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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巫帥高塔
卡麥勒的白頭宮女，深信世界末日就快到了。牙齒一顆不剩的梅根，才點上一支板油許願燭準備禱告，立刻就有一陣風彷彿穿透城牆吹進來，瞬時把蠟燭吹熄了。
廚娘古德倫說︰「今天晚上，十支蠟燭也擋不住魔鬼。」
年邁的梅根顫抖著說︰「上帝垂憐，別教我們都死在睡夢中。」這個幹粗活的小房間緊鄰著廚房，黑暗中坐了三個人，除了兩個老宮女，還有一個小男孩阿文。梅根開口說︰「孩子，再拿一塊磚給我，我的腳好冷。」阿文從她手中接過冷掉的磚塊，解開包在外面的粗麻布，然後用鉗子從灰燼裏夾出另一塊磚，小心放在麻布上。
梅根催著說︰「手腳快一點。」
阿文很想回她，我已經在快了，他不懂如果世界就快毀滅了，還有什麼好急的呢。
凶兆接二連三出現――黃昏時分鳥鴉和兀鷹同棲在一棵樹上，有人在公田看到一隻刺蝟著了火在地上打滾，天上大片的烏雲急飛，彷彿受驚的野馬，更可怕的是有史以來最邪惡的月蝕，正一點一點吃掉月亮。這樣的一個夜晚，只有巫師才能夠解讀其中的意義，但亞瑟王曾經立過誓，絕不再去找他的巫師。
在王宮大殿裹，亞瑟王倚窗呆坐在精雕細琢的御座上，一連幾個小時了，旁邊托盤上擺著他最喜歡的杏香野豬肉，一口都沒有動過。暮色漸深，國王臉色也隨著夜暮低垂而愈見陰暗。古德倫送上國王的晚餐，回來後不祥地說︰「他已經知道了。」
阿文問她︰「知道什麼？」但他的好奇只換來一雙白眼。王后桂妮維亞輕輕穿過昏暗的殿堂，來勸亞瑟王用餐，她溫柔深情的聲音一向都能讓亞瑟王忘憂解勞，但此刻他卻置若罔聞。
王后央求著說︰「請您吃點東西吧，至少吃幾口。」亞瑟王只是轉頭看著她，充滿憂鬱悲傷的眼神，絲毫不見她多年來所熟悉的勇氣與平靜。王后問道︰「吾王，您為何悲傷？」換做其他時候，看到亞瑟王如此自苦，她必然心焦如焚，但此刻她心頭卻踴上一股前所末知的恐懼。
亞瑟王一言不發，轉頭看著窗外，「叫梅林來，」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已然看到我們的毀滅之夜。」王后匆匆離開大殿，只在殿門邊的十字架跪禱片刻，然後立刻傳喚最新的聽差，剛好就是阿文，要他盡快趕到高塔通知梅林。
此時月亮已經被吃掉了一半，在那個年代，人民相信月蝕是因為黑龍吃掉了月亮。在昏暗的月光下，亞瑟王認出阿文的身影穿過東碉樓，沒命跑向宮廷盡頭的巫師高塔。那是一座圓塔，就像城堡各處的圍牆一樣，用灰色的巨大卵石砌成，只是巫師又用魔法覆上一層黑曜石，整座塔看起來平滑光亮，漆黑如井眼。
小聽差阿文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來到梅林的住所，他在塔邊停下來，高塔沒有門，唯一看得到的開口只有高處的一扇狹長窗子，面向西邊，正對著王宮中央。阿文知道高塔另一面還有一扇一模一樣的窗子朝向正東，梅林一向習慣早起，對著晨星沈思冥想。
