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詩裡的中國史

中國詩詞裡的美人風月（自序）

有寫一本美人詩書的想法是因為在一年多以前，我到故宮看了一場叫做「故宮藏歷代書畫」的展覽，在武英殿書畫館的幽暗迴廊裡，我在一幅字帖前停下腳步，就再也沒有離開。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君為豫章姝，十三才有餘。翠茁鳳生尾，丹葉蓮含跗。
高閣倚天半，章江聯碧虛。此地試君唱，特使華筵鋪。
主公顧四座，始訝來踟躕。吳娃起引贊，低回映長裾。
雙鬟可高下，才過青羅襦。盼盼乍垂袖，一聲雛鳳呼。
……

這是很難得、很難得甚至不能再難得的一幅手稿啊──一千多年前洛陽的一個夏天，有個叫杜牧的青年眼含熱淚，在洛陽城東的一個小酒館裡，對著面前的女招待揮毫潑墨，只一會兒工夫，就寫成了這張叫《張好好詩》的詩帖。而他面前的女招待，正是張好好本人。

八月的炎夏，這個叫張好好的姑娘站在那裡，雖然還很年輕，但因為衣飾的拙劣和臉上厚重的妝容，顯得俗氣。一望便知她生活得很辛苦。

是的，你沒猜錯，張好好正是杜牧暗戀過的人，她曾經是一名歌妓，後來成為杜牧上司親屬的侍妾。他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見到她，更沒想到少女時光彩照人的好好已經被丈夫拋棄、過著流落市井的生活，杜牧百感交集。

於是他在這首詩的序裡寫道：「牧大和三年，佐故吏部沈公江西幕，好好年十三，始以善歌來樂籍中。後一歲，公移鎮宣城，復置好好於宣城籍中。後二歲，為沈著作以雙鬟納之。後二歲，於洛陽東城重睹好好，感舊傷懷，故題詩贈之。」

而張好好與杜牧重逢的這一年呢，是唐文宗大和九年（公元八三五年），朝廷暗流湧動，馬上就要發生震驚全國的「甘露之變」，中唐已到了末期。進士及第卻官運平平的才子杜牧，剛剛在不久前遇見唐憲宗時的舊王妃杜秋娘，並給她寫了傳唱大江南北的《杜秋娘詩》，他沒想到被自己愛過的女人，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表面上看，杜牧的憤慨是因為張好好，其實內心深處，他對自己的際遇從未能釋懷。因為杜牧的家世非常好──遠祖杜預是西晉著名政治家和學者；曾祖杜希望為玄宗時邊塞名將；祖父杜佑，是中唐著名的政治家、史學家，先後任德宗、順宗、憲宗三朝宰相，
一生好學，博古通今，著有《通典》二百卷；父親杜從郁官至駕部員外郎，早逝。
他也驕傲地說過：「舊第開朱門，長安城中央。第中無一物，萬卷書滿堂。家集二百編，上下馳皇王。」（《冬至日寄小姪阿宜詩》）

因為這樣的出身，杜牧是很想為大唐做一番事業的，只可惜安史之亂後，所有關於大唐中興的等待都在事實中落空，諸帝才庸，邊事不斷，宦官專權，黨爭延續，一系列的內憂外患使得唐王朝江河日下，一幫平生不得志的詩人墨客，落得在醉生夢死中打發時間，待一覺醒過來時，只剩下「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了。

這，就是《張好好詩》的由來，也是這幅字帖最打動我的地方。而圍繞這張字帖呢，還有一段不得不說的後事：這是大唐詩人杜牧留在世間的唯一真跡，上有宋徽宗趙佶的親筆題跋，從清乾隆年間更一直保存在御府內閣中，後被末代皇帝溥儀攜帶出宮，直至散失在民間。最後由大收藏家張伯駒發現並收購，於一九五六年捐贈給國家，從此深藏於故宮博物院。

這是一個美人引發的故事，卻觸發了我想要更深層次地了解，那些深藏在歷史背後、因為時代的變化而沉浮的中國美人的命運──她們有的，像張好好一樣是青春懵懂、風華正茂的民間少女；有的是豔壓群芳、八面玲瓏的名妓紅伶，還有的是名滿天下、才冠古今的絕代女詩人……

