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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一塊小石子的自述
幾十年以前的我是被包在大塊的岩石裏。在我的上下左右前後都是堅固的石塊。沒有甚麽事物能打擊得着我。烈日不能曬我，狂風不能吹我，暴雨不能剝蝕我，海浪不能衝擊我。我未曾受過夏日的炎熱，我也未曾嘗過冬季的酷寒。雖然我常常隱約的聽見巨大的響聲，但那一點不足使我戰兢，因爲我知道無論甚麽災害是不會碰到我身上的。我過着舒適安逸的日子，我不懂得甚麽?作患難和苦痛。我在這種無憂無慮的境遇中也不記得過了多少日子。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連海邊的大塊岩石也會遭遇意外的打擊。一個夏天的午間，陰雲密佈，雷電交作，一聲霹靂，把包着我的大岩石震裂，無數大塊小塊的碎石都從高處輥到海濱，我也在它們裏面。那時我方知道我的住處原來正靠着大海，我方了解我從前常常隱約聽見的乃是海浪的響聲。我才見着天日的那幾分鐘眞是快樂的了不得。因爲我看見了美麗的花草，閃爍的沙礫，動蕩的海水，雄偉的山岳。幾十分鐘以後黑雲漸漸的散開，露出了藍色的靑天，我眞不知道怎樣形容我的快樂。但是不到幾十分鐘我感到了無限的痛苦，就是那無情的日光把我曬得乾焦要死。勉强忍耐到日落，海濱微微起了涼風，這才稍微舒適一些。不料方逃脫了烈日的曝曬，又遭遇了海水的衝激，原來晚潮上來了，海水始而離我有幾丈遠，繼而只有幾尺遠，再過不多時已是臨近我的身旁，再一眨眼間已經冲激到我身上，又過了沒有多少時候，海水已經淹沒了我。
在這時候我開始感覺着一種新的苦痛，這種苦痛就是海潮使我和許多碎石在一處互相衝撞。試想我是硬的，它們也是硬的，大家撞在一處如何能不痛苦。海浪一個又一個的打來，我的身體也一次又一次的感到極大的痛苦，我想那些碎石也必是同樣的痛苦。我想逃脫這種痛苦的打擊，不過我旣沒有逃走的能力，我又不能阻擋海浪使它不向着我打擊。我只好咬着牙忍受。從那一天起我陷在大患難中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一天不是與那些堅硬的石塊互相撞擊。我遍體感到痛苦，我全身受了重傷。我起先還希望逃脫這種環境，漸漸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我不敢這樣想了。我只求能有一兩天不遭到海浪的衝擊，使我可以略略喘息一下，誰知連這樣微小的希望也不能實現。我眞痛苦到萬分了。
過了也不知道是一年、兩年、三年，還是幾年，我在飽嘗了痛苦的打擊以後，我開始注意到我與從前已經有了極大的差別。我才從大塊岩石裏出來的時候有許多的稜和許多的角，起初和其他碎石互相衝撞的時候，就是碰着這些稜角最感痛苦，不料幾年以後這些稜和角都漸漸的失去了，我已經失去了我原來的面目。我一發現這件事情，一方面我惋惜自己失去了那麽許多我本來有的東西，另一方面我覺得自己確是比以前美麗了不少。憂愁和喜樂兩種心情交雜在我的心中，我也說不出來心中到底是甚麽滋味了。
