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學的波瀾與壯闊：教會論與聖靈論

1. 教會論主旨、目的與範疇
「教會論」（Ecclesiology）之意圖在於研討教會之本質以及與她息息相關之議題。在基督教神學語境中，大概沒有其他字彙能比得上「教會」一詞，可以包含著如此多的不同意義、信念與觀點（不論是正確的或被誤解的）；也很難有其他詞語像它那樣，能觸及到各種人物、事件、教義、思想、制度、傳統、文化、社會、政治、歷史等等層面之複雜議題，以及這些議題背後所牽涉到的神學理念與意涵。相對應的，教會論的主旨就不僅僅是關注教會的設立、組織、體制、規章、職權、運作、發展與變遷，它更應在於探究教會作為一個特定的「信仰群體」（the community of faith），他們的身分、定位、歸屬、信念、共識、特殊性、價值觀、世界觀、存在使命、群體文化、社會影響、歷史認知、終極盼望等等。若然，教會論的範疇幾乎涵蓋了一個整全的系統神學，而非只是系統神學中的一個子題；事實上，系統神學的目的正是在於論述「教會的信仰」。至此，教會論的真義與對象、重要性與廣闊性都不言而喻。
2. 教會及教會歷史之理解與詮釋
無庸置疑的，每一個實存的人事物都必有其存在的特定歷史處境（context）。歷史處境就成為我們理解一切存有者的基本要素與關鍵進路（approach）。同理，「教會」與「教會歷史」兩者之間也有著無法分割的緊密關係；前者乃是在後者的處境中所形塑與開展，而欲更適切且更正確地去詮釋前者，則必須在後者的脈絡中進行才能達到目的。
「教會論」即是考察並闡述教會及其歷史的工程。從時序上而言，必然是先有教會（信仰群體）的出現，以及她在不同時代中的景況，接續才有了關於歷世歷代教會人物與事蹟的記載，而後那些被保存與積累的重要記載就逐漸成為教會的「史料文獻」（教會歷史的承載文本）。後代學者之所以能建構出教會論，其所依賴與達成的，即是將教會史料中的內容、素材與議題，加以分析、歸納及詮釋，並統整為一個系統性的神學演繹。而教會論的方法學原則正是把上述的神學演繹過程，置於與文本相符應的歷史脈絡裡加以呈現。
3. 教會論的終極實踐任務
然而教會論並非止於對過往或史料的神學性剖析，其意向終究是為了要服務與啟發當代的教會。嚴謹的教會論必須同時關注著「神學」（教會理論）及「實踐」（教會現況）雙重面向。若只重視前者、而與現實脫節，則它僅是象牙塔裡不食教會煙火的學術研究，難以對信仰群體發揮實質幫助。相反的，若只重視探討教會「實務問題」（例如：該採用何種策略才會使信徒人數增長、教會該做什麼才能復興、如何經營與管理教會等等），而輕忽神學對於教會在奠定信仰基礎與實務監督上的重要性，那麼教會就很容易偏離正道走向異端歧途、或陷入教會復興之買櫝還珠的迷思、或產生荒謬作為與教導卻不自知。
教會論在實踐上的任務，首先是企圖達到鑑古知今的效用，引領當代信仰群體檢視自身存在的意義、定位及價值。著名歷史學家馬克．布洛克（Marc Bloch, 1886-1944）正確地指出：「對過去的無知，必致命性地導致對現在的錯誤理解。」（Misunderstanding of the present grows fatally from the ignorance of the past.）1 相同的，要能真正認識教會的過去，才能確切的理解今日的教會，進而也才能知道該如何展望與走向教會的未來。
其次，教會論冀盼透過詳實探討「何為教會」（例如界定教會信仰群體、詮釋教會所認信的宗教經典、辯證教會的信念、解說人們為何需要教會的信仰、宣達教會存在之意義、指出教會之盼望等等）以及「何非教會」（例如批判教會信仰已偏離經典與傳統之教導，分析教會群體性之異化現象等等），藉以提醒當代基督徒能借鏡前車之鑑、不會重蹈覆轍，或幫助我們防患於未然，並對當代教會界存在的各種現象與問題做出批判性的省思。
