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條微博奇怪的地方很多，最奇怪的要數發博人──周米娛樂。
這名字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所謂的電子競技俱樂部，反倒像是經紀公司之類的。
果然，熱評下很快就出現質疑。
【你一個娛樂公司在這瞎比比啥呢……】
這會微博才剛發，下面評論稀少，這位回覆的網友也只是當吃了個假瓜，隨手評論了一句。
沒想到沒幾秒，竟然收到了回覆。
【周米娛樂：我司更改過公司名稱。】
這回覆隨便又敷衍，水友們仍舊沒上心，就當做是個笑話看。
【改名連公司性質都改了？那你們公司挺隨便啊？】
【哈哈哈不知哪來的十八線小公司，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我去查了一下，這公司現在名下就四個藝人，全都在娛樂圈查無此人，只有一個正兒八經演過戲……這娛樂公司確定不是在開玩笑？給你們個建議吧，想碰瓷，碰大流量去啊，肯定能上熱搜。】
【這主播名字好眼熟，最近是不是在直播間挺火的啊。】
誰想，當天下午，周米娛樂官博突然又更新了一段影片。
是一個男生正在打電動的影片。男生穿著一件紅色圓領長袖，剪著一頭乾淨的碎髮，因為年紀小，五官還沒長開，不過一眼望去依舊乾淨帥氣。
影片裡，旁邊的人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只聽他笑了一聲，說：「嗯……沒練多久。」
「昨晚又沒睡吧？」
「在沙發上睡了一小會。」
「得，年輕人就是虎。」那人站起身，拍拍男生的肩膀，「好好練，我們戰隊就指望你了，哈哈。不過還是要注意休息，打完這把去睡一下。」
「好，」男生雖是應了，但顯然沒把話放心上，「謝謝六哥。」
影片到這戛然而止。
短短二十來秒的影片，反響卻比上午那個公告大得多。
微博真正火起來是在晚飯時間過後，也是直播間人流量的最高峰。
彼時喻延正在打決賽圈，他們隊伍只剩兩個人，而另一個隊伍仍是滿編隊，氣氛緊張。
喻延聽到一陣爬行聲，立刻道：「有個人在我臉上。」
隊友：「來了，給個座標。」
喻延說：「大概……」
彈幕就在這時，突然跟約好了似的在刷同一件事情。
【小延，先別玩遊戲了，快看微博！】
【有個公司說是你前東家，說你違約，要告你……】
【我也看到了！叫什麼周米娛樂的對不對？肯定是假的，小延沒打過職業吧？？？】
喻延說的話也隨著這些突然洗版的彈幕中斷了。
「兄弟，我沒看到啊，在你附近嗎？兄弟？」隊友急道，「給個位置兄弟。」
喻延回神，看到慢吞吞爬到自己臉上的人，快速開鏡對著草叢掃射。
擊殺訊息彈出，他語氣如常：「不用來了，我殺了。」
彈幕上越刷越烈，水友們激烈討論著，可以看出微博上已經熱鬧到什麼程度。
【這是又有人帶節奏來了？】
【說別人帶節奏，那主播倒是給個準話啊，沉默是啥意思？】
「大家別吵。」喻延道，「這局遊戲結束，先暫停吃個飯。今天我還沒看過微博，不太瞭解情況。」
這局順利吃了雞，喻延拿起手機看了眼，這才發現上面已經被訊息塞滿了，都是好友發來問情況的，團團和露露甚至也發了訊息過來。
其中盧修和說得最多，整個螢幕都被他的訊息占滿了。
喻延給他回了一句沒事，然後點開了微博。
這個時候，周米官博已經更新出第三段影片了。
喻延沒急著點進去，他看著這幾段影片的封面，一時間有些恍然，那些原本以為已經過去了的往事霎時間全都湧了出來，裡頭還摻著當初決定投身電競職業的那股熱血和期盼，搞得他頭腦發疼。
他舔舔唇，抬手把麥克風關了，打開影片。
前面兩支影片都是訓練日常，好像是當時的生活助理拍的，說是等他們奪冠之後，可以做成非常有意義的紀錄片。
光是這兩條，可能水友們還沒那麼激動。
最後一條，赫然是喻延在打比賽的影片。
這比賽是在盧修和家開的網咖舉行的，當時網咖剛開業，為了名氣，盧父砸錢舉辦了不少活動，這場比賽就是其中之一。
