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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過新年，結識新朋友
以前在學校當老師，過年的時候，喜歡出「新年新希望」這種老掉牙的作文題目給學生寫，現在，七十二歲了，快樂的事情越來越少，過新年，我給自己一個新的功課，想辦法多認識一些新的朋友，免得生活過得太平淡太無趣。
二○一八年一月一日，星期一，因為不必上班的緣故，早上七點多，兒子、媳婦和調皮搗蛋的孫子都還在睡覺，我便打開門，到外面的草坪打算澆澆水，讓院子裡的花草樹木都快活快活。沒想到，看到圍牆上站著一隻松鼠正好奇的看著我。
這隻松鼠我看過幾次，牠住在圍牆那邊的一棵文旦樹上，一大早起來，大概，肚子餓了，要找東西吃。
松鼠是聰明、逗趣的小動物，有緣相遇，就和牠交個朋友吧。這樣想，我對牠笑笑，退後兩步，讓牠放心，知道我沒有惡意。
果然，牠放鬆了身體，慢慢順著圍牆走，一直走到圍牆邊的一棵木瓜樹。回頭看看我，確定我不會打擾牠，才一個筋斗往上翻，跳上木瓜樹，吃起木瓜來。
這棵木瓜樹三年前開始出現在圍牆邊，大概，是我們這一邊的什麼人吃木瓜後把木瓜子往牆外空地一丟，很有趣的，木瓜子慢慢長出葉子又長出身體，等我注意到，木瓜已長得比我還高，開花結果了。
松鼠找到一顆轉黃的木瓜，開口便咬，那木瓜已被牠吃去五分之一，紅色的果肉露出來，看來，挺香甜可口的。
松鼠雙手挖下一片木瓜肉，一翻身，又站回圍牆上，一邊吃一邊看著我，彷彿在說；老先生，木瓜有十多顆，你也可以摘去吃，但，記得幫我留幾顆，讓我好過冬喔。
嘿嘿嘿，我忍不住笑起來。
平常，孫子上幼兒園去，我自己便有比較輕鬆自在的時間，我喜歡去舊糖廠改建成的麻豆總爺藝文中心走走瞧瞧。那裡，樹木多，園區遼闊，每個角落都有過去我帶孫子來玩耍的痕跡，看著看著，讓我心中倍感溫馨、有趣。
那一天，坐在草坪上曬太陽，有一男一女走過來，順手遞給我一本書，說，他們是佛教基金會的人，要送好書給大家分享。
我接過書，看見書名是「菜根譚新解」，很高興，便收下了。
過幾天，把書翻開來讀，發現第一頁空白處蓋有印章，上面印著「安心讀書會」，某某某，還附有電話號碼。
想在新年裡多結識新朋友的我，覺得很稀奇很有趣，便打電話過去。
接電話的是個女人，說她在善化地區主持一個讀書會，大家聚在一起讀好書看好電影，歡迎我也參加成為會員，
抄下讀書會的活動時間和地點，十多天後，我慢慢問路找過去。
讀書會設在一間寺廟的廂房，大概有三十多個人吧，老的、年輕的都有。我找個位置坐下來，這一天的活動是欣賞電影。
「隱藏的大明星」，是印度出品的，敘述一個喜歡唱歌也唱得很好的年輕女孩，因為父親十分討厭她唱歌，把她的電吉他和電腦都摔壞了，無可奈何，她在母親和朋友的協助下，以蒙面的方式透過網路平台，把唱歌的片斷傳送出去，意外的，爆紅成大明星，最後，她在母親和暴力父親離婚時選擇與母親和弟弟住在一起，快樂展開她的歌唱生涯。
下一次再去參加這個有趣的讀書會，大概就輪到我要做自我介紹了。如果，大家知道我一生都在扮演心理諮商的角色，是出版過很多本書的老作家，一定樂於跟我做朋友，樂於與我分享生活經驗吧。想到這種正向發展的結果，我十分高興。
在總爺藝文中心裡閒坐，我最喜歡看到八十六歲的明雄哥用輪椅推著他中風半身不遂的太太出來散步，那是很感人的場景。在離婚率很高的台灣社會，這種感情深厚的老夫老妻很少見了。
有一次，有一隊日本的觀光客來總爺參觀「和風文化展」，稍後，有人到福利社要買台糖的冰棒吃，不知道怎麼講才好，正好明雄哥瞧見了，小時候受過幾年日本教育的他立刻熱心上前與福利社的服務小姐溝通，便順利解決了日本觀光客的難題。
事後，碰到明雄哥，我總和他聊聊日本的文化，聊我去日本旅行的經驗，明雄哥很羨慕我有機會唸書，成為老師。他小時候也很愛唸書，日本老師很欣賞他，一直鼓勵他國小畢業後要繼續升學。可惜，因為家裡實在太窮，所以，國小畢業後，他就到農家去幫佣，慢慢的，先是租人家的農地來耕種，結婚後，夫妻倆拼死拼活的工作，才買小塊農地，又買大塊農地。辛苦一甲子，夫妻倆把自家農地全租給別人種玉米，本想輕鬆享受晚年生活的，無奈，一件意外的打擊，他的太太中風病倒，生活全亂了套。