的確，當代教會犯了許多基督教歷史上都曾經（不斷）出現過的相同錯誤。只要爬梳歷史，將發現每個不同世代的教會問題、錯謬與困境，彼此間的高度相似性令人驚訝；這都證實我們並未認真的從前人身上學習到教訓，使得那些過去教會曾犯的錯誤，仍然繼續在我們當中發生。正如黑格爾（Georg W. F. Hegel, 1770-1831）所說：「經驗與歷史給我們的教訓，就是人們與政府不願從歷史中學習教訓或行事的原則。」（But whatexperience and history teach is this, that peoples and governments never have learned anything from history, or acted on principles deduced from it.）2 此句黑格爾的名言其實在舊約聖經中早已有類似勸誡，耶利米書六章16節：「耶和華如此說：你們當站在路上察看，訪問古道，哪是善道，便行在其間；這樣，你們心裡必得安息。他們卻說：我們不行在其間。」上帝除了藉著先知指責祂的子民不願從歷史（古道）中學習教訓，同時也警惕當代教會必須從過去的歷史中學習什麼才是我們當行的事、當走的路。
4. 正確的教會神學優先於實踐聖工
還值得一提的是，大部分的系統神學所處理的問題，都是與教會或其信仰相關的問題；但大部分的教會問題，卻是系統神學無法解決的困難，這樣的情況在教會的「事工」（ministry）與「治理」（administration）層面特別顯明。這樣說來，若「教會論」此詞彙所指涉的是整全且廣泛的論述一切教會的議題（包括「形而上」之思維性的神學或教義問題，以及「形而下」之具體性的實務問題），那麼它在某個程度上，已遠超過一般偏向理論性之「系統神學」的處理範疇。但這並不是說系統神學家不重視教會的現實問題，而是因為按他們的觀察與分析，那些現實問題若追本溯源其實都是神學問題；3 也因此，他們普遍都認為，一旦教會在神學方面的根基穩固時（亦即，當教會能持守正確的神學信念時），那麼她在實踐與治理層面上，也就容易會趨向更理想、更健康的發展。
就好比說，教會要興建一棟提供信徒禮拜的建築物、要掛上一個教會招牌、要聘請一位教會牧者，這些都相對容易（甚至是「有錢則能」）；但教會要擁有一個真正的實質內涵與正統的信仰根基則相對困難（金錢無法購得），因為她要達成此目標必須持續地教導信徒群體遵行上帝藉由聖經所啟示的真道，同時又必須不斷地去省察信仰群體是否有實踐出教會之主—基督—所吩咐的神聖旨意與使命。相類似的，人人皆可自稱「基督徒」，但至於他是否真正是一位持守聖經真理與耶穌教訓的「基督門徒」則需要由更深一層的正統信仰與神學加以檢視才能知曉。
為此緣故，筆者在接下來各章節，仍會偏重於聖經與神學的思辨及探討；然而為了兼顧理論及現實，通常在聖經與神學性的分析之後，還會接續探討在相關議題上，當代教會可以做的實際應用與省思（特別在第七章〈普世教會合一運動〉與第八章〈當代教會現象與異化危機〉這兩個章節中，會更多地側重於現今教會所面對的實際問題）。
5. 聖經作為教會論的創生及開展
教會論的創生始於聖經中所啟示關於教會的教導，以及所記載初代教會的敘事。聖經也是歷代教會在信仰上以及信徒領袖在治理教會時的最高依循原則與規範。另一方面，也因為新約聖經的所有內容都是為教會而寫的，在這個意義下，我們可以說新約聖經本身就是一部最神聖的教會論鉅作。
不過，在基督教兩千年歷史長河中，由於每個時代教會所面臨的政治、社會、文化之處境與挑戰不盡相同，特別是當所面對的問題是聖經中並未給予直接或清楚的解決答案時，那麼基督教群體內往往就會開展出符合該時代處境或需求的新教會觀，亦或是對聖經裡面與教會相關之經文賦予嶄新的詮釋（當代角度的新理解）。相同的，當信徒逐漸增多、教會群體逐漸龐大並遍布於世界各個地方時，新的教會體制、典章及規範也會因時制宜、因應而生。因此每個時代所反映或孕育出的教會神學、以及教會形像、特徵與理念，也必然有所差別，造就出歷史向度中教會論的豐富性與多元性。
但儘管每個時代信仰群體所形塑出的教會觀彼此或有殊異，它們的神聖性與正統性卻皆是奠定於聖經所啟示出、以及新約時期所展現出的教會論點；是以，下一章節將會先深入地探究此一論點，而後再接續追溯每個時代在此正統基礎論點上所開展出的教會主流神學思想，並且考察教會史中重要的人物、事件、制度、教義、理念、信仰典範等等。

