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擦槍與炒飯
今天擦槍,因為沒別的事情做。
其實昨天也在擦槍,上個禮拜也是,待命班的工作就是無時無刻不停擦拭這些軍中鮮少被使用的槍枝。陳冠偉快速地將槍械以熟練的方式分解,在擦拭薄紙點上幾滴槍械保養液,用桿子夾住紙張往槍管裡面通,裡裡外外擦拭過一遍,這種工作一點也不難,只會越做越無聊。
坐在陳冠偉隔壁的王大少已經打了五次哈欠,眼神迷茫。陳冠偉擦的槍至少還能用,而大少的都是壞的。這說明大少還是個菜鳥,剛來這幾個月只能拿些廢槍,連配額的刺刀都還沒貼上大少的兵籍號碼。陳冠偉比大少多了幾個月的梯數,自然而然其餘能用的槍就落在他手上。
前方一排待久的學長自顧自拿著自己的槍,擦槍什麼的也不管,一群人悶著頭擠在前頭看小電視。軍中收訊不是太好,不時閃花,顏色顯得不清晰,但在這裡,看電視這等娛樂已經是很奢侈的休閒活動啦!大家也滿懂得把握這種時光。
坐隔壁的大少擦槍,頭點著點著又快打起鼾來。陳冠偉立刻出腳踹他的折凳要大少別睡。大少如果真的睡死,班長瞄到心情不好,他們這群擦槍待命兵可就慘了,連坐法不是好玩的,況且處罰完最難受的就是學長們眼神傳來的幹意。
為了不讓他又睡著,陳冠偉開口跟大少聊天。
「昨晚夜哨?」
王大少抱怨道:「昨天文書加班又接洞四洞六,媽的爛哨!」
陳冠偉跟大少聊著天,聊到大少很怕跑步,說起新兵訓練最後跑三千體能測驗時,他跑完突然昏倒,嚇得身旁班長和班兵驚慌找救護車這件事。兩人聊沒多久,又開始擦槍,他們將凳子悄悄往前移,想靠過去跟學長們一起看小電視。
今天電視螢幕很爭氣,一個早上的收訊都算良好。陳冠偉他們擦槍的地點是一間會客室,會客室有著斑駁的牆壁、需要人工排通的公用廁所,還有零星的桌椅和泛黃的書籍雜誌。雖說是會客室但從來沒有發生過會客這檔事。深山野嶺,陳冠偉想,真有人來會客的話想必都不是人吧!軍營好天氣時雖然陽光普照,但一到下雨天或夜晚漆黑一片,實在很難辨認前後左右。
擦了不知第幾把槍,室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這聲音太熟悉,陳冠偉一下就知道是誰。果然他沒猜錯,一個全副武裝的班兵跑進會客室來,頭盔都還沒摘,就在會客室門口喊他的小名。
「阿冠!你有沒有幫我留早上的包子?」
阿冠連頭都不用抬就知道是誰找他要包子,繼續擦槍隨口說:「包子放你的內務櫃。」剛說完,那兵就踏起腳步往會客室旁的寢室走去。他們這些待命班隊的寢室就在會客室隔壁,不到幾分鐘,就看他已經卸下所有上哨的裝備,捧著早上阿冠幫他留的塑膠袋中的包子吃了起來。
他的汗把軍中的軍內衣領口沾溼了一大圈,明明即將入冬,但他卻把袖子捲了起來,似乎最近軍醫通報中的「預防寒流注意身體保暖」這命令跟他無關。他嘴裡吃著包子,露出幸福的表情,坐到阿冠身旁的地板上,想把那冷掉的包子撕一半給他,但阿冠卻打趣地一口往他手上的包子一咬。涼掉的包子,裡頭的紅豆餡在口中味道剛好,阿冠覺得也不算差,好吃。
沒幾口他們就將一袋包子吃得一個不剩。最後一口還在嘴裡,阿冠看到那兵的賊笑。以他們倆的默契,看就知道他藏什麼話想說,阿冠吞下最後一口包子問:「你在想什麼?表情那麼噁心。」
「嘿,我幫你弄到這個。」那兵說完,從自己腳上的毒氣包內,掏出了個全新的海綿墊,阿冠立刻睜大了眼,從他手上拿了過來說:「你哪裡弄到的?營站一直都缺貨說。」
「放假去軍用品店,想到你說你的頭盔裡那海綿墊髒到不行,就幫你買了。」那兵笑著說。阿冠收下海綿墊,不知道是不是賄賂奏效,阿冠覺得那兵今天看起來特別順眼。
正當阿冠這樣想,頭突然被摸了兩把,阿冠立刻抓住那隻手嘖了一聲,罵道:「衝啥啦!」沒想到那兵聽見之後,只是換了另一隻手再摸,阿冠往後閃躲:「你不要亂啦。」
雖然拚命躲,但最後還是拗不過他,阿冠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那兵摸頭。那兵笑笑的邊摸邊說:「你頭髮該剪了吧?那麼長。」
「檢查過就好啦,你才是咧!幹麼都叫髮婆剪那麼短。」阿冠也伸手去搓那兵的頭一下,扯開他的手,吐了句:「別摸了,摸頭會衰一整年。」
「不是三年嗎?」那兵搔著自己的頭說。
阿冠指著他那不停搔頭的動作說:「現在兩年了。」
「欸!」他聽了趕緊把手從頭上移開。
看他犯蠢的樣子,阿冠笑出聲來,剛好前面的學長學弟們看著電視不知看見什麼也都笑了,阿冠跟他看過去,他對前方一堆人圍著的小電視好奇起來,用手肘頂了頂阿冠的腰際,問:「大家在看些什麼?」
「彩妝保養特輯,正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化妝?這不是女生看的節目?」
「誰管化妝啊,當然是看妹啊!」
阿冠回答,手拿著粗布繼續擦槍。那兵也順手拿起一把,有模有樣地擦起槍來,剛進來軍隊時就他教阿冠擦槍的。先將槍口對準眼瞳,瞇起眼,檢查槍管內是否乾淨,拿起通槍工具,對槍管一陣刷通,阿冠狐疑地盯著那兵看,不知他是真的想做事,還是做做樣子。
瞥見他搓了搓自己的小平頭,阿冠真不懂,明明不是新兵了,為何他還是喜歡固定時間剪頭髮?阿冠忍不住也手賤摸了他的頭髮一下。
他的短髮像把小刷子,雖說這樣的形容對他有些抱歉,但摸著摸著,阿冠想起以前朋友家中養的小黑狗,酷似狗毛的短髮,刺在手掌很舒服。
摸得正順手,那兵就把阿冠的手撥開,停下擦槍的動作抗議地說:「阿冠,你這樣我會衰三年耶!」
「我這神手摸不一樣啦!會讓你飄三年。」阿冠亂說一通。
「誰飄?我有做事好不好,哪像你現在只要擦槍。」
「你還有幾天退伍?」
「六十幾天吧?」
只剩六十多天就可以離開這鬼地方了。阿冠不同,離退伍日還有一百多天,來日方長,得繼續跟軍中磨合。
的確,大家都討厭軍營,厭惡義務兵這檔事。阿冠也討厭兵役,恨得牙癢癢,但有時反念一想,等這令他討厭的當兵生活過完後,自己又該做什麼?
