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艘航行在城市裡的船,拖著擺脫不了的錨,在城裡遊走。
他拋下了很多東西,連自己也拋棄,卻緊握不放那些絆住他腳步的懦弱與過往。
直到那個孩子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夾帶著雨水,桂花的味道,和飄在空中的音符。
「要到多遠多好的地方,才夠遠夠好?」
睜著漆黑雙眼,已經由少年長成青年的鄭雨禾這麼問他的老師。
他的生命從這個男人抓住自己緊握磚頭的手那一刻起,完全翻轉,
他曾經和他走丟,這一次,他會握著他的手,陪他到最後。
作者簡介:
KURUMA 出版作品:《暗光》、《時雨》 在故事中才活著。時不時就要下一場雨。 分類、標籤很難界定,主要寫BL/LGBT向,反正愛情、友情、家庭、人生觀都寫在故事裡。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我相信,在面對生活的苦難抑或甜美,你我的機緣就在內心的共同感受,隨我也隨你而去,我聽見那樣的雨水,你看見淹沒的路坑,而他遇見被雨阻擋的時間。
「時雨」雖以後搖曲名為篇章,生活感卻有多角形狀,訴說家庭、情感、友情,在角落的隱沒於文中的,形容著某人的眼神,形容著某些季節,形容著某些記憶中的場景,這些都滋養著主角們的描寫,也衝突著我們在社會上所觀望的各種不同意識。
或許,我們應該順著鹹中帶甜的人生,吃著那碗文中的麻醬麵,再搭著文中的歌曲,配上文中的桂花香。
—— 優雅逆轉 吉他手 黃迪
我們有首曲子叫時雨,很多聽眾喜歡,製作當時我們並不知道像這樣長達13分鐘的曲子會讓大家有那麼多感觸與故事。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有人視為意外,有人當成甘霖。一場突如其來造成一生的悲歡離合。
其實是一種願望。
希望雨停,能去遠方。
「雖然,可能還要很久,伴隨很多的失去。」
雨禾也如同我們在青春慘綠之時,正在追尋一種生存與處事的價值與看法,跌跌撞撞地走向那塊心中的遠方。雨或許不時會下,但是總有人會爲他撐起一把傘陪伴下去。
時雨終將會停。
—— 聲子蟲 吉他手 柯明
名人推薦:我相信,在面對生活的苦難抑或甜美,你我的機緣就在內心的共同感受,隨我也隨你而去,我聽見那樣的雨水,你看見淹沒的路坑,而他遇見被雨阻擋的時間。
「時雨」雖以後搖曲名為篇章,生活感卻有多角形狀,訴說家庭、情感、友情,在角落的隱沒於文中的,形容著某人的眼神,形容著某些季節,形容著某些記憶中的場景,這些都滋養著主角們的描寫,也衝突著我們在社會上所觀望的各種不同意識。
或許,我們應該順著鹹中帶甜的人生,吃著那碗文中的麻醬麵,再搭著文中的歌曲,配上文中的桂花香。
—— 優雅逆轉 吉他手 黃迪
我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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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考試考100分 / 雨季
那個拖欠學費幾個月還在上課的學生,不知道後續該怎麼解決呢?坐在手術樓層外的等候區時,林邑帆腦裡還轉著這些事。
身邊坐著的母親看起來疲倦而百無聊賴,而他自己雖然心裡不免會為手術中的父親緊張,但在這靜謐而充滿壓迫感的空間裡,他早已學會習慣和冷靜——比起他第一次奔走醫院、胡亂尋找車位時,路經太平間出口而驚慌失措相比,現在真是從容多了。
大醫院每時每刻都安排著大小手術,即使是現在,凌晨四點,面前的幾個液晶螢幕仍跳轉著手術資訊。等待中,手術中,恢復中,已出院。林邑帆最討厭這種病人名字中間的字被打了一個圈、排排站列在螢幕上的景像,就像手術的人們正排隊經歷什麼,平安歸來,失去某些東西,或再也不回來。