這場比賽喻延記得，因為這是他唯一一次順利拿到獎金的比賽──當時盧父直接把獎金給了他，讓他跟幾位隊員分，管理那邊也就沒好意思再找他要去。
足足五百，改善了他那一個月的伙食。
他往下滑動，瞧見評論已經有好幾千了。
【雖然很模糊，模樣也變了一點，但我覺得真是yanxyan本人。】
【就算是又怎麼樣，不正好說明小延真有這技術，打了那些黑子的臉嗎？】
【這樓裡腦殘粉真多。知不知道違約多嚴重？而且還說明了主播沒有什麼契約精神。】
【一個國中畢業的小混子，你還期盼他多有契約精神呢哈哈哈。】
喻延看這些評論的時候，心情十分平靜。
畢竟和那些往事相比，這些冷言冷語根本算不上什麼。
在直播中，做什麼都不方便，他用手機搜索周米娛樂，果然在管理團隊人員名單裡看到了眼熟的名字。
他打開和這個官方微博的私聊，裡面空空如也，什麼訊息也沒有。對方甚至沒有跟他私下溝通過，就直接連著發出了三支微博影片，看得出來，是被那些質疑的水友粉絲們逼急了。
他甚至懷疑水友們再繼續嘲諷下去，這官博甚至會直接放出他們的原合約內容。
他沒急著回應，而是放下手機，打開麥克風。
「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他道，「繼續吧，今晚不抽水友了，我打一會單排，最近分掉得挺厲害的。」
【小延，你不吃飯嗎？？】
【意思又裝死唄。你知不知道毀約有多嚴重？職業選手毀約我是第一次見，不過上一個毀約主播被平臺索賠三千萬，自求多福吧哈哈哈。】
【我個人覺得。如果小延真的毀約了，那也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之前可一直是在當陪玩，哪個人會放著首發職業選手不當跑去接陪玩啊？當然，毀約也是錯誤的做法。我觀望一下。】
喻延打開遊戲，進入素質廣場，安安靜靜地看著螢幕左上角的彈幕助手，一直沒吭聲。
當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打算解釋時，遊戲人物登上飛機，他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我確實打過職業。」
簡短一句話，瞬間把彈幕拉至最高峰，許多來看熱鬧的水友也跟著刷起了驚嘆號和大問號。
喻延抿唇，忍著心理的不適，接著說：「不過我沒有毀約。」
◎
下了播，喻延打開電腦桌抽屜，拿出一本小黑本子。
是他的帳目本，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因為最近除了主機之外，他沒什麼大筆花銷。
他打開直播間後臺，把自己的收益全記下來，正準備查銀行卡裡的帳目，手機突然響了。
易琛彈了視訊邀請過來。
喻延下意識坐直身，把面前的本子合上。
易琛坐在辦公椅上，把最後一份文件丟到一邊，手機就架在面前。
他這一週，光是飛機就來回坐了五趟，會議一個接著一個，還有許多文件要批，忙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不夠用。
但再不夠用，每晚的視訊都沒缺過席。
視訊邀請響了許久，才聽見叮的一聲，接通了。
喻延盤腿坐在床上，看到手機裡的男人，輕輕鬆了口氣。
他扯出笑：「忙完了嗎？」
「嗯。」易琛看了他一會，問：「怎麼了？」
喻延嚇了一跳，頭搖得飛快，「沒怎麼啊……」
「你笑得很難看。」
「……」太直白了。
而且他的觀察力也太強了吧。
喻延說：「就，直播的時候出了點狀況。」
易琛問：「嚴重嗎？」
「不嚴重，小事。」喻延不再勉強自己笑，他很認真地說：「我自己可以處理的。」
他這倒不是在逞強。方才他就是在算帳，想看自己身上還有多少積蓄，打算拿來請律師。
喻閔洋擅長的似乎是離婚官司，但他所裡還有好幾位律師，沒準能拿到折扣。喻延把之前的禮物錢、直播工資和最強殺人王的獎金湊在一塊，覺得對於打官司來說，應該是綽綽有餘了。
