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次日，莫南成十點就招呼著退房。
這次來參加他生日的都是大忙人，有的還得趕回晉城開會。
易冉打了個哈欠，「成哥，不然你們先回去吧，我再睡幾個小時，自己訂機票回去。」
「上飛機再睡吧。」莫南成四處張望，「你哥呢？」
「啊？不知道，你沒看到他嗎？」易冉問，「他從來不賴床的。」
易琛把行李箱扣好，立在腳邊，最後去看了眼臥室裡的人。
裡面的人還在熟睡，空調開得不強，他整個人裹在被子裡，只露出一張臉蛋。
就算是喝醉了，他的睡姿也一樣很乖，昨晚是什麼姿勢現在仍是什麼姿勢，一側頭髮已經被壓得慘不忍睹。
易琛拉起行李箱，轉身出了房間。
半晌，他又折回，把客廳的窗簾關嚴實，這才再次離開。
「來了！」莫南成正準備打電話，就見要找的人從電梯裡走了出來，「走吧，把房卡給他們，他們自己會退。」
「等等。」
易琛手上空空，哪兒有房卡的影子？
他走到櫃檯，語氣自然，「2311房，多住一天。」
櫃檯一愣，忙點頭，「好的。」
莫南成聽見了，先是驚訝，然後把人拽到一邊，低聲問：「……怎麼回事？你把人折騰得起不來了？」
易琛片刻才明白過來，對方的「折騰」是什麼意思。他道：「說了只是朋友。」
易冉湊上來，「什麼朋友啊？哥，你續房做什麼，還要在這留一天？太好了，我也特睏，反正剛好兩間房，你給我蹭一間吧。」
「不留，一會就走。」說完，易琛又走到櫃檯前，「中餐和晚餐都按時送過去，按兩聲門鈴，沒人開就算了。」
「好的。」
「送一套新浴袍和毛巾過去。」飯店的東西都髒，他們每次住，都直接讓飯店拿還未開封的。
「好的。」
「飯後水果和甜點別漏了。」
「……好的。」
易冉聽著聽著，清醒了。他問：「成哥，這他媽……怎麼回事啊？」
莫南成嘖嘖道：「還能怎麼回事，房間裡還有人睡著唄。」
易冉斬釘截鐵：「不可能。」
「我稀罕騙你？」
「……」易冉一驚，「真的假的？你親眼瞧見了？」
莫南成道：「瞧是沒瞧見，聽見的。」
聽見了？
飯店隔音這麼牛逼，這都能聽見？
大清早的，這麼多個炮彈一下丟在了易冉腦裡，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先驚訝哪一個。
「那人你認得嗎？」
「不認得。」莫南成道，「就昨晚，他不是折回酒吧了嗎？估計是從裡面接出來的人。」
「不是吧，這小地方的酒吧裡還有我哥認識的人……」
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易冉生生止住了。
……別說。
還真他媽有。
◎
喻延從未想過，他居然有一天會被自己熏醒。
具體情況是，他睡覺時終於翻了個身，把臉給悶到被窩裡，身上的酒臭味堆積了一晚上，可以算是一場生化危機了。
這下可好，求生欲使他瞬間騰地坐起了身，幾乎是一瞬間就清醒了。
才清醒沒兩秒，他再次陷入懵逼中。
腦中不外乎就是三個疑問──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麼？
他想了近十來秒，才好不容易把第一個問題給解了。
頭疼得難受，他掀開被子起身，重新打量了一遍周圍的環境。
他昨天去參加同學聚會，跟李航吵了一架，然後跟同學們喝酒。
……再然後呢？
門鈴聲響起，他收回思緒，先去開了門。
服務生站在外面，手邊是餐車，上面擺放著精緻的餐點。「中午好，您的午餐送到了。」
喻延盯著餐車看了幾秒，心疼得不行。
光想想也知道，大概是昨晚他醉糊塗了，同學們不知道他的住址，直接把他搬飯店來了。
收下餐車，他坐在沙發上，又把整個房間環視了一遍，心裡越發肯定──
一定是李航把他送來的。
除了李航，他想不到還有誰這麼恨他，把他送到這一晚上起碼四位數起跳的飯店裡來。
他走回臥室，從床上找出自己的手機，一看就傻了──
整個螢幕上塞滿了未接和未讀訊息，上面明晃晃一行數字：12:03。
！！！
他剛剛就覺得哪裡不對，現在回想起來，服務生說的是「午餐」而不是「早餐」……
他趕緊打開直播間，果然，上面飄著不少彈幕。
【十二點了，我窗臺上的花都謝了，我等的人還是沒有來。】