找工作升遷?討個女友結婚?然後平穩過一生?
想著想著,他有時也會突然對退伍後的人生該怎麼走而感到迷惘。
「你退伍以後要做什麼?」阿冠問那兵。
「買新衣服。」他說。
阿冠聽見這莫名其妙的回答,忍不住笑。那兵看阿冠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拍拍阿冠的肩突然這麼說:「不然我打退的時候,送你一件衣服。」
「哈,當真?」
「當然。」
「算了吧,你打退時,由我來送你這位學長衣服還比較得體。」
阿冠他們話還沒說完,就見門外班長走進來要待命班集合,一手把電視關了,大家連忙收拾槍械與擦槍工具,跟班長出公差去。
阿冠起身將身旁槍枝清點,兩肩扛起六把槍。旁邊的兵跟他一樣也扛起六把,朝小型的軍械房走去。待命班因為軍事設備不多,只有二十來把的槍與對應數量的彈夾,雖說有實彈,但也只在大門站崗時才會配戴。
放完槍阿冠戴起帽子站在寢室門口,等著剛剛那兵穿好迷彩服,阿冠忍不住數落他習慣很差,脫下來的衣服老是往床上亂扔。以前也因為這樣常被班長記上好多次內務不整,差點被弄到禁假。
「幹!集合是要多久?」
班長怪腔怪調地趕人。他們急急忙忙地往外跑,阿冠見汪謙連軍內衣都未紮好,就拉著他跑出寢室到集合場湊進隊伍尾中。站在他旁邊,阿冠隨手幫他將沒紮進褲腰的草綠內衣給塞好,那兵傻笑小聲地對阿冠說謝啦,然後伸手幫阿冠把鋼盔扣給扣緊,弄好後拍拍頭盔說:「摸頭爽三年。」
「哈,不到一年就退伍了,爽啥小啦!」阿冠被他這話惹笑了。
陳冠偉,中華民國義務役一年兵,連隊上大家都叫他阿冠,而剛剛在他旁邊一直傻笑的傢伙是阿冠在部隊的直屬學長:汪謙,是一開始負責照顧阿冠的人。個性好相處,但說話邏輯常讓人摸不著頭緒,不過相處久了倒也能慢慢習慣。
值得一提的是,連上許多人都會把「汪謙」喊錯,喊成「王謙」。汪謙不在意,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習慣這樣叫了,連長早點名時也有幾次不小心喊錯。
班長帶隊時,阿冠後排的學長跨過他要跟汪謙說話,阿冠身高普通,汪謙和那位學長都高過他半顆頭,即使中間隔著他說話也暢行無阻。阿冠本來想跟汪謙換個位置,讓他們好說話,但汪謙似乎沒看懂意思,阿冠一個閃身,臉就撞到了汪謙背上。
「幹麼?」汪謙看著阿冠問。
「跟你換位置,你們好說話。」阿冠揉揉鼻子。
「真好,你家阿冠就是會替你想,我家那隻直屬現在擺老,都叫不動人。」前頭的學長剛說完,後頭他直屬學弟馬上幫腔:「學長你錯了!他們兩個是夫妻同心,跟我們層級不一樣。」大夥聽了都笑了,連帶隊班長也偷笑,還邊假罵他們:「講什麼東西!這麼喜歡講話就來唱歌。一二、一二、一二、我有一支槍!我有一支槍!一二、一二、預備,唱!」
聽著班長下令,部隊響起了整齊的歌聲。唱完一首〈我有一支槍〉,又唱了首〈老兵〉,最後用唱爛的〈軍紀歌〉收尾。部隊邊唱邊走,路忽然變陡,阿冠環顧四周才發現班長帶他們爬上軍營後方的那塊林邊空地,不知道想要他們幹麼?
阿冠下部隊的連營據點在很偏遠的地區,是個位於山坡地的獨立連隊,離市區遙遠,走下山腰只有一間軍用品雜貨店,那邊才能叫車,沒有公車只能叫計程車。林邊空地,有一個無人使用的老舊倉庫,還有個廢棄的哨點,這破爛的哨點聽說是很久以前因為某件事情而廢棄了。雖然連長說是以前有兵半夜換哨不慎踩滑跌下受傷所以才廢哨,但更多人相信是鬧鬼,傳聞有哨兵曾經在晚上看見女鬼飄過而嚇得精神錯亂。
但不管是踩滑也好,女鬼也罷,汪謙和陳冠偉兩人共同見解為……
不用站哨最爽!
走了一段,阿冠他們才知道來這的用意,前方不知哪來的山頂枯幹摔成好幾段卡在林間坡道上,看來應該是要找人把這些斷了的老樹幹處理掉。
想到得碰這刮人的樹皮,和又重又大的樹幹,大夥不免在心中抱怨連連。
班長拉了拉那值星班臂章,開始指揮他們分隊處理樹幹。而不知班長是有意還是無意,點到阿冠身旁的大少就停下,硬是把他分去汪謙那群學長中,叫他們去處理那卡在遠端角落的枯幹。
阿冠抬頭看,心裡暗罵班長三字經:那卡住的樹幹不就落在鬧鬼哨點幾步路的地方嗎!即使現在是白天,那荒廢哨所還是讓人不想多靠近一步。
陳冠偉隨汪謙和另外兩位學長走,兩位學長中的其中一位,就是剛剛虧阿冠和汪謙夫妻同心的學長。那位學長走到陳冠偉旁搭話,問說上次部隊放假他跟汪謙去哪裡了?怎麼不跟他們一夥人去海邊玩?
兩個月前,這位學長邀請了軍中大夥一起去海灘玩,直說他女人都找好了,跟軍中弟兄保證好玩。現在直虧說那次放假就只有他們兩人沒到,打趣地問阿冠:你們夫妻是去哪幽會了?
