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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自閉的黑森林
作者∣鍾素明
有些人就在我們身邊，感覺卻很遙遠。唯有你貼近他，設法走進他的內心世界，才體會得出他的失望、掙扎、與無奈。去年九月底，我剛從吉隆坡短宣回台，再次踏進寶貝班。沒想到，上帝竟然使用我最熟悉的場域，擴展我的眼界，讓我對「與受苦的人在一起」，有了嶄新的體會。
我愛說故事，算是老手，但那天我竟然說不下去。台下有個新臉孔——小銘，每五分鐘大叫一聲，聲音尖銳得令人難以忍受。小毫腦性痲痺，正巧坐在小銘前方，腦傷造成的驚嚇反射，使他嚇得連連從輪椅上跳起來。為維持秩序，一旁的輔導立刻制止小銘。豈知輔導的聲音越變越大，後來竟與小銘拉扯起來，混亂中遺忘了「要快快聽，慢慢地說，慢慢地動怒」的原則。
行走在黑暗且佈滿地雷
小銘十四歲，塊頭大，經常出其不意，用力去踩旁人的腳。更奇怪的是，他喜歡女孩的髮香，女兒蕙欣的座位與他有點距離，他依然伸手抓她的頭髮，放在鼻前猛聞。我上前營救，他竟然轉而聞起我的頭髮。可憐的小銘，自閉蒙蔽了他的心靈，絲毫感覺不到別人的不喜歡。
他還有另一個怪癖：超喜歡跟人握手與抱抱。起初，我們大方伸手和他打招呼，不料，他竟然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在我們的手上、背上摳出刻痕。傷兵名單持續增加，董老師連續幾週受傷、鄭爸爸最嚴重，被摳破一大塊皮，鮮血直流。寶貝班向來不苛責家長。但仍有老師提議：得要求母親，務必在上課前，將孩子的指甲剪短、磨平。我感受到大家的痛苦指數不斷攀升，沒人敢保證不會「破表」。
有位出席率不高的姐妹，不了解小銘。有一回，她坐在小銘旁邊；突然，小銘猛抓她的頭髮聞嗅，她氣急敗壞大叫：「這是誰家的孩子，這麼沒教養！」為了確保其他孩子的人身安全，我們淨空小銘周圍的座位，只允許經驗老道的老師陪坐，隨時待命。外子（汪爸爸）找來絨布娃娃，讓小銘握在手上，試圖取代他的不良習癖。董老師以合宜的力道，用指甲在小銘的手臂上使力，嘗試讓他「感同身受」，又不致傷及他。老師如此小心翼翼，媽媽可乾脆多了，她直接走向兒子，生氣地吼說：「不可以摳人！」之後，還捏了一下他的手臂，再用力轉，接著說：「看你以後敢再作怪？」這些策略，無一奏效。我感覺：我們行走在黑暗且佈滿地雷的黑森林中，每一步都難以確定。
一點星星之火
兩個月後，從上帝那兒來的一點星星之火——愛與禱告，果真把這寶貴的靈魂從黑暗中救了出來。董老師改變作法，不再注意自己所受的傷害，轉而「聆聽」母親的心聲，母親的心逐漸敞開。「小銘從小被醫生宣判自閉兼智障；國中時，又有妥瑞氏症，會不由自主地尖叫。他自幼喜歡抱人，上國中後，更渴望得到友誼，但同學被他嚇到，想躲開卻被緊緊抓著，摳到皮膚破皮、扯斷頭髮。所以，沒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母親說到傷心處，淚水嘩嘩然掉落……。
