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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荔灣鎮 下 荔灣鬼鎮
被我弄丟的影子，在這天夜裡，回來了。
第一章
黑夜和暴雨遮蔽了一切，沒有人能猜到，無數生活在陰影當中的怪物，此時全部都匯聚向了城市邊緣的某個小鎮。
荔灣鎮就在前方！
司機唐駿踩下油門，破舊的公車在大雨中橫衝直撞，不斷加速。
玻璃車窗被暴雨擊打，車體似乎要散架，但是車上的瘋狂乘客們並不在意這些。
當那模糊的輪廓出現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閃電劃過夜空，那一瞬間的光芒映照出了數道在黑暗中穿行的身影，而那些影子也看到了疾馳而來的一○四路靈車。
「快到站了。」醫生第一個從座位上站起，他覺察到靈車上氣氛和平時不同，一刻也不願在這車上停留。
「喂，我們三個一起吧。」醫生小聲詢問陳歌和自稱叫剪刀的男人：「前面有個乘客很危險，咱們三個一起下車，我也不騙你們，下車後大家朝三個不同的方向跑，至於他會選擇去追誰，這個就看命了。」
能數次搭乘靈車並且還活下來的人，肯定不能小瞧，所以醫生也沒有隱瞞自己的計畫，直接說了出來。
陳歌和剪刀都沒有回話。剪刀是擔心醫生不是好人，等自己落單後會不會成為對方的獵物，陳歌則有自己的計畫──他準備把公車直接開進范聰住的社區，拉著紅色高跟鞋和笑臉男一起硬闖影子布下的殺局，救出掌握關鍵線索的范聰。
上陳歌的車很容易，但是想要下去可就難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公車要比以前為影子服務時危險多了。
走到後車門處，醫生抓緊了扶手，他聽過關於笑臉男的故事，決定一下車就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一○四路靈車已經開進了荔灣鎮，距離小鎮邊緣的車站越來越近，醫生的心也提了起來，他握緊扶手，雙腿肌肉繃緊，重心放低，準備在開門的瞬間就衝出去。
計畫是美好的，可現實卻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一○四路公車在經過終點站時並沒有停下，甚至連減速都沒有，直接衝了過去。
不停？醫生手臂上浮現出一條條青筋，他已經意識到今晚肯定要出事了。
在本該停車的車站，車子卻沒有停下來，除陳歌外的所有乘客都看向了司機。
唐駿此時壓力很大，身體不斷發抖，他也不知道前方迎接他的會是什麼，只是按照自己老闆的要求往前開而已。
「為什麼不停車？喂！」一家三口裡的那個中年人從座位上站起身，臉色陰沉。
坐在他旁邊的小孩也抬起頭偷偷朝四周看了看，大人的世界孩子不懂，總覺得什麼都很複雜。
「停車！馬上給我停車！」中年人朝駕駛座走去。
看到這情景，陳歌提著背包就走了出來。他低垂著頭，所有乘客都以為他也是去找司機說理的。
醫生見陳歌準備出頭，也跟在了陳歌身後，想要問一下原因。
「聽不見嗎？」不管中年人問什麼，司機就是不開口，中年人因此臉色差到了極點：「我再跟你說一遍──馬上把車開回去！不要繼續往前了！」
唐駿理都沒理中年人，全神貫注開著車。
「你想死，不要拉上我們一起！這前面不能進去！」中年人應該不是第一次來荔灣鎮，好像知道一些內幕，抬腳就想強行踩剎車。
「朋友，你這麼做可是犯法的。」一條手臂忽地勒住了中年人的脖頸，陳歌直接將他拖到了笑臉男旁邊。
「鬆開！你們不知道前面有什麼！給我鬆開！」中年男子叫喊掙扎：「別往前開了，那不是我們該去的地方！」
「看來你知道一些東西，說出來讓我們聽聽？」
「霧氣，紅色大霧，進去就再也別想出來了！快攔住他！」中年人表情猙獰，尖叫著又要往駕駛座衝去，可惜再一次被陳歌攔下。
「什麼霧氣，說清楚──」陳歌正在逼問中年男子，突然發現車速變慢了，他肩膀被醫生輕輕拍動，於是抬頭順著醫生指的方向看去。
眼前是一幕很奇特的景象，這座小鎮一半被暴雨籠罩，看不見燈光，陷入漆黑和絕望；另一半則沒有一滴雨落入其中，血霧瀰漫，湧動著各種各樣負面的情緒。
這是……門內的場景？陳歌有過幾次進入門後世界的經驗，可他發誓自己還是第一次在門外的現實世界中，看到規模如此大的血霧。
