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 前言
獨木橋的故事
轟隆隆的水聲震響了夜間的空氣。大概是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吧，雨量豐沛造成了河川水勢湍急。假如掉進河中的話，會怎樣呢？羅徹突然覺得頭好暈，彷彿從腳底躥來一股電流，又痛又麻。風吹得格外強勁，他全身已經起了雞皮疙瘩。瞬間，又刮來一陣強風。
吊在五十公尺高空上的吊橋，搖晃得很厲害，就像即將被巨浪打翻的船隻一樣。鐵鏈發出尖銳刺耳的金屬噪音，身體彷彿被刺得遍體鱗傷。
「哦哦……」
腿軟了，沒有理由身體會掉出橋外呀。然而，當羅徹的頭碰到鐵絲網的那一剎那，全身突然像吸滿水的棉花般，沉重了起來，就像直直落入大海裡的感覺。心臟劇烈地跳個不停，血液以快了幾十倍的速度在身體裡流動著，突然眼前一陣黑。
「回去吧……像你這樣的傢伙……」
熟悉的聲音就像魔法般在羅徹腦中響起。雖然冷淡，卻愈聽愈感到安心，瞬間，羅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往後退了一步。
「沒錯，我有什麼了不起呢？」
退了一步、二步……四、五步後，羅徹又停下了腳步。
「可是我想過去看看……真的好想過去看看……」
羅徹緊緊閉上雙眼，流下兩行淚水。
「真的好想過去對面看看啊……」
羅徹將左手放在胸口，彷彿在催眠著自己，接著再用顫抖的右手緊抓住粗厚的繩索，止住了向後退的步伐。
「走啊，向前走啊！」
怦怦！羅徹心臟跳動得相當厲害，不由自主地開始在心裡罵著自己，「笨蛋、混蛋、傻子、差勁的傢伙、懶惰鬼、膽小鬼……」所有罵人的髒話，全都傾洩而出了。
此時，天空傳來一個聲音：
「站起來！」
羅徹對著空氣大喊：
「我站不起來，我的腳使不上力！」
天空那個聲音氣惱地道：
「走過去就行了啊！」
羅徹想大喊回去，想告訴那個聲音他很害怕，簡直怕死了，但是，他始終沒膽子說出口。
有個東西突然揪住了羅徹的胸口，他快不能呼吸了，他發現他的右手完全使不上力。
「不行……」
羅徹的身體就像達利畫作裡的人物一樣，開始鬆垮，眼看就要從欄杆之間掉了出去。
「不要！我不想掉下去！」
咕咚！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冰冷的河水淹沒了自己……
「啊！」
羅徹驚叫一聲，睜開了雙眼。鄰座的小姐也被他嚇到了。
『都是那個獨木橋的故事害的！』
上個週六，羅徹參加了大學畢業以來的第一個系友會。那天由同學口中所聽來的獨木橋故事，仍停留在羅徹腦海裡。
『我是怎麼回事？』
「喂，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獨木橋的故事？」羅徹耳邊又再度迴響起同學的聲音。
羅徹之所以會出席系友會，完全是打著能累積人脈的盤算，並不是真心想會會老
同學。父親因為消化不良幾乎每天都得向醫院報到，而母親也因為罹患關節炎不得不住院治療，傳言要裁員己經傳了一年多的公司，持續惡化的財務狀況……最令羅徹心煩的，還是自己。羅徹內心一直等待著有人能來解救這個既無出眾能力、也無半分積蓄的自己。
『哦哦，沒有一個認識的呢！』
羅徹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按照原本的計劃，他是該厚著臉皮主動串門子、遞出名片的。然而，他就像站在懸崖旁一樣，無力抬起腳步。幾片乾巴巴的生魚片，一杯紅酒，以一餐的伙食費用來算的話，系友會這頓吃得也太貴了。他心中有個聲音在催促著他，隨便抓一個人來聊天都好。不過，別說交談了，他連腳都無法移動。
『有誰願意先來跟我說話就好了……』
就在此時——
「羅徹，好久不見。」
羅徹嚇了一跳，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叫他的人，是敏雅，他所殷殷期盼的一個人，曾是很親密的一個人。瞬間，他的思緒亂成一團，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近來可好？我偶而會聽到你們公司的消息呢。」
