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正是盛夏的午後,蔚王府中的荷花開得正好,清風徐來,送來縷縷清香,解了幾分暑氣,讓人精神一振。
蔚王李文思穿著一襲綢緞長衫,手扶著池邊的白玉欄杆,望著滿池亭亭玉立的荷花,又轉頭看了身邊的少年名士連海潮一眼,搜腸刮肚地想要作詩一首。無奈他自幼習武不喜文,張了張嘴,連一個字也想不出來。
連海潮問道:「王爺有什麼話要說麼?」
李文思頓了頓,才道:「連世弟可知,這紅荷花底下的藕和白荷花的大為不同,紅蓮藕粉糯,而白蓮藕脆甜。」
「是麼?我還以為老藕粉糯,嫩藕脆甜,沒想到居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藕。白蓮清雅脫俗,味道也甘甜爽脆,果然不愧為白蓮。不知王爺府中可有白蓮?」
李文思本想起個話題,順水推舟可以讓人去掐藕摘荷,順道留人下來吃飯,沒想到連海潮的口味十分清淡,連藕也不喜歡粉的,不由有些沮喪,搖頭道:「母妃喜歡紅花,所以沒種白蓮。」
連海潮扼腕歎惜,又同情地看了一眼李文思:「王爺這麼孝順,想必很多事不敢出格。」
李文思搖頭:「這倒沒有,本王少年時很是頑皮,前年還隨著別人出海遊覽海外仙山,那時父王還沒薨,本王也沒繼承王位。」
「王爺出過海?」連海潮吃了一驚,對這年輕王爺有些刮目相看,蔚王一直跟在他身邊轉,他還以為,蔚王和其他紈褲子弟一般,除了鬥雞遛鳥,狎妓賭錢,便沒有什麼事好幹,沒想到蔚王竟然去過那麼遠的地方。
李文思見他有了興趣,當即將自己在海上的見聞添油加醋,吹了一通,聽得連海潮悠然神往。還想再問,李文思已笑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安排晚膳吧。王府最近在找廚子,有兩個廚子前些時日應聘,卻不知他們廚藝高低,本王也未曾試過,正好連兄弟在,請連兄弟幫忙品評品評。」
連海潮沒打算在蔚王府停留過久,原本打算虛應一番,便另外尋同好去吟詩作畫,但蔚王這般殷勤,倒讓他不好拒絕,於是答應了下來。
李文思為博連海潮歡心,正要吩咐人另外壘了灶臺,讓兩個廚子現場比拚,看起來也熱鬧,誰知連海潮搖頭道:「這般比拚,戾氣太重,容易沾染到食材,再好吃也要有三分不雅。讓他們每個人整治個三菜一湯,也就罷了。」
李文思呆了呆,不明白面對面的比拚怎麼就有戾氣了,文士們坐在一處吟詩,不也有幾分比較麼?怎麼詩詞能聽得下去,菜就吃不下了。
但連海潮既然這麼說了,他也就依他,吩咐人下去傳話,晚膳就讓這兩個新來的廚子準備。
兩人依舊在花園中說話。
「那龍宮島若是當真如王爺所說的,彷彿海外仙山一般,我便出海去看看。想我名喚海潮,平生卻連大海都未曾一見,殊為可笑。」
「別去!」李文思脫口而出。
「為何?」
李文思面露難色:「連世弟有所不知,那龍宮島等級森嚴,最底層的魚奴毫無地位,調教好了便拿來買賣。很多魚奴都是從中原擄去的,連兄弟生得這般好看,怕是容易讓他們起了異心……」
連海潮冷笑道:「王爺生得也不錯,當年都可以安然無恙地回來,在下為何便不能?」
李文思自知口誤,連海潮是最惱別人議論他的容貌的,不過也難怪他有這般傲氣。他才華橫溢,還未及冠就中了舉,父親年紀輕輕就入了翰林,日後恐怕是要做宰輔的。
但他和連海潮還是大有不同。蔚王府的封地富庶,而翰林們都是兩袖清風,就算連海潮家裡是百年傳承的書香門第,比起蔚王府也還是遠遠不如。若是真遇到危險,李文思可以用錢買路,連海潮卻是難了。
連海潮是心高氣傲的人,此話不好直說,於是他改口道:「是本王失言了,其實客人們上島以後都是戴面具的,小心些也不礙事。難就難在海上風浪很大,沒航海經驗很容易出意外。上次本王去是跟著一位相熟去的,現在那人沒了蹤跡,最近本王也沒聽說有船能去龍宮島……」
連海潮道:「無妨,到了港口要找出海的船還不容易?大不了多給些銀子便是。」
他這話十分外行,顯然沒見識過風浪險惡。李文思搖了搖頭,正要勸說,連海潮已道:「王爺不必再勸,在下心意已決。王爺若是害怕,儘管留在王府中就是了,我一個人去,料想三兩月便可回來。『天下事有難易乎?為之,則難者亦矣,不為,則易者亦難矣。』吾之資財比之蜀鄙之僧如何?他既能去,吾又有何不可?」
連海潮光潔的下巴微抬,神色傲然,李文思微怔:那就只是一個故事,莫非還是真的?