▲問題討論
1. 試簡述「教會論」在（系統）神學中的功能與任務為何；為何它必須被放置在「教會歷史」的脈絡與處境中，才能達致更正確地建構與詮釋？
2. 請嘗試說明「教會」與「教會論」兩者之間的關係為何，又是如何影響彼此？
3. 作者指出，唯有當教會的神學根基穩固時，教會中的各樣事工才能更理想、更健康地發展。您同意這樣的理念嗎？而這樣的理念，又該如何實踐在當代的教會？當代的教會又該如何檢視自身的神學根基？

1. 教會論主旨、目的與範疇
「教會論」（Ecclesiology）之意圖在於研討教會之本質以及與她息息相關之議題。在基督教神學語境中，大概沒有其他字彙能比得上「教會」一詞，可以包含著如此多的不同意義、信念與觀點（不論是正確的或被誤解的）；也很難有其他詞語像它那樣，能觸及到各種人物、事件、教義、思想、制度、傳統、文化、社會、政治、歷史等等層面之複雜議題，以及這些議題背後所牽涉到的神學理念與意涵。相對應的，教會論的主旨就不僅僅是關注教會的設立、組織、體制、規章、職權、運作、發展與變遷，它更應在於探究教會作為一個特...

推薦序二：信而好古，既述且作

本書是「教義的詮釋」系列中的第三卷，此寫作計畫至少自二○一四年起由李麗娟博士協同魏連嶽博士、張聖佳博士等幾位學者共同進行。相較於本系列前兩卷中處理的方法論、神論、人論（卷一《神學的發生》）、基督論、贖罪論、救恩論（卷二《神學的阿基米德點》）等主題，卷三《神學的波瀾與壯闊》討論的教會論和聖靈論廣泛被認為是「應用性」（applicability）或「實用性」（practicability）更強的兩項教義。就神學本身言之，正如李博士於本系列〈總序〉中寫道：「基督教神學是與教會的建立及發展同時展開，是聖靈保惠師一路的感動、光照和保守」。而就信徒個人言之，既然在基督裡與神和好的人都領受了聖靈所施行的救恩，並加入信徒群體──教會當中，那麼更清晰、明確的教會論、聖靈論當有助信徒的信仰生命更加有根有基，豐富多采。

本書兩位作者魏博士和張博士分別是古代教父學和教會歷史的專家，他們這部作品至少有以下三項特點：第一，文筆清晰通順（clear and fluent）；本書由兩位台灣本地神學家以中文直接寫作，而非又一部輾轉翻譯的作品。此特點看似平凡無奇，於現今中文神學出版品中實屬難能可貴。

第二，資料充實豐富（informative）；本書篇幅合計近600頁，資料豐富自不在話下。這體現對在過去的神學傳統（即「歷史神學」〔historical theology〕）方面的旁徵博引，也體現在對當代相關議題的掌握及評論。神學並非於真空中從天而降、橫空出世，卻是在教會的歷史中經年累月地發展、累積堆疊而來，因此若想「知其然」須先「知其所以然」。本書於教會論和聖靈論兩方面均由初代教會起，經教父時期和中世紀，一路談到宗教改革與近現代，盡顯兩位作者歷史神學的豐富學養。也許可稍做提醒的是，縷述教義在歷史中的發展，其專業性、技術性較高，讀者宜對相關課題具備基本認識，較能從中獲益。

第三，觀點持平（balanced）；除歷史討論方面於古往今來間保有持平外，於主題討論方面，兩位作者也在溫和與激進間力求持平與客觀。若孔子的寫作進路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本書則顯示兩位作者不但「信而好古」同時「既述且作」。在這資訊爆量、大數據的時代，要堆疊資料並不難，難的是連點成線、集線成面。好學深思的讀者稍加留意，不難發現作者們在「信而好古之述」之餘，也不吝提出他們「觀點持平之作」。

談到古往今來之間的持平，容許筆者儘量不離題卻稍稍借題發揮。在華人歷史、文化中，所謂「祖宗之法」若非被吹捧上天，就是遭嗤之以鼻。「守常與創新」、「復辟與改革」似乎如漢賊不兩立，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守素安常者常被譏為昧於時局、抱殘守缺，銳意革新者則被斥為見利忘義、數典忘祖。神學方面的「祖宗之法」，自然就是前已提及的神學傳統或歷史神學。本書教會論第四至第六章和聖靈論的第九章至第十一章等章節都包含了其所由來的歷史神學，換言之兩位作者對「祖宗之法」非常重視。雖然，於此民智大開的時代，不少信徒的神學素養（theological literacy）較之前一兩個世代已有大幅提升，但不可諱言的是，許多信徒甚至牧者、傳道對歷史神學仍然陌生，所以只能從眼前所見和就有限經驗，或是循單一宗派觀點去思考教會和聖靈，以致往往偏於一端卻無法自知──不論是被一時流行的表面現象之風「吹得搖來搖去」，或是如法利賽人般「藉祖宗遺傳廢上帝誡命」。舉例言之，言必稱「聖靈外顯性恩賜」的人未必是最忠於聖經關於聖靈的教導；而言必稱加爾文、五要點、〈威斯敏斯特信條〉者也未必是最恰當或古典意義下的加爾文主義者，遑論最忠於加爾文本人的教導。歷史能教導人許多功課，筆者認為最重要的其中一個是：「變」即是「常」。「以不變應萬變」固然要不得，「以亂變應萬變」同樣不可取。如何可能將「變」與「常」聯繫起來，如何可能「萬變不離其宗」（change within tradition），這非常考驗治史者的智慧和功力。類似地，在重要教義上基督徒群體如想避免「不變」和「亂變」，若欲「既正統又現代」（orthodox and modern），這個「知其所以然」的歷史神學素養便是不可或缺了。