五點多時妹妹邑維來了,她也才輪完兩個大夜,待會就要在醫院樓下交早班。她看起來勞累而無奈,雖然隨手給母親和他都買了早餐,但他們沒人吃得下,無言地並坐著,等著還在「恢復中」的父親出來。
「妳也沒怎麼睡,等一下又馬上要輪班,幹嘛跑來?」他對邑維說。
邑維放下手中吃了一半就沒胃口的茶葉蛋,聳聳肩,「他出來的時候我們總要列隊歡迎一下,不然他又要生氣。」
林邑帆哈哈笑了兩聲,雖然那不是笑話,是事實。妹妹就是可以細微地推敲父親的脾氣,在這樣日常的勞累中苦中作樂。不像自己,和父親的相處總是在沉默中開始,爭執中結束。
「工作最近還好嗎?」妹妹先開口問。
「除了學生寫證明題像在寫訃聞,家長罵人讓我想發訃聞之外,一切還好。」
邑維和母親聞言都笑了起來,她們一左一右坐在林邑帆身邊,笑聲短暫又細小。
母親摩娑著手裡的豆漿杯,在短暫的放鬆中突然說,「不知道你哥現在怎麼樣。」
林邑帆和妹妹都靜默了下來,沒人接這個話題,母親也沒再說話。邑維把頭輕輕地靠在林邑帆的肩頭上,他傾斜肩膀讓她靠,在這樣的安靜中,兩人都覺得身心俱疲。
半小時後有護理師出來通知接床,母子三人走上前,和清點的護理人員一起將病床推回病房。病床上的父親半睜著眼,剛從麻醉醒來讓他昏沉而暈眩,長時間禁食讓他的嘴唇乾燥蒼白,他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和兒子後,閉上了眼睛休息。
就是這個蒼老而虛弱的老人,幾個小時前還因為不願承認的緊張而大發了一通脾氣,對他丟出了一堆難聽的話語。林邑帆知道,這個手術不過是這卡住的家庭關係中又一次的小爆點,往後會有什麼意外夾帶著那脾氣接踵而來,他真是一點也不拭目以待。
他已經不知道這一切是真心還是義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愛父親。
確認父親手術順利安好後,妹妹就離開去上班了。林邑帆送妹妹下了樓,自己也順便到便利商店去買了些好消化的熱食回來,讓身體復原後的父親隨時可以進食。手術前後的飢餓曾讓父親雷霆大發,波及母親和他,他們必須用盡一切去取悅他,讓他舒心。
母親手上收拾著食物,邊對他叨唸,「你在旁邊睡一下吧?昨天晚上回去才幾個小時就又趕過來,一定都沒睡。」
林邑帆搖頭站起身,拿起背包,「我要去公司,等一下七點要去發傳單。」
「哼。」
林邑帆和母親都聽見父親那聲輕蔑的哼響了,但他們沒有理會,母子兩人說著話出了病房。
「護理師有交代,等不暈不想吐了再吃東西,他喊餓的話妳注意一下。」林邑帆看了眼手錶,「妳也整晚沒睡,等一下吃完早餐睡一下,我中午過來。」
「你爸爸不是在看不起你,他是心疼你工作辛苦,一大早又要去發傳單。」母親突然說。
林邑帆笑了笑,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是閉了口,拍了拍母親的背讓她回病房去,轉身離開。
牽車拿安全帽時他才想到昨晚下班時置物箱被塞了廣告單,當時因為心繫父親的開刀時間,胡亂就塞進了車廂裡,這時取出來看,才發現是旅行社的DM。日本京阪神五天四夜豪華遊,高雄飛,早去晚回,超級折扣。他心煩意亂地想丟了,最後卻只是將它折好,塞回車廂,騎上車回家。
時間還早,距離醫院吵雜如市場還有一小段時間,林邑帆離開醫院時天空剛微微要亮,橘白中還夾帶著紫靛色,將近冬天的早晨空氣微涼。
晨曦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像晚霞呢?明明前者掀開一天的序幕,如此振奮人心;而另一方引向黑夜,正是尋常人們歸巢之時。
也許是因為對他來說,傍晚才是一天工作的開始?林邑帆腦袋裡胡亂思考著,然後才發現忘了買自己的早餐,這時已經餓得有點反胃了,在輕微的胃痛中,他騎著機車,逆著陽光奔馳而去。