「你以為我們不想去啊?」阿冠白了學長一眼。
這位學長當兵前是做夜店的,那次聽說是為了造福弟兄,他約了好幾十個妹去海灘玩過夜,一群幾個月都被關在山中與林為伍的男人們立刻起了色膽,想去放縱一番。而陳冠偉這名健康男子自然也充滿期待,立馬答應,只是當時卻聽見一旁原本也很期待的汪謙,忽然皺眉對響起的手機問道:「媽還好嗎?」
也是那時候,阿冠才知道汪謙他家中爸爸很早就過世了,剩媽媽一人經營日式料理店過活。那幾天剛好汪謙的媽媽生病,但不巧店裡已經有好幾組預約,家裡的小妹只好打電話跟放假的汪謙求救。
汪謙最終因為家裡的因素拒絕了海灘行程。
陳冠偉當時只覺得汪謙的表情好像需要人陪,不知道發了什麼瘋,也跟著放棄與一堆妹調情的機會,拒絕了行程,隨汪謙走下山。
不要說汪謙驚訝,陳冠偉也搞不清楚。搔著頭不知道怎麼跟汪謙說自己跟來的原因,說擔心又覺得害臊,就隨口胡亂說一通。
「我、我想……你可能需要幫忙,就過來了。」
「⋯⋯可是阿冠,你會做菜嗎?」汪謙問。
「做菜?做什麼菜?泡麵我是還煮得滿好吃的。」
汪謙聽阿冠的話愣了一下,最後笑出聲說:「你不用跟我啦,去跟他們到海邊玩。」
聽汪謙這樣說,陳冠偉有點下不了臺,不知道哪來的硬脾氣,不服回說:「看不起我喔!做菜說不定我一學就會啊。你阻止也沒用啦,我就是打定要跟你去!走,去軍用品店叫車。」阿冠撂下狠話,覺得自己像是個笨蛋一樣。
正當他說完轉頭沒走幾步路,一隻溫暖的手臂搭向他的肩膀,側頭看見是汪謙從後方追上他,手搭了上來,臉有些紅,眼神故意看著前方。兩人腳步同調,陳冠偉聽見耳邊傳來小聲的一句:「謝謝……」
「謝什麼啦。欸!有車有車!」
阿冠招手攔計程車,朝計程車跑去,汪謙也跟在後頭跑。阿冠轉頭看向汪謙,思考了一下他剛剛故意不直視自己的表情,到底是在害羞?還是為了讓自己有臺階下?
到了汪謙的老家後,不出所料,在料理方面阿冠就像個廢物一樣完全派不上用場,端端盤子倒是還可以。陳冠偉在店裡送菜時自問自答了幾百次:為什麼我不去海邊虧妹……為什麼我不去海邊虧妹……
在廚房的汪謙喊阿冠,說如果有哪裡不知道可以跟他說,還教他可以快速洗好碗盤的方法,並且不斷道謝。
在幫不了什麼忙的害羞跟逞強心理驅使下,到了客人差不多都走光的那一刻,阿冠終於在汪謙又跟他道謝的時候爆發:「夠了,不要再謝了! 我只是覺得你在軍中也算滿照顧我的⋯⋯所以就……那個⋯⋯其實⋯⋯我也只會洗碗跟端盤子……」越說越小聲,陳冠偉喉頭好像被什麼給哽住,話說不下去。
「你能幫我洗碗跟端盤子我就很感謝了,阿冠。」
汪謙說,一邊拿旁邊的白毛巾擦去身上的汗珠,因為廚房悶熱,他的黑色吊嘎被汗溼得貼身。汪謙將頭上防止汗水滴到菜裡的帽子脫下來,用毛巾胡亂擦著小平頭,一邊單手將腰間繫有店舖名的圍裙脫下,背對阿冠問:「你想吃什麼?忙到現在你應該餓了吧?我煮宵夜給你。」
「不用啦,都煮了一整天,宵夜我們外頭隨便吃就行了。」阿冠才剛說,結果肚子就不爭氣的叫出聲,尷尬地看著汪謙的背影,汪謙轉頭看他,又看看他的肚皮問:「炒飯怎樣?我還滿會做的。」
「欸,等等,炒飯我也會做!」阿冠跟在汪謙後頭跑進廚房。
「真的假的,你不是只會泡麵加蛋?」汪謙調侃他,阿冠哼一聲,惱羞成怒地打開旁邊的冰櫃翻找:「炒飯這種東西我還是會做好不好,傻傻的,你肉放哪啦?啊!這個。」
「那是明天中午要用的啦!別亂翻,我找給你⋯⋯欸!不要翻啦,我會被罵,你給我回上一動!材料我找給你。」汪謙抓住阿冠的身子,把人推到炒鍋前,叫他不要動。把料備好後,整個人站到陳冠偉身旁看著他。
「幹麼?」阿冠不解地說。
「什麼幹麼?看你炒飯啊。」汪謙說。
阿冠喔的一聲,開爐加油,把菜料加進鍋裡炒香。炒著炒著,總覺得汪謙在旁邊盯著自己做飯很怪,陳冠偉想起剛剛幫忙時,端出去給客人那一盤又一盤讓人食指大動的炒飯,隨後又低頭看自己現在炒這什麼東西,根本上不了檯面。
「汪謙⋯⋯」陳冠偉轉頭看向汪謙。
「嗯?」汪謙對阿冠一臉認真的表情感到疑惑。
「你轉過去背對我,不准看。」
「咦?」汪謙沒搞懂,只見阿冠丟下鍋鏟硬把他的身子給轉過去,但汪謙不肯,喊說:「為什麼不能看?」硬要再轉過身。
陳冠偉不爽:「不准看就不准看!再看回連上我就跟班長說你之前上哨睡覺的事。」嘴上這樣說,但陳冠偉心裡卻想:「幹,被你看到我煮的這坨東西,以後我的面子往哪擺。」這種幼稚的羞恥心讓陳冠偉說什麼都不想讓步,就這樣跟汪謙兩個人來回拉扯。
「啊!」
拉扯之間,汪謙突然喊了出聲,指著炒鍋,阿冠聽了後轉頭,就看到整盤炒鍋裡火直往上沖,整個人呆在原地。汪謙趕緊拿起披在身上那白毛巾,握起鍋柄將鍋子快速地扔到洗碗槽裡,大喊關火!阿冠這時才回過神來把火關掉。
最後他們坐在打烊的店裡,吃著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微波香腸炒飯。
吃到一半,似乎擔心陳冠偉心情不好,汪謙突然開口:「那個⋯⋯阿冠,我相信你另一種『炒飯』應該會表現得比較好。」
「⋯⋯你再說『炒飯』兩個字試試看。」阿冠怒到,挖了一口炒飯塞進嘴裡。
「至少不會燒起來。」
「幹,我那種『炒飯』會『慾火焚身』好不好?」
說完這句,他們沉默地互看,不到三秒,兩人都笑了出來。明明是超冷的黃色笑話,兩個人卻笑得像是瘋子一樣。
阿冠把汪謙擦汗的白毛巾丟向他的臉,笑罵說:「笑屁啊!吃飽一起去刷鍋子啦!學長。」
那一刻陳冠偉覺得放棄海灘行選擇來這,似乎也沒有想像中糟糕。
回憶結束,陳冠偉把注意力拉回眼前即將要進行的體力活。一行人走向枯幹掉落的位置,途中一直聽那位學長吹噓他帶大家到海邊玩得有多瘋,汪謙像小孩子聽故事一樣聽得津津有味。另一位也有一起去的學長聽了卻只是小聲對阿冠說:「可以去玩是不錯,不過大夥都在當兵,也不敢真的跟妹來一砲。」
這位學長名叫文博,是位國立研究所畢業的高材生。聽文博學長講到「來一砲」這三個字,陳冠偉想起文博學長好像有女朋友,而且還在大兵日記裡貼了好幾張合照。
看出陳冠偉的疑問,文博學長笑說:「不管有沒有女人,男人還是會想跟別的女生出去玩,你應該也懂吧。」
看來文博學長似乎不把那次背著女友去的海灘行當一回事。
到了枯幹旁,幸運的,這枝枯幹近看沒有想像中那麼粗大,但搬動時還是覺得重量驚人。而且麻煩的是樹幹剛好卡在坡道處,一個搬不好可能就往下滾,壓死人。
汪謙先上去查看狀況,判斷沒什麼問題,遂招手叫其他人上去搬。雖說樹幹沒有很粗,但四個人搬起來還是有些吃力,多虧軍中有操,大家體能不算太差,他們咬牙將樹幹抬回集合處。
而這似乎只是前戲,阿冠和汪謙看見班長又找幾個人跟他上去看有沒有其他樹幹,兩人正想逃,卻一下被點到名,只得不甘願地跟著班長往上走,沒想到還真的有漏網之魚,雖然數量不多,但這些老木塊每個都很沉,班長只好下去多抓幾個人上來搬。