稜角磨去了許多以後，我的生活似乎更困苦了。以前與其他的石塊相撞不過是撞在稜角上，身上還有大部分受不着磕碰。如今稜角被磨去了，再與其他的石塊相撞，差不多全身都要受着衝撞的痛苦。我從前希望忍受幾年痛苦以後不久便可以逃出這種環境，但是總不能如願以償。及至我發覺我的稜角漸漸已經被磨去的時候，我方明白以前所受的痛苦不是與我有損，正是與我有益，不然我必不能像今日這樣美麗可愛。可是今日還繼續着受這種打擊利痛苦却是爲甚麽呢？稜角都被磨去以後還不能逃脫這種痛苦的衝擊，我眞不能明白這裏還有甚麽好處了！
我痛心，我懊喪，我切望快些出離這種可怕的環境，快些脫逃這種徹心的痛苦。但事情竟不能有一點由得我自己，我仍是必須繼續着過這種拂逆的生活。流水一般的光陰，又是一年、兩年、三年、四年的過去。春天草靑了，秋季草黃了。二、三月裏樹枝發了嫩芽，八、九月裏樹葉落到地上。陽春的花卉開遍了原野，盛夏的蟬聲響徹了叢林，殘秋的紅葉遮蔽了山巓，嚴冬的白雪覆庇了大地。我所看見的一切事物都時常的有着變遷，惟有我這不幸的小石子竟是整年整月的受着這種苦痛的衝擊。我灰心，我失望。我咒詛造物的殘酷不仁，我恨惡海水的嚴厲無情。我巴不得立刻完全離開那些衝撞我的石子，永遠不再與它們見面。我實在忍受不了這一年又一年總沒有盡頭的痛苦事實呢，却一點由不得我。海浪仍是每日的打來，我身旁無數的石子仍是繼續着向我衝撞，我全身仍是天天受着痛苦。我所遭遇的怎麽這樣不幸啊！
寒暑屢更，環境依舊；在這種痛苦的景况中我不記得過了多少年。一個夏天的早晨海濱來了許多人。他們在海濱走着跳着，都活潑得很，他們的臉都向着地，而且常常屈身，好像是拾取甚麽。我先只聽見一個人喊着說：「這塊不好。」另一個人說：「這塊還不錯。」還有一個人說：「我怎麽總拾不着一塊好看的呢？」接着又有一個人說：「圓的最好玩，可惜連一塊都找不着。」我聽了這些話，明白了他們是在那裏拾取石子。我想這些人拾取石子有甚麽用呢？我正在納悶的時候，他們中間的幾個人已經走到離我很近的地方了。由於他們的談話我認出來他們是一些靑年的學生，在暑假的時候結隊出來採集動物植物礦物等等的標本。今日早晨他們來到海邊，特爲採集一些蚌蛤的遺殼和一些美觀的石子。
當我正在傾聽他們那些有趣味的談話的時候，忽然其中的一個人向着我一俯身，伸手把我拾了起來，向着他的幾個同學喊着說：「你們看這塊石子是這樣圓，有多麽好看呢！」他將說完這句話，旁邊的幾個人都跑過來，一看見我就說：「眞圓，眞圓！我們怎麽沒有拾到這樣圓的呢？我們拾的那樣多，裏面竟沒有一塊這樣圓。」我聽了這些話，才明白我竟是這海濱上千萬塊石子當中最美麗的，我喜歡極了。但我不知道我今後的命運如何。我不知道他們賞玩我以後仍要把我丢在這裏，繼續着受以前所受的痛苦呢，還是把我帶到甚麼地方去。
不過我想他們旣這樣欣賞我，大約不會把我再拋在海濱。正在我凝思我自己的前途的時候，忽然一個學生對那個拿着我的學生說：「好不好把這塊送給我？」拿着我的那個學生回答說，「我費多少時光才找着這麽一個圓的，焉能送給你呢。」隨說隨把我放在他的袋中。這時我知道我一定不會再在海濱過以前那種痛苦的日子了。至於他們要把我帶到那裏去，把我放在甚麽地方，我就無從揣想了。