「連兄弟不必著急,待本王細細打聽,若有消息,必定告訴你。」
連海潮笑了笑,不置可否。
王府管家孫長史徐徐而來,向李文思稟報晚膳已經備好,何時用膳。李文思只見日薄西山,也該是吃飯的時候,到時再與連海潮細聊不遲。於是邀了連海潮,到了大廳,分了賓主坐下,命人傳膳。
連海潮不是初次來王府用膳,上次來時,李文思大擺筵席,他原以為李文思是在他面前擺王爺的譜,心思不悅,只下了三筷。反倒是李文思殷勤問了他好幾次,是不是飯菜不合口味。
連海潮見他並沒有皇孫貴胄的蠻橫霸道,雖是個舞刀弄槍的粗人,但也值得一交,這才與他推心置腹。
兩人坐定後,便有兩行宮女行來,在一張長形檀木桌上依次擺好杯碟碗筷,便開始上菜。
連海潮只見左邊是一個水晶鵝,一個烤小豬,一個紅燒肘子,湯是八珍百菌湯,眉心便微微一蹙,待看到右邊一排時,眉頭這才略微舒展了些。
但見右邊的是一個紅燜筍,一個翡翠鴨舌,一個醋魚,菜是蓴菜湯。
天氣本就燥熱,醋魚酸香撲鼻,連海潮的胃口一下就打開了,而且,蓴菜湯的湯色極清,菜葉幼嫩,看著十分喜人,其他兩個菜紅紅綠綠的,也很是開胃。
李文思早得了孫長史的口信,對連海潮道:「這左邊的菜,是名廚龍大師做的,這位龍師傅前些年在京城住,想必連世弟是聽過的。這右邊的菜,出自本地的一位大廚『醋魚蔡』的次子之手。據說他的次子已得他的全部真傳。來人,給連兄弟布菜。」
他一聲令下,便有宮女殷勤上前,給連海潮每道菜都各分了一部分,用小碟子或是小湯碗盛著。
那烤小豬是剛剛烤制,烤得皮酥肉爛,宮女用小刀切了一塊,隱約可見蒸汽微散,酥皮脆聲作響。
然而連海潮一看到皮下晶亮的脂肪便有些不悅。
這些大菜若要做得好看,則必然要放許多油,譬如那碗肘子,皮上紅亮,其實是出蒸鍋前澆了一層滿是油脂的湯汁。八珍百菌湯雖然鮮美,可是味道太雜,同時入口,便讓舌頭無所適從了。
李文思笑道:「連兄弟,請!」
連海潮道:「龍師傅的菜可以不用試了,以前在京城就吃過的,看著就油膩得很。倒是醋魚蔡的名頭沒有聽過,可以試試。」
李文思早已猜測他口味清淡,如今聽他品評,心下也不失望,笑道:「連兄弟之言,我心有戚戚。這些大菜平時吃膩了,並不如何特別。」
連海潮夾了一筷子魚肉,送入口中,不由得眼前一亮。「這醋魚果然極妙。肉質細嫩,酸的味道也似乎不是來自同一種醋,而是頗有層次:第一道酸味可令鼻竅一通,第二道的酸可令口齒愉悅,第三道的酸足可心曠神怡。當真是人間美味!沒想到天下竟然還有這等高手。」
李文思沒料到他會有這麼高的評價,大為開懷,哈哈一笑,對身邊的孫長史道:「把那醋魚蔡的兒子叫來,本王有賞!」
連海潮停了筷子,問道:「王爺不吃麼?」
李文思笑道:「連世弟有所不知,醋魚蔡開了個南北酒樓,就在蔚王府不遠,本王隨時都能吃到。世弟若是喜歡,就多吃一些。」
連海潮原本聽到蔚王將那廚子叫上來,有些不喜,只怕那廚子身上油煙重,讓自己吃不下飯。但是他稱讚在先,不好反駁,於是挾了一筷子默默地吃,只當吃完這筷便算了。不料那魚肉滋味美妙,更讓他回味無窮,又吃了一匙蓴菜湯,只見湯色微綠,蓴菜肥厚的嫩葉一看便知口感極好,於是又喝了一碗湯。
蔚王見他忽地沉默,不由心裡打了個突,也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話,一時間冷場下來。
正在此時,有人通報那醋魚蔡的次子到了。蔚王連忙讓他進來。只見一個男子身穿一身褐色短打,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面龐清秀,腰間繫著一個清漆木盒,進來後,向蔚王磕頭問安。