阿文提高了聲音大喊︰「梅林，萬能的巫師，無上的權威，國王下令傳你即刻進官。」他沒把握這樣的音量是否夠大。強風陣陣呼嘯而過，足以吹熄世上所有的許願燭，但長窗內微弱的燭光文風不動，也沒有人應聲。這樣一個邪惡的夜晚，阿文獨自站在外面覺得很不安全，身上又忘了帶護身的花環，那是用烏頭、飛蓬、多榔菊和各種藥草編織而成，能夠驅魔避邪，少了它阿文更是忐忐不安。
阿文鼓起勇氣再次高喊︰「梅林，萬能的巫師，無上的權威，國王……」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看到高處的長窗探出一張憤怒的臉孔，狐疑地四下張望。梅林皺著雙眉，似乎剛從睡夢中被吵醒，阿文想起祖母說過，梅林的眼睛能把小孩變成會飛的黃鼠狼，他緊張地踱來踱去，真希望回到地窖裹溫暖的乾草床上。
梅林氣沖沖地喊道︰「阿文，是你嗎？該死，你要幹嘛？還有不要學他們教你的那些誇大其辭的胡言亂語，講話不等於腦筋，你懂嗎？」
若不是情況這麼緊急，梅林這番尖刻的責備一定很傷阿文的心，他只是西撒克斯的一個農家子弟，原本在宮中負責餵豬，最近才被升上來侍候國王、王后用膳。他結結巴巴地說︰「國王陛下要你立刻過去，好像有麻煩了。」
梅林探出半個身子，花白的長鬍子被風吹得彷彿一面戰旗飛揚。「你說國王傳喚梅林，經過了這五年漫長無趣的寒冬之後？」
阿文回答︰「真的，我說的是事實。」語氣中恢復了一些尊嚴。
梅林沈思著說︰「你確定嗎？」
「絕無疑問。」
「真的？」
阿文咬著唇結巴地說︰「我相信是。」他可不喜歡被人這樣嘲弄，但又很希望帶回好消息給國王。遲疑片刻之後他再度開口︰「那你到底來不來？」
梅林喊道︰「不去！」然後碰一聲關上窗子，看不見人影了。一道閃電照亮了阿文驚恐的臉，他匆匆趕回安全的城堡裏去。
而在高塔的房間裹，梅林怒沖沖地轉身離開窗邊，但他關窗用力太猛，揚起滿屋子的灰塵――高高在上的巫師，對打掃整理的事當然不屑一顧――房間中央桌子上一支巨大的蜂蠟燭也被吹熄了。梅林罵道︰「該死！」他在黑暗中環視四周，高高的書架頂上有雙黃色的眼睛，睜得又大又亮，梅林認得那是他最鍾愛的鳥，一隻灰色的角，站起來足足有一個小孩那麼高。鄉下人都說半夜失蹤的小娃娃，就是被角抓走的。這隻角展翅時幾乎無聲無息，彷彿片片絲綢，牠望著樑木交錯的屋頂上倒掛的幾雙小蝙蝠，渴望地想著︰「那些老鼠要是不會飛就好了。」梅林能夠洞察鳥獸的想法，但他對角，貓頭鷹的腦子興趣缺缺，因為這些鳥通常只會想著怎麼抓老鼠，此時此刻梅林感輿趣的是梅爾奇。
他喃喃說著︰「他跑哪兒去了？」接著大吼一聲︰「我要你，立刻出現！」一邊踢了星盤一腳，表示他的不耐煩。一隻黑綠相間的金龜子被他一嚇，連忙從書本下爬出來，黑暗中梅林的視力也像貓和貓頭鷹一樣敏銳，他一眼看到金龜子，用兩根手指頭把牠捏起問道︰「梅爾奇，是你嗎？」
「不，師父，我在這裏。」他身後一個聲音輕輕說道。梅林倏然轉過身來，一個身影變出一根榛木枝（相當於巫師的安全火柴），點燃桌上的蜂蠟燭，柔和的燭光立刻照滿房間，散發出蜂蠟燃燒的溫暖氣昧。
梅林罵道︰「你死到哪裏去了？」他最討厭被人嚇一跳。點燭的青年毫不退縮，一般人對梅林的法力都驚懼萬分，但他徒弟卻不然，他們師徒朝夕相處卻不生狹，也算是難得的緣分。