每週五寶貝班禱告會，我們為小銘禱告，也發代禱信請更多人代禱。有一天，外子為了維持課室的安寧，將小銘帶離教室，正巧隔壁是禱告室，汪爸爸說：「跟我一樣合起雙手，跟上帝說話；我說一句，你跟著說一句。」這禱告何其簡單：「上帝，我是小銘，請幫助我：不要抱人、摳人、尖叫；不要用腳踩人、不要去聞女孩子的頭髮。奉主耶穌的聖名求，阿們。」沒料到，回到家，小銘繼續照著汪爸爸所教的，獨自跟上帝說話。「有一天小銘生病，三更半夜，我放心不下，推開房門，見到他正在禱告，求上帝幫助他。那一刻，我好感動。從此，我常陪伴兒子跟上帝溝通。」母親激動地向人吐露這事。
母親陪兒子禱告的這一幕，我沒看見。見到的是：每次汪爸爸帶小銘去禱告室，母親就露出滿足的笑容。有次，鄭爸爸好奇地尾隨在後，這簡單的禱告動作竟使他也找到一線光明。
禱告！禱告！
有禱告做後盾，我原以為，我們就要走出恐怖的黑森林，進入青翠草原。哪知，上帝讓我們再次經歷慌張時刻。我永遠忘不了那心痛的日子——2010年10月31日。
那天，另一位唸國中的自閉兒小白，前所未有的情緒波動，將母親的一撮頭髮連根拔起，當小白想拔第二撮頭髮時，董老師連忙壓住他的手。小白轉而想用牙齒咬母親，有人拿出毛巾塞進小白的嘴巴；大夥招架不住，求救的眼神不斷投向汪爸爸。那一刻，汪爸爸很疑惑，心想：若我離開小銘，萬一他故態復萌，恐怕其他小孩要遭殃。豈知上帝早有備胎：鄭爸爸上場當小銘的專屬陪讀老師。於是汪爸爸安心去處理小白事件。我想起有次唱詩歌時，鄭爸爸彈鋼琴，台下的小銘撒嬌地大聲嚷嚷：「我要鄭－爸－爸坐我旁邊。」我從小銘的叫聲中，隱約感受到隱藏在鄭爸爸內心的溫柔。
我突然明白，為何小白與小銘從小學到國中沒有朋友，因為在老師與同學眼中，他們宛如「恐怖分子」。保護自己的策略，就是「遠離」。小白還算幸運，父母是他在學校的陪讀老師。小銘不然，如果連寶貝班的老師都放棄，那他永遠學不會如何正確地與人做朋友，很可能孤單一輩子。想通之後，我做了一個禱告：「我要用祢的愛去愛小銘，即或有可能受傷，但我永不放棄。」最讓我感動的是，鄭爸爸與鄭媽媽也積極參與搶救小銘的行列，他們經常變成小銘的「左右保鑣」。其實，才一週前，小銘冒犯了鄭媽媽，她還當眾「變臉」。啊！鄭媽媽的愛心擴大了好幾倍，真令人折服。
那次，鄭爸爸坐在小銘旁邊，突然，小銘又要用指甲摳人，只見鄭爸爸胸有成竹地說：「禱告！禱告！」小銘乖乖地合起雙手跟上帝說話。真是大突破，小銘不再反抗，懂得順服，眾人心中的陰霾逐漸消除。
已像呼吸般自然
半年多來，小銘的怪癖問題不僅解決了，認字與閱讀能力持續進步。為了增進小銘的閱讀能力，我為他另闢「閱讀時間」。頭一次上課，我分秒必爭，急於教他認字。他卻從容不迫地說：「汪媽媽，禱告！禱告！」我不覺莞爾。原來，對他而言，禱告已像呼吸般自然。
身為特教老師，我的每一個抉擇將影響孩子的未來；我們是在建造或摧毀孩子的生命？神是智慧的源頭，跟隨祂的腳蹤行，每一個抉擇都將使學生的生命更加美好。
2011年四月二十七日聯合報大台中版，以「▼禱告戰勝妥瑞氏症▼」為標題，報導了小銘的故事，得到許多迴響。有位醫生回饋說：「妥瑞氏症吃藥都不見得能好，你們寶貝班的老師好厲害，竟然讓小銘不藥而癒。」我覺得寶貝班的老師一點都不厲害，是祂很厲害。在我心中，這個班只不過是個勇於助人、蘊涵同理心，願意學習活出「真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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