「小人蔡仲青,見過王爺,連公子。」
蔚王點了點頭:「這名兒還行。你哥哥叫什麼?他的廚藝比你好嗎?」
蔚王早已從長史那裡知道,蔡家家道中落,酒樓已經賣了,「醋魚蔡」也一病不起,蔡家缺錢用,就把次子賣身抵債。蔚王尋思著,如果蔡老大廚藝也不錯的話,不妨都買下來,反正連海潮喜歡。
蔡仲青沒想到蔚王這般和善溫柔,便沒有方才那麼緊張,答道:「我哥哥叫蔡伯鯉,是個讀書人。」
蔚王點頭道:「君子遠庖廚,看來他是不會這易牙之術了。伯鯉,嗯,令尊對他期望甚高啊,等他中了舉人,是否要將你贖身出去,然後重振家業?」
蔡仲青忙道:「小人知道王府不許贖身,不敢心存奢望。」
蔚王喜歡一樣東西,就非要完全搞到手不可,若是他家的廚子一直想著贖身,擺明了就不想好好伺候主子的,自然就不會重用他。當下道:「規矩是老祖宗定下來的,本王也輕易變動不得。只要你好好伺候,王府不會虧待你。」
蔡仲青感激道:「小人理會得。小人一定盡心伺候。」蔚王府買人要比別家出價高得多,普通下人賣身銀子是二十兩,他們這種有手藝的是五十兩。普通人家攢一年也就攢二兩銀子,五十兩的價格,已經很厚道了,也幫家裡度了難關。蔡仲青沒想過要贖身,王府待他一切都好,他並不想忘恩負義。只是他人笨口拙,說不出好聽話來,只能乾巴巴地表忠心。
連海潮見他生得文秀,身上也沒油煙味,和別的廚子油膩膩的感覺大不相同,登時鬆了一口氣,又見他指甲修得乾乾淨淨,於是和顏悅色道:「你這醋魚做得不錯。」
蔚王轉頭對孫長史道:「賞。」
孫長史對下人使了一個顏色,那下人端著一個裝滿銀子的托盤過來,一兩銀子一個銀錠,碼得整整齊齊。孫長史取了一錠銀子賞了蔡仲青,蔡仲青便磕頭謝恩,接過銀子。
連海潮先頭誇過醋魚,這次便不肯再誇,將目光轉到那道翡翠鴨舌上:「這翡翠鴨舌是怎麼做的?」
「回連公子,是先宰殺五十隻鴨子……」
連海潮不喜殺鴨子的煞氣,眉心微蹙:「長話短說。」
「是。」蔡仲青頓了一頓,看到連海潮挑了一片胡芹細細地品,便知連海潮問的不是鴨舌,於是道,「翡翠是用胡芹和發好的萵苣乾在高湯裡煮過的,萵苣乾煮的時間長一些,胡芹只略略抄過水。」
「難怪這麼脆。」連海潮讚不絕口,又挾了一枚萵苣乾來吃。
這萵苣乾又叫苔菜,貢菜,是宮廷菜式裡常用的,蔚王從小就見得多了,不以為奇,他更喜歡鴨舌,以前在蔡家的酒樓就吃過,今次特別吩咐了人,叫蔡仲青做了上來。蔡家做的鴨舌特別的有韌勁,鮮香味濃,偏偏又沒有一點腥味,實在難得。如今聞到熟悉的味道,蔚王有點坐臥不安,只是吃鴨舌難免要動手,不夠文雅,連海潮又不吃,他一個人大快朵頤,未免唐突了連海潮。蔚王只好勉強忍住,轉頭對孫長史道:「賞,快賞!」
於是孫長史就又拿了一錠銀子出來,見蔡仲青磕頭過後,遞給了他。
蔡仲青恭恭敬敬地接過了。
連海潮又贊了筍和蓴菜湯,蔚王便又吩咐人各賞了一次,讓蔡仲青退下。
蔚王忍不住吃了一根鴨舌,沒吐細骨,直接嚼碎了嚥下。吃得雖然艱難,卻覺得比記憶中的更好吃。
連海潮只吃了一些醋魚和素菜,便放下筷子不吃了。蔚王便知他已經飽了,當下飛快扒了一碗飯,墊了墊肚子,讓人撤了下去。先頭龍師傅做的那些菜讓下人分了。
隨後,蔚王讓人上了茶,和連海潮繼續說話,連海潮再次提起要出海,蔚王便又各種勸誡,連海潮便不提了。
蔚王這才放下心來。發現連海潮有倦意,他便帶著連海潮去客房安置。
……