「嗯，我相信。」易琛往後一靠，翹起腿來，姿態放鬆，「但我還是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男生在那頭擰著眉，像是在考慮要不要說。
見狀，易琛眉梢輕挑，「我只是想為我的男朋友分擔分擔。」
「男朋友」這三個字簡直是無解大殺器。
喻延覺得，易琛此時要是向他要銀行卡密碼，自己都會毫無保留地說出去。
他咬咬唇，說：「就是……我以前打職業的事情。」
喻延把這個故事縮短得十分簡潔：當初帶著夢想加入戰隊，為戰隊打了近一年的比賽，拿了幾個冠軍，一年的工資加起來卻不足兩千塊，最近這公司又死皮賴臉的出現，朝他索要違約金。
易琛面色平靜地聽完整個故事，要是忽略掉他眼底陰陰沉沉的怒意，就與平常無二致。
「你不需要請律師。」許久，易琛才道，「你是星空TV的主播，這方面平臺會幫你解決乾淨。」
喻延忙道：「可我沒有違約，根本不需要繳什麼違約金……」
易琛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語氣甚涼：「誰說要給他們違約金了？」
喻延一愣，「那你……」
「他們一直沒給你開工資，就是他們先沒履行合約義務。」易琛問：「你當時簽的合約是幾年？」
一般職業合約期限都不長，按理說現在應該過期了。
「……三年？」喻延不太確定，說到這方面，他有些窘迫，「我不記得了。」
他當時但凡對合約上一點心，後面都不至於被坑得這麼慘。
「沒事。我安排人去處理，跟他們……接洽。」易琛道，「你就好好直播，如果有水友問，禁言就行。」
喻延抿抿唇，還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應：「好。」
應這句話的同時，他打開手機鬧鐘，定了一個早上八點的鬧鈴，打算明天去一趟律師事務所。
那紙合約是在加入星空TV之前簽的，事情自然不能算在平臺頭上，他不能因為跟易琛關係深，就讓平臺背這個大黑鍋。
剛設好鬧鐘，就聽見手機那頭傳來一陣開門聲。
喻延趕緊切回去，看見手機裡的人正抬著頭，似是朝動靜處看去。
「哥。」
發出聲音的正是易冉，他家裡頭最近在裝修，父母擔心他不回家亂跑，親自找易母讓易琛收留他幾天。「春節你回家過嗎？」
易琛未答，而是問：「幹什麼？」
「今年我爸媽說要去國外過，非讓我一塊去，但我不想去，那破地方哪兒有國內好啊。」易冉說，「我聽說伯父他們也打算去呢，你要是不去……能不能順帶把我也給留下來？」
易冉雙手合十，「哥，我真不想去國外。你要是嫌我煩，等他們出了國，我就自己收拾行李滾出去！」
易琛一向不喜家裡太吵，平時來家裡打掃的阿姨都是做完工作便走，而易冉就是個噪音製造機，再說，自己把人留下，他工作忙顧不上管著，到時候出了什麼事也麻煩。
他動動唇，剛想拒絕，又忽而想起什麼。
他眉毛輕斂，半晌才道：「隨你。」
「哥，我真的會好好聽話，你就幫幫我……」易冉還準備再求，話說到一半立刻停了。他瞪大眼，一臉不可置信，「哥！你答應了？！」
他音量太大，易琛皺眉，「快反悔了。」
「別別別……我媽那邊我再去跟她說，到時候她要是來問你，你記得給我應個好。」易冉真怕他反悔，跟炮彈似的把話說完，立刻告別：「晚安哥！」
脆弱的門砰的一聲被關上。
易琛收回視線，看到螢幕裡的人用手握成拳，腦袋正搭在拳頭上邊，看起來不是太有精神。「吵著你了？」
「沒有，怎麼會。」喻延坐直身來，問：「你春節不跟家裡人過嗎？」
易琛說：「看情況。」
「為什麼啊。」喻延問了後，才發覺這問題沒頭沒腦的，補充道：「我意思是……春節不都是跟家裡人過的嗎？那段時間放假，也沒工作。」
這種話題，易琛還是第一次提。他默了默，「前幾年開始就沒在一起過年了。」
這次不等喻延問，他便繼續道：「沒有多少需要拜年的親戚，有幾年我父母在國外有事情，時差問題，年三十也趕不回來，索性就不過了。前年公司有個緊急專案需要處理，我沒回家。去年開始，我們家就不過年了。」
喻延擰著眉頭，問他：「那去年春節，你在做什麼？」