【這主播有點名氣後就飄了，以前多準時啊，這幾天三天兩頭請假。我去看別人直播了。】
【我日！來了來了！主播進直播間了──】
喻延發了條彈幕道歉，然後把直播間名改成了「下午三點開播，發紅包致歉……」，再去微博也請了個假之後，才給盧修和回電話。
「我日兄弟，我以為你失蹤了！」盧修和激動得不行。
「……我沒事。」喻延走進浴室，打開水，調了調水溫，「昨天同學聚會，喝多了。」
「你現在在哪呢？昨天的事，你知道了嗎？」
喻延一愣，「什麼事？」
「就，有個主播，實名去把老鼠給舉報了。」
「……舉報什麼？」
「舉報他買水軍給自己衝熱度，還找人專門去黑其他主播！」
喻延很鎮定，「這件事啊……」
「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我之前就猜到了。」喻延試了試水溫，「回去再說吧，我先洗個澡。」
掛了電話，他打開微信，剛想問問舍長昨晚的情況，就見螢幕跳出一個群聊訊息。
他打開，上面就是一行白字──
【你被「李航LH」移出群聊】
「……」
都是成年人了，這人怎麼還這麼幼稚。
他心裡毫無波瀾，從微信裡翻出李航來，用紅包系統試了一下，果然，對方把他踢出班級群組，卻沒有把他拉黑。
要說李航為什麼從來不刪他……估計是擔心自己看不到他的朋友圈吧。
喻延每個節假日幾乎都是在李航的朋友圈裡周遊四方的，今天跑車明天派對，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他乾脆俐落地把對方拉黑，然後才翻出舍長的微信來。
喻延：舍長，昨天我喝醉了，麻煩你們了。是誰送我來飯店的？押金是多少，我轉給他。
發完這句，他便把手機放到一邊，轉身進豪華大浴室洗澡去了。
錢花都花了，他也只能躺平享受了。
洗完澡出來，他拿起手機看了眼。
舍長：沒事，是我的鍋，早知道你這麼不禁喝就不灌你了，沒不舒服吧？
舍長：昨晚是你朋友送你回去的啊。
喻延用浴巾揉了揉頭髮，把上面的水珠擦乾，回覆：哪個朋友？
舍長：你微信聊天置頂的那個人。
哦。他微信置頂聊天的人。
他微信置頂聊天是誰來著？
喻延關掉對話方塊，抬眼一看。
黑夜圓月頭像靜靜地看著他，他們的對話還停留在昨晚十點十四分。
他凝固著原先的姿勢，半晌才回覆：不可能。
舍長：啥？就是你微信置頂那個，昨晚維子親自看了你手機。他說之前就約好了會來接你，我們就讓他把你帶走了。
喻延：……
浴巾從他頭頂滑落，他傻了半天才關掉舍長的對話方塊。
是１把他送來飯店的？
不可能，１不是滿陽人──
但１在出差。
「……」
喻延覺得自己心裡的某塊次元壁現在正以龜速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破裂。
他點開和１的聊天框，發現後面幾乎都是對方發來的訊息。
１：酒吧比較亂，早點回去。
１：回去了嗎？
１：。
他內心掙扎了許久，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倒是快點想起來一些啊！
別說，還真給他敲出了點記憶來。
他昨晚，好像還吐了。
抱著馬桶，蓬頭垢面，面目全非。對身邊的人卻是一點印象都沒了。
冷靜，先冷靜。
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１出差的地點剛好是滿陽，晚上還剛好來夜店放鬆，最後還剛好碰到喝醉的自己？
而且他離開時，其他同學一定也帶了些醉意，沒準只是起鬨──比如置頂聊天是誰。然後今早起來記岔了？
喻延在心裡安慰著自己，戰戰兢兢地把午餐吃完，然後趕在兩點退房時間之前下樓結帳。
「您好先生，您房間的帳款已經全部繳清了。」
「……」喻延問，「我能問問，是誰付的錢嗎？」
櫃檯小姐搖頭，「不好意思，我上午沒有值班，不太清楚。」
「那辦理入住時的身分證……能告訴我上面的名字嗎？」
「抱歉，這是客人隱私。」櫃檯小姐在電腦上一頓操作，「先生，您的房間還預定了甜點、晚餐和我們飯店的水療SPA，如果您現在退房的話，這些項目我們是不會退款的。」
「……」
計程車上，喻延表情凝重，手裡攥著手機，心裡止不住地怦怦跳。