從卓文君、蔡文姬、薛濤、魚玄機、李季蘭到李清照、朱淑真、柳如是、董小宛……她們都是中國歷史上最美的女人，留下過最經典的中國詩詞，而她們個人的故事，正是由一段段紅顏滄桑而串起的家國傳奇。漢武征西、三國爭霸、魏晉風流、開元盛世、安史之亂、南唐煙雨、北宋風華、靖康之恥、大明覆滅……這些曾改變了中國歷史的大事件，被鐫刻在她們的生命和生活裡，成為永遠抹不去的記憶和傷口。

而這些大事件，一方面是印證王朝的更替，另一方面則標誌著中華文明進入高度成熟的歷史時期──從世俗到風雅、由下里巴人攀登至陽春白雪，中國詩詞從萌芽到發展到開枝散葉，它在藝術上的成就，使它成為了一個讓全世界矚目並研究的文化現象。甚至可以說時至今日，中國詩詞已成為多少靈魂漂泊的中國人，精神上的故鄉。

所以我們聽卓文君唱過：「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也聽薛濤吟誦：「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更明白李清照在北宋漫天的烽火狼煙裡，留下自己的悲愴：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後人愁。」
什麼是人世間最痛的事？是芳華凋零？是始亂終棄？是生離死別？還是家國盡碎？我想，只有人本身的命運才能給予回答，所以就走進了歷史深處，用一群留下了中國傳世詩詞的美人故事，為當代的我們尋找一種理解。
於是，我用自己的筆尖連起了三十位最傳奇的中國美人，連成了一部寫滿命運離奇的中國史。關於這本書的書名，原本我想叫《中國美人詩詞大會》，但被我的出版人楊老師給否決了，她親自改名本書為《美人詩裡的中國史》，我們一致通過了這個名字。而我的責任編輯夏老師，則精心製作了本書的版式和精美封面。（編按：此指簡體版本）

這本書是為致敬中國文化而生的，因為今年（編按：二○一八年），恰好也是我最喜愛的中國文學經典《紅樓夢》完成的二百五十五周年。小說裡紅樓群豔的命運，正是這蒼茫人世間最深刻的縮影。

我們從年初報選題，到現在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加快完成，就是想在中國傳統文化已成為世界名片的如今，給所有的國內外讀者一個通往中國經典的橋梁。我們用深入淺出的語言、平白的講述方式，讓所有年輕以及更年輕的讀者知道，在中國燦爛悠長的歲月裡，曾有過那麼多不該被忘記的人和事、有過那麼多的愛與情、有過那麼多的喜悅以及不能磨滅的創傷……

或許，我還是用在中國被家喻戶曉的蘇東坡的一首詞來說會更明白：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沒錯，往事並不如煙，傳奇就在你我身邊。


