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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天爺，求求祢
夏天快來了。
窗外，是下著雨的街道。
窗內，是鋼琴聲。
女孩用鼻子頂著溼淋淋的窗玻璃，面無表情站著。
「老天爺，求求祢。」
鋼琴聲像雨點一樣打在她的心上。
女孩細細的指尖在玻璃上敲著節拍。
「求求祢，」女孩輕輕地說：「給我一個答案。」
她閉上眼，彷彿可以看到琴譜上的每個音符，跳著跳著，然後一躍而起，變成一把一把小叉子，叉到她心裡。
好痛。女孩摀著胸口，皺起眉頭。
砰。她一拳打在窗玻璃上。
門開了，護士小姐探頭進來。
「小南，我跟你說過囉，病房聽音樂，要帶耳機。」護士小心翼翼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
喀答。音樂停了。
「你還好吧？」護士小心翼翼地問。
女孩等淚水滴下臉龐以後，才回頭說：「我沒事啊。」
「有事情要告訴護士姊姊喔。」護士小姐堆起笑容說。
女孩笑著點點頭。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了。
護士小姐正要關門，女孩忽然說：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活得好累，你要怎麼辦？」
護士小姐好像聽到什麼不好笑的笑話一樣，不知該如何是好。
「哈哈，真好笑。你才小學六年級耶。」護士小姐走過來拍拍她的頭。「別傻了。」
她正要關門出去，女孩又說：
「我是說真的。怎麼辦？」
護士小姐愣了一下。
「我從昨天晚上值班到現在，我比你還累耶……」她皺起眉頭。「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所以，你剛剛是騙我的？假裝很關心我的樣子。」女孩面無表情地說。
護士小姐額頭上有青筋浮了起來。
「算了。」女孩轉身跳到病床上。「你別生氣。」
「我怎麼會生你氣呢。」護士又笑了，嘴角好像綁了條線勉強往上拉似的。
一輛載滿了書本的小推車從門外經過，護士小姐順手抽了一本，丟到女孩病床上，然後砰的一聲，迫不及待地關上門。
女孩下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著。
「那個女孩子脾氣真夠怪了。」剛剛那位護士在門外說：「要不是她那個老爸我們惹不起，才沒那麼多耐性理她。」
「就是。」另一位護士的聲音。「你剛剛是丟了什麼書給她？」
「論語。」
另一個護士噗嗤笑了出來。
「你不怕她看得一個頭兩個大？」
「那最好。孔老夫子會讓她多睡一點，少作怪。」
兩個護士的笑聲越來越遠。
女孩走到床邊，拿起書翻開：
子曰：……
「子曰個頭。」才看兩個字，女孩就把書摔到牆角。「孔子去死吧。」
2. 同一時間……
夏天快來了。
窗外，是下著雨的街道。
不過，這是兩千多年前的街道。
泥土路邊的野草，滴著水珠，綠得好可愛。
小綠蛙蹲在小水潭裡，瞇著眼睛享受這兩千多年前的清涼雨絲。
窗內，幾位年輕人盤坐在草席上，瞇著眼睛享受著老師講課的迷人語調。
「學過的東西，時常用得上，練習再練習，多讓人欣喜！
志同道合的朋友，從遠方來了，多麼讓人開心！
就算沒人瞭解你，也不生氣，那多麼像個君子！你說是不是？」
老師說到這裡，突然抱住頭。
「老師，怎麼了？」學生們緊張地問。
過了一會兒，老師抬起頭來，露出溫和的笑容。
「突然頭好痛。」他看著窗外說：「奇怪，好像有什麼特別的事要發生似的。」
學生們都跟著看窗外，在雨絲中，溫暖的陽光閃射而出，燦爛得讓大家都得瞇起眼睛，才能看到窗外那道大得驚人的美麗彩虹。
「哈，」孔子摸著他高高的額頭說：「真特別。」
3. 往日的青梅竹馬
濛濛細雨的大城市裡，最豪華的那棟大醫院中，最貴的那間頭等病房裡，才國小六年級，表情卻早熟得像大人的女孩，小南，挺著倔強的鼻尖，站在玻璃窗前，金黃色的陽光映照在臉上。陽光出現了？
雨停了？
不，是陽光雨。
陽光穿透雨絲，在窗外形成一個大得驚人的美麗彩虹。
「真特別。」小南喃喃自語著。
她轉身跳上床，戴上無線耳機。鋼琴聲流進她腦海。
回憶也像一片片的落葉，跟著流過……把三天前的畫面，重播一遍。
三天前，那是一個悠閒的星期六下午。
那時候，梅雨還無影無蹤，陽光在校園裡搖曳著。
音樂教室裡，有著初春的清新空氣，小南笑瞇瞇地坐在窗邊，看著男孩彈鋼琴。這位小男孩，把鋼琴彈得像山上流下來的泉水似的，又甜美，又流暢。
「彈得真好。」滿臉鬍渣，一臉帥氣的鋼琴老師，聽完最後一個音符以後，托著下巴說。
「哪裡好？我怎麼聽不出來。」小南笑著說：「是鋼琴好吧。鋼琴是我爸捐給學校的喔。」
彈鋼琴的男孩回頭，看她一眼。
小南回瞪他一眼。
