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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身着迷彩服，穿着紅色鞋帶傘兵靴的查韋斯（Hugo Chavez）迎來了一位非常特殊的客人。9月中旬那天，與他在卡拉卡斯（Caracas）會面的人是世界上最有實力的銀行家，他在四年裏至少借給了查韋斯政府400億美元，或者說他給委內瑞拉每個人提供了大約1,400美元。
這位客人有點佝僂，看起來要超過他66歲的實際年齡。他喝着菊花茶，看着桌子對面由於化療而頭髮稀少的查韋斯。他遞給委內瑞拉總統一本600頁的書，裏面寫滿了關於查韋斯應該如何運行、管理與建造港口、公路和鐵路的建議。
是哪一家銀行能夠在這個時候借給世界上最搖搖欲墜，並且有着二百年違約歷史的政權這麼多錢，同時還告訴客戶如何使用這筆錢呢？
不是高盛，雖然這家傳奇的紐約公司被稱為美國財長的搖籃─鮑爾森（Hank Paulson）和魯賓（Robert Rubin）都來自於高盛，但是查韋斯的這位銀行家朋友擁有高盛想都不敢想的政府關係。坐在查理斯對面的人是中國的「紅二代」。他的父親是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元勳之一，他的公司被視作「中華公司」的投資者。
不是世界銀行。這個由美國主導並基於《華盛頓公約》的銀行只有相當於這位客人的公司─全世界最大的政策性銀行─很小比例的貸款資金。這家政策性銀行是有史以來最大的，甚至可以說是最成功的扶貧項目的前沿和中心，它見證了數以百萬計的中國農民成為城市居民，從這點來說，查韋斯的這位中國銀行夥伴擁有能在全世界所有銀行面前炫耀的資本。這家銀行在非洲大陸投入了數十億美元來帶動埃塞俄比亞的出口，幫助恢復加納已經被忽略了幾十年的鐵路網路。
不是美聯儲。儘管聯邦儲備銀行可能有上千億美元的資金可以動用，而且它確實在 2008 年金融危機之後，為防止美國陷入大蕭條而立下汗馬功勞。但是如果單從成果來說，查韋斯的這家銀行夥伴甚至擁有更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紀錄。在歐美國家深陷金融危機的泥潭之時，這家銀行設計了一個資助當地基礎設施項目的系統，說明中國順利渡過了難關。
查韋斯的客人正是陳元，他是世界上最有實力的銀行─中國國家開發銀行─的行長。
你沒有辦法買到國家開發銀行的股票，因為它是由中國政府全部控股的；但是如果僅僅把它視為一個由國家控制的政府機構，這或許是一個錯誤。這是一家銀行，它在中國主要的貸款機構中擁有最低的不良貸款率；同時也因為強硬的談判風格，它在國內外的客戶中享有良好的聲譽。儘管很久以來，其他國家都建立了開發銀行來投資本國企業及促進經濟增長來提高先進的生產力，但國家開發銀行的規模和資金實力讓它顯得與眾不同。
但是這能被稱為世界上最有實力的銀行嗎？讓我們一起來看看。
證據一：中國。這家銀行在中國歷史上最大的經濟發展和城市化的熱潮中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它在借錢給當地政府支持的公司中充當了先驅者，提供了超過二萬億美元給中國各個地區來興建道路、橋樑、地鐵和體育場館。後來當世界經濟在全球金融危機中下滑時，它又被用來刺激中國經濟增長。1998 年在安徽省首先建立了「交鑰匙系統」，意味着中國的經濟增長沒有遭遇任何阻礙，儘管此時美國正陷入自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危機。國家開發銀行最近退休的副總裁高堅被視為中國債券市場之父，這家銀行一年內銷售了比中國財政部還要多的債券。
證據二：非洲。國家開發銀行較世界銀行和其他全球性組織更早就開始借錢給非洲，它着眼於對非洲經濟增長下一階段具有重要作用的建築行業和基礎設施建設，並利用其最大的客戶─中國的國有企業─來做其中大部分工作。中國大部分針對非洲的借款都是在石油和金屬開採領域，藉以滿足中國對於原材料的強烈需求，這是由銀行的資金和國家的城鎮化驅動。不過這僅僅是其中的一方面。國家開發銀行的私募股權部門─中非發展基金（China–Africa Development Fund）─在國內勞動力成本上升的時候，前往非洲推動製造業的發展，比如幫助埃塞俄比亞轉型為一個皮革出口國家，協助中國公司奇瑞在非洲開設工廠等。國家開發銀行為加納在建設公路、鐵路、石油碼頭和管道網路上提供了 30 億美元的貸款，這是加納歷史上最大的融資，並且同時保證了中國的企業可以獲得大多數的建造合同。