本系列主編與兩位作者曾於衛理神學院共事。若按「衛斯理四重綱領」（Wesleyan Quadrilateral）中揭櫫的「聖經」、「理性」、「傳統」、「經驗」來看，筆者也許大膽提出些許觀察。如前所述，本書負責任地善用理性連接神學傳統與當代處境與經驗，此點毋庸置疑。然而，若能讀到更多、更堅實的聖經論述，必能收到畫龍點睛之效。此外，在聯繫至當代處境與經驗方面（教會論的第七至第八章，與聖靈論的第十二至第十四章），若能在批判（critical）之餘更多著墨如何建造（constructive），在處理諸多神學議題之外也更著眼信徒形形色色的宗教經驗，全書必將更為整全與切身。當然，筆者深知如此建議已幾近苛求；在華人教會和神學院處境中，牧者學人（pastor-scholar）們的身心都處於各種角色、責任和期待交錯而成的網絡和張力中。兩位作者如此著書立說，實在難能可貴，值得我們給予更多鼓勵和更深的期許。

史家愛德華．卡爾（Edward H. Carr, 1892–1982）於其名著《歷史是什麼？》（What is Hisory?）中嘗言：「歷史是歷史學家與歷史事實間連續不斷的、互為作用的過程，是現在與過去之間永無休止的對話。」類似地，神學亦是神學家本於聖經、運用理性，與古往今來的傳統及經驗開展連綿不絕的對話。作者如是，讀者亦然；邀請您通過閱讀本書，參與在這對話當中。

吳國安
新加坡神學院華文神學系
副教授、神學碩士課程主任

推薦序二：信而好古，既述且作

本書是「教義的詮釋」系列中的第三卷，此寫作計畫至少自二○一四年起由李麗娟博士協同魏連嶽博士、張聖佳博士等幾位學者共同進行。相較於本系列前兩卷中處理的方法論、神論、人論（卷一《神學的發生》）、基督論、贖罪論、救恩論（卷二《神學的阿基米德點》）等主題，卷三《神學的波瀾與壯闊》討論的教會論和聖靈論廣泛被認為是「應用性」（applicability）或「實用性」（practicability）更強的兩項教義。就神學本身言之，正如李博士於本系列〈總序〉中寫道：「基督教神學是與教會的建立及發展同時展開，...

李麗娟老師〈總序〉
譚國才牧師推薦序一
吳國安老師推薦序二

【第一部 教會論】
第一章 教會論、教會與教會歷史
第二章 聖經中的教會論述
第三章 教會領袖的產生與主教制度的建立及發展
第四章 教父時期與中世紀的教會觀
第五章 宗教改革時期的教會與教會神學
第六章 約翰衛斯理與英美教會復興運動
第七章 普世教會合一運動
第八章 當代教會現象與異化危機
總 結：教會(論)的未來
附 註
參考書目

【第二部 聖靈論】
第九章 從初代到中世紀之前的聖靈論發展
第十章 中世紀的聖靈論發展
第十一章 宗教改革時期至現今的聖靈觀
第十二章 聖靈論的基本認識與議題（一）：聖靈與救恩
第十三章 聖靈論的基本認識與議題（二）：聖靈的恩賜
第十四章 聖靈論的基本認識與議題（三）：聖靈與萬有
總　結：四種象限的聖靈觀
附 註
參考書目

李麗娟老師〈總序〉
譚國才牧師推薦序一
吳國安老師推薦序二

【第一部 教會論】
第一章 教會論、教會與教會歷史
第二章 聖經中的教會論述
第三章 教會領袖的產生與主教制度的建立及發展
第四章 教父時期與中世紀的教會觀
第五章 宗教改革時期的教會與教會神學
第六章 約翰衛斯理與英美教會復興運動
第七章 普世教會合一運動
第八章 當代教會現象與異化危機
總 結：教會(論)的未來
附 註
參考書目

【第二部 聖靈論】
第九章 從初代到中世紀之前的聖靈論發展
第十章 中世紀的聖靈論發展
第十一章 宗教改革時期至現今的...