──太像門內的世界了，太不可思議了！陳歌心裡的震驚無法形容，整個荔灣鎮被割裂成了兩部分，一半被暴雨籠罩，一半則被血霧籠罩，涇渭分明。荔灣鎮有一扇失控的門，這難道就是門失控的結果？城市被吞沒，噩夢變為現實？在凌晨過後的雨夜，荔灣鎮顯露出了它真實的模樣。
在之前陳歌做過的三星試煉任務裡，門後世界對應的是一棟被血霧籠罩的建築，但是現在，陳歌看到的是半座瀰漫著血霧的小鎮！
「千萬別進去！」不管中年人如何叫喊，公車都沒有停下的意思。
唐駿透過後視鏡看向陳歌，膽子極大的陳歌背著其他乘客給他比劃了一個繼續向前的手勢，接收到命令之後，唐駿不再猶豫，一腳油門踩到了底。
──自己這個老闆看著溫和脾氣極好，實際上可能是個比影子還要可怕的瘋子，相較血霧，他更害怕的是自己老闆……
車速陡然增加，沒有任何徵兆。
車內響起了高跟鞋的聲音，笑臉男也僵著一張臉從座位上站起來了，可是他們兩個都晚了一步──一○四路靈車一頭扎進血霧當中，在大霧瀰漫的血色街道上飛馳！
在公車撞入血霧的同時，高跟鞋踩落的聲音消失了，笑臉男的表情也徹底凝固。
局勢驟然失控，正在朝著一個鬼都不知道的方向發展。
車窗上的雨水向下滑落，霧氣觸碰到公車後，會變成細小的血絲吸附在車子外殼上，這輛破舊的公車慢慢被染紅。
扭頭看去，來時的路已被血霧吞沒，現在就算往回開，好像也回不去了。
這地方和門後世界還是有一定區別的，大霧裡的建築並沒有完全變為血紅色，應該還需要一個蠶食的過程……陳歌作為主導者表現得最為平靜，他手指搭在口袋外面，在公車衝進血霧的剎那，黑色手機就連續震動了好幾下。
現在局勢不明朗，很容易出現變故，所以他暫時不準備取出手機查看，決定等抵達一個安全的地方再說。
按照陳歌之前的指示，唐駿朝著范聰家所在的社區開去，可隨著越來越多的血霧吸附在車子上，車速開始不由自主的減緩。
就算唐駿將油門踩到了底，仍舊沒辦法改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全車乘客都需要一個解釋，唐駿的壓力越來越大，他聽從了陳歌的話，但現在乘客的怒火卻全集中在了他身上。
唐駿握緊方向盤，很擔心陳歌會拋棄他，為了一個會開車的鬼得罪可怕的笑臉男和紅色高跟鞋，這顯然是不划算的。車速越來越慢，這對唐駿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老闆交代的任務沒有完成，還要承受乘客的憤怒，兩邊都不討好。
他不知道陳歌的計畫，也從沒問過，心裡說不後悔那是假的。
「你到底要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去？」中年男子陰沉著一張臉，他從陳歌手中掙脫，再次踩向剎車，這回陳歌沒去阻攔他。
車速已經大幅減緩，此時再次阻止對方意義不大。
「給我停車！」中年男子踩著剎車，雙手又開始爭奪方向盤，出於駕駛員的本能，唐駿咬著牙用力將中年男子推開。
方向盤轉動，靈車偏離了公路，朝一邊的欄杆衝去。
「小心！」陳歌大喊一聲，接替了中年男子的位置。在背對所有乘客時，他示意唐駿開車門，立刻離開。
唐駿明白了陳歌的意思，他決定最後再相信陳歌一次，在陳歌伸手握緊方向盤後，唐駿果斷打開車門跳了出去。
「想跑！」陳歌聲音比誰都大，他踩著剎車，不等車子停穩就提著背包衝出公車。
「站住！」他大聲叫喊，緊跟著衝了出去。
「別追了！快回來！」醫生知道血霧十分危險，他想要去攔，但沒有成功。
轉過一個拐角，陳歌嘴裡喊著別跑，雙手卻打開了背包拉鍊，將唐駿收回漫畫冊裡。
「不要再追了！」身後傳來醫生的聲音，陳歌又跑出去幾步，這才轉身回到車上。
「司機呢？」中年男子臉色很難看。
「沒追上，這應該是提前預謀好的，他連逃跑路線都想好了。」
陳歌剛說完，中年男子就衝了過來一把揪住他衣領：「都怪你！如果剛才你沒有阻攔我，現在車子也不會開進大霧裡！」
「怪我？當時車速有多快你又不是不知道，萬一因為你和司機爭搶方向盤，導致車子直接撞到旁邊的建築，發生車禍怎麼辦？」陳歌說的也有道理。
「該死，該死！」中年男子狠狠捶了一下扶手，他痛苦的抓著頭髮，表情絕望：「為了擺脫這些東西，我獻上了自己女兒，今天我帶著兒子過來也是為了這件事，現在好了，全完了！」
「獻上自己女兒？」陳歌眉毛微蹙，他見過很多壞人，但是像眼前這個中年男子這樣的，還是第一次遇到。
中年男子情緒瀕臨崩潰，想要將心裡的憤怒發洩出去，面善的陳歌就成了他宣洩怒火的對象，各種不堪入耳的髒話從他嘴裡說出。