阿冠、汪謙、文博三個人一起搬了兩、三塊枯幹,重量雖沒剛才那根大樹幹重,但斜坡難走。就快搬到底時,陳冠偉腳下突然踩滑,眼看就要往後摔,後頭一個人眼明手快地撐住了他,語帶驚險:「小心啊。」
汪謙整個人頂住阿冠,等陳冠偉穩住身體後,再使勁連同木頭和陳冠偉一起推起,讓陳冠偉重心回復。
三人繼續抬往集合地。集合處到處是大大小小的斷裂木幹,阿冠他們因為連抬好幾次累得氣喘吁吁,最後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猛灌著水壺裡的水,等著班長和其他人下來。而沒被班長領上去的人早在一旁納涼談天,甚至抽起菸來。
看見菸,文博也起了菸癮,加入了癮君子的行列。汪謙不會抽菸,阿冠則是在與前女友交往之後就戒了,加上聽說抽菸會陽痿,所以即便分手之後也不打算再碰菸。
汪謙不抽菸的理由比較妙,說是怕被媽媽罵所以不敢抽,心裡卻又偷偷覺得會抽菸的男人很帥。阿冠聽了好笑,戲謔地對他說:「抽菸怕被媽媽罵,你是哪來沒長毛的國中生?」
「你不懂,我媽兇起來很可怕的。」
汪謙很認真地解釋,阿冠卻越聽越覺得好笑。要說小孩本來就會怕父母,但都已經是二十來歲的成人了,尤其是從汪謙這種個頭高壯的人口中聽見「我怕媽媽罵」這種話,怎麼聽都覺得有種莫名的喜感。
兩人鬥嘴到最後,汪謙似乎打算投降,不想跟阿冠爭論。兩人從初次見面到現在,朝夕相處也半年了,汪謙知道如果要吵架,老是詞窮的自己永遠吵不贏阿冠,索性就閉嘴不說了。
在他們結束了抽菸話題後,王大少走了過來,氣喘如牛滿頭大汗,一看就知道也是被班長抓上去抬木頭的倒楣鬼。
王大少一口把水灌完,坐到阿冠和汪謙身旁,喘著氣問說:「你們沒被抓去搬上面的樹幹?」
「剛剛搬完幾趟,就下來休息。」
「我他媽的!剛剛搬了一塊要七個人才抬得起的主幹。現在,老子我連走回去的力氣都沒了。」王大少喘著大氣看向阿冠,又看向一旁的汪謙,見他們坐在同根枯幹上,突然問阿冠說:「你和王謙會被說像是夫妻,是因為你們倆整天膩在一起的關係吧?」
「⋯⋯隨便你說,反正我們兩個已經習慣被開這種玩笑了。」阿冠說。
「那你們誰是老公?誰是老婆?」大少白目地問。
「怎麼?最近缺砲友欠幹了是不是?」阿冠冷笑反嗆。
汪謙卻思考了一下,看了看陳冠偉,摸摸下巴皺起眉頭。阿冠看見汪謙的表情,無奈地說:「你不會真的在想大少的蠢問題吧?」
阿冠說完,汪謙像是突然想通了,直接回答大少:「我和阿冠都是男的,應該都是老公吧?」
「欸,這樣喔……」這下換王大少說不出話來。
看見汪謙的回答讓王大少吃鱉,陳冠偉大笑。
不只是王大少,連上許多人也都認為阿冠和汪謙兩人有曖昧,雖然開玩笑的成分居多,但就連文博學長也曾打趣地跟阿冠說:「你跟汪謙有時候感覺真的很像同性戀。」事情會傳成這樣,阿冠覺得文博學長這位始作俑者根本得負上全部的責任。
阿冠清楚明白自己只對女人有興趣,男人的裸體讓他性致缺缺。而汪謙更是個光聽到跟女孩出門和情色話題就已經會耳根發紅、純情到不可思議的少年仔,何況這位一直想交女朋友卻又老是落空的小處男,還整天妄想有一天會交到可愛的小女友。
兩個直到不行的直男怎麼會有老公老婆的問題啦。
「我倒覺得阿冠比較像汪謙老婆。」抽完菸的文博學長似乎大老遠就聽到聊天內容,對這邊喊道。
阿冠反駁罵說他哪裡像汪謙的老婆?文博學長搔頭笑著說:「沒辦法,那次是汪謙壓在你身上,你被壓在下面,就注定是老婆的地位了。」
「喔,原來是說那個喔。」聽到文博的話,汪謙想起那天的情形。
「不然還會有哪次你壓在我身上?」阿冠沒好氣地說。
「誰?誰?學長他們誰被誰壓在下面?」
說到這種壓來壓去的話題,大少就起了興致,連忙問文博學長到底是什麼事。大少比阿冠他們晚下部隊,難怪沒聽過這件事。
文博想了想,又噗哧笑出聲,阿冠大概知道他在想到什麼,臉一下紅了起來,一旁的汪謙似乎也跟他一樣。兩人都記起那一晚倒底發生了什麼事。
「哈!抱歉,我又不小心想到你們那時候的對話,誰叫我剛好在床下。」
「到底是什麼啦?」
文博學長的笑聲弄得大少越來越好奇,不停追問,但阿冠不想把這丟臉的事情當故事給人娛樂,只丟下一句:「不要問! 你會怕。」說完打算逃離現場,卻見最容易被套話的汪謙不為所動地傻站著,立即轉身折回,催促他跟著自己走。
「如果兩邊都當老公的話,誰上誰下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汪謙不知道哪根筋不對,還在想老公老婆的問題,阿冠聽了,氣急敗壞地一邊推著他離開大少的視線範圍一邊說:「什麼不重要!那是『捅』跟『被捅』的差別耶!你不懂就閉嘴啦!」
過不久,班長一夥人下來,整隊回連上吃午飯。大少排在阿冠身後,好像已經忘了「上下話題」,跟著大家一起抱怨重得要死的樹幹。
陳冠偉邊聊邊瞄向前方隊伍裡、和文博等幾個學長聊天的汪謙,突然回憶起自己和汪謙被連上大夥稱為夫妻的、那一晚發生的事。
那時候阿冠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菜鳥兵,而他跟汪謙的「孽緣」,就都得要從原本在連上學文書的他,被其中一位長官拉去連隊大門口的待命班那時開始說起……
2 第一口菸
新訓最後一天前,每個新兵都要抽下部隊的籤。
不是先搶先贏,抽籤要按照長官的指示排隊,同時上臺時要喊:「手中無籤,抽籤!」才可以開始動作。
陳冠偉的號碼很後面,輪到他時,籤筒內只剩幾顆籤球在他手裡滾動。
抽完籤,他報上籤號。這不到幾秒鐘的時間裡,決定了往後他的軍旅生涯。
軍中破舊的投影幕上顯示出陳冠偉下部隊的營區,一旁士兵給長官唱名了撥交的部隊,阿冠都還沒聽清楚士兵說什麼,就被趕下臺。下方有個班長將一張寫滿資訊的字條給了他。
而這張,就是讓陳冠偉與汪謙相遇的籤子。
新訓認識的人各奔西東,被分配到各地的部隊。跟阿冠同一梯的新兵阿龐原本新訓時是不同連隊的,也是在下部隊後才認識。新訓時阿龐在二連,阿冠則是兵器連,兩人談起自己連上的趣事,免不了比較起誰連隊操,誰又爽。
今天阿冠和汪謙一起出公差,到連上的倉庫搬東西,碰巧看到又有幾個青澀的新兵下到自己的連隊來,順口聊起他們兩個初次見面的時候。
阿冠說自己還沒到待命班前,完全不知道汪謙是誰,只是很幹自己好好的在連隊上沒幾天,就又被丟到別的地方去。
「新來的都會這樣,剛到部時我也被丟來丟去,帶我的學長鐵仔生氣時滿可怕的,不過熟了以後,才知道他人還滿好的,果然還是要有適應期。」
阿冠和汪謙一起推著推車,推車上厚重的床板一個人推有點吃力,需要兩個人一起才比較好推。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倒認為是因為鐵仔滿喜歡你的。」
汪謙聽了疑惑地說:「有嗎?他對大家不都一樣嗎?」
「你真的很後知後覺。」陳冠偉不想理他,自己換了個話題:「那時候我剛到部,班長帶我過來時劈哩啪啦講一堆,最後只丟了一句:新來的,你還沒見過你的直屬吧?我整個莫名其妙。」
直屬?