♪
晚上九點四十分,林邑帆坐在導師桌前,低頭埋首在雙掌之中,用力閉眼想眨去目中的酸澀。
早上從醫院離開後,他直接到公司附近的小學門口與同事會合,頂著朝陽發了四十分鐘的DM;回家補了不到三個小時的眠,洗了個澡又到醫院去送飯,下午便直接到公司上班,一路忙到現在,確實感到身體有點吃不消。
也許是該練練身體了。以往大學時為了辦活動可以整整一週熬夜,現在無法做到那樣了;況且生病了可沒人可以照顧他,連自己都無暇照顧自己。
內線電話響起,林邑帆抬頭接起,同時才發現教室裡還有一個學生。
「喂?」
『邑帆?陳志杰他媽有和你聯絡了嗎?』
是會計溫姐。接到這電話又提到這學生的名字,只會是同一件事。林邑帆無聲地嘆了口氣,「沒有。我傳主任的電話過去了,她有讀。」
溫姐嗤笑了一聲,語帶抱怨,『我傳的Line她已經不會讀了。陳志杰今天有來上課嗎?』
「有。反正主任說再和他媽談,也和小孩聊過,就先讓他上。」
『可別變成一筆呆帳。』
掛了電話,林邑帆拿出手機點開Line,與「志杰媽媽」的對話停在他傳了主任的個人手機號碼過去,確實還是已讀不回。
這個學生著實帶給林邑帆不少麻煩。國二剛接他們班的時候,他和班內一個女同學交往,志杰媽媽反對要兩人分手,鬧了不小一陣,小孩嗆聲自殘樣樣來,學校也搞到要輔導,補習班這邊也被要求將兩人隔開。
兩邊家庭都不無問題,林邑帆犧牲了不少私人的時間和兩邊家長談,到最後女生離班流失人數,一走就是三科三個人次,主任唸了一個禮拜。留下來的陳志杰,本來就不太好的求學態度則變得更差,而家長的繳費也開始出了狀況。
本來就時常拖欠十天半個月,上了國三以後,該補的一科都沒落下,學費卻開始一欠就是整期,還經常讓會計找不到人,電話不接Line不回,接小孩故意繞道走,就是不出面處理學費問題。
會計催到生氣,要主任和林邑帆看著辦,主任交代幾句,最後聯絡的工作還是落到林邑帆身上。身為導師,他是萬分希望做好教務就好,催錢這種事是他最討厭的工作,但會計放話,「你想想那些都是你的薪水,就沒什麼催不下去的。」
椅子被移開的聲音拉回了林邑帆的注意力,方才還留在教室裡的學生收拾好了書包,手上拿著一本講義看著,似乎是在等他。
「雨禾,怎麼還沒走?有問題要問嗎?」
男孩背起書包拿著講義走過來,攤開書指著一篇閱讀測驗,裡面有一行字被用鉛筆圈了起來。
林邑帆接過書拿出筆,「You may think the game would be postponed because of IT, but in the end you’ll have to face your fear.」林邑帆圈出一個字往上一段沒被注意到的關鍵字畫了一個箭頭,「postpone這個字國中很少用,是延遲、延期的意思,你應該是不懂這個字吧?所以這裡畫底線的IT指的就是上面這段的sudden rain,陣雨,突然下起的雨。」
沒有得到回應,林邑帆好奇地抬頭,男孩明顯心思並不在上面,眼睛盯著書本的一角不知想著什麼,看到老師抬頭看他,才將視線放在題目上。
要是以往的林邑帆必定會把人的注意力糾回來,重新解說一次,但也許是剛剛的電話實在讓此時的他無力,想要快點離開教室,他最後只是將正確答案寫上,「所以答案是D。還有問題嗎?」
男孩拿回自己的書,搖搖頭,默默將書收進書包。林邑帆點點頭,寫好教室日誌,將東西都收進提包,「那早點回家吧,外面在下雨,回家小心。」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這實在不像這個孩子平常的樣子,雖然他總是很安靜,但是基本禮節從沒落下過。林邑帆收好東西後重新將視線轉到男孩身上——雖說是男孩,但已經和他差不多高了。
「雨禾,怎麼了?」
「我想,補到這個月就好。」
林邑帆心中警鐘大響。又一個人數流失了,是他心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但他隨即在心底譴責了自己一番,重新在高腳椅上坐好。