許久之後，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打開手機對話方塊──
另一頭，易琛手裡捏著某位小主播的個人檔案。
這還是他頭一回，因為私事查閱員工的檔案資料。
一吋照片上的人比現在看起來還要稚嫩一點，旁邊躺著兩個字：喻延。
怪不得每次聊到延延的時候，小主播都會臉紅，眼神還會不自覺亂飄。
小主播喜歡他。
易琛捏了捏眉心，難得有些懊悔。他當時只是隨意起的名，沒想到居然無意間就把人給撩撥了一頓，加上是在網路上，他有時說的話也確實比較隨意。
他很欣賞小主播，可愛，努力，上進，脾氣好，有底線。閒暇時，他非常願意去和這樣的人接觸，會讓他感到放鬆和自在──他很喜歡這樣的朋友。
可惜了。
從小到大，仰慕他的人不少，男女皆有，他拒絕的方式也很簡單，就是疏離。
不理會就好了，對方主動累了，自然會放棄。
易琛想著，把這份檔案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櫃子裡。
兩分鐘後，手機響起。
小主播：１……你現在在哪？
易琛心上一跳，秒回了個地點定位過去──
小主播：哦哦，不好意思，我昨晚喝多了，所以才沒回覆你……你什麼時候回的晉城啊？
１：昨晚。
小主播：！！！真的嗎？？
１：嗯，怎麼了？
小主播：我朋友說，昨晚是你把我送回飯店的，嚇死我了……應該是他們喝醉記錯了……大中午的給你發訊息，沒打擾你吧？
「……」
１：沒有。
１：你剛剛說你喝多了？現在還好嗎？
小主播：還好，就是頭有點疼，今晚再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
易琛鎮定自若地找出剛剛收藏下來的幾篇文章。
１：【微信文章：宿醉後第二天吃什麼比較好？】
１：【微信文章：這萬惡的「酒桌文化」！】
１：【微信文章：震驚！事關人命──這兩種酒千萬不能混著喝！！】
喻延重重地鬆了口氣。
還好，他抱著馬桶吐的樣子沒被１看見。
想到這，他又不禁愣了愣。
……他其實也不是特別注意形象的人啊？
既然不是１，那到底是誰把他送到飯店的？還把錢全都付了。
想了半天，無果，又被班級群組踢出來了，沒處問。他想了想，跑去朋友圈難得的發了條動態。
【昨晚是誰把我送到飯店的，私聊一下我謝謝！】
回到家，他看到１發來的幾篇微信文章，總有種在和喻閔洋聊天的錯覺。
他沒忍住，連回了好幾個哈哈哈哈過去。
１：笑什麼？
喻延：你發這個，我總覺得特別違和。
１：……裡面內容我看過，辦法都很有用，你如果難受的話可以試試。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１回覆的速度變慢了許多，興許是開始工作了吧。
喻延回了個「好」字，車子驟然停下，司機回頭道：「到了，小夥子。」
喻延付錢下車，上樓之前還順手買了份酸辣粉。
飯店裡的東西貴就罷了，量還少，味道也沒有樓下十二塊一份的粉好吃。
回到家已經兩點半了，他打開電腦，沒急著開播，而是先開了微博。
之前發出去的請假微博此時已經有兩百多條評論，他吃著粉，一一看完後，挑其中幾條回覆過去。
四十五分，他調試好直播設備，正準備開播，QQ就響起來了。
團團：來了老弟？
喻延：……來了。
團團：微博貼吧直播間都要爆炸了你才來，錯過多少場大戲呀。
喻延：老鼠的事？
團團：他一個人哪有這麼大的本事？有個新人主播，叫Hudy，你知道吧？
喻延回了個「知道」。這個Hudy也是他們主播扶持計畫中的一位新人，資料一般般，剛開播的時候人氣連喻延都趕不上，更不用說天天發紅包的老鼠了。
團團：Hudy其實是羊羊招來的小主播，專門培養起來參加這個活動的。但羊羊這人吧，比較規矩，不像香蕉那麼髒，讓他憑本事拚搏唄。結果最近Hudy找人查了幾個駐紮在他直播間的黑子IP，發現全是老鼠直播間的獻星者，再順著查下去，把老鼠幹的破事全翻了，還查到了香蕉黑其他主播的瓜……現在已經變成星空TV大主播之間的鬥爭了。
羊羊也是一位PUBG分區的紅人主播，喻延一眼掃過去，看明白了。
喻延：官方介入了嗎？