證據三：拉丁美洲。國家開發銀行前所未有及大規模地向查韋斯政府提供貸款，幫助中國接觸到委內瑞拉的國有石油公司，使中國在需求日益增長時能夠在競爭激烈的國際石油市場獲得長期穩定的供應，這對於很多中國公司來講是很好的交易。陳元在委內瑞拉的代表人是一個非常瘦但是聲音洪亮的海軍陸戰隊員，名叫劉克崮，他被查韋斯親切地稱為「兄弟」。委內瑞拉反對派人士為此對中國感到不滿，他們抱怨中國勢力正在損害委內瑞拉的主權，一步步牽制着本國，成為危險的附屬盟國。以美孚石油公司為代表的美國公司在20世紀扮演了備受憎惡的美帝國主義侵略者角色，如今的國家開發銀行或將成為當年的美孚公司，成為中國的代言人。
證據四：清潔能源和通信產業。國家開發銀行已為大量中國風能、太陽能及通信公司融資超過924億美元，這些公司知道自己有世界上最有實力的銀行作為後盾，他們利用國家開發銀行提供的資金對全球競爭者構成了壓倒性的威脅。如華為技術有限公司作為信用額度最大的單個接受方，利用國家開發銀行的信貸，幫助其在拉丁美洲、非洲、亞洲和歐洲的供應商購買它的產品。在過去的十年裏，華為已經成長為全球第二大通信設備製造商。此外，中國太陽能企業依靠國家開發銀行的信貸額度不斷提高產量，甚至在虧損增加時增加產量。與此相比，美國政府給破產的Solyndra 有限責任公司提供的貸款則相形見絀，這甚至成為2012年的一個競選議題。國家開發銀行貸款正在幫助中國鞏固在未來行業中的統治地位，並推動美國和歐洲的公司破產。如果不是國家開發銀行的貸款或者是另外一個案例中的政府救助，許多中國公司都會因為債務負擔及週期性損失而破產。國家開發銀行的項目融資引發了美國和歐盟針對中國的貿易行動。
在一個十年中，國家開發銀行已經成為中國的全球擴張和國內經濟景氣的推動者。本書正嘗試解釋這種重要性。這是一本關於這家銀行的書。但是，這不僅僅是一本關於一家銀行的書。
這是一本關於中國的書。中國崛起為一個全球性的超級經濟體，並且成就中國頂尖企業的成功，這與國家開發銀行─一家由共產黨元老之一陳雲之子陳元自1998年開始管理的銀行─有密切的關係。了解國家開發銀行，你就明白了中國國家資本主義的核心─政府控制的銀行和企業，這被許多發展中國家視為一個更自由的以市場為導向的系統的替代品。
幾個基本的主題構成了本書和這家銀行。就像歷史上的其他開發銀行一樣，國家開發銀行開發了市場，並且在其他銀行不願意提供資金的地方提供了融資，這點幫助中國在落後的金融體系下保持了經濟的增長。相信這家銀行要將市場的功能與政府的戰略重點相結合，這點可見於下面幾個事實：首先，國家開發銀行致力幫助地方政府建立公司並籌集資金，努力推進三峽大壩項目，並且投資於一家於2011年發行債券並購買葡萄牙最大的公用事業的公司Enegias de Portugal（EDP），儘管大多數中國公司和國際銀行都不願為該公司提供資金。第二，就是陳元對於城鎮化的堅信。在過去的十年裏，中國建設起從未有過的基礎設施，從連接山區省份的高速路，到數以百計的新機場，從西氣東輸工程，到南水北調工程。大規模的建設帶來了對長期融資的需求，在很多案例中，國家開發銀行都要確保這點得到滿足。在拉丁美洲和非洲與石油有關的交易中，國家開發銀行都會使用這個模式。這家銀行與借款人緊密合作，藉以提高借款人的償債能力；它又通過合理選擇可以獲得回報的項目，從而將錢借給西方國家認為風險非常高的地區。在很多案例中，貸款都直接進了中國公司的口袋，而沒有流入借款的國家。最後，國家開發銀行可以從利息有限的債券市場籌到大量資金，這意味着它可以提供非常具吸引力的股權投資或者貸款，這點是其他銀行難以比擬的。
這本書記錄了國家開發銀行在世界舞台上的崛起。在歐美國家的銀行由於債務負擔而面臨政府救助或者降級的時候，世界金融的中心已經悄悄地轉移了。由國家開發銀行資助的中國，有了在拉丁美洲和非洲的發展中國家投資的資本，這就像20世紀80年代的外國銀行一樣，也很像歐美國家等成熟市場的銀行。隨着產業價值鏈的轉移和消費者需求的不斷增加，中國的對外投資在這十年有望達到上千億美元。雖然在大多數情況下，其國際貸款是以商業利率計息，並遵循石油換貸款交易，過去渣打銀行等西方銀行已曾如此做過，但是國家開發銀行的長期放貸能力和金額，使之成為重要的、與眾不同的銀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提供了「廉價貸款」。同時，它幫助中國的企業和借款國的石油公司達成協議，這也同樣適用於通信領域和清潔能源領域。至於其他國家的開發銀行則沒有這麼大的資金規模。國家開發銀行強而有力地將政府背景和商業原則結合在一起，它將對中國在全球商業市場的供給能力產生持續的影響，並且以帶來商業合同來幫助中國公司成長。