「怎麼了嗎?不是進步很多嗎?而且只剩半年就要考試了。」
雨禾沒有說話,只是微垂首,手緊緊地抓著肩上的背包背帶。
「準備考試覺得累了嗎?」
少年還是搖頭。
林邑帆耐心地循循善誘,「是覺得老師教的東西沒有幫助,還是我的輔導安排有問題?」
「不是。不是老師的問題。」
終於有了回應,但是內容沒什麼幫助,帥氣的中三少年惜字如金,不管將施力臂算得多精準,用拔釘器都是撬不開的。林邑帆想了想,還是問出口:「你和阿公提過這件事嗎?」
雨禾抓著書包背帶的手又更緊了,臉色更加沉重,和那張還帶著青澀稚氣的臉龐很不相襯,而那表情是林邑帆經常在這孩子身上看見的。
「如果老師的教學和補習班的安排對你來說不是沒有幫助的,你又說不出所以然,我不放心你就這樣不上,畢竟我也花了不少時間把你的課業拉上來。」林邑帆從提袋裡拿出一顆糖塞到學生的手中,「如果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找我。這件事你再想想,好嗎?」
少年沒有拒絕糖果,將它收攏在自己手中,點點頭說了聲「老師再見」,離開了教室。
林邑帆應了聲明天見,然後呼出了一口氣,看著教室前方的黑板發呆,心裡感到一股無力感。
事情總是接踵而來。這個分校的人數被上頭的人盯得很緊,而學生總是會在這種時候彷彿接棒似地離班,或者狀況連連;例如剛剛那樣突然的發言,或者方才電話裡那令人頭痛的欠費問題。
在這個連鎖補習班的一個小分班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直到現在,他都還無法抓清自己的分際。總是有各式各樣的上司、各式各樣的家長、各式各樣的學生,拋出各式各樣的問題,製造出各式各樣的麻煩來。
他常常會想,不讀書就算了,這個社會又不是書讀高就有絕對的幫助;不補習也算了,到底何必要卑躬屈膝地去求家長來報名。可是他漸漸發現自己習慣了服膺現實,那正是從前的自己所輕蔑的;而每當他還想掙扎不願妥協時,上司和公司立場會截斷他的徒勞無功,讓他又回到原點。
林邑帆討厭這種時候。他時常感覺自己被天平分成了兩邊。一邊是學生的未來,一邊是補習班的留班手法;一邊是教育業,一邊是服務業。
他是這個小鎮長大的小孩,這十幾年,除了科技的進步、人口組成的轉變,這個小鎮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樣沒有進步。一樣的父母教出一樣的小孩,階級被不斷複製,問題被延伸到下一個世代,人們被困在家庭,困在小鎮,困在自己的眼界裡。
他常常看著被自己逼迫埋首於考卷中的孩子,覺得自己憑什麼要求他們這樣使用自己珍貴的童年;但慢慢地,他寧願自己被當成只注重成績的膚淺老師,在這個階級複製嚴重的小鎮,不使力推他們一把,又能幫到他們些什麼?
他被分成兩半,覺得哪邊都不是自己。
胡思亂想中林邑帆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出電話,看見來電顯示是妹妹,馬上接了起來。
『哥,我剛從醫院回來。爸今天心情很不好,罵東罵西的……你還有要過去嗎?』
林邑帆的心情降到一天所能容忍的最低點,但只是點點頭,「嗯,我會去看看。妳快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在公司處理小孩,在家裡處理老小孩,他感到身心俱疲。手錶指著九點五十,是他最喜歡的時間。一個班務處理完、打家聯電話太晚、還沒下班不用回家的時間。
林邑帆坐在高腳椅上,向左,叩叩,向右,叩叩,想到剛剛那篇閱讀測驗上的那句話。
You may think the game would be postponed because of it , but in the end you’ll have to face your fear.