「哦，我還是老樣子啊！」
在系友會上遇到分手的前女友，也不是少見的新鮮事，但是，卻沒有幾個人可以泰然自若地面對自己的前戀人。她從容不迫的態度，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讓羅徹感到很陌生。
「你怎麼顯得那麼生疏呢？我介紹幾個人給你認識，跟我來。」
敏雅抓著羅徹的手臂，往人群走了過去，似乎看穿了羅徹的心思。
敏雅熱絡地與眾人打招呼，很有公關的架式。她所引見的幾位同學，也對羅徹微笑示意。
羅徹與大家交換名片時，心裡卻相當不自在。起初，他是因為在前女友面前感到彆扭，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折磨他的，是他的自卑感。敏雅，和她那些朋友們，似乎都在各自的位子上，擁有一份安定的生活。
『原來只有我活得如此悲慘。江敏雅，妳是不是在同情我呢？』
☆ ☆ ☆
久違的聚會，讓大家都捨不得分手，甚至還準備轉移陣地續攤。羅徹找盡藉口想脫身，敏雅與她的朋友卻不肯放他走。就在此時，羅徹聽到了那個獨木橋的故事。
『獨木橋？好像在哪聽過……』
他確定自己的確曾在念大學時聽過這個故事，但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具體的內容。提到獨木橋的故事時，大夥兒都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只有羅徹一臉尷尬地笑著。
「當我必須離開前一家公司時，我突然想起獨木橋的故事。對於當時身無分文、一屁股債的我而言，這則故事成了指引我人生方向的指南針。」
「在我動手術住院的期間，常和太太分享那則故事。醫生與親朋好友都紛紛讚嘆說，他們從未見過如此開朗、堅強的病患。」
「沒錯，我們全都是託這則故事的福，才學到了勇氣的真諦。每當我想起那則故事時，總會感到無限的自由，一股自信感油然而生，世上萬物都不會再令我感到畏怯。」
大夥兒就像約好了似的，紛紛道出了自己與獨木橋故事的際遇。
「當我年紀愈大時，愈能體會到它的意義所在。我們公司年近八旬的創社社長聽了那則故事後也這麼說︰年輕人如果想充分體會到箇中真諦，還得花上數十年的時間。」
「我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將獨木橋的故事套用在股票投資上，可贏了不少呢。哈哈哈！」
「最特殊的是我啊。如果不是那則故事，我大概只會繼續埋頭在我的舊論文裡，或是只專注於理論方面的研究吧！」
羅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害怕輪到自己發言。不到幾分鐘的時間，極度不安的他，漸漸與眾人產生了距離感。事業版圖擴展到整個媒體界的新興企業家，忙著炫耀學生的老師，因股票投資致富的朋友，投身於慈善事業的朋友，放棄高薪回歸山野的朋友，全都熱烈地討論著獨木橋的故事。
『區區一則故事，你們的反應也太激烈了吧？』
不過，羅徹內心其實很羨慕他們，他們看起來很幸福、自由、悠閒。羅徹沒喝幾杯酒，竟然開始有了醉意，腹部傳來一陣劇痛，難受得要命，就在此時——
「大家都只講偉大的事蹟，但是獨木橋故事裡所講的勇氣，並非只限於此啊！」
敏雅的一句話，大夥兒點頭如搗蒜地表示贊同，彼此相視而笑。羅徹瞧了敏雅一眼，她莞爾一笑道：
「羅徹，你說對嗎？如果你有勇氣，你想做什麼？」
大家的視線全都移到了羅徹身上，令他一陣不知所措。
『什麼嘛，幹嘛故意把話題轉到我這裡來？』
「這，這個嘛……我本來就是很怕生的人，今天來參加同學會，也需要相當大的勇氣。也許下次，我可以去約約看英文補習班裡的美麗女老師。有勇氣的人，才能才氣與美人兼得，不是嗎？」