易琛被問得一怔，他回想了下，「一直在家。」
就連喻延，春節都會去喻閔洋和盧修和家拜年。
一個想法隱隱出現在喻延腦中，他眨眨眼，脫口道：「今年……」
「今年一起過吧。」易琛說。
想說的話被對方搶先說了出來，喻延先是一愣，而後點頭，「好……我去找你，可以嗎？」
見方才還一臉嚴肅的人突然眼底發光，還掛著傻笑，易琛心底也不自覺軟下許多，就連眉眼都比平時要溫柔。
「都行。」
掛了電話，喻延打開日曆看了眼，方才的喜悅立刻消了半分。
明年的春節來得很早，一月二十一號，但就是再早，距離現在都還有一段距離。
不過能見到就已經很好了。
因為這通電話，喻延原本煩躁不安的心情已經平復了許多，他靜下心來，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在心裡整理了一遍，然後給喻閔洋留了一條訊息，說自己明天可能要過去打擾他，這才翻身睡去。
◎
主播違約，這件事對於水友們來說已經屢見不鮮，大主播們能平平安安解約的那才少見。但職業選手違約，還違約跳槽到直播平臺……這事就有點稀奇了。自周米娛樂發微博以來，就受到了不少的關注，周米娛樂最後一支影片微博下面回覆已經高達六千樓，水友們討論得激情四射。
【有沒有懂行的兄弟姐妹來給大家解解惑啊。小延這樣到底算不算是違約？違約金大概要多少？老母親一晚上已經操碎了心QAQ……】
【星空TV會插手嗎？】
【那要看星空TV簽約之前知不知情了，就算知情，那也跟平臺沒關係，是主播自己違約，除非平臺想把yanxyan保下來，不然出面的機率不大。如果違約是真，那違約金起碼七位數往上走吧，yanxyan目前的咖位……我覺得平臺不會保他。】
事情撲朔迷離，到現在還看不出對錯，水友們見多了平臺主播間的紛爭，一時間都選擇觀望。
直到一條評論突然竄出來，並在一個小時內獲得了上萬讚，被頂到了熱門第一。
【這yanxyan破事也太多了吧。先是開掛，然後跟其他主播撕逼，現在又違約，一新人這麼能折騰也是夠嗆。建議星空TV管理層藉這事趕人，別留這種人在直播間禍害其他主播。】
【我操，我就洗個澡的工夫，熱評第一就換人了？怎麼你們這群水軍當我們是傻子？】
【yanxyan說到底還是粉絲基礎太弱了。還記得香蕉出事那會，我的天，跟在看娛樂圈八卦似的，粉絲控評洗白一條龍。要不是平臺限制了香蕉最近的榜單，他的流量根本不會受影響。】
水友們熱熱鬧鬧吵到了次日。
就在大家吃早餐的空檔，一條新微博誕生了。
【延延他爸：@周米娛樂，起訴程序走快一點，周米負責人請立刻與我方管理人員聯絡。】
「延延他爸」這個號，關注1，粉絲300，其中兩百九十九個都是一言堂女孩，順著喻延的微博關注過來的。
粉絲們刷到這條微博皆是一臉懵逼，還以為自己沒睡醒。
「１老闆這條微博是什麼意思？我怎麼看不懂？」
「我方管理員……是指哪一方啊？」
「１老闆這時候就別發微博了……好多黑子摸到您微博下面，就想著落井下石呢。」
「老闆你看走眼了，既然這麼有錢，不如你幫主播交了違約金唄哈哈哈哈。」
「老闆，天涯何處無芳草，下個主播會更好。安利您一個主播，人美歌甜@星空TV丫丫。」
半小時後。
【延延他爸：@周米娛樂。】
「？？？」
「氣傻了？」
「看不懂這波操作……」
又半小時後。
【延延他爸：@周米娛樂，@任簾敏，@……】
後面一口氣@了周米娛樂目前旗下的幾位藝人。
這波操作莫名有股滑稽感，水友們覺得有趣，樂得紛紛仿效，彷彿在打什麼暗號似的，十分鐘內就跳出了三百多條轉發。
周米娛樂的官博一看就沉不住氣，被莫名其妙@了幾百次後終於忍不住了，竟然出現在評論區裡。
【周米娛樂：這位粉絲你好，起訴方面我們會與yanxyan本人和他所處公司星空TV商討，無關人士請靜待起訴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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