困難。筆者儘可能以翻譯、附注或解說等不同的方式,來協助讀者克服語文上的困難。
第二大障礙是曾經學習過一些佛教經、論的人士,執迷於先入為主的誤解或邪見,無法接受義玄的思想(其實也相當於佛陀在世時的思想)。在臨濟語錄中,也常有這類的學僧乃至座主來見義玄。如果執迷於邪見太深,義玄對他們也是愛莫能助,甚至要破口大罵了。對於這些經、論的邪見,筆者也毫不隱諱地明白指出。
第三大障礙是語錄中的一些對答和行為,大多為暗示性的,而且也因人而異。例如一棒或一喝會依照對象和情況的差別而有各種不同的作用。此外,再加上一些偽作摻雜其間(見下文),更使人難以理解許多看似毫無意義甚至是無理取鬧的記述。筆者會盡力把這些記述解釋清楚。
第四大障礙是現存的臨濟錄中充斥著許多偽作。這些偽作大部分出自潙仰宗的門人,目的是想藉著臨濟語錄的流傳,提高仰山的聲望。這些似是而非的偽作,往往把義玄的禪法和形像扭曲了。筆者在本書中也試圖把這些偽作一一辨認出來,以免學人受到欺騙和誤導。此外,仰山和他的門人為了欺世盜名,還偽造了許多其他的神話和讖語,在拙著「不虛此生──佛教的正見與止觀」中已有詳細的說明,本書不再贅述。
由於上述的四大障礙,許多有關義玄的著述,都是避重就輕,僅僅作含糊籠統的引申。少數敢於直接解說的,卻又往往誤解了語錄的本意,或是由於真偽不分,而歧路亡羊。畢竟臨濟錄不是純文學的作品,即使有高深的文學素養,如果不具備對佛教的正見以及對佛法透徹的了解,難免會解釋得荒腔走板,甚至是背道而馳了。
現存有關臨濟義玄最早的記錄是「祖堂集」,其次是「宋高僧傳」、「景德傳燈錄」、「天聖廣燈錄」和「四家語錄」。「祖堂集」中的資料最為寶貴,可惜只記有義玄的略傳。「宋高僧傳」更是簡略。「景德傳燈錄」的記述也是略傳的形式,不過資料稍為多了一些,卻可能經過官方的取捨和改寫。「天聖廣燈錄」雖然錯別字很多(「祖堂集」也是如此),但是語辭最為古老,而且包含了相當完整的臨際語錄。「四家語錄」修正了「天聖廣燈錄」中臨濟語錄的錯別字,在語辭上也稍有修改,其他都和「天聖廣燈錄」相同。因此本書基本上是根據「祖堂集」和「天聖廣燈錄」的資料,並以「四家語錄」來校正錯別字。
然而「天聖廣燈錄」中有關義玄傳記的部分(卷第十),蒐集了許多來自仰山門人的偽作,以致造成與義玄自述的矛盾。其後的臨濟錄為了配合偽造的略傳,都把義玄的語錄稍為刪改了。這些臨濟錄不知為何都把義玄的卒期延後了一年,而成為唐咸通八年(筆者已在本書考證出這一年是錯誤的)。一般人只是根據這些被刪改過的臨濟錄來研究義玄,當然都會遭到刻意的誤導,無法看清義玄的本來面目。一般而言,天聖廣燈錄卷第十一中義玄的開示(本書第十章),除了極少處的刪改,大都是比較可靠的,可說是臨濟錄的菁華。
現存義玄個人的資料本來就十分缺乏,其中多數又還是偽作,經過挑揀之後,實在所剩無幾了。筆者只好儘量從可靠的資料中,再探索一些實情或是比較可能的情況,以稍作彌補。
古今中外研究禪宗的人士,莫不給予義玄很高的評價,但是真正能夠全盤了解臨濟語錄的,似乎並不多見。筆者過去曾經長期苦於不能全部讀懂臨濟語錄。沒想到經過數十年的沉浸,居然福至心靈,得以順利寫出此書。不但藉此能夠驗證自己,也可以與大眾分享臨濟宗始祖的千古奧秘。希望本書不但有助於讀者對義玄個人多得到一些正確的認識,並充分領悟他在語錄中的禪宗思想和教學方法。對於有心學習禪宗的人士來說,經過去蕪存菁和透視解碼的臨濟語錄,大概更適合作為現代最佳的禪宗導師。預祝各位讀者都能及早做個「不受人惑,隨處作主」的人。
西元2016年2月2日 許無雲
禪宗在漢地可以說是最大的一個佛教宗派。如果從東土第一代祖師「菩提達摩」(西元?-535年)算起,至今已將近一千五百年了。禪宗雖然曾經在漢地盛極一時,但是由於文字化和神秘化,早已名存實亡,完全喪失了禪宗原有的宗旨和機用。近代漢地的禪宗,幾乎被淨土宗(實際上只是一個沒有傳承的法門,並非獨立的宗派)所取代。禪宗在現代已經淪落為燈錄的講說和閱讀,頂多再配合一些靜坐。初期祖師們的大機大用都不復存在了。此外禪宗也早已被世俗化,而發展成生活中各式各樣禪的藝術。雖然在日本多保存了一些流傳下來的禪宗風貌,但大都也僅僅...