♪
雖然帶的是國三班,大考也已迫在眉睫,但段考剛過,學生神經難免鬆懈,林邑帆難得輕易放過學生,只考了一張五題的小考就放大家歸籠回巢,剛指揮著沒帶聯絡簿的學生擦黑板,內線就響起,是溫姐。
一如繼往提起欠費的陳志杰,從主任說要對方母親主動來聯絡至今兩個禮拜過去,一切不變,學生照常來上課,態度依舊消極,主任忙碌斡旋其他班務,這件事被擱置了下來,但是月初了,貨款和薪水都等著錢用,原本打算作壁上觀的溫姐只好又提起。
因為依然無果,溫姐只是又與他抱怨了一番,掛掉電話之前突然想起什麼又喊了他一聲。
『邑帆,鄭雨禾的學費還沒繳哦,以前學費袋一發爺爺就會來交了,你問一下學生。』
林邑帆應了,心煩意亂地恍惚想起前段日子那孩子來找自己說不補了的事。他做這行不長不短,最無法適應的事還是催學費和面對學生離班。
他轉過身,剛好看見方收拾好要離開的雨禾,猶豫了幾秒,在少年將步出教室時叫住了他。
「之前給你的學費袋,拿給爺爺了嗎?」
少年黑得純粹的眼睛望著他,靜止了幾秒,沒有點頭或搖頭,但放在自己側背包上的手不自在地抓緊了背帶。林邑帆也跟著安靜了一下,等打板擦的同學出了教室才問,「之前你跟我說的事,有和爺爺聊過了嗎?」
雨禾低下頭,搖頭。
「那我跟阿公問問看,好嗎?」
「不用了。」少年正處於變聲期的聲音有些低沉,但不掩其中的堅定,漆黑的眼珠中帶著一絲防備。
林邑帆想了想,沒有再針對這件事討論下去,「你的幾何有點弱,考古題裡的平面圖形和相似形題目再做一次,好嗎?」
「……嗯。」話題突然被轉開,雨禾愣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淡定,「老師再見。」
「Bye,回家小心。」
林邑帆打消了提早下班的打算,坐在教室後方等學生都離開後,在心中拉扯了一下,還是撥打了雨禾家的電話。
曾經,他覺得如果想和學生打好關係、取得信任,就不該背著學生的意願和家長另有協議,但後來他改變了。他改變,一方面是家長和上司都教會了他,補習班的客戶不是學生是家長;另一方面是他漸漸明白,不管是小孩還是大人,都不一定能在自己真正需要幫助的時候,發出求助的訊號。
雨禾爺爺的聲音依然客氣而溫雅,當林邑帆開場白式的講完雨禾的學習狀況,彷彿不經意地問到學費袋是否拿給爺爺時——這也是他被教會的催費話術——爺爺直捷地說沒有。
「阿公,其實之前雨禾有跟我提到不想補習了的事,請問你知道這件事嗎?」
電話那頭的老人沉默了幾秒,非常細微地嘆了一口氣,用緩慢的臺語回他,『伊無講過,但是我想,伊是驚厝內無錢。』
和他猜想的一樣,而這也是他最不願意碰到的情況。補習是許多國中生的共同回憶,但對部分家庭來說卻是奢侈品。
林邑帆在腦中組織了不同版本的說辭,最後選擇說出自己當下的想法,「雨禾的課業才剛穩定一點,尤其英文比較弱,而且學校老師講的他真的聽不懂,不補的話我也很擔心,是不是有辦法可以申請低收?我幫忙問會計老師能不能打折……或者我們留一科弱的科目,但是他其他科目有問題還是可以來問我……」
『老師啊,真正真感謝你。』老人在林邑帆努力想出一個適切的折衷方案前打斷了他,『我知道老師你們都很用心,雨禾的成績有進步,也更願意念書,我都看在眼裡。我會讓他繼續補習,真的謝謝你。』
「阿公你別這麼說,雨禾一定也是懂事想要減輕家裡負擔,我們能做的,就是找到好方法,讓他可以好好念下去。」
他是真心這麼想的。離婚、隔代教養、母親為新住民、無敵忙碌的雙薪,這些家庭狀況在這個林邑帆從小成長的小鎮中,越來越明顯。所以,他更努力地壓制孩子們念書。
林邑帆明白讀書不是一切,他在看著許多學生痛苦地被壓坐桌前,師生怒目相顧之時,常常有著「我到底在做什麼」的念頭;但是看著一些學生被錯誤的家庭教育、錯誤的學校方針、錯誤的惡言相對,走向複製這個小鎮許多步不出去的人生,就寧願自己被怨恨也要把他們往上推。