聽到班長說,才剛到部隊沒幾天的阿冠對這詞抱著許多疑問。跟著班長搬家到待命班,這調動連自己的床墊都得帶上,東西多到讓陳冠偉無法思考班長的話。
汪謙聽見阿冠提起那個「直屬制度」,說:「喔,以前班長有跟我說,那是山大王連長想的策。」
阿冠聽了點點頭:「我後來才知道,也真虧那山大王想得出來。」
直屬學長學弟制,是阿冠他們山大王連長想的制度。簡單來說,就是剛進門的菜兵交給一位部隊的老兵負責,如果這位新兵學弟做錯事,他的直屬老兵學長就得一起接受連帶處罰。這種方式,讓不希望受處分的老兵會想法子管理新兵,而新兵也會為了做人留給學長一個好印象,自己把皮繃緊不連累老兵。
「那時候帶我來的班長還把你的姓氏叫錯⋯⋯等等?這樣說起來大家到現在還是會把你的姓叫錯,你都沒差?」東西推到了倉庫,阿冠跟汪謙把上頭的東西一個個往裡面丟。
「習慣就好。」汪謙笑笑。
在別人眼中也許會覺得汪謙很隨和,但是每次陳冠偉聽到這位直屬學長這樣說話就有股氣。阿冠丟了一套床單拍拍手,說:「你這人有時候就是太好說話,我認為把別人名字叫對是一種尊重,這樣讓人隨便叫,你不會不開心嗎?汪謙。」
「還好耶⋯⋯」
汪謙一次扛起四套床墊走過阿冠旁邊,往裡面丟。阿冠聽見他這樣說,更火了,忍不住想繼續念念這位老好人學長。話正要說出口,就看到扔完床墊的汪謙回頭說:「不過我很開心,你念對我的名字。」
陳冠偉抱著一疊被套,看到汪謙用憨厚的表情對他這樣說,整個氣也消了。
「幹,話接不下去了啦。」陳冠偉走過汪謙旁邊丟床套,掩飾自己莫名的害羞,他慶幸倉庫裡燈光昏暗,讓他臉上的表情不會無處可躲。
汪謙走到他旁邊,問他:「為什麼接不下去?」
「沒事,隨便聊聊,你那麼認真幹麼?」阿冠說,推了一下汪謙的肩膀。
汪謙肩膀比他更寬,每當阿冠看見汪謙那厚實的肩背,都會懷疑是不是汪謙從小在家裡餐廳勞動所累積出來的,讓他如此壯碩。
看汪謙還是一臉疑惑,陳冠偉覺得好笑,有這種學長也算軍旅生活中的幸運吧。他把一疊床單放到汪謙手上,說:「快搬啦!搬完我們去投飲料。傻傻的。」
「你才傻。」汪謙回嘴。
你直屬好像是王謙,他個性滿好的。
當時領阿冠排待命班的班長這樣說。起初阿冠對這位「王謙」學長既好奇又怕受傷害,想早點探個底。到了目的地,東西丟了便開口問班長他直屬是怎樣的人?
「不是說了麼,你直屬是個好人,跟連上大家都處得不錯,長官也都挺喜歡他的,真要說就是少根筋吧?人有點傻。」
「傻?」
這字成了阿冠在部隊中對汪謙的第一個印象。
待命班駐點處是大門附近,班長指著大門旁的三棟平房對阿冠說:「那三棟由右到左是會客室、寢室、淋浴間。寢室內有小軍械室,明天應該就會把你槍的名牌給黏上。要抽菸到後面垃圾場那裡,別惹事,不懂就問你學長,我剛請人跟他說了,大概等等就會來找你。」
班長說完,拍拍屁股走了,阿冠抬起身上所有裝備,搖晃地走進寢室。寢室中央有張辦公桌,他看見一個戴著藍臂章的下士正低頭寫資料。說是寫資料,不如說是拿著另一張既有資料悶著頭抄寫。
下士察覺到阿冠走進寢室,見他大包小包,不多做思考就問:「被調下來的?叫什麼名字?」
「陳冠偉。」
下士聽了阿冠的名字,將手邊的資料翻開,翻了許久找不著,似乎想重看一次名單再找,但阿冠手抱著成堆東西實在痠痛,有點不耐煩地說:「剛剛那位班長叫我下來的。」
「剛剛那位?不早說!他最喜歡亂拉人補位,難怪這上頭沒你的名字。喔,對了!拉你下來,就表示待命班有你直屬學長在這,你知道你直屬是誰嗎?」
「王謙,我直屬是王謙。」
「王謙的學弟?那你睡王謙旁邊,床位倒數第二個上鋪,內務櫃隨便找個空的用就好。」
終於阿冠進到了寢室。寢室裡很小,只用內務櫃當一條走道隔著,轉個角就看到鐵床舖。阿冠走到下士說的位置,使力抬起身上的被單和棉被往床上扔,在內務櫃和床前貼上姓名條,打理起自己的內務。
套好床單的同時,阿冠見隔壁靠窗的位子扔著迷彩衣褲,本來想說這在軍中好像很正常,但猛一瞧,隔壁床連鋼盔、水壺、軍腰帶都扔在床上,亂七八糟的樣子讓他好奇地想:難不成今天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人一樣被調下來待命班?