和中年男子形成鮮明對比，陳歌表現得很有涵養，他的目光越過中年男子，看向那個被嚇壞的小孩。
孩子胳膊上還殘留著幾塊黑紫，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只是低著頭，偶爾眼睛往上瞟一下。
「這麼乖的孩子，你竟然狠得下心？」
「我這是為他好，擺脫不掉那個恐怖的東西，我全家都要死！」中年人越說越生氣，他又一次抓住陳歌衣領：「都是因為你！」
「你用別人的絕望拯救自己的絕望，得到的只可能是更深的絕望。只有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才能真正獲得解脫。」陳歌按住中年男子的手：「這是你第二次抓我的衣領，希望別再有第三次。」
「我們現在內訌也沒有用，還是趕緊想解決的辦法比較好。」醫生出來打圓場，他將陳歌和中年男子分開：「司機會突然改變方向，將公車開進血霧裡，這肯定是受人指使的。我坐過很多次這輛車，都沒有出現意外，那個司機只是個小嘍囉，真正想要害我們的另有其人。」
醫生分析得很準確，不過因為資訊差異，他思考的大方向出現了錯誤：「一○四路末班車橫穿九江，連接了城市的西郊和東郊，為荔灣鎮的幕後主人服務，我們之所以會被送入血霧，很可能就是那一位的意思，這車上估計有他需要的東西，或者人。」
「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的，就算靈車停在了血霧外面，對方還會有其他的方法逼迫我們進入大霧當中。」陳歌提著背包和醫生站在了一起。
「荔灣鎮幕後主人？你知道的東西還挺多。」中年男子見醫生幫助陳歌說話，他不敢以一對二，語氣弱了許多：「那你們說說，那個所謂的幕後主人，他到底在圖謀什麼？」
「可能是想對付某個人吧。」醫生的話讓陳歌心裡一驚，他扭頭看去時才發現醫生正盯著笑臉男。「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祕密，就比如你身邊那個男人，他曾經屠殺過整輛車的乘客，破壞了荔灣鎮幕後之人的計畫。」禍水東引，醫生揭了笑臉男的老底。
笑臉男保持著詭異的笑容，脖頸伸長，爬滿黑色細線的眼珠望向醫生：「我殺了一車的人，包括司機在內，沒有留下任何一個活口，這件事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面對笑臉男的質問，醫生顯得很淡定，似乎就考慮到了這個問題。他往陳歌身後挪了挪，然後將圍巾往上拉：「和你有關的訊息，都是我一個朋友告訴我的。」
「那你的朋友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呢？」祕密被人發現，笑臉男臉上的笑容彷彿花朵一樣綻開，不管說話的語氣，還是神態，都和之前完全不同了，這傢伙或許只有殺人時才會真正開心起來。
「你只殺了車內所有乘客，我的那位朋友當時在車外目擊了一切。」
「是嗎？那他人現在在哪？」
「他已經死了，進入冥樓之後，再也沒有出來。」
聽到醫生說那個知情者已經死亡，笑臉男的表情出現了很微妙的變化，似乎是在惋惜。
「上一次竟然留了活口，不過沒關係，這回我會認真多檢查幾遍的。」笑臉男已經不再掩飾自己身上的殺意，他走到過道上，皮膚下面一條條黑線浮現出來，就像是黑色的血管一樣。
這傢伙是人還是鬼？中年男子清楚笑臉男不好惹，他果斷放棄了坐在笑臉男身後不遠的妻子和孩子，獨自退到公車前門處，做好隨時下車逃跑的準備。
「都冷靜一下，你就算殺了我們也沒辦法逃出去，就像醫生說的，幕後之人真正的目標是你，我們其實都是被你牽連進來的。」陳歌護在醫生身前：「大家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自相殘殺只會讓幕後黑手得利，還不如團結起來，一起應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各種突發事件。」
手指抓緊背包，陳歌掌心冒出了汗，許音之前就給他提過醒，這個笑臉男非常危險。
醫生說話時，笑臉男根本不掩飾自己的殺意，但是換作陳歌開口後，他猶豫了一下，不過也僅僅只是稍微猶豫。
「你說的有道理，可我為什麼要按照你說的去做？」笑臉男皮膚下的黑線連接了起來，就如同一個網兜，要將他的血肉撈出來似的。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說，這種疼痛根本無法忍受，但是笑臉男不僅沒有表現出痛苦，還笑得更加開心了。