往上推,往外推,就算只是一點點也好,只是打開了估計值只有0.1公分的視野也好,讓他們有更滋潤的土壤供給茁壯,有更豐厚的羽翼可以揚風飛起,不要再留在這裡。
就算他們不會記得他,就算只是擔任他們色彩斑斕的人生中,一個磨墨的人。
林邑帆還是告訴了老人,如果可以申請市政府的低收證明,學費一定可以調整,並在掛掉電話之前想起提醒了爺爺,「對了阿公,我打來的事請不要讓雨禾知道,我擔心他亂想,他應該也以為我不會打。」
爺爺笑了起來,『他已經回來五分鐘了,一直坐在旁邊聽。』
林邑帆愕然,有種被撞破的尷尬,雖然他是在解決問題,但總怕青少年時期的孩子好面子亂想,適得其反。但他還在滿頭斜線,電話那頭傳來了雜音,是話筒接手了。
『老師,是我。』雨禾的聲音透過電話聽起來有些飄渺,彷彿來自細密的雨中。
「嗯。抱歉,我還是打來了。」
『老師,』雨禾卻說,『謝謝。』
聽見那聲謝,林邑帆覺得心疼又無力。
有人不知身於福中,有人天生得多承擔一點,有人懵懂無知自己將來將面對的現實,有人擁有澄澈的眼看透一切。各式各樣的原因,各式各樣的個性,造成各式各樣的大人。不管時代怎麼進步,小鎮如何轉變,存在的問題,密實如舊。
這句謝謝,把他壓得很渺小。
「早點洗澡,你和阿公都早點休息,晚安,明天見。」
雨禾向他道了今天的第二次再見,掛上了電話。
♪
回到家時,父親如同以往坐在客廳裡看電視,林邑帆脫好鞋將鑰匙放進門口的小盒子,走向樓梯時朝父親打了聲招呼,「我回來了。」
父親沒吭聲,應該說是沒理會他。下班前累積的壞心情在此刻被忽略的狀況下更加惡化,他不知道父親又怎麼了,或者自己又怎麼了,惹得對方不開心,時常要這樣忽略他。或者說,輕視他。
如果以往,再怎麼樣他也得問聲「身體不舒服嗎」,但今天他乾脆就順著這無聲上樓,轉身走上樓梯時,他看見菸灰缸旁放著一張喜帖,瞬間明白了這些壞心情的來由。
「下班了?來吃點吧。」母親收拾著晚餐剩菜進冰箱,替他煮了碗湯。妹妹邑維難得也坐在餐桌邊吃著水果。
「等一下大夜?」他問妹妹,得到對方點頭後又問,「怎麼不再睡一下?」
邑維沉默喝湯沒說話,林邑帆就不再問,洗了手在她身邊坐下,問即將下樓的母親,「這次又是誰要結婚了?」
「做板模的阿坤兒子要娶媳婦。」
林邑帆喝了口湯,「不是前陣子才來抱怨說他兒子都不顧老爸、他都生病了還拿錢去養女孩子嗎?」
邑維突然開口,「你的資訊沒有update,孩子都生出來了,這婚禮根本太晚。」
「有孩子了啊。」林邑帆聳聳肩,「那還真是什麼都可以原諒。」
對於兄妹倆默契的炮口一致,母親沒多說什麼,反而帶點感嘆道:「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啊?」
「妳慢慢等吧。」兄妹倆人再次展現默契,合聲回答。
三人又就父親術後的復元聊了幾句,邑維的上班時間不彈性,那段時間大多是林邑帆在奔走,母親問了幾句工作有沒有影響,他隨口說了句沒什麼。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因為父親住院,晚到了公司幾次,被主任委婉地告誡了。
這份工作唯一的好處是只要事情處理好,不影響帶班,時數夠,那麼在學生到之前上班就可以。他累積了一堆時數沒辦法換錢也休不掉,被總部會計催了好幾次排休,上頭也老是逼他要晚到消時數,就怕離職時有時數和薪水的糾葛,也不問他事情做不做得完。但這次他晚到了幾天,主任卻反過來說,晚到消耗時數是好事,但不要太頻繁影響學生情緒和成績。
這說出來沒什麼好被安慰的,不過是慣公司的小事,說出來還要被問什麼時候換工作。這句話他已經每天都問自己一遍了,不必再說出來被唸叨。