弄好內務,阿冠爬下去看那張雜亂床上貼的姓名條,不知是哪位學長心臟那麼大顆。定睛一瞧,名條上歪七扭八的手寫字體,寫著「汪謙」兩字。
汪謙?是班長說的「王謙」嗎?看這位汪謙學長雜亂的內務,又加上班長說的少根筋的個性,真想不出來這會是一個怎樣的學長?
阿冠還在思考,突然有隻手搭上他肩膀,手心不只傳來熱度,還有些溼氣滲進阿冠軍內衣中。阿冠嚇了一跳,連忙轉頭去看,猛然見到一個裸著身體、全身只穿著軍隊配發的白三角內褲、比他高半顆頭的男生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你當時幹麼像個變態,穿著三角褲就跑來啊!」
公差出完,偷溜去警衛排投飲料機時,阿冠一邊回憶第一次看見汪謙的情景,一邊罵他。
「我就想早一點看到自己的學弟啊。」汪謙喝著飲料,將自己的軍內衣撈起來擦汗,露出結實的腹肌,看到這畫面,阿冠又想起汪謙當時對他說……
「你是陳冠偉吧?我的直屬學弟。」
「你是⋯⋯」
面對全身上下只穿白內褲的人跟自己說話,任何人都會先傻住吧。阿冠回過神來,禮貌性地點了個頭,斜眼見那個人溼透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
「剛有人到浴室跟我說我學弟調來待命班了,所以我馬上就跑過來,很高興認識你,我叫汪謙,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汪謙說完伸出另一隻手,想和阿冠握手示好。
阿冠看這靦腆的大男孩學長那麼熱情,有點不習慣,不知該做什麼表示,而且他一直感覺到自己肩膀上那溼透的印子,好似有水珠從汪謙那張大手滑落到衣服上,只得開口對汪謙說:「學長⋯⋯你的手……」
阿冠一說,汪謙才意識到自己把沒擦乾、充滿溼氣的手放在陳冠偉的肩膀上,弄溼了一整片。他急急忙忙放開手,想用手幫阿冠把肩上的水珠拍乾,結果弄巧成拙,越拍越溼。
看見一陣慌張的汪謙,阿冠不免笑了出來:「哈哈,學長可以了,別拍了。」
氣氛突然好轉許多,阿冠跟汪謙握手,將他充滿熱氣與溼氣的手掌握住,跟他打招呼:「我叫陳冠偉,大家都叫我阿冠,學長你要不要先把褲子穿上?不然⋯⋯你內褲的肉色都透出來了。」
汪謙的白內褲因為身體水氣未乾,從白布料中透出若隱若現的膚色,和下體的形狀。阿冠有點尷尬。
但汪謙卻搖搖頭,拉了下內褲,不在意地跟阿冠說:「其實我才洗到一半而已,所以先不穿衣服了,反正等等回去洗還是要脫掉。啊!你還沒洗澡吧?你要快點,不然等下鍋爐的熱水就燒完了。」
邊說,汪謙不知怎麼的又將手搭回阿冠的肩膀,那種溼透的感覺又回來,讓阿冠哭笑不得,只得催這位熱情的學長趕快回去洗澡。
汪謙背對阿冠從寢室跑回淋浴間。屁股上的肉色印子透過白內褲相當顯眼,讓阿冠不小心又笑了。仔細一看,汪謙連藍白拖也沒穿,跑來見他的時候就這樣赤腳跑進寢室,地板上全是他踩過的溼腳印。
「有這樣嗎?」
汪謙聽阿冠說起這件往事,語帶質疑。
兩人喝完飲料才緩緩帶著推車,慢慢將它推回連上的倉庫。
對於剛剛的談話內容,汪謙依然抱持懷疑,好似阿冠加油添醋了很多。汪謙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那麼荒唐的事。
「你不知道喔,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你就沒什麼形象了。」阿冠損他,看見汪謙用那不服的表情盯著他,阿冠就覺得有趣。
不知道為什麼,阿冠看到汪謙總想要戲弄一下,可能是汪謙怎麼弄都會有反應,讓阿冠感到很好玩,也因為汪謙凡事不計較的性格,才能讓他這樣沒大沒小。
「你們兩個幹麼?公差回來不會報告是不是?」
將推車放回倉庫後,阿冠和汪謙立刻被叫他們出公差的班長逮到。兩人都還未開口解釋,就又被班長喚去處理別的工作。汪謙聞到班長滿口的菸味,臉色不太好看。不抽菸的人永遠無法適應抽菸的人身上的菸味,比起曾抽過菸又戒菸的阿冠,汪謙可能永遠都無法適應那菸熏味。
汪謙跟阿冠又被派去幫輔導長處理身心輔導資料。才剛處理不久,輔導長就開會去了,留他們兩個坐在地上看資料。
阿冠分類到一半,就看見汪謙盯著一份資料看,靠了過去,看到那資料上頭的照片,立刻知道為何汪謙會看那麼久。
「這鐵仔喔?」阿冠說。
「嗯,鐵仔鐵仔叫習慣了,現在才又記起他本名叫許偉志。」汪謙說完,默默地把資料放到銷毀的資料袋裡:「我剛剛想到,你跟鐵仔的關係一度很惡劣。」
「有這樣嗎?」阿冠學汪謙剛剛的語調,汪謙噗的笑出來,他拿起一支原子筆在整理的資料上打勾,然後左看右看那支白色的筆,對阿冠說:「欸,你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好像是在這裡……」
「什麼第一次,做愛?」阿冠隨口胡說。
汪謙說:「跟你講正經的。」
陳冠偉表示那麼久以前的事情誰還記得,不想多談。
其實阿冠知道汪謙想提的是哪件事,輔導室和鐵仔,汪謙和他。
這是一段鐵仔學長還沒有退伍之前的往事。
汪謙口中的鐵仔,其實是汪謙的直屬學長。有時候會這樣,前面的直屬學長還沒退伍,直屬學弟就來了,變成如同阿冠和鐵仔這種跨過汪謙的大學長關係。
其實在跟汪謙見面之前,阿冠早已經見過鐵仔了,因為在還沒被派去待命班前,他就是跟著鐵仔學軍中政戰業務的。
因為軍中制度的改變,各個單位都缺人,阿冠被調走時,鐵仔還跟輔導長抗議過。
但鐵仔基本上沒教過阿冠什麼政戰的業務,只是隨便丟了許多資料讓他自己摸,簡單講,鐵仔根本不想教,只想把那政戰工作轉移到阿冠身上。
當阿冠去了待命班後,待命班的學長都知道這人是汪謙的直屬學弟,自然也把阿冠跟鐵仔連在一塊。而這位鐵仔學長的名聲還不是普通的臭,幾乎沒有人要直接找他,還是菜鳥的阿冠只好被當成傳聲筒,當鐵仔知道實情,總會不爽拿阿冠出氣。