※※※


什麼舉案齊眉？
謝道韞回覆，我那叫意難平！

在中國歷史上，有一個和文學密切相關的詞叫「魏晉風度」。什麼是「魏晉風度」？要從魏晉時期的社會現實說起：自從東漢末年，社會開始動亂，曹魏政權代漢，然後司馬家又取了魏的江山……一些出身良好、學識過人的知識分子就開始思考，人生有什麼意義呢？前途有什麼價值呢？反正終歸湮滅，不如縱情於眼前，放浪於世間，也算為自己而活過。
造成「魏晉風度」的還有一個詞叫「衣冠南渡」。什麼意思呢？西晉末年，匈奴人劉聰帶著軍隊打到了西晉的首都洛陽，活捉了晉懷帝司馬熾（晉朝開國皇帝司馬炎的兒子），於是西晉軍隊擁主司馬鄴（司馬炎的孫子）在長安當晉愍帝，但是沒過五年又有另一個匈奴人劉曜打來了，西晉就此結束。
司馬炎的姪兒司馬睿帶著一大幫中原士族南逃，他們渡江到了建康（今天的南京）建立了東晉。而這是建興五年（西元三一七年）的早春，司馬睿成為晉元帝，中國進入南方有東晉，北方有匈奴、鮮卑、羯、氐和羌五個少數民族建立的「五胡十六國」時期。
東晉王朝挺窩囊，人才倒是很多。在民間有這樣一種說法：「山陰道上桂花初，王謝風流蕩晉書」，說的是東晉的王家和謝家兩大家族是威風凜凜、能影響國家政治的門閥士族，因為他們是世代的貴族，有文化又有軍權，東晉能夠立身，靠的就是這樣的貴族。
王氏，人稱瑯琊王氏，其中王導是晉元帝的宰相，總攬過三朝國政，權傾朝野。他的姪兒王羲之的字冠絕古今，人稱「書聖」，一張《蘭亭序》至今仍是無價之寶。謝家則是江南大族，先後走出了安西將軍謝奕、宰相謝安、西中郎將謝萬和東晉第一名將謝玄這種超一流的人物。為此唐朝人劉禹錫無比感慨地說過：「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而「王家書法謝家詩」說的就是王家盡出書法家，謝家則是詩人薈萃，而這兩家還是親家。我們的主角謝道韞，就是謝安的姪女、謝奕的女兒、謝玄的姐姐以及王羲之的兒媳，是東晉第一傳奇的女詩人。她有一種貴族氣魄和名士風度，完美詮釋了什麼叫「魏晉風度」。
謝道韞十幾歲的時候，就比很多世家子弟厲害了。重視教育的叔叔謝安經常召集家裡的少男少女學習，在一個下雪天，他見景生情，脫口而出了考題：「白雪紛紛何所似？」這是問句，又是上聯，孩子們抓耳撓腮地想下聯。謝道韞的堂哥謝朗搶著說：「撒鹽空中差可擬。」這是一個沒毛病的下聯，但是卻少了一些意境。謝安又看了一眼大家，這時謝道韞慢慢地接著說：「未若柳絮因風起。」文字很美，有想像力又有空間，馬上把謝朗給比下去了。謝安點點頭，他很滿意這個答案，同時在心裡做出決定，一定要給姪女找個好人家。
於是他找到了王羲之家。因為謝安與王羲之是好友，王羲之的人品和家風他信得過，只是考慮嫁給哪個男孩的問題。一番思考後，謝安首先用排除法篩去了已有婚約的王家小兒子王獻之，然後考慮王家的五公子王徽之，因為他的才華僅在於獻之之下。但這孩子聰明卻有點不靠譜——有一次他興致勃勃地去看朋友，在大雪的夜裡行船百餘里，剛剛走到朋友家門口他卻不去了。別人問起來時，王徽之說：「吾本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這位公子是說：「我心意到了，趁著興致而去，興盡就回來了，見和不見他都在那裡。」這是典型的魏晉文人做派——隨性而為，這讓身為國家重臣的謝安感到不安。想來想去，年齡合適，其他方面也差不多的就只有王羲之的二兒子王凝之了，他沒有出色的才華，但是為人穩重，又有家世擺在那裡，應該不會錯。那麼，就他吧！
如果謝道韞曾經認識王凝之，她一定不同意這個決定。為什麼？這是個大坑！結婚的時候，謝道韞滿懷理想，興致勃勃地走進了王家大院，她久已聽說王家的兒子個個是人才，人人都優雅，沒想到看到自己的丈夫，居然很平庸——他為人處世、文采武功沒有哪一點比得上王家和謝家的任何一個男孩子，甚至與謝道韞相比也差得遠。什麼叫傷心欲絕？謝道韞長到二十歲，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回娘家探親，謝道韞留下了一句流傳千古的抱怨：「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她是說：「沒想到像我們謝家和王家這樣專出一流人才的家庭裡，居然也會有王凝之這樣什麼都拿不出手的人，我真的好氣哦！」
生氣歸生氣，謝道韞對王家上上下下都很好，對自己的丈夫有再多的不滿意，出於大家閨秀的修養，她還是努力地幫助他，還會幫其他人解圍，比如小叔子王獻之。
魏晉風度的另一種具體表現，就是大家喜歡辦雅集、聚會來談古論今，談詩論道，這叫「清談」。清談沒時間限制，點上香，倒好茶，來杯酒，人們談到昏天黑地都可以，最終以一方辯題壓倒另一方為結束。這一天王獻之就在王家客廳被人包圍，眼看唇槍舌劍要輸了，謝道韞施以援手——她讓婢女送上一張紙條，寫著「欲為小郎解圍」，她就坐在一道布簾背後，引經據典地跟來客就當天的辯題交鋒，最終憑藉出色的口才和縝密的思維，謝道韞大獲全勝。
這也就是為什麼，中國最著名的啟蒙讀物《三字經》裡會有這樣的句子：「謝道韞，能詠吟。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自警。」她實在太出色，以致成為教育的典範！而在《紅樓夢》裡，曹雪芹也用她的典故形容書中人林黛玉的才華，說黛玉「堪憐詠絮才」。
謝道韞這樣的女人，才能稱得上是才女。她寫過一首《泰山吟》，氣勢驚人。

峨峨東嶽高，秀極沖青天。岩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復非匠，雲構發自然。器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
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