這個男生，這個從小跟她坐娃娃車「同車」，托兒所「同所」，幼稚園同班，上了小學又「同桌」的男生，是很好欺負的。
他叫乙諾。
逗他十句，他不會回你半句的。算準這一點，小南愛怎麼欺負他，就怎麼欺負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有這種青梅竹馬，還真不錯。
是啊，還真不錯。
小南苦笑著，帶著耳機，窩在潔白的病床上，回想著。
音樂教室裡，鬍子老師不理會小南在一旁胡鬧，只是叫乙諾再彈一次。然後，在最後一個音符還沒消失前，拍拍乙諾的肩膀說：
「依我看，你有全國前三名的實力。」
乙諾傻傻地笑著。
「那我呢？」小南問。
鬍子老師托著下巴，好像這是一個很難的問題，想了半天才說：
「依我看，你有全班前三名的實力。」
全班也只有三個人在練鋼琴啊。
小南凶巴巴地瞪著乙諾，不過，心裡卻很開心。
「我希望你是全國第一。」她心想。
從以前到現在，不管比什麼，你都會讓我，這一次，看你要怎麼讓我？
從小到大，每次和乙諾下棋，小南總是會險勝。每次他們一起賽跑，乙諾總是會不小心跌跤。在班上，乙諾的考試名次總是固定落後小南好幾名。踢毽子，眼看就要贏過小南，乙諾就是會在關鍵時刻失誤，把鞋子踢飛出去。
這一次，看你要怎麼讓我？
後天就是全校鋼琴選拔賽了，第一名的選手，將代表參加全國的「小蕭邦鋼琴大賽」，那是全國最重要的音樂比賽，也是保送到國外音樂學校深造的踏腳石。
對乙諾這個家裡沒什麼錢，卻懷抱著音樂夢想的小天才來說，後天的比賽真是太重要了。
乙諾表面上還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總是傻笑著，可是越接近比賽，他的表情就越認真。
那天走出音樂教室的時候，乙諾傻笑著對她說：
「後天就要比賽了。」
「別得意，」小南用眼角瞥著他。「我不會輸給你的。」
乙諾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有什麼本事，儘管拿出來，我不會輸你的。」小南皺著眉頭說，一邊跨上腳踏車。「我要回家去苦練了！」
「喂……等一下！」
一踩踏板，小南像一陣風似的飛走，把驚訝的乙諾留在身後。然後小南就大笑了起來。
哈哈！忍得好辛苦。
剛剛那樣說，只是為了刺激乙諾，讓他拿出全力，卻把他嚇一跳，真好笑。
她怎麼可能贏得了他嘛！用肚臍想也知道。
過去這幾年，和乙諾一起在鬍子老師家練鋼琴，大部分時間，都是乙諾在練，小南翹著腳在旁邊看漫畫。
「依我看，她的鋼琴學費是白交了。」有一次鬍子老師托著下巴說。
「那還用說。」乙諾盯著樂譜笑說：「她來這邊，是因為她媽不准她在家看漫畫。」
「哈哈……」正經的鬍子老師也難得開懷地笑出聲來。
小南也把臉埋在漫畫書後面偷笑。
回想起來，那真是美麗的時光。
有一個好朋友，有一位好老師，和一本好漫畫，這就是幸福了。
騎在輕快的腳踏車上，小南迎著風想著。
叭叭！
一輛黑色大轎車的喇叭聲，打破了小南的幸福時光。
黑轎車慢慢開到腳踏車旁，車窗搖了下來。
「大小姐，最近好嗎？」帶著大墨鏡的年輕人探出頭來。
「不要叫我大小姐，難聽死了。」小南真不想理他。
「別那麼凶嘛。你爸問你最近好不好啊？」大墨鏡說。
「真的關心我就來看我啊！幹麼還派助理來問。」
「你爸實在太忙了。而且你媽也不讓他去看你。」大墨鏡說：「你爸最近剛選上議長喔，高興吧。」
「唉！」小南有氣無力踩著腳踏車。
「你看你，高興成那個樣子。」大墨鏡笑說：「過兩天，你爸要送你一個大禮物喔。什麼禮物呢？猜猜看？」
「唉！」
「哈哈，猜不到吧！先保密，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唉！」
「後會有期了！大小姐。」
吱！一個急轉彎，黑賓士轉進巷子裡。
「最好是遙遙無期吧。」小南嘆了口氣，往巷子裡瞄了一眼。
咦？這不是鬍子老師家的巷子嗎？
賓士車停在鬍子老師家門前。
怪了，那個大墨鏡去老師家做什麼？
小南繼續騎著腳踏車，直直騎回家。
初春的風，還很清新。
一點也沒有要下雨的樣子。
小南甩甩頭，吹起口哨。那是乙諾作給她的一首小歌。後天，乙諾會拿到全校鋼琴比賽冠軍。接著，乙諾會拿到全國冠軍，獲得一大筆獎學金，出國讀音樂學校！
這個傻男生的夢想，終於可以實現了。太好了！
太好了。
病房裡，小南脫下耳機，盯著病床邊，乾乾淨淨的茶几上，那個閃閃發光的獎座。
獎座上面還貼著紅色小卡片：
賀！ 全校鋼琴選拔賽冠軍 陳南
她伸手一撥，把獎座撥進垃圾桶，然後，從枕頭下拿出筆記本，握著被咬禿了的原子筆，想了想，開始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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