中國的金融模式仍然由國家佔據主導地位，然而在金融危機之前，西方經濟學家普遍認為最好的方法是削弱政府對經濟的影響，讓市場自行調節。國家開發銀行和它的行長在另外一個世界中成長，在那裏沒有市場、沒有股票、沒有債券，甚至沒有私營企業，沒有足夠的商品，也沒有適當的定價機制。後來國家開發銀行開始創造市場並且融資。在國家開發銀行成長為世界上最大的政策性銀行的同時， 中國不僅保持全額控股，還設定了銀行貸款時必須參考的借款利率。在石油、能源或者商業銀行領域中，這都是沒有區別的，因為國家在中國最大的公司保持了一個控股比例，希望能建立100家所謂的全國冠軍企業。2008年，自由市場大規模的失敗及銀行的國際化，使得中國沒有動機去減少在銀行領域的控制。隨着國家開發銀行將在海外市場，如香港及其他地區，與西方銀行展開較量，一家同時體現主權意志又要符合市場需要的銀行將可能碰到很多問題。
但這不僅僅是一本展示中國成功的書。福兮禍所倚，國家開發銀行的行為也許會帶來一些災難性的後果。地方政府融資平台在最近幾年對中國經濟增長的影響可看作是一種成功，它已經令中國的商業化金融體系迅速回到20世紀；然而，它同時包含着數以千億計的潛在壞賬，如婁底的奧林匹克場館，這是個不可能舉辦四年一度的盛會的地方。在其中一塊公園用地上，可以看到人造的科林斯式圓柱，圓柱上面有長着翅膀的女戰士和乘坐戰車的當地神明的青銅雕像。
在政治學家史宗瀚（Victor Shih）眼中，國家開發銀行的地方債務平台是一個「不平等發動機」，因為它靠着剝削貧窮的村民和農民，從土地銷售產生收入。這已經毀了數以百萬計如農民李立光這樣的人的生活，他們在政府資助的體育館項目中失去了土地，卻得不到恰當的補償。這個平台推動中國的收入不均達到一個相當的高度，以致政府已經停止公佈全球的收入不公指數。正如前總理朱鎔基於2011年4月在清華大學─朱鎔基與國家領導人胡錦濤和習近平，還有陳元的母校─所說的一樣：「金錢就像在剝削人民，並且把地價抬高了這麼多。」
本書結合了現場報道和全世界的採訪來講述這家全世界最有實力的銀行的故事。這家銀行可不是塊好啃的骨頭，它缺乏透明度，但卻在全球範圍內擁有日益增加的主導地位。國家開發銀行經常和國際性的組織一起工作，包括外國政府、外國銀行等，但是它並不怎麼回答問題，除了年度業績報告和可持續發展報告之外，它沒有其他任何公開發表的資訊。因此，有時我們採取了毛澤東思想的方法獲得：我們用「遊擊」戰術。
我們都是在北京工作、講中文的特派記者。因此，我們有機會接觸會議和政治事件，其中包括每年3月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參加這次會議的國家開發銀行職員就是我們的首要目標。在那裏，我們會進行一些臨時採訪。有時候就如劉克崮的情形一樣，我們會坐下來，從委內瑞拉國內地方融資的問題聊起，什麼都聊。北京有除了拉斯維加斯之外最多的會議，只要國家開發銀行的官員現身，我們一定會等着。
陳元在國際上有很多熟人，其中很多人包括摩根大通（J.P. Morgan）的弗倫克爾（Jacob Frenkel）都很願意與我們交談，還有很多國家開發銀行的前員工也向我們透露他們為這家銀行工作的具體時間。很多學者，包括華盛頓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的鄧麗佳博士（Erica Downs）也開始關注國家開發銀行了。我們向她詳細介紹了關於國家開發銀行石油換貸款項目的研究。
我們做的這些事務沒有佔用我們日常事務的時間，我們嘗試把日常報道和書稿變為一個整體的工作。這不容易，但卻值得做，因為當我們說國家開發銀行是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銀行時，我們確實就是這個意思，如果你想理解中國如何影響國內外的事務，從國家開發銀行開始研究是個很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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