母親下樓去了,林邑帆拿出手機邊喝湯邊看學生傳的無聊黃色笑話,邑維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開口。
「今天大哥打給我。」
滑手機的動作慢了下來,林邑帆目光仍然停在螢幕上,心思卻早已不在那上面。
「嗯。說什麼?」
「只是問好,問大家好不好。」邑維一張肉肉的小臉皺了起來,看起來很沒精神,「我問他在哪裡,他說目前在台東,接下來打算和朋友去澳洲幾個月。」
「那就好。」林邑帆喝光手上的湯,站起身收拾自己和妹妹的湯碗餐盤走向流理臺,「我去洗澡,妳上班騎慢一點。」
「大哥……」邑維慌忙又開口攔住了他,「大哥說,如果你想去,也可以帶你去。」
「想太多,我哪有那麼多時間。」林邑帆笑了笑,抬手在她髮上揉了揉,轉身上樓。
「哥。」邑維又叫他,「我有幾個五專同學,說想要一起去日本玩……」
林邑帆轉過身,這次是真的真心笑了,「去吧。假請好,其他什麼都別想。」
「可是……我不想去。」
「阿維。」林邑帆沉下臉,「沒事的,去吧。訂好時間告訴我,然後出發前兩天再跟爸媽講就好。」
邑維無措地低下頭,「不然,你跟我們一起去。」
「拜託,妳聽過誰和閨密出國還帶哥哥的?」林邑帆朝妹妹翻了一個大白眼,「去吧,沒什麼。我上去洗澡了。爸收到喜帖又要亂講話,妳不要理他就好了。」
妹妹微弱地道了聲晚安,林邑帆嗯了聲,上樓進了房間。
關上門,那些煩心事沒有擋在外面,跟著他一起進了房。牆壁上是一張布製世界地圖,林邑帆坐在地上仰視,目光投向日本,又望向澳洲。最後只是盯著小小的台灣島,發了一會兒呆,才被Line提示音拉回注意。是溫姐在群組抱怨,『陳太太什麼時候繳錢?』,後面跟著一個熊大發火的貼圖,圖案可愛,卻掩不住背後催錢的怒意。
林邑帆收起手機,閉上了眼,樓下客廳父親的大嗓門不知在和母親抱怨著什麼,咒罵得起勁,但他已無力去關切。
媽媽,我考試考100分 / 雨季
那個拖欠學費幾個月還在上課的學生,不知道後續該怎麼解決呢?坐在手術樓層外的等候區時,林邑帆腦裡還轉著這些事。
身邊坐著的母親看起來疲倦而百無聊賴,而他自己雖然心裡不免會為手術中的父親緊張,但在這靜謐而充滿壓迫感的空間裡,他早已學會習慣和冷靜——比起他第一次奔走醫院、胡亂尋找車位時,路經太平間出口而驚慌失措相比,現在真是從容多了。
大醫院每時每刻都安排著大小手術,即使是現在,凌晨四點,面前的幾個液晶螢幕仍跳轉著手術資訊。等待中,手術中,恢復中,已出院。林邑帆最討厭...
目錄
* 全書收錄
《時雨》正文
番外
〈their kiss〉
〈when they are in love〉
〈home being built〉
〈when my teacher is drunk〉
〈使用隔壁房間的場合〉
〈還我魚〉
〈束脩❤〉
〈在往後的每一天〉
〈霸道總裁小金魚與水族的日常〉
〈抱抱當時的你〉
〈that's the way we SIT〉
* 全書收錄
《時雨》正文
番外
〈their kiss〉
〈when they are in love〉
〈home being built〉
〈when my teacher is drunk〉
〈使用隔壁房間的場合〉
〈還我魚〉
〈束脩❤〉
〈在往後的每一天〉
〈霸道總裁小金魚與水族的日常〉
〈抱抱當時的你〉
〈that's the way we S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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