「一日阿祖」。這就是明雄哥所說的意外的打擊。
明雄哥的女兒經營一家超商，生意忙碌，疏於管教兒子，唸高二那年，兒子就和女朋友發生超友誼關係，使女朋友懷了孕。明雄哥的女兒為此大發雷霆，明雄嫂卻疼愛孫子，勸他把女朋友娶進門，生了孩子再繼續唸書。但是，經營超商的女兒很強悍，堅決反對兩人結婚，在她的主導下，年輕女孩生下孩子，會得到一筆錢，而，小孩子則立刻送人收養，雙方以後不再有來往。
小孩子送人收養前，抱回來給明雄嫂抱抱、疼疼，讓八十歲的她享受了「一日阿祖」的快樂。不幸也在此，小孩子送走後，明雄嫂傷心不已，有一天突然昏倒，就中風了。
我幾次看明雄哥小心餵他太太吃布丁，不免嘆口氣。心想，也許，能夠以阿祖的身份餵曾孫吃可口的布丁，才是她老人家的最大幸福吧。
雖然日常生活中有許多挫折和缺憾，但是，金剛經說得好，「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我們老人家還必須瞭解人生無常的本質，才能逆來順受，平靜的把日子過下去呢。
一月二十日，星期六，節氣是「大寒」，明雄哥戴頂類似小朋友戴的紅色圓形帽來總爺藝文活動中心，看到我，他立刻原地踏步有模有樣唱起歌來，逗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為他大聲拍手叫好，連他太太也歪著臉吃吃笑起來。
「我小時候唸書的成績還不錯，如果，當年能繼續升學，說不定後來也能夠當一個老師，現在退休了，也能夠像你一樣靠退休金安心過日子。」明雄哥得意的宣佈。
「看得出來，你是很聰明的人。」我點點頭。
「小時候背過的『三字經』，我現在還會背呢。」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習相遠。
…………，
苟不教，性乃遷。
…………，
明雄哥是用台語背的，那模樣也莊嚴也逗趣，真真厲害。
「大寒」的日子，三個年紀加起來超過兩百四十歲的老人在寒風裡苦中作樂，值得記上一筆。
2不知老之將至?
孔子是偉大的教育家，也是有成就的政治家，年輕時候周遊列國，到處宣揚他的種種理想。晚年，他回到自己的故鄉，忙著講學著述，精神奕奕，從不厭倦，所以，他自己說：不知老之將至。
我們平凡人，沒有孔子的偉大事業，也沒有他的高尚心靈，年過七十歲以後，身體衰弱病痛，不免意志消沉，常常覺得好日子不多了，確確實實的要發出感嘆：人老囉！
大詩人余光中，二０一七年快結束時以九十歲高齡往生，他的女兒在報紙上發表他一首詩，題為「半世紀」：
半世紀前誰不曾年輕
誰不曾，高談卡夫卡卡繆
排排坐在咖啡館
齊齊嗑嗑吃果果，
誰不曾……
譯一段半段海明威，
讀一本半本川端康成
……
半世紀後再見面……
髮色是由灰而白，髮觀是由稀而禿
病情是因人而異，對他人也說不清
話題則從內科到外科，醫生則西醫到中醫
你訴你的高血壓
他訴他的類風濕
我害我的青光眼
……
真離不了的，是醫院和藥瓶
結論是：「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
真相是：步步為營絕對不能夠跌跤
一生足成終身，不，餘生之恨。
余光中這首詩讓我感慨良深，我因此在敬拜神明菩薩時一定加一句：請保佑我該死時死得快，不要太痛苦。
最近去醫院看家醫科的醫生，拿高血壓的藥，他曾勸我做一次血液檢驗，事後，根據檢驗結果，說我有一點高血脂，便多開緩解高血脂的藥要我每天服用。回到家，我卻把對付高血脂的藥全丟進垃圾筒。我是這樣想的，每天服用高血壓的藥，是擔心血壓突然飆高，腦中風癱瘓，會拖累兒子和媳婦，要麻煩他們照顧我。至於高血脂，可能造成心肌梗塞而死，正好痛一下，死了，不就解脫了，有什好怕的？