羅徹話一出口，就驚覺不妙。然而，大夥兒哄堂大笑了起來。他那幽默又帶點諷刺的玩笑話，瞬間成了大夥兒的討論話題。
「沒錯，有勇氣的人，才能得到友情！我那今年上國中的女兒，不曉得是否也是受到這則故事的啟發，竟然主動向一年前吵架絕交的朋友傳了通道歉簡訊，說她為自尊心過強的自己，感到很慚愧呢。哈哈哈。」
「很好，我這裡也有因為勇氣而得到工作的例子︰當我姪子還在念大學時，聽了那個故事後，就在路邊攤打了一年的工。後來，他運用打工時所累積的經驗，在一家大企業的創意大賽裡得了獎，幾個月前已經正式被錄用了。」
羅徹心裡五味雜陳。一方面，他慶幸自己沒有搞砸了氣氛，另一方面，他依舊感到自己無法融入他們。突然，他開始憎恨起敏雅來了。
「江敏雅，那麼假如妳有勇氣，妳想做什麼？不要講太偉大的。」
聽到羅徹的問題，敏雅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彷彿她已經等這問題等很久了。
「我？我以前曾經錯過一個男生，我想再次向他表白。」
敏雅的回答，讓大夥兒全都鼓掌叫好，七嘴八舌地詢問對方是誰、幾歲、是不是聘用她的ＣＥＯ等問題，羅徹也感到很好奇。
「他雖然有點小心眼，又有點幼稚，不過是個很單純、很熱情的人。我本來已經忘了他有多麼重要，直到最近，我又再度想起了他。」
空氣中瀰漫著詭譎的氣氛，個個都用充滿好奇的眼神望著敏雅，羅徹也不例外。
「女生本來就偶而會忘東落西的嘛。但是，我既然已經知道那個人的重要性了，這次我不會再錯過了。好好守護住自己的珍貴東西，那就是勇氣，不是嗎？」
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大夥兒吹著口哨，連連叫著江敏雅的名字，甚至還彼此擊掌歡呼。或許是受到這股氣氛的渲染，羅徹也跟著起哄。也許是錯覺，他似乎感到敏雅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
☆ ☆ ☆
之後連續一個星期，羅徹陷入一股莫名的情緒裡。起初他以為是敏雅的緣故，但事實並非如此，而是獨木橋的故事一直在他腦中盤旋不去。在令人心煩的現實生活中，羅徹不時地想起那個故事，就像旅人在沙漠中尋找綠洲那樣。
『當初應該提起勇氣問的。』
羅徹感到有點後悔，雖然他想立刻打電話過去詢問，但是，只交換過一次名片，就要拜託人家告訴他那個獨木橋故事，似乎有點可笑。那麼，他能找的人，就只剩下敏雅了。不過，他並不想與她連絡。就在此時，羅徹的手機傳來震動。
『江敏雅？她怎麼會突然傳簡訊給我？』
這是伍大凡老師的電話。我已經跟老師說過了，他會告訴你那個獨木橋故事的。你該不會已經忘記這位老師了吧？喜歡摸下巴的伍大凡老師。
羅徹一看到「伍大凡」這三個字，彷彿搭上了時光機，勾起了所有的回憶。畢業前夕，有一場專為畢業生所準備的專題演講。當時教室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筆寫著如下一句話。
獨木橋——尋找勇氣人生的美麗之旅。
但是那天，羅徹中途就離開了教室，沒能聽完整場演講。因為那天敏雅在進教室前，向他提出分手。
「反正也畢業了，我們就分手吧！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你了。」
對於突如其來的分手宣言，羅徹只能強忍著淚水走進教室。羅徹望著坐在最前排的敏雅，五分、十分、二十分……最後，他終於撐不下去，離開了教室。之後，就再也沒見過敏雅。
『她為何要告訴我伍大凡老師的電話？女人心真難捉摸。』
電話又再次震動了起來，又是敏雅。
羅徹，我想向你還債。你一定要去聽獨木橋的故事，知道嗎？
『還債？因為妳聽了獨木橋故事而成功了，所以看到我這副德性，覺得對我很愧疚嗎？』
羅徹用力地刪掉了敏雅的簡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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