既然都實名舉報了，那這事肯定得由官方出面。
團團：才過去一晚上，官方反應沒那麼快的，估計也想不到這兩個會突然撕起來吧。你直播的時候記得小心點，官方沒給出通告之前，別亂說話，省得被帶節奏。
喻延應好，逕自開了直播。
團團會特地來叮囑他也不是沒有道理，剛開播，彈幕上就飄起了其他主播的名字。
【老鼠倒啦、老鼠倒啦！大快人心！！】
【昨晚圍觀了整個事件，合理懷疑小言也是這件事中的受害者之一！】
【你們有病？跟這主播有什麼關係？而且官方公告還沒有出來，麻煩不要蹭熱度行嗎請假主播？】
【哈哈哈哈哈請假主播，我嘯了，你看看你，不好好直播，被黑子抓到黑點了吧。】
「我枯了。」喻延笑了聲，打開遊戲，「抱歉今天來晚了，實在是有些不可抗的原因。下午三點十五分開始抽獎，抽三波，一波五個一百元現金紅包吧，比較窮，你們也別介意。」
【什麼不可抗的原因？】
喻延實誠道：「睡過頭了。」
【？】
【OK，你好看你怎麼樣都行，反正我他媽也捨不得罵你。】
【大家也別太過分行吧，小言之前每天直播十二個小時，確實很耗精力的，現在只不過請了三次假──你這個月都請三次假了？！】
開直播這段時間，喻延已經練就了忍者神功，彈幕上不論怎麼笑他，他都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直接開了把單排。
進入素質廣場，他打開１剛剛發來的其中一篇微信文章，然後按著上面說的，去美團（美團：美團網，為一購物網站。）訂了一份綠豆甜點。
第一局遊戲他直接落在拳擊館，落地後迅速左右看了看。
地面上空空如也，連把小手槍都沒有。
他又走了幾步，一眼看過去，這一層居然一把槍都沒。
【拳擊館都找不到槍？？】
【太非（太非：運氣太差。非，非洲人，網路用語，形容人運氣太差或太窮。）了吧，建議卸載遊戲。】
喻延也有些驚訝。拳擊館在沙漠地圖裡已經是很肥的區域了，沒道理一層樓沒有一把槍。
「不對。」走了兩步，看到其他同樣赤手空拳的敵人，他道：「一道槍聲都沒聽見。」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弩弓，裝上箭，蹲到某處，終於確認，「遊戲出BUG了，這局遊戲……沒有刷槍。」
彈幕裡立刻刷出了一陣問號。喻延倒鎮靜，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這遊戲BUG太多，他還遇過整個地圖只刷車的。
「給你們表演一把無敵大弩。」喻延說著，直接開了一個競猜。
「能五殺」和「不能五殺」。
競猜介面跳了出來，彈幕裡吵得熱熱鬧鬧。
【弩箭五殺？主播是不是有毒哈哈。】
【我壓能，沒槍的話，弩箭就是最牛逼的武器了，兄弟們跟我！】
【大家別信上面，絕壁是官方的托（托：幫腔者，帶人入局的人。）！弩箭很難操作，箭也有限，主播能活著跑出拳擊館就不錯了，我梭哈不能！！】
在眾多彈幕中，喻延一眼就從彈幕助手裡看到那一行白色小字。
【１進入了直播間。】
【１老闆來了！】
【主播打完這局跟老闆開四排？缺隊友嗎？大學畢業的那種。】
喻延道：「１……」
他話還沒說完，彈幕上再次跳出來──
【１離開了直播間。】
「？」
他閉了嘴，繼續玩遊戲。
拳擊館裡就刷了喻延這一把弩，他射了兩箭，乾脆俐落地把離他最近的人給爆了頭，然後蹲下來用拳頭把人掄死。
【１進入了直播間。】
喻延盯著助手看了幾秒，果然，緊跟著又──
【１離開了直播間。】
「……」
【？？？什麼情況？我都要被老闆這進場動畫卡死了。】
【怎麼，是你們倆之間的新情趣嗎？】
【為了吸引主播的注意力，老闆真的是無所不用其極，太甜了！】
喻延把對方盒子裡的藥舔完，想了想，「可能是網路太卡了？」
【１進入了直播間。】
星空TV裡，普通觀眾進出直播間是沒有提醒的，只有在直播間裡消費兩千以上的老闆才會有這種待遇。
觀眾們只看得到他一進一出的系統提醒，不知道當事人其中糾結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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