目錄
前言/3
第一章 義玄的出身/13
第二章 義玄從出家到參學禪宗的過程/15
第三章 義玄的師父黃檗希運/19
第四章 義玄的悟道因緣/26
第一節 祖堂集中義玄的悟道因緣/26
第二節 天聖廣燈錄中義玄的悟道因緣/31
第五章 義玄在黃檗門下的經歷/39
第一節 栽松/41
第二節 一時活埋/44
第三節 知即得/46
第四節 坐禪/47
第五節 有人普請/49
第六節 莫太多/50
第七節 馳書溈山/52
第八節 辭黃檗/54
第六章 義玄行腳的記述/58
第一節 到初祖塔頭/58
第二節 到杏山/59
第三節 到徑山/60
第四節 到龍光/62
第五節 到三峯/64
第六節 到大慈/66
第七節 到襄州華嚴/67
第八節 到翠峯/68
第九節 到象田/69
第十節 到明化/70
第十一節 到鳳林(一)/71
第十二節 到鳳林(二)/72
第十三節 到金牛/74
第七章 義玄前往鎮州臨濟寺/77
第一節 義玄離開江西的年代/77
第二節 義玄到鎮州的年代/78
第三節 義玄到鎮州傳法的因緣/80
第八章 普化/81
第一節 普化的出身/81
第二節 普化受盤山認可/83
第三節 普化的生活方式/85
第四節 普化與義玄/89
第九章 義玄在鎮洲傳法/98
第一節 義玄住地的變遷/98
第二節 義玄與王常侍/102
第三節 其他的傳法記述/111
第四節 傳法記述補遺/138
第十章 義玄的開示/141
第一節 佛法的真正見解/141
第二節 切要求取真正見解/151
第三節 佛法無用功處/154
第四節 如何是佛魔/156
第五節 如何是真正見解/159
第六節 如何是四種無相境/161
第七節 且要自信莫向外覔/164
第八節 如何是三眼國土/168
第九節 如何是心心不異處(含四賓主)/174
第十節 如何是真佛、真法、真道/199
第十一節 臨濟三句/202
第十二節 三玄三要/206
第十三節 如何是西來意/209
第十四節 大通智勝佛/211
第十五節 如何是五無間業/213
第十一章 義玄禪法的總結/225
第一節 義玄的佛法思想/225
第二節 義玄的門庭設施/232
附錄
附錄一 祖堂集/234
附錄二 會昌毀佛/240
附錄三 王常侍/248
附錄四 推測的臨濟義玄年譜/252
前言/3
第一章 義玄的出身/13
第二章 義玄從出家到參學禪宗的過程/15
第三章 義玄的師父黃檗希運/19
第四章 義玄的悟道因緣/26
第一節 祖堂集中義玄的悟道因緣/26
第二節 天聖廣燈錄中義玄的悟道因緣/31
第五章 義玄在黃檗門下的經歷/39
第一節 栽松/41
第二節 一時活埋/44
第三節 知即得/46
第四節 坐禪/47
第五節 有人普請/49
第六節 莫太多/50
第七節 馳書溈山/52
第八節 辭黃檗/54
第六章 義玄行腳的記述/58
第一節 到初祖塔頭/58
第二節 到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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