七年前梅爾奇被送到梅林門下，差不多只有阿文的年紀，他究竟來自何處，卡麥勒的人猜也猜不到。除了在巫師高塔，朝臣幾乎見不到他。有時在酷熱的七月天，城外的農民割完乾草，躺在森林邊的大橡樹下休息，抬起頭來，他們偶爾會看到梅爾奇的身影站在高塔的城上。
梅爾奇高高瘦瘦，總是穿著長長的袍子，看來有點摩爾人的味道，像是柏柏爾人酋長的打扮，不過他黃褐色的皮膚，不像摩爾人那麼黑。他頭上包著白色頭巾，還拉到面前蓋住整個臉，只露出清澈的褐色雙眼。
農夫會碰著手肘彼此警告說︰「可千萬不要盯著那雙眼睛看，不然就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了。」就是這雙眼睛，現在平靜地看著梅林，溫和如小鵪鶉從母親翼下探出頭來。
梅爾奇問道︰「你找我嗎？」
梅林氣沖沖地回說︰「找你？找你？國王找的是我，但是我不去。不去，今天晚上不去。」
梅爾奇滿懷希望地說︰「那我們來上飛行課。」他揮動雙臂如飛撲的翅膀，驚得屋頂上的蝙蝠一陣騷動。梅林搖了搖頭，梅爾奇立刻感覺到師父極端的疲憊，像隻老邁的狐狸，準備鑽進雪堆裏慢慢等死。這個念頭令他非常感傷，他敬愛師父，自從年輕的亞瑟離開後，也只有他能夠看穿一層又一層的表象，真正了解梅林的內心。巫師的內心有三道堅厚的城牆守護，一如國王的城堡，唯有有勇氣穿透壁壘的人，才能夠發現深埋其中的瑰寶。
「我感應到極端的危險，」梅爾奇說道︰「王國會延續下去嗎？」
梅爾奇突然點出未來，令梅林吃了一驚，他搖搖頭，在低矮的鐵床邊頹然坐下，那張床就像僧人的窄床一樣又硬又不舒服。「王國不值得延續下去。我給他們的法力是好的，但是他們自已不好，不值得法力的庇護。」他深深一聲嘆息，深沈如康沃爾的大海，「和平已經被破壞，邪惡找上我們來了。」梅林腳下穿著鼴鼠皮做的便鞋，幾乎快磨穿了，梅爾奇幫他脫下鞋子，鄭重放在床尾。梅林躺下來，闔上厚重又皺摺的眼皮，他似乎漸漸入睡，梅爾奇跪在一旁，突然間老梅林動了一下。
「如果他們要打上一架……」梅林咆哮著，然後就沒有聲息了，那是他內心的戰士在吶喊，但睡意似乎壓過他的奮戰精神，他打了個哈欠，兩眼一片惺忪。「孩子，去把他們找出來，他們藏身在濃密的黑森林裏，在陰影中，去找出他們的兆象。」他喃喃唸著這些話，梅爾奇幾乎聽不清楚，但他立刻站起身來，腳扭頭，像隻謹慎的白鶴，在房間中央跳起奇怪的旋轉步伐。一瞬間他已經消失無蹤，只見一隻巨大的黑豹閃爍著綠色的眼睛，出現在濃密的魔法森林邊，黑豹抬頭看到月亮已經被吃得僅剩一點亮光，牠小心低咆了幾聲，邁開大步悄悄奔向林中。
現代的森林綠蔭宜人，完全不像從前的森林。古時候的森林是有生命的，不僅是樹木、松鼠、蕨類、孔雀草和冒芽的橡實，古老的綠色世界有它自已蓊鬱的靈魂，是個會呼吸的巨大生物，可以感知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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