蔡仲青白得了四兩銀子,歡天喜地地出了門,沒回廚房,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先前孫長史對他們說過,他和龍師傅只能留一個人,剩下的一個要被王爺送出去。若是去了其他主家,定是不如在王府的,所以後來王爺傳喚他時,和他一起在廚房的龍師傅就給了他好幾個白眼。
他把銀子放到包袱裡,和那五十兩銀子放在一起。白花花的五錠,底下刻著「官制足銀十兩」幾個字。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喜不自勝。前幾天他來賣身,還以為每個月三百文的工錢就已經很了不得了,沒想到賞錢還有這麼多。
王府的廚子不止他一個,過了兩天,輪到他一個月一天休息,他便對孫長史告了假,迫不及待地帶了銀子回家去。
家裡為了開酒樓,換了小宅子,如今酒樓被大哥變賣了,一家人仍然擠在城西這座小宅子裡。大哥說,讀書很是費錢,一本書要好幾兩銀子。他以前聽的時候,還在自家酒樓做二廚,爹有事不在,他就充當主廚,客人也吃不出來,有時客人還說,好像更好吃了,是不是食材換了,聽得他心裡美滋滋的。在自家酒樓做事省心,只是沒有月錢,爹也沒虧待他,總說如果他需要買零嘴,就問他要。可他二十歲了,哪裡還會去吃零嘴,一個月愣是沒花幾個錢,自然也就沒有銀錢的想法,哥哥說的什麼,他聽了一耳朵,沒往心裡去。
直到有一天,哥哥賣了酒樓,說是拿去捐個監生,以後有了官身就能照應全家。酒樓賣了四百兩,捐個監生就要三百兩,其他一百兩也沒剩下,哥哥說,拿去找人打點了。爹爹原是指望哥哥進學,一步步考上狀元,沒想到哥哥直接就賣了祖業,當下一病不起。
蔡仲青才發現,天塌了。爹爹看病吃藥的錢是嫂子拿嫁妝填補的,兩個侄子和一個侄女不過幾歲,總是吃不夠。後來家裡統共的十幾兩銀子都花光了,還欠了帳,哥哥還沒回來。
蔡仲青不得已,插了草標把自己賣了。因這些天一直在王府,脫不開身,如今才有機會回來一趟。
他敲門好久,沒有人應,害怕起來,使勁捶門,喊道:「有人在嗎?我是仲青!」
隔了一會兒,蔡伯鯉將門開了一道縫,看到是他,趕緊將他拉了進去,關上大門。
蔡仲青被他駭得心驚膽顫,顫聲道:「發生什麼事了,哥?」
蔡伯鯉白了他一眼:「敲門這麼大聲做什麼?仔細驚動了鄰里,咱家還欠著錢。」
蔡仲青道:「沒事,咱家只欠了十二兩,我帶回來的銀子夠還的。」
蔡伯鯉目露精光:「你帶了銀子回來?怎麼不早說?」
蔡仲青點了點頭,大步往屋內走去:「咱爹的病怎麼樣了?我去看看他!」
蔡伯鯉一步不離地跟在他後面:「還是那個樣子。」
第一章
正是盛夏的午後,蔚王府中的荷花開得正好,清風徐來,送來縷縷清香,解了幾分暑氣,讓人精神一振。
蔚王李文思穿著一襲綢緞長衫,手扶著池邊的白玉欄杆,望著滿池亭亭玉立的荷花,又轉頭看了身邊的少年名士連海潮一眼,搜腸刮肚地想要作詩一首。無奈他自幼習武不喜文,張了張嘴,連一個字也想不出來。
連海潮問道:「王爺有什麼話要說麼?」
李文思頓了頓,才道:「連世弟可知,這紅荷花底下的藕和白荷花的大為不同,紅蓮藕粉糯,而白蓮藕脆甜。」
「是麼?我還以為老藕粉糯,嫩藕脆甜,沒想到居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藕。白蓮清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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