這樑子結下了,汪謙知道阿冠跟鐵仔兩人的疙瘩後,遂跑去跟鐵仔談了一下。看得出來,鐵仔似乎對汪謙比較寬容,有一陣子他們相安無事。
真正擦槍走火的一次,是因為一位志願役受訓回來的下士,拗阿冠去跟鐵仔關說他九週沒寫的莒作簿,希望鐵仔向輔導長說看看可不可以網開一面讓他少寫幾篇日誌。文博學長也在場,直接跟那位下士說:「鐵仔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還是乖乖找時間補齊吧。」
當時汪謙碰巧走進來,阿冠便看見文博學長嘖了聲,跟阿冠使眼色。但還是菜兵的阿冠看不懂,就看那下士跑去跟汪謙說要找鐵仔橋事。汪謙答應了,阿冠以為這事情交給汪謙就算解決了。但一旁的文博學長卻看向阿冠,表情不是很好看。
「你要不要廁所?」
文博學長問阿冠,那眼神讓他不好拒絕。當兩人進到廁所之後,文博學長手壓住他的肩,阿冠感覺到肩膀有股力道,文博學長把他拉到角落,低聲說:「阿冠,我不是很喜歡用學長身分壓著人說話,但我提醒你一下,你要多幫汪謙留意一點……」
文博每說一段就用手掌拍阿冠的胸口,每拍一下都能清楚感覺到那力道,就算當時的他再菜,也知道文博學長不是在開玩笑。阿冠納悶不知自己做錯什麼,文博學長見狀,搔搔頭嘆氣,往身後看廁所有沒有人進來,緩緩開口:「你應該也有感覺到,汪謙他就是個爛好人,不太會拒絕,有事沒事就把事情往身上扛,我當然知道這種事情讓汪謙去說,鐵仔那邊罵歸罵但肯定會答應,可是你是他直屬學弟,有這種學長,你就要多留心一點,大家以前因為有鐵仔在都不敢拗汪謙,而等鐵仔退伍以後還有誰能幫他?該輪你這個直屬學弟幫他多留意點了。」
「⋯⋯你是怪我不夠機靈?」
「對,就是這樣。沒看我剛一直對那志願役打太極?跟你使眼色把汪謙帶開也不會,諒你一個新兵我就算了,但菜鳥就要學,不然等出事就不要怪我不提醒你。」文博學長說完朝阿冠的背拍了兩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自故自地走出廁所,隨後汪謙進到廁所裡看見陳冠偉,問說他才跟那志願役說沒幾句話,怎麼你跟文博兩個就消失了?
阿冠說:「沒啦,上廁所尿急。」
「看你跟文博好像很熟,哪時候認識的啊?」
「剛下部隊進來的時候,連上就是他帶我們這梯新兵認識環境。」
「這樣說起來,你們後面進來的新兵好像都是文博帶的,以前我也被派去做過這種事,但是被連長嫌到不行。」汪謙笑說,邊跟阿冠提起剛才那件事:「總之,別擔心,剛剛那志願役學長的事情,我來處理就好。」
「汪謙,那件事還是我自己去找鐵仔說吧。」阿冠說。
「沒關係,我跟鐵仔相處比較久,我去會好說話很多。」
「鐵仔會幹你吧,他現在快退伍了,完全不想做麻煩事,而且他先找上我的,我去說。」
「哈,你幹麼?以前我也沒少被他罵過,鐵仔罵歸罵但不會怎樣,但如果志願役學長叫你做事不處理,我怕你以後在軍中很難過,所以⋯⋯」
「幹你娘!就說我會解決了,你別管啦!」
阿冠打斷汪謙的話,情急之下口氣變得很差。汪謙看著阿冠不說話了,而阿冠自己也嚇到,怎麼會把在軍營外頭的樣子不小心暴露出來。
汪謙難得的沉默,讓阿冠不知怎麼的突然慌了起來。
「我、我不是,那個汪謙,我⋯⋯」
阿冠想解釋,但汪謙卻只是雙手交叉,歪著頭看著阿冠,說:「我不懂,你幹麼一定堅持要自己去?你應該不是很喜歡鐵仔吧?之前也才跟他吵過架。」
「我就⋯⋯啊啊!反正就我去說,你不要管啦!」
汪謙還是一副你何必這樣的臉,陳冠偉忍不住撇過臉去,說:「我只是不想被人說我到處替自己的直屬惹麻煩,就這樣子而已,那個⋯⋯我剛剛不是故意的,我說話有時候比較難聽。」
「難怪你會跟鐵仔吵架。」
「你惦惦啦!」
見汪謙沒有生氣,阿冠鬆了口氣。這個人被自己罵了髒話還不在意,神經到底有多粗?
最後汪謙還是放心不下阿冠,不顧阿冠勸阻,硬跟著一起去找鐵仔。
本來阿冠跟鐵仔就有點不愉快了,那一次的關說,讓阿冠真正見識到什麼叫做待退弟兄最大。果然,覺得這事情太麻煩的鐵仔,把兩個人從頭到腳數落一頓。
當鐵仔罵到一半時,有個人推門進來,是文博學長。他看著飆髒話的鐵仔,一臉吃驚,像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只是拿了包菸在手中對鐵仔晃了晃,說:「怎麼又在罵人,抽菸啦!」
說完關上門,打開輔導長室的對外窗,文博先點一根菸呼了口,然後將整包菸拋給鐵仔,鐵仔單手接住,從菸盒中倒出根菸叼在嘴上,文博走過來幫他點菸。
鐵仔學長一有了菸抽,連罵人都忘了,拿了輔導長的菸灰缸點掉些菸灰,整個輔導長室在煙霧瀰漫下,氣氛緩和許多。
文博看了看汪謙,身上掏出一根要遞給他,汪謙搖頭,文博就問:「你不抽菸?」
「汪謙他不會抽。」阿冠說。
文博聽了喔的一聲,立刻將手上的菸轉向阿冠:「阿冠你總會抽吧?」
「抱歉,學長,我戒了。」阿冠搖搖手拒絕文博。
文博聽了後,把遞向阿冠的菸收回,鐵仔卻一把抓住文博的手腕,把那根菸抽走,不爽地叼著燒紅的菸頭盯著阿冠瞧,一臉覺得這學弟很不識相的樣子,用臺語說:「啊!前輩請你吃菸還個嫌勒,齁你面子不愛就丟啊是不?是不是蛤!」
阿冠聽到鐵仔這樣說,面無表情沒多做反應,懶得跟他吵。突然腰被人推了一下, 阿冠看去,是神色緊張的汪謙,阿冠皺起眉頭,隨後又看見一旁抽菸假裝不管事的文博學長,正用斜眼餘光偷瞄阿冠。
幹!好啦,我這死菜兵認了好不好。
阿冠心不甘情不願地對著正在抽菸的鐵仔說:「學長,對不起我的錯,可是我真的已經戒菸了,不然等我這禮拜放假再買包菸請學長你好不好,當我這個學弟跟你賠不是。」