這首五言詩在魏晉那個充滿了離亂的年代裡，一掃陰霾，全篇都是陽剛之氣，根本不像一個在家相夫教子的貴婦人所寫的句子。而謝道韞也的確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在東晉末年的孫恩之亂裡，威震群賊的勇氣，讓許多軍人佩服。
那是晉安帝隆安三年（西元三九九年），有一個叫孫恩的人，他本是低等士族，也是一個道教徒，還有海盜的背景，他發動暴亂，一直打到了紹興的內史府。時任會稽內史的王凝之做為地方最高長官，不是帶兵抗擊，而是坐在他的道堂裡燒香求拜，認為他深信不疑的各位真君大仙一定會保佑他脫險，暴徒會認輸，老百姓也會沒事。
謝道韞出身軍人家庭，她知道在刀槍面前，這種迷信行為一點用都沒有，她早就招募了一支家丁隊伍，每天操練，直到暴徒孫恩打進來的那一刻。那一刻王凝之如夢初醒，終於知道神仙也救不了他，連忙調兵已經沒用了——孫恩的人殺進官府，正遇上帶著子女要跑的王凝之，出路無望的暴徒，把所有的憤怒發洩到了這些高門子弟身上，王凝之和他的四子一女全部被殺，內史府一片血光。
謝道韞帶著年幼的外孫，領著經過訓練的家丁隊伍，在撤退的時候也被抓了。而這時候，家丁隊伍已經一路砍殺了幾十個暴徒，謝道韞自己也拿刀掀翻了幾個。就在孫恩趕來要斬草除根的時候，五十歲的謝道韞突然大聲呵斥：「事在王門，何關他族？必其如此，寧先見殺！」孫恩於是明白，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夫人、大將軍謝安的姪女，他一想謝家男人都是了不得的軍人，如果殺了王夫人，他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於是孫恩不但不殺謝道韞，還派人把謝道韞祖孫送回謝家祖屋，再也不敢加害他們。年過半百的謝道韞完勝賊兵。
有人說:「晉無文章，唯《歸去來兮辭》而已。」那是因為魏晉王朝走到最後的時候，人們已經明白，雖然魏晉風度很優雅，但是清談政治毫無用處。空談誤國，實幹興邦，人們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中央，而不是一個平庸的政權。
《歸去來兮辭》的作者，晉末著名的散文家陶淵明在晉安帝義熙元年（西元四○五年）時棄官歸田；而這時候的謝道韞，已經在謝家的祖屋裡，開課多年了。只見當年的內史夫人坐在帷幕後，依舊思路清晰，侃侃而談，為很多虛心來求教的年輕人傳道，授業，解惑，演繹了「王謝風流」在歷史上最後的燦爛。
她還記得當年山陰道上，應接不暇的美景；還記得春暖花開時，名流齊聚的雅集。她記得王羲之怎樣留下了著名的《蘭亭集序》——在那場名動青史的雅集最後，王羲之無限感慨地對他的朋友謝安說：「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對人世無常的感慨，莫過於此。
謝道韞輕嘆一聲，展開畫紙，寫道：

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願想遊不憩，瞻彼萬仞條。
騰躍未能升，頓足俟王喬。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搖。——《擬嵇中散詠松》

西元四二○年，出身窮苦的軍官劉裕，因為平定孫恩之亂脫穎而出，最後卻成了晉王朝的終結者——他南征北討，軍功赫赫，到最後手裡牢牢集中了軍隊的力量，晉恭帝司馬德文不得不把皇位讓給他。但是劉裕並不放心，他派人用棉被悶死了晉恭帝。從此以後，在南方統治了一百零四年之久的東晉王朝宣告滅亡。
劉裕即位做了皇帝，改國號為宋，這就是宋武帝。魏晉南北朝的南朝進入了朝代更迭較快的時期。

中國詩詞裡的美人風月（自序）

有寫一本美人詩書的想法是因為在一年多以前，我到故宮看了一場叫做「故宮藏歷代書畫」的展覽，在武英殿書畫館的幽暗迴廊裡，我在一幅字帖前停下腳步，就再也沒有離開。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君為豫章姝，十三才有餘。翠茁鳳生尾，丹葉蓮含跗。
高閣倚天半，章江聯碧虛。此地試君唱，特使華筵鋪。
主公顧四座，始訝來踟躕。吳娃起引贊，低回映長裾。
雙鬟可高下，才過青羅襦。盼盼乍垂袖，一聲雛鳳呼。
……

這是很難得、很難得甚至不能再難得的一幅手稿啊──一千多年前洛陽的一個夏天，有個叫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