他似乎早已習慣了痛苦，雙手伸向自己的嘴角，這種撕心裂肺、剝皮抽筋的感覺讓他慢慢卸下了偽裝。他的骨骼拔高，本就不自然的脖頸變得更長了。
「可能在你看來，殺了我們很容易，但你別忘了，這車上還有一雙高跟鞋，而鞋子的主人現在正跟在某位乘客身後。我知道你有殺了我們所有人的能力，可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呢？」提到紅色高跟鞋，笑臉男略有收斂，他伸向自己嘴角的手停了下來。
「我們不是敵人，你之前殺過一車的人，與操控這一切的幕後黑手結怨，可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那幕後黑手為了對付你，將我們也牽連了進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應該是同伴，因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陳歌指著外面的血霧：「來時的路已經不見了，我們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在這種情況下，你真的有信心獨自逃出去？」
霧氣中的血絲貼在車窗玻璃上，這破舊的公車外皮已經被染紅。
「沒時間考慮了，合則兩利，你不同意的話，我們只能拚死一搏，就算我們無法擊敗你，臨死前咬下你幾塊肉還是沒問題的。」陳歌隔著背包摸到了碎顱錘的錘柄，他也不知道笑臉男會不會跟他們合作，必須要做好兩手打算。
車內無人說話，瞬間安靜了下來，笑臉男似乎正在權衡利弊。
雙方都正緊張的時候，車子中央突然傳來砰一聲響。
「我操？這是到哪了？」醉漢從座椅滾落，摔到地上。
他起身後朝窗外看去，濃濃的血霧遮住了所有建築，這畫面讓他瞬間清醒了。
被醉漢這麼一弄，車內氣氛稍有緩和，笑臉男皮膚下的黑色絲線慢慢消失不見，他的身體也恢復了原狀。
剛才那一切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笑臉男重新回到原位坐下。
「什麼情況啊？！」醉酒男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臉：「我就睡了一覺，你們把我拉到哪了？司機呢？司機呢！」
「司機已經跳車了，我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裡很危險。」陳歌見笑臉男坐回原位，鬆了口氣。
雙方沒有撕破臉對陳歌有很大的好處，畢竟他還準備借助笑臉男的力量對付影子。
「司機跳車了？你等一下，我有點亂，讓我捋一捋。」醉漢掰著自己手指：「我在喝酒，喝完了坐車站等公車，好像是睡著了，醒了後來正好趕上末班車，這沒毛病啊！」
醉漢一身的酒味，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有點大舌頭，吐字也不清晰：「對了，司機為啥跳車？你們遇見劫車的了？這麼大事你們咋不叫醒我？」
劫匪要是來劫陳歌的公車，那真是倒了八輩子血楣了。
「我們沒遇見劫車的，不過現在的情況比遇見劫匪還要恐怖十幾倍。」陳歌並沒有因為醉漢看著像普通人就冷落對方，他對誰都很熱情：「血霧之中可能隱藏有變態殺人狂，如果你落單被他們抓到，很有可能被切片。」
「他們？切片？不行，我要報警！」醉漢拿出自己的手機，可是進入血霧後，手機就已經沒有訊號了。
「大霧隔絕了訊號，你省省力氣吧，不逃出血霧，我們都會死在這裡。」陳歌安撫完醉漢，又看向其他人：「公車停在馬路中間太顯眼了，我覺得咱們應該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暗中觀察一下，再決定下一步計畫。」
「我沒意見。」醫生第一個回應，其他乘客也陸續表態。
「好，那我們就下車吧，老停留在一個地方，總覺得會有什麼東西過來。」陳歌提起背包和裝有白貓的旅行袋，第一個走下一○四路靈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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