不多幾日以後，我被那個學生帶到他的學校中了。那些學生一組一組的分開，一共分成了三組。拾取我的那個學生所在的那一組裏一共有十六個學生。每人都把所拾取的東西拿出來供先生的鑑賞。同時那些學生都爭先恐後的向先生發問。他們所拾取的那些東西眞是琳瑯滿目，美不勝收；同時他們所發的問題也是千奇百怪，有時眞令先生難於答覆。別的問題我都未曾注意，惟獨拾取我的那個學生用他的右手舉着我對着先生發問的時候，我特別留意了他所發的問題——「先生，這塊石子怎麽會這樣圓？它是不是生成這樣圓的呢？」接着我聽見先生回答說：「不是，它以前也是一塊多有稜角的碎石。只因在海濱被海水衝擊，和許多石塊長年在一處衝撞磨擦，漸漸的把稜角磨去。以後又經過多年多日的衝磨擦，才會變得這樣圓，這樣美。如果沒有那許多石塊撞它磨它，它就絕不能這樣好玩，如果經過衝撞磨擦的年日不久，它也絕不會這樣圓哪。」
我聽了這些話以後才明白我能像今日這樣圓、這樣美、這樣爲人所欣賞寳愛，原來就是從苦難衝撞磨擦中成功的。我現在才知道那無情的海浪向我不住的打擊，那些堅硬的石塊晝夜衝撞我，不只不足與我有害，而且是與我有極大的益處。如果沒有那些，我到如今仍是一塊多有稜角的石塊，更絕不會有今日的美麗。如果我一向總是被放在一團海草當中，衝撞磨擦的痛苦是絕不會嘗到的，但那柔軟的海草也絕不會撞掉我的稜角，更絕不會把我撞擊磨擦，才會變得這樣圓，這樣美。如果沒有那許多石塊撞它磨它，它就絕不能磨得這樣圓，這樣美。我從前怨恨那無情的海浪和那些衝撞我的石子，今日我却十分的感激這樣的恩情。雖然海浪打來的時候並不是爲求我的好處，那些海濱的石子也並未曾對我存着愛心，但我得有今日的景况究竟還是藉着它們的?助。我懊悔以前不該總是對它們懷着惡意，帶着怒容。
那次學生們採集的標本，經過先生的鑑賞和評判以後，凡値得保存陳列的都被陳列在一大間陳列室中。動物的標本，放在陳列室的東面，植物的標本放在陳列室的西面，礦物的標本放在陳列室的北面。每學期中都有多少人進來參觀，欣賞這些標本的美麗。不料我這幾十年來飽嘗痛苦多受打擊的一塊小石子也竟能側身在其間，這是多麽榮幸的事啊。可是如果不經過那幾十年的痛苦衝撞打擊，又焉能有今日呢？
聽了這塊小石子的自述以後，我明白了爲甚麽神把許多信徒從很舒適快樂的景况中，忽然藉着一種意外的打擊帶到一種極不幸的環境中，而且天天藉着像海浪一般的苦難打擊它們，又藉着許多像石塊一般堅硬的人向他們不住的衝撞，使他們受許多磨煉，許多痛苦。他們多次不滿意於這種環境，多次怨恨那些衝撞它們的人，想各樣方法要躱避它們，但是總不能如願以償。他們失望了，灰心了。它們發出怨天尤人的聲音。但無論如何神總像完全不關心它們，只是容它們受着這些痛苦。原來神正是要藉着這些事這些人衝撞它們，磨擦它們，不但磨去它們身上一切的稜角，而且把它們磨得十分美麗可以被放在祂的大陳列室中，彰顯祂的榮耀和權能。以前不住打擊它們的那些患難和那些衝撞它們的衆人都不過是神所使用的工具，爲要達到祂最高的目的罷了。
明白了這個眞理以後，我們就不必再因着環境不良而灰心，更不必怨恨在我們旁邊的人待我們不好，也不必因爲四週的人難以對付便想遠離他們，尤其不可怪責神不慈愛不顧念我們。只要安安靜靜的忍受一切我們所遇見的苦難打擊與衝撞，現今雖然難過一些，痛苦一些，遲早有一天我們要因祂奇妙的作爲讚美祂，因祂那超乎我們的大智歌頌祂的名，因祂使我們經過的痛苦感謝祂。
1940.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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