金剛經說：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讀到這些句子，我真羨慕那些得道高僧有智慧有勇氣看破生死難關，身體形相的消失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有一天下午，就讀幼兒園大班的小孫子回到家，高興的吃著我買的加蛋的蔥油餅。突然，他抬頭問我：「阿公，你今年幾歲？」
「七十二歲。」
「七十二歲，是老人嗎？」
「沒錯，是老人了。」
「那麼，你快死了嗎？」
我一愣。這小子，平時調皮搗蛋的看起來很有趣，卻突然問這一個死亡的問題，很突兀呢。繼而一想，他外公七十六歲那年死了，他現在已經在幼兒園念大班，除了會寫名字外，還熱衷於加法和減法。七十六減七十二，剩下四，數字不大，由此推論，他猜想到我大概也快要死了。看來，還有一點小聰明呢。
我苦笑，點點頭。「好像快要死了。」
「你死後要去那裡？」
我摸摸下巴的白鬍子，看看窗外。「大概會去天上的星星裡吧。」
「喔，很好，等我長大了製造一個很會飛的機器人，我就可以坐在他上面讓他載我去看你了。」
我笑了，真希望他能一輩子記住我這個很疼愛他的阿公，便說：「你來看我，我就買你愛吃的蔥油餅給你吃」。
小孫子也笑了，然後，他很認真的說：「阿公，那時候我長大了，很會吃東西，你要記得買很大張加兩個蛋的蔥油餅。」
時代在變，風氣大開，古人很忌諱的死亡事，現在好像可以輕鬆談論了。
我在報上看到一件很有趣很有意思的事，根據苗栗縣記者黃瑞典和胡蓬生的報導，「仁德醫護管理專科學校」的生命關懷事業科學生，畢業前有一個必須通過的體驗，要穿上壽衣寫了墓誌銘，而後，躺進棺材裡一段時間，才可以拿到畢業證書。這樣的體驗，當然有助於日後投入禮儀師工作時面對死者家屬會有更多同理心。
輔導老師表示，學生們面臨生命的最後一刻，會想要對那些人道歉、道別，把這些話寫在遺書和墓誌銘上，可以好好懷念這一生。
許多和我年紀差不多的老人也會去「仁德醫護管理專科學校」體驗死亡課程，躺在棺材裡，立刻湧出很多情緒，包括對父母、孩子或配偶的不捨，常常會崩潰大哭，事後，稱讚這是很有意義的生命教育。
這件事情可以證明，知道自己老了，對凡夫俗子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會懂得珍惜時間，與家人好好相處，化解誤會，不留下任何遺憾。另外，如果有能力，便做志工，行善積德，有財富，則救濟貧苦和弱勢，照顧更多的族群，這樣才無愧於父母賜給我們的寶貴生命。
有一個七十出頭的老醫生，賺了很多錢，兒孫成群，卻不知感恩惜福，反而飽暖起淫心，看上診所一個三十歲尚未結婚的護士，要她當他的秘密情人，無奈，護士不理會，沒有任何反應。老醫生以為錢可以打動人心，便找機會帶護士去賣車的地方，要她自己挑選一輛百萬元的休旅車，做為認真工作的獎賞。然而，護士擁有車子後，只跟老醫生出外吃吃飯散散步，頂多牽個手而已，絕不跟他上旅社去偷情。老醫生惱羞成怒，一狀告上法院，說護士欺騙他的感情，要那個離職的護士還他百萬元休旅車。法官判下來，說老醫生送人家車子是心甘情願的，雙方並沒有言明要有姦情為前提，所以老醫生破了財，又被人家恥笑，成為熟人間的大笑柄。這樣的老人實在是有夠糊塗的。
我做了一輩子心理輔導工作，深深體會到，「家和萬事興」，人生最大的幸福不是擁有權勢富貴，而是與家人關係融洽，精神愉快。尤其，人到了老年，病痛可憐時，如果平時與家人和睦感情好，得到家人的照料與陪伴，那種幸福的感覺是最棒的。
美國有一個參加過越戰的老兵，八十多歲病倒下來，已經癌症末期的他，卻有一個大大的心願，希望有朝一日能去電影院看一次「星際大戰」完結篇，「最後的武士」，他的女兒一直很孝順他，得知這件事，便在臉書上透露這件事，懇求大家想想辦法幫她老父親順利達成心願。
孝女的呼喚引起很大的迴響，當地的消防人員出面，把這個癌症末期的越戰老兵從醫院裡抬上救護車，護送他進去戲院，看了他最喜歡的那一部電影。
越戰老兵不久往生了，可以想像，臨死前他的內心多麼感激、幸福。身邊有一個孝順的女兒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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