話說完,阿冠只覺得鐵仔從頭到尾用一種很欠揍的表情在聽他說話。這時鐵仔呼出口煙,把菸撚熄,看著阿冠怪笑了一下,把剛剛那根被阿冠拒絕的菸,放到眼前點燃。
阿冠聞到陣陣菸味,見鐵仔對他說:「你說你戒菸?好,陳冠偉,你只要抽一口這菸,今天這事我就算了。怎樣?學長不為難你吧?」
真不為難,不為難到我都快要飆髒話了。
阿冠看見那燒紅的菸頭,就知道鐵仔存心要玩他。鐵仔早就問過阿冠戒菸的原因,他知道阿冠是因為前女友的事情才不碰菸,現在突然要阿冠抽菸了事,擺明想給人難堪。
事已至此,阿冠不動,鐵仔也不收手,兩個人僵持著誰也不讓誰。
文博想開口勸個兩句,話才到嘴邊,鐵仔甩了個手,要文博別廢話。
鐵仔看阿冠手不動,眼神惡狠狠地盯著他,嘲笑道:「呵,怎麼連學長的菸都可以不抽,我幹麼幫你?要不是看在王謙的面子上,你真以為我會叫你抽菸就算了?你加喀歹欸你。」
「是汪謙。」阿冠終於開口。
「啊?」鐵仔懷疑自己聽見了什麼。
「他叫汪謙,當人學長的,好歹也說對你直屬學弟的名字吧!都快退伍了連學弟的名字都會叫錯,你怎麼好意思說得出口,什麼叫看在汪謙的面子上!」阿冠大聲嗆了鐵仔,鐵仔沒想到阿冠會這樣說,當場愣住。
旁邊突然傳出突兀的噗一聲,鐵仔硬生生轉頭去看,原來是文博手捂著嘴在憋笑。
「笑屁啊!」鐵仔耳根發紅地吼。
場面一時變得很詭異,阿冠眼角餘光瞥到站在一旁的汪謙,頭腦冷靜下來,心裡嘆了口氣,伸手抽走鐵仔手上的香菸。
看著手上還在燃燒的菸,阿冠臉色不好看,雖然不服氣,但說起來鐵仔也沒說錯,自己這硬脾氣,許多事情也是因為汪謙幫忙才得以混下去,破戒這一次,想想也沒什麼了不起。
阿冠將菸放入口中叼著,正要吸進一口,忽然旁邊有個人在他耳邊說:「我來抽吧。」
阿冠愣怔轉頭,映入眼瞳的是汪謙靠近的臉。汪謙的臉離阿冠只有幾公分的距離,阿冠還沒會意過來,菸早就被汪謙給抽走了。
汪謙將菸拿到鐵仔學長面前,對鐵仔說:「學長,阿冠戒菸你就別逼他抽了,你們一位是我學長,一個是我學弟,你說阿冠不抽不給你面子,但這抽了又等於在為難阿冠,那我替你們兩個抽這根菸,應該也可以吧?」
汪謙剛說完,阿冠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話還沒出口,汪謙就已經將菸含進嘴裡,笨拙地猛吸了一大口,下一秒他狂咳起來,被直衝腦門的菸味嗆出了眼淚。
陳冠偉趕緊拍拍他的背,將他的菸搶了過來,忍不住罵:「不會抽還抽!你想嗆死是不是!」
說完,也不管什麼戒不戒菸、什麼不抽的理由了,阿冠將菸就口,吸了一大口吐出煙圈,轉頭跟鐵仔說:「這樣可以了吧!」講完繼續拍著汪謙的背。
他們兩個一下子都抽了剛剛沒人想碰的菸,鐵仔還愣怔著,聽到阿冠這樣說才回過神來。雖然是自己起的局,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一旁從頭到尾看在眼裡的文博,還在偷笑,他走過來跟鐵仔說:「都是你學弟,何必呢,阿冠菸也抽了,你說話可要算話。」
鐵仔瞪了文博一眼,最後沒輒地看向阿冠和汪謙兩人說:「幹!算我敗給你們了,當你們直屬真是衰爆了。」
「第一次抽菸就耍帥抽一大口,然後還被菸嗆到⋯⋯我的學長遜斃了。」
做完輔導長交代的工作,晚飯前又把握時間跑去飄的阿冠,路過吸菸區時,又想起汪謙第一次抽菸的蠢樣,還有汪謙那時候靠得很近的手指,在抽走他口中的菸時碰到了他的嘴唇。
阿冠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小心想起了汪謙手指的溫度。
猛然回神,阿冠皺眉嫌棄地甩開手,覺得自己這樣有點變態,決定去洗把臉。走到了鮮少人使用、連上盡頭的廁所,一進到裡頭就發現有人,就這麼巧,是不知道在幹麼、神情慌亂的汪謙。
「⋯⋯你在幹麼?」阿冠狐疑地看著他。
汪謙手忙腳亂,有個東西掉了下來滑到他腳邊,阿冠好奇地撿起來看,是個菸盒子。
「你的?」阿冠問,汪謙點頭承認的表情帶著尷尬。
「你不會抽菸買菸幹麼?」阿冠好奇地將菸盒還給他。
汪謙拿著那包菸,抽出了一根,說:「大少送的,說要謝謝我上次幫他的什麼事,他都特地買了,實在不好意思說我不會抽菸,所以就想說在這裡……」
「在這裡學著抽抽看?」阿冠說,汪謙聽了害羞地點頭。
「學這個幹麼?對身體又不好。」阿冠說歸說,但還是從那菸盒中掏出了一根菸來,拿給汪謙說:「拿好,我教你抽。」
汪謙接過菸叼在嘴邊,阿冠拿起打火機靠近他的唇,一手遮風,一手刷燃打火機幫他點菸,手指輕擦過汪謙的唇。
汪謙盯著阿冠的動作,嘴鼓起來,把菸吸住。阿冠說,你現在把煙吸進肺裡,不要吸太大口,再慢慢像呼吸一樣把煙吐出來。
汪謙聽得認真,鼓著嘴點頭,照著阿冠說的步驟開始動作……
然後他就嗆到了,誇張地大咳特咳。
陳冠偉面露無奈,看汪謙咳完又想嘗試一次,連忙把菸抽走弄熄,對他說:「你不要抽了,你沒有抽菸的天分。」
「可是你們都會抽,再讓我試一次!一次就好!」
汪謙不知道在堅持什麼,邊說邊掏出口袋裡的菸盒再抽出一根,立刻又被手快的阿冠搶走。阿冠心想這人是不是自虐狂,嗆上了癮。突然靈機一動,拍拍汪謙的肩,神秘地說:「我知道了,你晚上洗完澡找我,我想到一種你怎麼抽都不會被嗆到的菸。」
「真的嗎?」單純如汪謙,馬上開心地看著阿冠。
「真的真的。」阿冠點頭保證。
到了晚上,在待命班洗完澡的阿冠和汪謙到寢室躺著,阿冠嘴邊叼著根「菸」,分給了汪謙一根。汪謙也叼著,他果然沒有再嗆到,但表情很不服氣。
「阿冠,這不是營站賣的香菸糖嗎?」汪謙皺著眉。
「這種菸就不會嗆了,要抽幾根抽幾根,你有意見?」阿冠叼著香菸糖轉頭看汪謙,汪謙聳聳肩,表示不敢有意見。
那一晚兩人一人一包,把兩包香菸糖全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